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晟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我在北京市海淀區(qū)開始上小學。在小學四年級前我都沒有書包,因為每天根本不需要帶作業(yè)回家,都是在學校就把當天的功課寫完,書本塞到課桌里,然后蹦跳著就回家了?;丶液缶褪亲冎拥赝鎯海禾そ顑?、扔沙包、拔根兒、踢毽子……
一直到上大學,我身邊都沒有人參加過課外補習班,也很少聽到有同學上家教課。大家課余時間最愛做的事,就是去同學家串門,誰家有好書我們都一起看?!度龂萘x》的小人兒書,一套有幾十本,每人買幾本,看完再交換。等大家全都看完了,就各自認領角色,群排群演。各種無實物表演,全靠想象力。大家各種加戲,無關歷史,不涉及原著,只圖個開心。后來,金庸先生的所有武俠作品,我也都是同院兒里的十幾個孩子一起分享著看完的??赐赀@些書,大家最喜歡的就是群聊、群辯?,F(xiàn)在想來,我們對世界的認知恐怕就是那時候初步建立起來的。
除了看書,我們還會盡自己所能到離家遠些的地方去耍:去海淀圖書城的中國書局買舊書(因為便宜),去圓明園聽荷塘里的青蛙叫(因為當時那里不要門票),去農(nóng)科院的稻田抓螞蚱、撿麥粒(因為家長會用撿回來的麥粒煮粥給我們喝)。
那時候,周末只有一天,但沒人上鋼琴課、舞蹈課和跆拳道課,都是讓家長帶著去北海劃船看白塔,去什剎?;?,去琉璃廠買宣紙、毛筆回來描紅模子、寫大字,或者去護國寺吃灌腸、牛雜、焦圈等各種小吃。
暑假,我最喜歡去姥姥家玩。我姥姥家住在北新華街,街對面就是和平門全聚德烤鴨店。那時候家里都沒空調(diào),傍晚我們就去和平門地鐵口乘涼,因為那里總有很大的涼風,不少人在那兒支攤兒下棋、打撲克。
我童年記憶中的北京夏天,總是鴿哨悠遠。姥姥家的四合院里有兩棵幾十年樹齡的金銀花藤,開滿黃白“小嗩吶”;藤下有口大水缸,里面是姥爺養(yǎng)的大金魚——紅繡球、水泡眼、獅子頭……我常常扒在水缸邊上看魚,一看一個小時。
舅舅會扎風箏,我至今還記得自己跑前跑后,全程跟著他,看他用三天時間做了一個立體的、眼睛會動的大龍頭。龍身子他圖省事就做成了飄帶的樣兒。風箏做好后,我興高采烈地跟著他去了天安門,在廣場上放風箏。我們才玩了一小會兒,風箏就被一個華僑看中,用外匯券買走了。我當時十歲,對金錢的渴望遠不及對風箏,氣得幾天沒和舅舅說話。后來是舅舅給我買了薩其瑪、雞蛋糕、關東糖,還送了我好些花花綠綠的外國郵票,我才跟他和好。
我初二那年的夏天,幾個小伙伴神神秘秘地邀我一起去個長見識的地方。我們騎著自行車,一直到了香山腳下。原來,他們在那兒發(fā)現(xiàn)了一個農(nóng)家院,院子里養(yǎng)著豬。有句諺語——“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你別說,對我們這些城市里的孩子來說,還真是只吃過豬肉沒見過豬跑,所以那天我們都高興壞了。不僅因為農(nóng)家大叔帶我們一起砌豬圈、剁豬飼料、鏟豬屎,還因為我們終于親眼見到了活豬。雖然踩了滿腳的豬糞泥,但大家都興奮得小臉通紅,情緒高漲,直達了“快樂星球”。
那時候的家長間、鄰里間,都不比孩子的學習成績和才藝,同學們自己好像也沒有那么多成才的焦慮。那時候沒有網(wǎng)癮少年,沒聽說過“青春期抑郁”,不懂何為“虎媽狼爸”“雞娃”“內(nèi)卷”,更沒擔心過自己會“社恐”和“宅”。大家的課余時間都花在了看書、打球、逛公園、跑少年宮、串親戚上,似乎也挺忙,但都是開開心心、自自然然地就長大了。
工作后,我當了二十幾年的語文老師。近十年來,總是看到學生寫快樂就是參加競賽拿獎、鋼琴或英語過級;經(jīng)歷的“坎坷”就是終于做出了一道難題。我相信他們的確會為那些事開心快樂,獲得成就感,但是我也很悲哀——學業(yè)侵占了孩子們太多的童年時光,讓他們只有在做題、得獎、競技出彩時才能體會到快樂。他們還能理解我們當年那種看到活豬時的快樂嗎?
2021年,“雙減”政策出臺,我真的特別支持!因為不只是在教室里才能學到知識,大千世界是更好的學堂。如果可以有更多的自由和選擇,讓孩子們從小就學會發(fā)現(xiàn)生活,享受其中的快樂,而不是因競爭、比拼過早地陷入焦慮和抑郁,這難道不是件大好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