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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雜院

2022-02-24 12:56
延安文學 2022年3期
關鍵詞:婆姨老石老黃

曹 江

小卑剛進城時,在城郊的小雜院租房子住。院子在馬路旁,不怎么鮮艷的綠色大門,與馬路相隔的是下水道,有小村的河道寬,水流聲嘩啦嘩啦的,走近了,是臭哄哄的味道。

西房的女主人老黃看上去很尊貴,黃燦燦的耳環(huán)、手鐲、項鏈,衣著三天兩頭兒地換,臉上是厚厚的脂粉。

小卑在門道坐著,頭頂上是明亮的路燈。

老黃的短褲剛蓋住屁股,北房的老田與她面對面坐著。

隔了許久,老田說:“你這娃娃還不睡覺?這么晚了?!?/p>

小卑說:“不瞌睡。”

老田給他遞了一張錢,說:“給叔買盒煙去。”

小卑回來后,老黃不見了,小卑把煙遞給老田,又坐在了門道上。

老田說:“你坐著,叔睡呀!”

小卑那時候才十三歲,心想:“老黃進你房了?!?/p>

老田不姓田,是油田上的職工,院里的人叫他老田,老黃不姓黃,也不老,四十出頭,她干的那事在院子周遭成了公開的秘密,才有了“老黃”這個綽號,沒人在跟前這么叫,都是背后叫。

小卑半夜里醒來,去了趟廁所,老田房間的燈亮著,他撒完尿,老田房間的燈暗了,老黃的門響了一聲。

天沒有大亮,小卑他爸剁了柴,將爐子點燃,把揉好的面放在案子上,切成小塊兒,用小搟杖搟成皮,撒上油和蔥花,烙成大餅。

小卑又瞇了會兒,他爸喊他起床。小卑明白,蔥花餅烙好了。他起了床,簡單地洗了洗,父子二人把三輪掀出院子,他爸去市場、小卑去上學。

小卑回來吃午飯時,老田才剛起床,房子里悶熱悶熱的,他收拾了被褥,蹲在下水道刷牙,小卑端碗燴菜,就著饃饃在門道坐著。老田漱了口,說:“小卑好好上學,將來考了大學,有了本事就不用吃饃饃、燴菜了。”

小卑說:“叔叔,那你念的什么學。”

“中專。”老田用衛(wèi)生紙把嘴和刷牙缸子擦凈,得意地說了這么兩個字。

小卑從來沒見過老田做飯,脫口問了句:“你常吃什么?”

老田捋了捋頭發(fā),說:“烤肉、火鍋、炒面、蓋面,都吃。燴菜也吃,吃得不多?!?/p>

小卑又傻乎乎地指了指老黃的房間,說:“她呢?”

老田愣了愣,說:“不知道么!”旋即出了院子。

同同是老黃的兒子,在封閉式中學讀書,他穿套形似中山裝的棕色校服。周六回家后,老黃支了烤肉爐子,在院子里烤起了肉。

小卑在房間透過窗玻璃,看到冒煙的木炭、穿在纖子上的細小的肉,肚子里極不舒服。

他打開一袋方便面,烤肉的誘惑小了些。

門吱一聲,老黃遞過來兩串烤肉,說:“嘗嘗?!?/p>

小卑想給同同打聲招呼,同同看到他,一副不認識的樣子,小卑怯場了。

小卑的爸爸在月色和路燈下騎三輪回家了,他順路買了點兒柿子和面條,父子倆簡單吃了口。“那個姨姨給我了兩串烤肉?!毙”罢f。他爸說:“沒事,明早我遲走一會兒,給他們幾張餅子?!?/p>

老田回來了,醉醺醺的,胳膊里還夾半瓶酒,自言自語說:“又和老婆打架了,那個驢日的,我十天、半個月才回一次,回去了還要打架?!?/p>

小卑的爸爸說:“老田,你又喝大了,快回房睡覺?!?/p>

“不醉,老石,咱兄弟喝上一瓶?!崩咸锞茪庖u人的說。

“不敢喝,我明天還要出攤哩?!?/p>

“不礙事,喝上兩口。”

老田把酒瓶子遞給小卑的爸爸,他爸接過瓶子,象征性地抿了口,說:“不敢喝了,快睡覺?!?/p>

老田晃晃悠悠的回房了,嘴里嘀咕著:“有家不能回?!?/p>

那一晚上,小卑又是很晚才睡的,期間,老黃一直在房間里,只出來上了一次廁所。小卑感覺到了無聊,他喜歡聽老田和老黃聊天。

同同穿了運動服,懷抱顆籃球從大門出去了,老黃囑托道:“好好學習,不要和同學鬧矛盾?!?/p>

同同斜了斜頭,說:“知道了?!备觳蔡Я颂?,攔了出租車走了。

老黃和老田直聊了一下午。

老田說:“我會看手相?!崩宵S掃了眼小卑,“那你給我看看么!”

老田接過老黃的手,捏了捏,說:“手心厚哩么!”又把老黃的手往眼前放了放,說:“有貴子哩,你看這條線。”他用右手的小指頭在老黃手上劃了劃。

老黃家傳出了鈴聲,老黃抽開手,回去接了個電話,隨后,背了包走了。

老田坐不住了,說是去單位,捋了捋頭發(fā),胳膊肘內夾了包走了。

院子里安靜了,小卑感到了孤獨,他開始想念白齊齊。白齊齊家的門鎖了一個星期了,他姥姥歿了,一家人回老家去了。

白齊齊貪玩,正月里開學時,寒假作業(yè)沒寫完,報名的頭一天,小卑幫他填了半本資料。那時候,小卑剛進城,兩個人不熟,填完資料,小卑回家了。下午,白齊齊喊他,小卑有些膽怯,看他爸,他爸說:“去,住在一個院了就是鄰家了,兩個不要斗陣,好好耍?!?/p>

白齊齊給沙發(fā)上放了跳棋,讓小卑和他玩。他爸也說:“咱們都是農村出來的,兩個好好耍?!?/p>

正月十六那晚上,白齊齊他爸把之前在工地上撿的柴劈開,在院子里點了火堆兒。除同同外,一院子的人都參與了跳火堆兒,把自家的被褥在火上撩了撩,俗稱了百病,還烤得吃了饃饃,根據傳統(tǒng)風俗,吃了正月十六在火堆上烤的東西,能辟邪免災。

老黃撩了被褥,讓同同出來跳火堆兒,同同連房間都不出來,隔著門喊道:“跳那干啥!老古董。”

烤了饃饃,老黃喊同同吃,同同隔著窗子回應道:“吃那做啥,不干不凈的?!?/p>

小卑想起農村的一句土話,說:“不干不凈,吃了沒病?!?/p>

同同笑了一聲。

老石很晚才回來,說三輪上的鏈子斷了,推回來的。他買了幾個饃饃,炒了點兒蓮花白。吃過飯,父子倆關了大門,便睡了。小卑心想:“老黃和老田咋都沒回來!外面胡日鬼去了?”

小卑背了包,用濕毛巾擦了把臉,聽見院子里有響動,走出門,白齊齊父子倆回來了。白齊齊說:“坐我大姑父的車回來的,早上五點就起身了。”小卑羨慕得,心想,白齊齊回了趟老家。便問:“咋不再待上一個禮拜?”白齊齊說:“我爸要干活,要不然我就不回來了!”

