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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奔薛永強

2022-03-03 09:12杜茂昌
陽光 2022年3期
關(guān)鍵詞:大柱小梁保安

已是第六天了,暑熱不退,大地像個蒸籠,叫人坐臥難安,心慌意亂。正午時分,烈日當空,太陽這個巨大的火球兇巴巴地炙烤著人間,地上的水氣被熱浪裹挾著悄然蒸發(fā),空氣中濕度加重,一動身上便是汗涔涔的。然而半下午時卻風云突變,總要猝不及防地下一場雨,中雨或大雨,甚至是暴雨,劈頭蓋臉而來。

王大柱呆立在門前,望著門外的雨長吁短嘆,眼神流露出焦躁。能不焦躁嗎?這種鬼天氣,啥都干不成,白白地耗在家里。地里的莊稼倒是長勢喜人,吸足了陽光,喝飽了水分,滿地的玉米瘋狂地拔節(jié)生長,綠油油的漫山遍野,可這又頂什么用呢?秋后莊稼的那點兒收成根本派不上什么大用場,家里用錢的地方多著呢,吃喝穿戴、人情往來,加上有個頭疼腦熱的時候免不了看病買藥,更別提給兒子娶媳婦了。早些年,王大柱憑著自己的泥瓦匠手藝,起早貪黑幫助村鄰蓋房子,好歹積攢下些家當,看著別人家陸續(xù)起了新宅,高門大戶亮堂堂的,心里也活泛起來,和老婆仙鳳一合計,決意把老宅進行翻蓋,要不然誰家的姑娘肯嫁過來?說干就干,召集起人馬,推掉舊宅打新基,買磚買料買水泥,亂哄哄干了小半年,新房氣派地矗立起來,又添置了家具和電器,窗明幾凈,房新墻白。王大柱堆滿皺紋的額頭略微舒展,微駝的脊背也仿佛直了幾分,與仙鳳對望一眼,相視而笑。

可是,沒過幾年,風向說變就變了。要娶媳婦單單村里有一院新房是遠遠不夠的,村里的新房已經(jīng)淪為次要條件,家境厚實不厚實,主要看在縣城有沒有樓房。但凡有人開了這個頭,村里有錢的主兒便紛紛往縣城擠。這可愁壞了王大柱夫婦,翻蓋新房已然讓他們脫了一層皮,還哪敢再奢望進縣城?縣城的房價高得離譜,別說全款,即使是首付他們也拿不出來呀。找親戚朋友籌借,千頭八百的還好說,多了誰肯借給你?錢是硬頭貨,一分錢難倒英雄漢。

這不,村里村外蓋房的人明顯少下來,好不容易聯(lián)系到一家,開工沒幾天就遇上這爛天氣,出不了工。王大柱愁得要命,心里翻江倒海,身上仿佛壓著一座大山,壓得他抬不起頭、直不起腰、喘不動氣。

兒子小梁初中畢業(yè)后,稀里糊涂念了個中專,中專沒畢業(yè)學校組織到南方的電器廠實習,實習了一段時間,小梁覺得南方挺好,執(zhí)意留在南方打工,說是打工,到底是個孩子,掙一個花一個,月月是“月光族”,花錢大手大腳的壓根兒沒有節(jié)儉意識,幾年下來不過是顧了一張嘴,一點兒積蓄也沒有,不跟家里要錢就不錯了。王大柱電話里屢次催小梁回來,在家鄉(xiāng)找個正經(jīng)營生做。小梁卻不以為然,說,我在蘇州呢,上有天堂下有蘇杭,蘇州多好??!王大柱一輩子沒到過蘇州,想象不出蘇州的好,可他反感兒子不回家,沖著電話吼叫,你有種,有種以后也別回來。父子倆常是不歡而散,小梁后來干脆不給王大柱打電話,有事直接找他媽。

傍晚的時候,雨漸漸轉(zhuǎn)小,將停未停。仙鳳的手機收到小梁發(fā)來的微信視頻請求,她握著手機,慌里慌張接了起來。屏幕上,小梁的臉上捂著一只藍色的口罩,含混不清地說了一句,媽,廠子里管得緊,最近我就不回去了。仙鳳追問,那你啥時候回來,過年嗎?小梁說,不一定呢,到時候再說吧。王大柱耳尖眼快,跑過來搶下手機,隔著屏幕問小梁,你咋又戴上口罩了?小梁說,沒辦法,疫情又來了,南京那邊鬧得挺兇的,說是病毒變異了,現(xiàn)在叫什么德爾塔。王大柱和仙鳳異口同聲問小梁,啥?什么塔?小梁說,德爾塔,德爾塔病毒,嗐,跟你們說也不懂,總之吧,這一撥疫情比往常厲害,都注意些吧。王大柱問,是南京嗎,南京離你們那兒遠不遠?小梁說,遠著呢,我們這兒沒事,放心吧。仙鳳說,那你咋還不回來,趕緊回來吧,你一個人在外面,為你擔心死了,一顆心老是懸著。小梁無奈地笑了笑,說,我也想回家啊,可眼下真回不去。

