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亮
大海已經(jīng)達到了沸點。黃條鰤急著躍出
水面,落入了黑尾鷗的嘴里。
天意本沒有缺口,
直到我們說出“節(jié)哀”或“恭喜”……
你帶我們穿過了一片榿木林——
綠葉正在悄然變紅。此地
大師云集——長滿了車軸草,
開滿了蘿卜花。我們剛剛聽到
水聲,涪江就已經(jīng)橫在眼前——
是的,一個落差,
從平靜到狂喜。是誰踢了踢岸邊的
一條死魚?是誰轉而談及幾部
驚悚片?我們分開草叢,
走向上游,卻把前方的一個狂喜
塑料袋錯看成了一只平靜的
野兔——于是就從草叢,
突然飛濺出更多更大的浪花……
一只黑褐色的鷦鷯在兩難中滑翔,帶著羽毛狀
的痛苦。偶爾會有一兩條紅鯉躍出同心圓,
帶著錦鱗狀的痛苦。涪江不回頭,
帶著細浪或漩渦狀的痛苦。所有痛苦都被
壓縮進一個注射器,
在我的臟器上留下了誰也看不見的針孔。
乾隆六十年閏二月十六日,清明,
遂州張船山看罷桃花,過法源寺,繪接引佛,
并在左下角鈐了一方閑章——
“如無文字”。勒石以后,傳真至今。
二百二十七年過去了,你以朱砂和煙墨
拓出此畫,帶回遂州交給了我。
其時青菜長得正好,雞蛋也較去夏為多。
我卻瞎得不夠——不知煙墨即朱砂,
張船山即王船山。我還聾得不夠——
不知雞蛋是大悲咒,青菜也是大悲咒。
她點了一袋泰式奶茶,他點了一袋老撾
冰咖啡。他們交換著喝,
倍增了這個下午的性價比。桌子的
前身是一棵云杉,椅子的前身是一棵
油松,他們的前身是兩棵垂柳。
他當場送她一卡車蝴蝶,每只蝴蝶
都想通過競選成為她的臨時
配角。他們?yōu)楹伍L出這么多細嫩
吸管?正當初夏,幸福液化了呢!
太平的水位不斷下降,水庫卻接受了
更多魚苗。讀初中那年,
我差點淹死。太平的果樹種得太多,
李子和桃子只好爛在枝頭。
太平的南瓜切成細絲,加青椒,
炒來風味甚佳。當然,也用來喂豬。
太平的稻田久未發(fā)現(xiàn)鯽魚,亦未
發(fā)現(xiàn)黃鱔。南瓜是帶籽的燈,
桃子是多汁的燈,李子是偏澀的燈,
野生蓬虆是由紅變紫的燈——
每盞燈的瓦數(shù)都大于太平的教育。
他們再次來到了這里:一片橢圓形田野,
一個清涼草亭。他們擺好了桌子椅子,
喝了一款野生茶,又喝了一款紅茶。
一只蝴蝶從他和她之間穿過,像穿過
兩棵八瓣菊或向日葵。本為采蜜,
不料授粉。他們也將帶著它的翅膀,
帶著它的翩然,帶著它的無知——
不識猛獸的無知——
駕車穿過比八瓣菊更多彩的“得”
與比向日葵更多籽的“失”……
——致母親
媽媽,痛是你的影子,也是你的大海。
我問:睡得還好嗎?
你說:我們的兩棵繡球,一棵開了
六朵,一棵開了十朵呢。
媽媽,我是一個又尖又硬的岬角,
只剩下了測謊儀和遠眺——
你的驚濤駭浪
向我推送著比繡球更安詳?shù)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