他爸把門打開,沒來的及換衣服,拿了安全帽上工地了,臨走時,安頓白齊齊,早點兒去學校。

走在半路上,白齊齊說:“不要給我爸說,我打游戲去,反正,老師也不知道我回來。”

老黃和老田隔了一個星期還沒回來,周六下午,同同回來了,領一幫子同學,抱兩箱子啤酒,提幾袋子涼菜。劃拳聲、搖骰子聲滿院子響。

白齊齊他爸在白齊齊肩膀上扇了幾個大巴掌,留下了紅通通的手印。

白齊齊沒有哭,聲音都沒敢出,只掉了幾個眼淚。

他爸罵道:“再給老子逃課,慢慢兒剁你的腦?!?/p>

罵完,坐在房檐下的破沙發(fā)上喝悶酒,是幾塊錢的劣質酒。

同同打開音響,連了話筒,和他那幫同學在家里唱了半晚上,都是些失落的情歌:“苦苦的追尋茫茫然失去,可愛的可恨的多可惜……給我一杯忘情水,換我一夜不流淚……”

一個瘦瘦的中年婦女推著自行車在院子里轉悠了幾次,敲老田的門,趴在窗口瞧,小卑認識,這個女人之前來過,老田把人家推出門的,是他媳婦。

傍晚,老田回來了,小卑說:“我姨找你來了?!?/p>

“啥時候?”老田問。

“今天?!毙”盎貜驼f。

“今天?”老田推了一把門,說:“下次再來了就說我搬走了。”

老田房間里傳出了昏天黑地的唿嚕聲,還夾雜些夢話。

小卑心想,幾年沒睡覺了,老黃把你招待美了。

老黃胖了,胸脯跟著腳步顫動。

小卑放學回家后,她才起床的,頭發(fā)蓬亂,眼圈發(fā)黑。

小卑吃了點兒剩飯,透過窗戶,看見老田輕聲慢步地進了老黃的房間。小卑走出房間,老黃的窗簾兒拉上了,窗戶上黑咕隆咚的。隔了會兒,小卑聽見了敲門聲,他趴在窗口向外看,一個高個子男人敲老黃的門,門響了一聲,那個男人也被放進去了。

白齊齊摸墻根走進小卑的房子,豎了一個指頭放在嘴邊兒,噓了一聲,指了指外面,兩人壓輕腳步,順墻根摸在老黃的門口,把耳朵貼在門縫兒上。

回到房間,白齊齊問小卑,聽到啥了,小卑說啥也沒聽到,小卑問白齊齊聽到啥了,白齊齊說啥沒聽到。

同同不湊巧地回家了,他看到自家的窗簾兒拉著,沒敲門,轉身走了。

白齊齊他爸下午回來得早,在房檐下的小火爐上支了鍋子,熬了西紅柿湯,待湯熬好,換了鍋子,削了面。

他們吃飯著,老黃家的門開了,老田出來了。

白齊齊他爸說老田:“吃上一碗?!?/p>

老田說:“你吃,我吃了?!?/p>

白齊齊他爸開玩笑說:“嫌我的素了?”

老田笑出了聲,白齊齊說:“我們的面沒放肉?!?/p>

小卑在里面和白齊齊玩跳棋,老田和他爸一人拿一個水杯子,把酒倒進去,在外面的破沙發(fā)上坐著,菜啥的都沒有,兩人說會兒話,碰一下杯。

白齊齊他爸說:“你們好呀!工資月月有,年年有,我們早走半個小時都扣錢!”

老田說:“你們也挺好的,我現(xiàn)在家里亂包的?!?/p>

白齊齊他爸說:“怨你哩么!好好的家屬樓不住,出來鬼混甚哩!”

老田嗨了一聲,說:“男人么!喝酒、喝酒。”

兩人又舉了下杯。

送走那個男人,老黃并不慚愧,拉了小凳子,坐在破沙發(fā)跟前。

白齊齊他爸給她遞過去一個水杯子,說:“抿上兩口,不要嫌我的酒。”

老黃接過杯子,說:“有啥嫌的,咱都是受苦人么!”

白齊齊隔著窗子說:“我爸才是受苦人?!?/p>

小卑說:“我爸也是哩。”

同同又回來了,老黃說:“吃了沒,沒吃的話叫上碗蓋面?!?/p>

同同沒有回應,徑直走進房間。

老黃急忙站起,說:“媽的錯,媽沒給你做下飯,媽給你道歉。”

同同說了句不要煩我,把門摜住了。

老黃敲了幾敲門,說:“想吃什么?媽給你買去?!崩锩婢褪遣换貞?/p>

老黃又敲了敲,門開了,同同頭也沒回地去學校了。

白齊齊他爸看著走遠的同同,低聲說:“我們齊齊要是敢這樣的話,早搗騰上他了?!?/p>

白齊齊在家里吶喊道:“我媽多會兒回來?”

他爸爸回應道:“你姥姥五七,過了回來。”

桃杏花剛開,白齊齊被老師送回家了,說好久沒寫作業(yè)了。那天,他媽指了白齊齊幾指頭,罵了一頓。他爸對準他的臉就是幾巴掌,他媽把白齊齊拉到一邊,說他爸:“往死打呀?”他媽白胖白胖的,大個子,什么活都不干,全家人的開銷靠他爸一個人。

老田講上了他的故事,小卑這才明白,公家人也有煩惱。老田有兩個女兒,為此,他時常犯難,每次說起這事,老田的情緒都低落好一陣子。他說:“吃了工作的虧了,若是沒工作,我也待在農村,偷的生個三胎、四胎。有工作不行啊!人家說咋就咋?!?/p>

白齊齊他爸說:“和你老婆好好的么!鬧架干甚哩?”

老田說他壓根兒看不上他老婆,因為兩個女兒,這段婚姻才一直維系著。

老黃挎了包走了,院子里頓時又空寂了不少。老田回房間去了,老石還沒回來,小卑在大門口望了一次又一次。

老石的三輪輪胎破了,修三輪的也回家了,他又是推回來的,在收破爛廠買的舊三輪,全身毛病。

白齊齊他媽回來的第二天和老黃吵了一架,老黃罵了句“你個賣貨婆姨”。

白齊齊他媽揚著嗓子說:“老娘就賣哩,都快賣爛了,賣爛就不賣了?!?/p>

事后,白奇奇他媽說,剛開始她不好意思說賣那東西之類的話,老黃不識好歹地起了個頭,被她罵得沒敢還。

白齊齊他媽怕自己的男人學壞,一架把老黃罵跑了。

老黃沒搬遠,在隔壁院子。

新來了一戶人家,男人是鋼筋工,三十出頭。女人是個清瘦的女子,才二十四,有個小兒子,眼睛花蓬蓬的。

那女子喜歡穿紅皮鞋、綠喇叭褲子,常偷著穿,每次她老公下班前都得換成顏色很素的衣服。

女子住進來第二天去白齊齊家轉了,給白齊齊他媽說,她老公常打她哩。

白齊齊他媽打勸說:“你們年輕哩么!兩口子磕磕碰碰很正常?!?/p>

女子走后,白齊齊他媽給老白說:“新來那戶人家的婆姨不精干?!?/p>

老田在院里的破沙發(fā)上喝茶,那女子試探著往他跟前靠。老田不理她,女子自覺無趣,再不搭訕了。在白齊齊他媽跟前說:“那個大哥好人材,臉盤子那么大,眼窩放光哩?!?/p>

白齊齊他媽在心里罵道:“怪不得你男人打得你死哩,就你這花心女子,打死都活該?!?/p>

白齊齊他媽要借個什么東西,女子不給開門,把東西從窗口遞了出來。白齊齊他媽還沒回到自家房間,女子攆出來解釋說:“我回家后,我姐夫不知道怎么來了,我怕你想歪,沒敢開門?!?/p>

白奇奇他媽說:“誰家還沒個親戚,遮遮掩掩的,怕啥?”

女子懸著的心才放下,呵呵笑了幾聲,說:“是哩是哩?!?/p>

半夜里,女子的哭聲在院里傳出來了,她男人把她打了一頓。

老石穿起衣服去拉架了,小卑趴在窗口看熱鬧,啥都沒看見。

白齊齊他爸媽也起來了,女子家住手了。

老田刷完牙,坐在沙發(fā)上說:“趙師兩口子,打架還不選個好日子,半夜三更的,吵得人要命?!?/p>

女子解釋說:“我姐夫昨下午在我家坐了陣兒,他黑夜就打我,我沒做什么不光彩的事。”

沒人說話,女子說:“他懷疑我和我姐夫哩,反正我是立得端、走得正,不怕她懷疑?!?/p>

老田說:“你才二十幾的個人么!咋跟了個趙師?”