晚上,村里的微信群炸開了鍋。先是村主任發(fā)了條緊急通知,為顯出重要,一連發(fā)了三遍,大意是說,疫情反復,嚴加防范,都老老實實在家待著,任何人非必要不得出省遠行,從外省回來的人按要求報備隔離。通知一出,立馬嘩然,眾人七嘴八舌議論起來。有的說,這是弄啥呢,有完沒完,還讓不讓人活了?有的說,莫非還要封村封路,這封來封去的還不把人逼瘋。有的說,我家二小子下個月結(jié)婚典禮,這日子是早就定好了的,這還能不能辦,他七大姑八大姨的要不要來?村主任見眾人鬧騰個沒完,來了一句,都別吵吵了,你們煩,我還煩呢,有命令執(zhí)行就是了,哪兒來的那么多廢話?!

王大柱和仙鳳在群里沒言語,但憂愁的情緒卻是一樣的,想起那一年疫情最嚴重時,村村封路,居家不出,俗話講坐吃山空,家里正是急用錢時候,光坐著沒進項任誰不發(fā)愁?眼瞅著四鄉(xiāng)八村蓋房子的人越來越少,靠手藝吃飯也是越來越難,王大柱甚至萌發(fā)到了南方打工的念頭,兒子小梁不是說南方打工來錢快來錢多嗎,趁著身體還能受得動,抓緊再掙幾年錢。如今再往南方走當然不現(xiàn)實,那又去哪兒尋個掙錢的門路呢?

仙鳳想了半天,忽然開口說,要不找你那同學二胖,讓他給你找個事干。

王大柱聽了,眉頭緊鎖,從口袋里摸出一支煙,點上火,吐出一口濃濃的煙圈兒,半天沒說一句話。

仙鳳說,你倒是放個屁啊,去不去找二胖?

王大柱又深吸一口,重吐一口,弄得滿屋煙霧繚繞,受不住刺激,他劇烈咳嗽著,在要不要去找二胖的問題上終究沒有表態(tài)。

二胖和王大柱是一個村上從小玩兒到大的發(fā)小,從穿開襠褲便在一起玩耍,后來上村小學、鎮(zhèn)初中都在一個班,下課時總湊在一塊兒,放學后更是黏到一起,上墻爬樹掏鳥蛋,下河摸魚捉王八,是那種形影不離、勾肩搭背的好哥們兒。那時候,倆人尚小,個子一般高,整天嘻嘻哈哈的,對老師們所說的前途壓根兒沒有認知,只是無憂無慮過自己喜歡的日子,甚至天真地認為,他們之間的友誼會地久天長,而不被任何力量所干擾。

兩個人當年都不怎么愛學習,或者說學習上不怎么用功。王大柱至今也覺得他要比二胖聰明點兒,每次考試每門課程他都比二胖多幾分,算下來總分便會多出一大截??吹匠煽儐危醮笾睦镫y免一陣沾沾自喜,側(cè)目偷瞄二胖,眼神里盡是得意的優(yōu)越感。

然而,陰差陽錯,世事難料,命運終將兩個人推向兩個不同的方向。中考結(jié)束,王大柱到縣里讀高中,落榜的二胖則選擇復讀,復讀的二胖仿佛忽然開了竅,肯用功了知道學了,成績突飛猛進,第二年順利考取了大同煤校。而王大柱卻沒那么幸運,高二的時候家里突遭變故,父親去世,少了經(jīng)濟支柱。他不打算給家里再添負擔,悄悄退學。煤校畢業(yè)的二胖迎來人生順風順水期,先是分配到一家國營煤礦,上班沒幾年當上了技術(shù)員,接觸的全是礦上的頭頭腦腦,礦總工程師相中了二胖這個年輕有為的小伙子,把女兒介紹給他,一來二去倆人談起戀愛,沒過多久,二胖成了總工程師的乘龍快婿。反觀王大柱,輟學回家,天天為生計奔波,風里來雨里去,逐漸回歸成一個膚色黝黑、身形健壯的地地道道的農(nóng)民。