院里的人覺得女子的男人才三十出頭,沒好意思稱老趙,稱了個趙師。

女子說:“我讓人家騙了么!”

白奇奇他媽說:“趙師把你騙了?”

“不是么不是么……”女子連忙解釋,又說:“我莊里的后生么,騙得我肚子大了,我才跟了他,我看不上他?!迸右桓蔽臉幼印?/p>

老田起身去了院外,老黃也在,兩個人像老朋友一樣,聊得很投機。

小卑揭開鍋蓋兒,把菜端出來,筷子夾了饃饃,坐在門道吃了起來。

趙師的婆姨給他碗里放了張餅子,說:“阿姨剛烙的,趁熱吃?!庇謫栃”?,“怎么就你們父子倆,你媽呢?”

小卑說:“我媽在農村種地?!?/p>

雨下了一天,老石沒出攤,老田沒上班、老白、趙師沒去工地。老田買了兩瓶酒,置辦了幾個菜,把院里的人招呼進他房間,說:“難得你們都在,一搭坐坐?!?/p>

酒喝至中午,趙師的婆姨烙了一沓烙餅端過來讓吃,白齊齊他媽燴了菜,熬了稀飯。

玻璃響了兩聲,白齊齊他媽跑出去看時,兩個黃毛小子把她們的玻璃打碎跑了。

白齊齊他媽說:“慫娃娃們,打玻璃干啥哩?”

老白心里明白是誰干的,心想,“我婆姨剛和老黃吵了架,玻璃就被砸了,別人家的好好的,肯定是同同的同學干的。報警還是不報?萬一報了警,那些小混混再來報復咋辦?不如吃上個啞巴虧,自己把玻璃換上?!?/p>

趙師婆姨說:“報警么!這些瞎慫,讓公安局抓走?!?/p>

趙師看了他婆姨幾眼,她才閉了嘴。

老石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是出門人,自己把玻璃換了算了,用不了幾個錢?!?/p>

白齊齊猜測到玻璃是同同叫人打的,在一個院子住時,他就看見同同不順眼,便把此事告知了他大姑的兒子,他大姑的兒子上中學,是名副其實的小流氓。

同同在學校門口被打得鼻青臉腫。

房東收電費來了,平時不來院子,房費到期時來一次。老石出攤前把八十塊錢房租安頓給老田了。

房東是個斯文的男人,瘦瘦的。他媳婦大個子、大骨架、大眼睛,很貴氣。他們先走進趙師家,說:“趙師婆姨你們剛住進來,需要什么開口,處理好鄰居間的關系?!壁w師婆姨不說話,緊盯著人家看。

白齊齊他媽在家里說沒錢交房租,等男人把工資發(fā)了再給。

房東說:“行么,現(xiàn)在拖欠工人工資的現(xiàn)象太嚴重了?!?/p>

走的時候,老田、趙師婆姨、白齊齊他媽一直把他們夫婦送出大門口。

趙師婆姨返身進院子時,說房東兩口子一看就是做大生意的,說話慢慢的,聲音也低,衣裳可好看了。

白齊齊他媽說不做生意著,在政府上班。

趙師婆姨換了身行頭,說她燙頭發(fā)去,她姐夫來找她時,就說她不在,要不然趙師打她。

她前腳剛走,白齊齊她媽說:“這婆姨才是,你咋知道你姐夫來呀!”

老田嘿嘿地笑。

白齊齊他媽說:“你嘿嘿甚哩?”

老田抽了支煙,說:“這婆姨欲蓋彌彰哩,肯定是出去約她姐夫了?!?/p>

趙師婆姨下午孩子放學時才回來,頭發(fā)燙得一卷一卷的,說:“我剛燙完頭發(fā),理發(fā)館出來就碰見個我姐夫了。”

老田開玩笑說:“你和你姐夫打暗號著哩!”

趙師回來了,把自行車立在門口,順手把安全帽掛在前把上。

還沒來得及吃飯,“啪啪啪”的幾巴掌,他婆姨嗚嗚嗚地哭出了聲,說:“我沒見我姐夫……沒見我姐夫?!?/p>

趙師又是幾巴掌,說:“看你把頭做成個什么了?像不像個獅子?”

白齊齊他爸媽心想:“這兩口子打架像吃家常飯,不管了?!?/p>

老石剛回到院子,沒收拾三輪上的東西,沖進趙師房間,把趙師拽往自己家,說趙師:“不能打么!如今這社會,你打得多了,操心丟了光景。”

老田下午走時是一個人,回來時,多了一個。那女人個子不高,帶點兒胖,兩人進了房間,一晚上沒出來。

走的時候,趙師婆姨看見了,問白齊齊他媽:“那個是老田的婆姨?還俊哩!”

白齊齊他媽說:“不是的,人家婆姨才俊哩,苗個條條的,老高大個子?!?/p>

趙師婆姨像回味什么,說:“老田還是風流哩,我看見公園那些男女抱在一塊兒可好哩。你看著好不?”

白齊齊他媽把身體扭過去,說:“日臟死了?!?/p>

趙師婆姨咯咯咯笑了幾聲,說:“你不懂得浪漫。”

過了一個暑假,白齊齊的作業(yè)沒怎么寫。開學前幾天,他媽在跟前看著,白齊齊寫寫停停,停停又寫寫,他媽罵道:“好爺爺哩!寫么!你大快剁你的腦了?!卑R齊像完成任務,胡亂地寫了幾頁。他媽說:“好我的爺爺哩,不要胡寫么!”

他爸問白齊齊作業(yè)寫得如何了。

白齊齊說:“快完了?!?/p>

他爸說:“拿來讓我看。”

兩本練習冊白白的空一大半。

“今晚上寫,寫不完不要念了。”

白齊齊寫了一晚上,還差很多。

他爸奪過去,幾下把練習冊撕開,說:“不要念了。”

他媽拿訂書機往好訂,嘴里罵道:“平時不管你爺爺,一管上就是扯書,你們父子兩個沒一個人種子?!闭f著,把白齊齊搗了一拳頭。

工程上沒發(fā)工資,白齊齊報名沒錢,別人家的孩子都去學校了,白齊齊還在家里。

趙師婆姨給白齊齊他媽借了二百塊錢,說:先報了名再說,不夠了再想辦法。

白齊齊他媽說白齊齊:“好好要念書哩,受苦人太難了?!闭f完,娘倆挎了書包,去學校了。

老田說:“老白婆姨漢身懶,去年一個冬天,甚都沒干,攢下的幾個錢花完了。你看人家老石,推個三輪,哪天不掙大幾十塊?”

趙師婆姨說:“白齊齊他媽連個衛(wèi)生都不打掃,懶哩。”

趙師上工時,車子不見了,大門鎖得緊巴巴的,車子咋能不見?趙師心里疑惑著。

放學路上,白齊齊請小卑吃烤串串,小卑說:“不吃,你上學都沒錢?!?/p>

白齊齊說:“碎事,用不了幾個錢。”

兩人吃著烤串串往家里走。白齊齊說:“我討厭死了趙師婆姨,若不是她多事,我就不用上學了。你給我保密,我把趙師的車子賣了?!?/p>

學校大掃除,白齊齊趴在窗子上擦玻璃,一扇窗門開著,白齊齊往桌子上跳時,一頭撞到了那扇窗上,把玻璃撞爛了,頭也破了。

工程已經停了,院子里的人都在趙師家閑聊,白齊齊他媽要去學校找老師算賬,他爸也要去。老田和趙師摁住他們兩口子說,“算了,皮外傷,沒大礙,娃娃還要上學哩,把老師得罪下,以后沒好日子過。”

老田的老婆來了,問老田要錢,說兩個女子的冬裝沒買。老田不給,他老婆有賭博的毛病,把錢都輸了。除過家屬樓,老田還買了一間門面房,房租他老婆領著。

他老婆灰溜溜地走了,走時說老田:“你撩婆姨、串女子,把多少錢亂花了?!?/p>

老田說:“你哪只眼看見我撩婆姨、串女子了?”

他老婆說:“那你把錢都花哪去了?”

老田說:“吃了,喝了。”

沒過多久,他女兒來了,說家里沒錢了。

老田沒法,給了女兒三百塊,說:“你們姐妹倆拿上花,不要給你媽,她都賭博輸了?!?/p>

老田的女兒像老田,大臉盤子大花眼,個子也高。

白齊齊他爸說老田:“臨年臘月了,你一個人冰鍋冷灶的,回去和娃娃們過個年么!你不回去,娃娃們不高興?!?/p>

老田點了點頭,說:“老白,你說得對著哩,我回呀!”

老田一走,院子里冷清了不少。老白兩口子、趙師兩口子湊了一桌麻將,打了一下午,白齊齊他媽輸了二十塊錢,收攤時,把麻將摔了一地。

趙師對她老婆說:“再不能耍了,老白的老婆想贏不想輸。”

晚上,兩家人又湊到了一起。議論道:“老田不識好歹,有那么俊的婆姨,還出來鬼混哩,女子那么大了,也不顧及顏面。”

趙師回了趟老家,買了一批雞,在籠子里圈著,每天早上殺一批,五臟六腑都扔進垃圾埇了,院子里是沖天的雞屎味和腥臭味。

白齊齊他媽那幾天情緒很不好,摔盆子、摜碗、踢凳子,在心里罵道:“這么一家孫子鄰家,把院子弄成屠宰場了,臭得。”

雞賣完了,年也跟著來了。趙師算了一賬,拋開路費,能賺六百多塊錢。

白齊齊他媽說老白:“趙師人年輕,掙錢眼眼開著哩。明年臘月,你也給咱販去?!?/p>

趙師買了個DVD,電視是老家拿來的。白齊齊一家人在趙師家看封神榜,白齊齊無意中揭開床單看了一下,下面壓一百塊錢,他順手揣走了。

趙師婆姨說:“隔壁院里那個婆姨再沒來,那人和老田還是好關系哩,常拉話哩?!?/p>

老白說:“那婆姨厲害哩,哪里都能去?!?/p>

白齊齊問:“爸爸,你是不是說老黃哩?”

老白罵道:“一邊去,大人拉個話,直把你忙死?!?/p>

過了初六,小卑和他爸爸回城了。

老石把房間收拾干凈,將三輪修整了一番。

趙師喊老石和老白,三人在趙師家喝了一下午。那幾天,趙師婆姨和孩子回老家了。趙師說,活人可難哩,婆姨這么個樣子,還看不上他。

老石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忍耐著,湊合著讓娃娃大著。

趙師說為了娃娃,要不然還不如一個人省事。

老白悶著頭不說話,他婆姨又懷上了,坐月子得花不少錢。再說,四十多的人了,何時才能把娃娃拉扯大。齊齊不聽話,那幾天,居然在超市買了好多東西,他知道齊齊沒錢,關住門,逼迫齊齊說出錢的來源,齊齊說是偷趙師家的,他對著齊齊脖頸打了幾巴掌,婆姨惱了,罵他瞎心眼子,把娃娃往死打哩。

想到這些,老白端起一杯酒猛地喝下去,用袖子揩了揩嘴唇,去廁所了。

趙師說老石:“要注意哩,齊齊腳手不干凈?!?/p>

老石點點頭,齊齊賣趙師的車子他就知道。那天夜里,大門響,老石心想,這半夜的,誰還沒睡?他趴在窗口,馬路上的燈直照進院子,齊齊把車子推出大門又輕輕地鎖上了。

趙師又說:“老田那人,人氣倒是正著哩。”

老石說:“你們這個房子住過的老黃,人也沒問題,只不過,沒選對職業(yè)?!?/p>

趙師問:“常和老田拉話的隔壁院那婆姨?”

老石點點頭。

老白回來了,往床上一躺,說:“不敢喝了,暈了?!?/p>

老石說:“那就算了,喝好了,讓我也外前走上一回?!?/p>

老白怕趙師懷疑自己兒子齊齊小偷小摸,故意說:“院子里的人多了,你要操心哩?!闭f著,伸長脖子朝小卑家指去。

趙師說:“我清楚著哩!這家父子是耿直人,沒那些毛病?!?/p>

老白的臉紅通通的。

趙師販蔬菜去了,說二月份才開工哩,趁這段時間沒事,搗騰兩個零花錢。

白齊齊他媽讓老白也去,老白在蔬菜批發(fā)市場轉了轉,沒有行動。

老田房子著火了,老白拉開閘刀,噴了幾分鐘水才潑滅的。他想給老田打個電話,沒有號碼。給房東家打過去,問房東有沒有老田的號。

老田回到房間,說電線老化了,還都是明線。

白齊齊他媽生了,是個女子,院里的人都說生好了,一兒一女活神仙。老白也高興,四十多歲的人了,嘴咧得像個小孩兒。

趙師婆姨給做了幾天飯,趙師問老田:“咱得有個表示吧!鄰里鄰居的。”老田說:“表示么!住這么近,給老石也說說。”

三人敲定,每家給老白五十塊錢,給娃娃添點兒奶。

老黃在路上碰到老白,也說生好了,祝賀你們兩口子。

趙師房間傳出吱哇的哭聲,聽起來像殺豬。老石鞋也沒來得及穿,跑出院子,趙師房間又是吱哇一聲。他推了推門,推不開。吱哇聲又響了。老石喊道:“老田,快,快,出事了。”

老田在睡夢中聽到喊聲,一撲騰跳下床,問老石“咋了咋了?”老石說:“快來掀門。”

老白聽到喊聲,也沖了過去。待三人把門推開,趙師滿頭汗水,手上血淋淋的,悶頭坐著,他媳婦抱著腳,胳膊直哆嗦。

趙師婆姨又和人私會去了,趙師用錐子在她腳上鉆了幾個窟窿。

老白家搬走了,老白覺得原來家里就緊張,他一個人掙錢勉強能糊口,現(xiàn)在多了一個花錢的,再這樣下去,鍋也揭不開了。他借了些錢,租了間門面房,給老婆開了個小賣部。

老黃搬回來了,站在院子,頭頂著燈,說:“早知道那個和尚婆姨搬的話我就不搬了。”

趙師、老石沒說話,老田說:“少說上幾句,都是些舊事了。”

小卑出奇地興奮,老黃那顫動的胸脯他一直記著。

趙師婆姨拖拉著“殘”腳,站在門口,問老黃:“戒指是誰給你買的?”

老黃似笑非笑地說:“自己買的么!誰給買了?”

“你還是俊哩?!壁w師婆姨像孩子似的說。

老黃開心地笑,說:“俊啥哩,老了,你們才年輕漂亮?!?/p>

趙師婆姨高興了,說:“我想穿個裙子趙師不讓,肉絲襪子高跟鞋可好哩。”

老黃不說話了,心想:“趙師咋這樣么!”

趙師婆姨說:“你才是活人哩?!?/p>

她說這話本來是真心羨慕老黃,老黃多想了,這慫婆姨,逮住什么說什么!扭轉身走了。

街上逛了逛,老黃又回到了院里,快到門口時,她想著:不要搭理趙師婆姨,她說什么都裝作沒聽見。進得大門,趙師婆姨笑盈盈地問了句:“回來了?”

老黃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嗯”了聲,心想,四十多的人了,和年輕娃娃計較甚哩!

趙師婆姨又說:“白天人都走了,院子里可空哩。”

老黃轉了兩圈鑰匙,門不開,她把鑰匙抽出來,反向轉了轉,又朝正方一擰,門才開了。

趙師的安全帽找不見了,吃飯前,他像往常一樣,把鋼尺挎在褲帶上,帽子掛往墻壁。吃完飯,帽子不見了。

他左找右找,覺得隔壁那工友的帽子是自己的。他問那工友:“師傅,你是不是把我的帽子戴了?”

那工友在帽子上拍了拍,說:“我的么,誰戴你的哩!惡心死人了?!?/p>

趙師說:“師傅,都是攬工人,隨和點兒么!”

那工友的語氣緩和了,說:“你看清楚,肯定不是你的?!闭f著,把帽子給趙師扔了過來。

趙師仔細看了看,說:“就是我的?!?/p>

那工友咦了一聲,說:“你差不多點兒。”

趙師把帽子在磚上磕了磕,說:“你讓誰差不多點兒了?”

工友吼道:“讓你?!?/p>

趙師罵道:“滾遠。”

工友朝趙師撲來了,趙師隨地撿了半塊兒磚頭,想也沒想,對著工友的頭拍了一下。

工友的頭爛是爛了,不嚴重。住了一個星期院,趙師給付了醫(yī)療費,買了營養(yǎng)品,那人不出院,趙師再沒給錢,跑回老家了。

工友賴在趙師家,趙師婆姨說:“錢是沒有,有命哩?!?/p>

工友賴了兩晚上,再沒來。

老石吃過飯,和老田在路燈下坐著。老田給老石倒起一杯酒,說:“喝上口,解解乏,直熬了一天了。”老石接過酒杯,說:“受苦人,可難哩。”老田說:“也有好處,沒人管么!我們常有領導在屁股上攆哩。”

趙師婆姨也搬了凳子坐過去,說:“你們兩個男人拉什么哩?”

老石把凳子往旁邊移了移,說:“家常話么!”

老田喝了杯酒,說:“趙師真不是個男人,打了人想辦法處理么!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趙師婆姨得意地一笑,說:“處理了,狗日的想吃我的豆腐哩,沒給吃。他床上睡著,我在凳子上坐著哩,一毛也沒給他狗日的?!?/p>

老石說:“再不敢瞎說,壓得穩(wěn)穩(wěn)的,傳出去人家笑話呀!”

老田說:“這么好的機會趙師錯過了,他躺在你床上,等到半夜,讓趙師把警報了。他還要錢?倒貼也饒不了他。”

老黃本來想聊天,見趙師婆姨在,沒去,一個人在床上躺著,沒過多久,便睡著了。

眾人睡定后,老田推開門,摸上她的床,她一激靈醒來,搗了老田一拳頭,說:“你嚇死我了。”

說著,粘和到了一起。

老田說:“趙師的光景快亂包了?!?/p>

老黃說:“問下這種婆姨,還不如打光棍?!?/p>

老田說:“好多農民連這樣的都沒有?!?/p>

兩人說了許久的話才睡著,門和燈都忘記關了。

同同逃課和同學喝完酒,回到學校時,大門鎖了,他又跌跌撞撞打了出租車,醉醺醺回了家,手往門上靠了靠,沒來得及扶,門便開了……

老黃穿了個花格子半褲,趙師婆姨問多少錢,老黃說二十六塊。趙師婆姨說她也想買一件,讓老黃帶她去。老黃說,年輕娃娃,穿個紅的、綠的么!

趙師婆姨說可好哩,就是想買。

老黃嫌她土氣還愛亂說,不想帶她去,找借口說要給同同送錢去。

趙師婆姨說送完錢再走,老黃只得依了她。

老黃人胖,穿上那個半褲能撐起來。趙師婆姨瘦,半褲套在她腿上,像個裙子,把屁股蓋子襯托得碩大無比。往下一坐,褲衩就露出來了。

老石這半年生意不錯,每天賣二百大幾,一個月能掙近三千。

過去,小卑上學不拿零花錢,渴了喝自來水,餓了回家吃飯。最近,老石每天給他五塊,說中午不想回家了買得吃去,市場上一份炒面三塊,油潑面兩塊五,剩下的錢買點兒零食。

父子倆的伙食改善了不少,隔段時間,拌些豬頭肉,偶爾買只燒雞。

剛進城那陣子,小卑穿著他媽手工做的布鞋,鞋頭上磨得毛糟糟的。這半年,小卑買了膠鞋、牛仔褲。

老黃說小卑:“以后要好好孝順你爸哩!你爸能舍下身子,看你現(xiàn)在穿的吃的進步多大?”

又是雨天,老石買了酒、拌了菜,說老田:“趙師不在,就咱兩個,喝上幾口。”

老田說:“老石,你不要多心,我給咱買么!你攢上幾個錢,以后給娃娃問婆姨買房子?!?/p>

趙師婆姨幾天沒回家了,秋涼時,趙師來清了房租,把東西搬走了。后來,老黃在街上遇到了趙師婆姨,和被趙師打過的那個工友在一起。

同同和女同學在旅館開房過夜時,被警察抓住了。老黃花了三千塊錢贖回來的。

老黃二十歲離開農村,淪落風塵二十多年了,她所有的希望都在同同身上,同同不學好,老黃急得抹了幾次眼淚。她心想著,同同若是有個爸,這份心也不用自己操。老黃不知道同同的爸是誰,她哀嘆道:“野種啊野種,你的命太苦了?!?/p>

老黃讓老田想辦法,她讓老田把同同認作養(yǎng)子,或者直接說同同是老田的,把戶口轉到老田家,讓同同以油田家屬的名義上油田技校去,那樣,順理成章地成油田職工了。

老田捏著老黃的手,說:“我家里現(xiàn)在夠亂包了,把同同再領回去,那口子還不把我的皮剝了?事情到了這步,你也不要心急,先想辦法讓他照油井,慢慢地往辦公室調?!?/p>

老田這么一說,老黃“嗚嗚嗚”地哭出了聲,說:“以后你就是同同的干大。”

老石想把婆姨接下來,賃個門面房子,擺上兩個攤兒。賣半年餅子,比種一年地收入高。他又想著,婆姨下來,老家的窯得鎖,長時間沒人料理,水沖風刮,地方就用不成了。萬一世事有個變動,再回時,要重修。老家條件不好,修整一個院子,費工費料。婆姨不來,自己一個人也是不行,賣蔥花餅苦倒是不重,雜活多,小卑是個男娃,細活干不了。他之前想著,把小卑供的上了大學即回老家。老田提醒他攢錢給娃娃問婆姨買房子,眼下生意可以,但離買房子還差得遠。把婆姨接下來,擺上兩個攤子,再過四、五年,錢可能就夠了。

老石聽到老田房子里有說話聲,細細一聽,是老白,他揭開老田的門簾,老白對他笑了笑,笑得苦苦的,老石心想:“老白遇到事了?!?/p>

白齊齊把同學打了,人家住了院。老白愁苦地說:“娃娃不聽話,把大人直急死。馬上小學畢業(yè),我又愁上了,不知道哪個中學要?!?/p>

老田說:“考哪念哪,怨他自己不好好學?!?/p>

老白嗯了聲,眉頭鎖得更緊了。

三個人不經意間諞了一下午,房內煙霧繚繞,好像著火了。

老白臨走時,勉強開了口:“你們兩個寬裕的話,給我借上幾百,把這樁事了了?!?/p>

老石看老田,老田看老石,老石說:“那你先拿上二百?!崩咸镆步o掏了二百。

老白接過錢,眉頭立刻舒展開了,說:“活人可難哩!上有老下有小。”

老田說:“這幾年難下來就輕松了。”

同同騎摩托車從礦區(qū)穿過市中心,將摩托停在郊區(qū)一所技工學校外,爬上緊挨墻壁的樹,手抓著樹杈,輕慢地將腳踩在墻上,而后猛地松開抓樹杈的那把手,一躍身跳進校園。

學生們三三兩兩地從公寓樓出來,提著暖壺,沿操場跑道走進鍋爐旁的水房。

同同緊盯著過往女生,看到一個留短發(fā)的女生,眉目清秀,他擋在人家前面,說:“同學,加下你的QQ 可以嗎?”

女生掉轉方向,同同攆過去,說:“同學,加個QQ 么!”

女生煩躁地說:“一邊玩去。忙著呢!”

同同繞操場跑了一圈,隨后出了校園。

次日下午,他像前次那樣翻進校園,看到那女生后,又走上去,厚著臉皮要加QQ。

女生說:“你煩不煩呀!”

如此循環(huán)了幾次,加上了女生的QQ。

交往了些日子,女生過生日,訂了餐,請了親友,同同準備了蛋糕和鮮花,把自己裝束得標標整整,提前進了餐廳。

老田去時,同同叫了聲叔,老田看了眼女生,說:“悅悅,你們是同學?”

悅悅說:“朋友,他是礦職工?!?/p>

老田一下午再沒二話。

親友散場后,同同要送悅悅,老田讓他先忙,說:“我們一家人散散步?!?/p>

悅悅說:“爸,給你買上件大衣?!?/p>

父女倆邊走邊聊,老田問悅悅:“你和同同談著哩?”

悅悅點頭默認了。

老田說:“這娃娃本人不行,家庭也很糟糕,還沒有爸,他媽是風塵中人。趁早斷了?!?/p>

同同在老田的語氣和表情上判斷出他反對此事,便沒去單位,早早回了家,給老黃說:“我談了個女朋友,是我田叔的女兒?!?/p>

老黃很自信地說:“老田由我著哩,放心?!?/p>

同同不放心地應了一聲。

悅悅和同同斷了,老黃和老田也斷了,搬出了院子。

悅悅給老田說,她們馬上要進入社會,希望老田和她媽好好過日子,她們回了家,心情也能好點兒。這幾年,父母關系不好,她們心里像缺個什么,沒有家的感覺。

老田覺得女兒大了,話很中聽,自己也快六十了,不敢耍二桿子了,要顧及娃娃的臉面,至于老婆,妥協(xié)么!一輩子都快下來了。

老石休息了一天,這是很難得的,小卑考入延英中學了,老石高興,帶小卑去了市中心,給小卑買了衣服、鞋子,特意去老白的門市坐了坐,說了小卑上延英中學的事。老白羨慕地說:“小卑爭氣哩,若是成績不夠進延英,最少得三萬塊錢花,就那,還得找關系。三萬呀!”老白伸出三個指頭,拍了拍小卑,說:“等于給你爸掙了三萬呀!”

他本想問白齊齊考哪里了,沒好意思問,白齊齊學習不好,怕老白誤會自己取笑人家。小卑坐不住了,問白齊齊去哪里了,老白說一早上人就不見了,老白老婆說:“我們那疙瘩嫩小子,一天到晚就知道耍,根本不把學習當回事。”老石打圓場說:“小哩么!調皮娃娃有出息?!崩习桌掀拧鞍Α绷艘宦?,說:“愿咋介哩,我們把該花的錢給他花了,該操的心也操了,往后能過歪過好,看他自己的命運哩?!?/p>

老田在油田小區(qū)的多數時候都是一個人,小區(qū)的老年人也多,他和人家打牌、聊天,卻找不到小雜院時的快意,不單單因為老黃,在小雜院住時他活得最體面,小區(qū)里不一樣了,退休了的科級、處級干部,開豪車、帶小三的油販子,都比他出彩。老田比之前更愛喝酒了,酒瓶子時刻在兜里揣著,什么時候想喝了就喝幾口,有時候,自己悄悄地就把自己灌醉了,醉了的老田上不了樓,躺在草坪上、花壇里就近休息。那一日,他跌跌撞撞地在老石賣蔥花餅的市場走,老石看著醉醺醺的他,用三輪車把他拉入小雜院,進了院子,老田抱住老黃住過那個房間的門,嗚嗚地哭了,老石想笑又覺得心酸,把他拽入自己房間。

半夜里,老田醒來了,他想叫醒老石聊聊天,又想著,老石在市場站了一天,明早還得早早起床哩,算了吧!他翻了個身,無意中把老石撞醒了,老石醒來的第一句話是,“小卑考入延英中學了”。老田跟著高興,說,“娃娃爭氣,你的罪沒白受?!彼麊柪鲜霸贈]見老黃?她回來過沒有?”老石說,“市場上見過一次,老面多了?!崩咸镎f,“老了,也快五十了。”老石告訴老田,趙師回來過,說他把娃娃送封閉學校了,一個星期接一次,現(xiàn)在,趙師不敢出遠門,就近找活干,他上次還問起老田了,說看你們礦上有沒有適合他干的。老田說活是有哩,咱手上沒權么!等機會吧!有了再給他問。

老田說,他沒在小雜院待夠,老石又睡過去了。

天還黑漆漆的,老石醒來了,他和好面,把爐子點燃,簡單地炒了點兒菜,心想著,咋還不起來,叫又不好意思。老石抽了支煙,刻意地把吸煙得“叭噠”聲往高揚了揚,老田在睡夢中覺得應該起床了,夢見老黃在他跟前站著,想醒醒不來,老田想喊老石出不了聲,老黃委屈地說他負心,說同同是老田的,老田在睡夢中問老黃同同多大了?我什么時候認識你的?老黃抹了把眼淚,推門走了,老田一撲騰坐起,喊道:“老黃,老黃……”這才意識到自己在老石家,他揉了揉眼睛,說:“他媽的,鬼壓床了?!?/p>

老石看來,老田班也不用上了,掙著工資,住著樓房,想去哪里就去了,自由自在的,像個神仙;老田有他的苦衷,夫妻倆各占一個臥室,誰也不和誰說話;老田做下飯老婆不吃,老婆一頓只做自己一個人的,女兒們看到他們這副樣子,都很少回家。小區(qū)里有傳言說老田的老婆外面有人了,老田強迫自己不要當回事,他開脫自己,有又能怎么樣呢?二十多年有名無實的夫妻,干涉人家做什么?

飯后,老田幫老石把三輪推出院子,老石去市場了,老田去白齊齊家門市了。

老白去工地了,白齊齊他媽看著門市,急躁地說:“齊齊說他不想上學了,被老白用皮帶抽了一次,勉強去了學校,三天兩頭兒地逃學,門市上生意不好,欠下快半年房租了,等把房租還完,想把門市關掉,重新干個什么?!?/p>

老田沒好意思說,他覺得白齊齊這樣的孩子,不如學個技術,考大學是沒指望,弄不好,在學?;靿牟怕闊┝恕?/p>

老白和白齊齊他媽私下里也說過,不知道現(xiàn)在照油井的機會多不多,老田不知道能靠上不,白齊齊他媽說希望不大,老田沒權咱沒錢。白齊齊他媽想起說這事,幾次話到了嘴邊又沒說出來,她覺得老田是個普通工人么,哪有那么大本事?

老石在凳子上坐著,忙了大半天,臨近下午,顧客總算少了。

老黃買了調料,從市場出來,問老石:“生意還可以?”

“可以,”老石說。他覺得應該問問老黃的手機號,給老田說說,待老黃離開,撥通老田的手機號,告知了他。

老田撥通老黃的電話,心里是說不出的期待,手機響過兩遍沒人接,老田疑惑著,是不是打錯了。電話回過來了,老田喂了聲,那邊哭了起來,說:“是你呀!”

兩人相約在賓館,老田抱著老黃,說:“你這幾年咋不來看看我?”老黃說:“不敢來,你回家了,我怕你們那口子了么!”老田嘆氣道:“我最不應該的是回家,在外面不戳氣,回去的幾年,和老婆沒正正經經地說過一句話,后來,我檢查出來糖尿病和高血壓,想乖哄著讓人家伺候我,給做飯,買化妝品,人家一直沒理我,我也心涼了?!崩宵S撫摸著他,像撫摸著個嬰兒,心疼地說:“你得病了呀!”老田捉住她的手,在自己臉上揉了揉,說:“聽說同同結婚了?!崩宵S臉上是難過的表情,說:“我給同同買了房子成了家,剛開始和他們一起住著,不到兩年,同同婆姨不樂意了,罵罵咧咧的,我搬出來了,我舍不得孫子,隔段時間就想回去看看,同同婆姨的不讓,罵我給他們丟了人了?!?/p>

兩個同是天涯淪落人,一起哭了起來。

老田說他這樣的病整不好就癱瘓了,老黃若是愿意伺候他,他倆再回小雜院,他養(yǎng)老黃,將來把那孔門面房辦在同同名下。老黃說:“能么!靠我這本事,拿什么給同同買門面房?”

他們像新婚的小兩口兒,買了席夢思床,超薄電視,把房間裝扮得暖意融融。當天晚上,老田買了燒酒,整了幾個菜,喊來老白和老石,酒過三巡,老石說:“好長時間沒這么熱鬧過了,你們走后,院子冷清的。”老田說:“這個院子的人淳樸、對脾氣,住著舒心。”說著,端起酒杯,唱道:“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

白齊齊不上學了,說老白,“你就是把我殺了我也不上了?!崩习谉o奈,把他領往工地,跟師傅學了磚匠。

工友們問老白,“才十八的人么,咋不念書了?”

老白說:“沒辦法么!誰家不愛個好?”

白齊齊手腳靈活,上工第一天,就知道干活的套路,老白給他鏟灰,抱磚,看著白齊齊老道的手法,心想,生就的受苦疙瘩。中午吃飯,白齊齊像老工人一樣,把鋼尺插在褲帶上,隨便找個地方便坐下了,老工人吃大半碗菜、兩個饃饃,他也吃那么多,干活久了,偶爾伸伸腰。夜間,父子倆坐在門道,一瓶幾塊錢的劣質酒、兩袋榨菜,喝得差不多了,呼呼睡一大覺,次日又是滿滿一天活。

房東催了次房租,白齊齊他媽心想著,開了幾年門市,沒掙的幾個錢,還落下這么多房租,時間也白白浪費了,夜間,對老白說:“咱這門市光賠錢哩,關門算了?!崩习渍f:“那就關吧!還欠房租著哩么!”白齊齊他媽說:“貨沒多少了,咱把房子一鎖,走人就行了?!?/p>

槐樹溝是從國道縮進去的一個村莊,距市區(qū)有些距離,剛開始開發(fā),老白在這里租了房間,問了活,像以往的很多時候一樣,父子二人干完活,在門道喝點兒小酒,那次卻不同,喝了沒幾盅,兩個陰森森的漢子越墻進來,紅黑沒說話,對著老白的頭掄了幾瓶子,說:“你不是能跑能騙么?”

老白住院了,得做手術,家里的錢不夠交住院費,白齊齊跑回小雜院,說老田:“叔叔,救一下我爸的命!我爸被人打了?!?/p>

老田隨白齊齊趕往醫(yī)院,幫忙交了醫(yī)藥費,問白齊齊具體怎么回事,白齊齊很懂事地說:“這事都怪我媽!”老田聽得云里霧里的,還以為老白老婆勾引下野男人了,因為情感糾紛引來的暴力事件,白齊齊又說:“我媽讓我爸不要給人家交房租,鎖了門走,我們走了不到兩個月,人家就把我爸打了?!?/p>

老田嘆氣道:“男人沒主意,婆姨瞎參謀,房費滿共才有多少么!”

小卑斜挎著書包,踩著積雪過了馬路,推開大門。老石和老田一個掃雪、一個在后面鏟,小卑心想,半學期沒回來,老田又住進來了。他沒說話,繞墻根進了房間,捎帶著掃了眼西屋的門,看見老黃在里面坐著,小卑想,這對兒冤家,分分合合的。

老田給老石遞了支煙,說:“歇歇再掃?!?/p>

抽煙間隙,老田說老石:“小卑長得快比你高了?!?/p>

老石說:“半大小子,吃死老子?!?/p>

二人休息得差不多了,把雪鏟入三輪,推出去倒在了垃圾臺。

小卑上高中后住校了,周末下午偶爾去市場看看老石,錢不是問題了,老石每月按時給他卡上打著生活費。

老石讓他周末回家,小卑不想回來,校園環(huán)境好不說,周末宿舍只自己一個人,安安靜靜的,學習效果更好。小雜院在城市邊緣,說白了是貧民窟,小卑明知他切不斷與這里的關系,卻有意識地想和此地拉開距離。

坐在自家房間,小卑有些失落,班上好些同學在全市最高級的小區(qū)住著,他因為成績好,有錢同學也能看得起他,約他出去吃火鍋,去家里玩。小卑第一次吃火鍋不會調蘸碗,在同學家里不好意思換鞋,找不到小區(qū)出口。在同學家的馬桶上,他刻意多坐了會兒,那是他第一次坐馬桶。

老石這天又沒去市場,不是下雪的原因,因為小卑放假了,他想聽小卑說說高中的生活。

小卑說學校很好,灶上的飯好吃,暖氣挺暖和,沒有說那些有錢同學,他怕他爸爸了解人家的生活后像自己一樣失落。

老石讓小卑回老家待些日子,所有的親戚家都走走,老石想,小卑考了這么好的學校,應該給親戚們炫耀一下。

老石折了點兒柴,手凍得發(fā)麻,他回家坐了坐,兩只手互相摩擦摩擦,便去了外面,把爐子點著,和好面后,去往市場。

老田裹著被子,聽見院子里的響動,心想著,這么凍的天,老石也不歇著。

老黃催他快點兒生火,老田扭捏著穿上毛衣毛褲,又把被子蓋上暖了會兒才穿上外套,把爐子點燃。

爐子里的火旺了,房間里熱乎乎的,老黃才穿了衣服。

老田的身體大不如前,經常乏力、酸軟、頭昏。他看著懶洋洋的老黃,心想著,我萬一癱瘓了還指望你侍候我哩,就你這樣,連自己都照顧不好,還怎么侍候我。

老田想上廁所,說老黃:“你把碗洗一下?!?/p>

他上完廁所,站起的瞬間感覺身體“呼”地向前倒了倒,他本能地手扶在墻上,過了二十幾分鐘才緩過來,回去后碗沒有洗,老黃蓋著被子打著游戲,老田勉強洗了碗筷,軟軟地躺在床上,說:“老黃,我怕是不行了?!?/p>

老黃時刻惦記著老田的門面房,她巴不得老田早點兒去世,便說:“癱瘓了我侍候你么,我咋可能不管你呢?”

老田苦苦一笑,不放心地說:“這我就放心了?!?/p>

老白出院了,頭還裹著,他來到小雜院,在老田房間待了一中午,老田讓他喝酒,他說不敢喝,還受傷著,老田從他的表情判斷出他攤上事了,走的時候老白說白齊齊被派出所抓去了,偷東西了,馬上過年了,他想去看看,給送點兒吃的,問老田公安上有沒有熟人。老田很為難,想一句話推掉,看著老白可憐的樣子,勉強說:“有,多少年沒聯(lián)系的同學了,不知道人家?guī)筒粠汀!?/p>

老田的同學幫忙讓看了看,老白想往出尋,老田的同學說那不頂事。

小卑在老家待了兩天,想回市內。他清楚自己和老家有距離了,以前,在村里那些人家窯洞進去,會主動上炕;這次回來,路過人家的院落,人家稀罕地說,小卑回來了,回窯洞坐著。小卑感覺有些陌生,沒有進去。他極力回憶小時候那些溫暖的場景,回憶多了,有想哭的沖動。

小卑回到市內時是中午,老田在院里曬著太陽,問:“小卑回來了?”

小卑“嗯”了聲,回房間了。

老田心想著,這慫娃娃,才考了個高中么,倒有架子了。

小卑點燃火爐子,捧了本書,剛讀了幾頁,聽見老田喊“小卑小卑”,他一腳跨出門,老田倒在地下了。小卑把他扶進房間,問要不要給你女兒打電話,老田說:“打么,不打咋辦?”

120 把老田拉走了,他女兒在車上陪著。老田躺在車內,想起小卑扶自己,便有些慚愧。小卑打火生爐子時,老田想提醒他句小心炭煙中毒,又覺得小卑上高中后的傲慢態(tài)度便沒有提醒。

老黃是晚上回來的。這段時間,她借口買生活用品貪了老田的一點兒錢,又問老田要了一些,回去看孫子了。

老田給她發(fā)信息時,她抱著孫子睡覺。醒來看到信息后,內心既難過又歡喜,難過自己要侍候他,歡喜有機會給兒子占老田的門面房了。她本來想去醫(yī)院看看,老田發(fā)信息讓她不要去,說女兒在,她來了不方便,在家里準備準備,等他回來。老黃又有些擔心,若是女兒侍候了老田,自己沒機會占有人家的門面房了。

小卑買了點兒面條,熬了些西紅柿湯,等老石回來。

老黃感覺房間有些冷清,去院子走了走,心里還空落落的,看見小卑的房間里亮著燈,推門進去了。

小卑給她遞了個凳子,臉上熱辣辣的,他不由得想起小時候看到老黃和老田光著身子的那幕。他愣愣地坐著,老黃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說,“你大了,該找個女朋友了?!?/p>

老白在炕頭兒躺著,灶口的壺內冒著熱氣,直到水沸騰時他才醒來。馬上過年了,家里可憐的連點兒買肉錢都沒有,他埋怨老婆不會過日子,掙的幾個錢都花了,老婆罵他沒本事,掙那么幾個錢,老白說他算不錯了,村里的人才可憐了。老婆說和他這樣的人也說不清楚,就去街上了。

老白把水灌入壺,一個人無聊,去了小雜院,院里只有老黃一個人,老白這才知道老田住院的事。他后悔來這里了,若是不來,不知道老田住院,不用看他,面子上能過得去;知道了,不去看看,以后還咋見面?人家?guī)瓦^自己。去看吧!又要花錢。

他在街上直轉到晚上才回去,老婆把做年飯的肉割回來了,在親戚家借的錢。老白說了老田住院的事,問要不要去看看,老婆說,不用看了,老田知道咱沒錢,不會在意的。老白說那就不看了。

老田癱瘓了,想回小雜院和老黃在一塊兒,悅悅不理解,執(zhí)意要他拉回家。老田哀求道:“我成這樣了,你媽會侍候我?”悅悅猜測他爸和老黃達成交易了,故意問:“那個阿姨有什么理由侍候你呀?人家還不是趁你那幾個錢?”老田騙悅悅說人家才不在乎這幾個錢,我們倆老感情了。

悅悅說:“好爸哩,你不要騙我了,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人!我媽若是不侍候你,你就說你把門面房給那個我阿姨呀!這樣,我媽肯定侍候哩?!?/p>

老田老婆堵在樓道,不讓老田上去,說她早死得沒這種男人了。悅悅按她之前的想法,說:“你不侍候我爸,有人侍候哩,以后的房租你還領不領?若不是我攔著,我爸就把門面房給了人家,讓人家侍候他?!?/p>

老田老婆服軟了,她不能讓一年十多萬的房租落入人家手里,勉強答應了。

老黃開始掃馬路了,穿著橘紅色外套,每天天不亮就起床了,剛開始不適應,掃掃站站,站久了便不想動了,勉強抬起酥軟的胳膊,一下一下地往過掃。那么一個寒冷的下午,一個領導檢查時她沒有把煙頭掃盡,領導像吼牲口似地問她為什么還有煙頭,老黃把掃帚伸過去準備掃,領導說:“手撿,手撿!”老黃彎腰把煙頭挨個兒撿起來,待領導走后,她坐在馬路上,放聲哭了。

哭著哭著,罵不爭氣的兒子,罵老田的病,罵過又哀嘆自己命薄。

老田的褲子幾天沒換了,里面糊得難受。老婆只給他做飯,換洗衣服的事絲毫不管。悅悅每周來一次,給他換完衣服就離開了。老田不怪她,他知道女兒嫌臟,能保證每周給他換一次衣服都不錯了。老婆也搬出去了,飯放到他跟前就走了。伴隨老田的只有手機,他給通訊錄上的人都發(fā)信息,訴說自己的苦,很多人簡單地敷衍幾句再不理他,老石,老白,還有老黃,總是給他發(fā)好多的話。

趙師領孩子住進小雜院了,說之前那家院子重新裝修。孩子上初中了,衣服常臟兮兮的,頭發(fā)很長時間才剪一次。趙師每天從工地上回來,簡單地洗漱一下,買瓶劣質酒,往房檐下的破沙發(fā)上一躺,喝暈乎后才回房間。有那么一晚,他醉醺醺地走進了老黃房間,老黃把他招呼在床上,半夜里,趙師醒來,心想:我干的這是什么事呀!老黃快能當我媽了。老黃一直醒著,說他:“你我都是苦命人,薄命人,不要怕,不要羞,就當我是你姐哩,你回來,我給咱把房燒暖、飯做下,我不想打掃衛(wèi)生了,受得不行,就當給你當保姆哩?!?/p>

趙師抱住頭嗚嗚地哭了,說:“我老大人,咋都能湊合,娃娃不行呀!住校住得夠夠兒的,每次去學校時都眼淚汪汪的,你有這么一片心,我就給娃娃報成走讀,你把飯做上、衣服洗上,娃娃有個家?!?/p>

老黃辭了掃馬路工作,把趙師積累下的臟衣服晾在院里,過了兩天,衣服上的異味消散得差不多了,又壓在鋁盆洗,滿滿地倒了幾盆黑水子。

孩子開始回家了,每天的中午和下午,老黃在他快放學時把飯做好。孩子走時,老黃要看著他過了馬路,上了公交才回房間。不到一個星期,孩子像重生了一次,活蹦亂跳的,之前,頭多數時候都低著,不和人打招呼。

趙師酒喝得少了,每次洗漱完還梳下頭發(fā),他給老石說:“有個家就是好,我這段時間頭上可輕快哩。”

發(fā)了工資那天,趙師割了些肉,買了些水果,特意讓老黃給同同送去一些,他心里清楚:“自己現(xiàn)在相當于同同的繼父,理應給人家負點兒責,也能換取老黃對自己兒子的更多好來?!?/p>

老黃知道趙師是小心腸人,經常給他寬心,讓他不要想太多。在老黃心里,趙師是下苦人,掙錢不容易,她不會像對待老田那樣,把趙師的錢偷偷摸摸地給同同。

老石上午給小卑開了家長會,下午看了看老田,老田瘦得只剩層皮了,眼睛仁陷進了眼眶,他含淚看著老石,說他不想活了,生不如死。老石握緊他的手,勸他不要歪想,老田說老石,他現(xiàn)在最后悔的是癱瘓前沒準備點兒毒藥,現(xiàn)在想死都死不了。

趙師的兒子上高二了,他出去找了幾次他媽,私下里和趙師商量,把他媽接回來,這個家還是完整的。趙師苦笑道:“你小時候她怎舍得把你撂下不管?現(xiàn)在認她做甚?”趙師的兒子給老石說,希望老石勸說他爸。老石賣完蔥花餅,置辦了酒、菜,把趙師喊至自己房間,說趙師:“娃娃考慮得對著哩,不要反對?!壁w師有他的苦衷,這幾年老黃對他們父子不錯,他不想辜負這份兒恩情,老石明白趙師的苦衷,說:“你兒子以后有了娃娃誰給照看?和老黃皮骨兩利著么!你婆姨原來人年輕,不懂事,心野著哩,現(xiàn)在三十大幾了,不用說應該也懂事了。”趙師說:“那種人,說不來,這些年不知道和多少男人睡過了。”老石勸他要為娃娃考慮,娃娃沒娘總不是個好事。趙師嗯嗯地答應了幾聲,一直沒有行動。

趙師的兒子暑假在建筑工地打了一個月工,掙得幾個錢,租了房子把他媽接回來了。趙師看到兒子的一片苦心,也搬過去住一起了。

老田求老婆給他買點兒安眠藥,說他睡不著。他老婆一周給他幾顆,老田積攢起來一次性吃了,立下遺囑,說一切家產與自己的老婆無關。

白齊齊從監(jiān)獄出來后,回老家攔了幾年羊,憋不住,又回到了城市。

小卑后來考上了中醫(yī)大學。

小雜院,漸漸換了新住戶,只有老黃還在,她已經老了,常一個人邋里邋遢地坐在門口,自言自語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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