王大柱這些年來除了種地,還干過不少的活計,想方設法掙個活錢,可哪個錢都不是那么好掙的,說出來都是辛酸。最開始,他侍弄小果園的幾棵梨樹,秋后把成堆的大黃梨囤積在院子的菜窖里,待到閑時,用自行車載上兩筐梨,走街串村,沿途叫賣,他本是個臉皮薄的人,見不得與人討價還價斤斤計較,更不要說那些近乎屈辱的經(jīng)歷,一次是在一個村里被一條惡狗攆著跑,還有一次是下一個大坡車閘失靈一頭栽進溝里,再后來別的地方出產(chǎn)的梨運過來,個兒大皮薄汁甜,價格還便宜,搞得他的笨梨缺乏競爭力難以賣得動,他也懶得再去打理那幾棵梨樹。賣不動梨,聽說鄰村有個工頭,在縣里承包了架線工程,手頭正缺人,他托人問了一下兒跟著過去干,野外架線是個辛苦活兒,危險不危險先放一邊,風餐露宿就讓人受不住,沒出兩個月,他便曬得黑不溜秋,而架的線是越來越遠,干完縣里的干鄰縣的,工頭的買賣越做越大,最后都跑到了省外,如此輾轉(zhuǎn)打拼了小半年,工頭說是年底統(tǒng)一結(jié)賬,但到了年底,卻只給結(jié)了兩個月的工錢,他五次三番找工頭要,工頭說你找我也不頂事,人家不給我結(jié)我拿什么給你,找的次數(shù)多了工頭躲著避而不見,他到底是沒能要上,想到自己的辛苦付出白白打了水漂,欲哭無淚。想來想去還是要找個靠譜的事做,于是又找蓋房子當大工的舅舅,跟著舅舅去當小工,先從搬磚和泥做起,當大工是個技術(shù)活兒,不用怎么出力賺的還多,他有些羨慕,央求舅舅讓他也做大工,舅舅罵他,還沒學會走就想學跑,你踏踏實實干好你的小工吧!他不敢爭辯,只得撲下身子賣力氣干活兒,一趟一趟搬磚,一鍬一鍬和泥,任由汗水流淌洇濕衣裳,干到痛快處索性脫掉衣服光著膀子干。

在舅舅的張羅下,王大柱娶妻成家,娶的是舅舅村上的仙鳳。仙鳳嫁過來,不甘心家里貧窮的面貌,攛掇王大柱到外面的大城市打工,王大柱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沒有學歷好多崗位勝任不了,再加上骨子里戀家出不得遠門,只好跟著舅舅將就著干。仙鳳時常埋怨,你這舅舅也是的,要鍛煉你到什么時候,偏不讓你上手干大工,不干大工哪有錢,要不咱再謀個出路吧?

王大柱聽仙鳳嘮叨多了,心里直犯嘀咕,想著是不是真該改弦易轍干點兒別的,想著想著也想到二胖頭上。那幾年,二胖在礦上混得挺不錯,聽說當上了生產(chǎn)隊組的隊長,手底下管著百十來號人。王大柱想,要不讓二胖在煤礦給找個事干,下井也無所謂,下井還收入高呢。

二胖工作忙,平常不怎么回村,偶爾回來一兩次,總會在村口站上半天,碰到村里的鄉(xiāng)親熱情地聊上一陣子,見了婦人們打個招呼問聲好,見了男人們則無論遠近,統(tǒng)統(tǒng)奉上一支檔次不低的過濾嘴香煙,然后天南地北胡聊海侃起來,村人們都說二胖這孩子懂事,沒有一點兒架子,時間久了,二胖落下個人緣好的名聲。二胖回來若時間允許,也會喊上王大柱他們幾個兒時的玩伴一塊兒吃頓飯喝場酒,吃喝多了有來有往,村里的人想掏回錢表示一下,二胖則總是提前備下好煙好酒,不給他們機會。酒桌上,大家不拘小節(jié)都放開了喝,一個個酒酣耳熱,再到后來少不了有人東倒西歪胡言亂語。王大柱難得還有幾分清醒,按理說,他和二胖關(guān)系走得最近,但是他又分明感覺到,回不到過去了,特別是各自成家后,在不同的道路上背道而馳,聚少離多,他和二胖共同的話題竟少得可憐,見面后無非是虛假的客套,酒喝多了話匣子打開,所談絕大部分又是少年時的瘋癲往事。王大柱隱隱覺得,從前的二胖再也找不回來了,眼前的二胖卻是越來越隔閡,越來越疏遠。

借著酒勁兒,王大柱說出找二胖尋個事做的想法。二胖愣了一下兒,好大工夫才說,這事嘛,我知道了,急不得,等有機會再說。王大柱疑心二胖有什么難處,后悔自己不該提出來,也沒再細問。不料,過了一段時間,二胖回村直接找到王大柱,告訴他礦上有一批農(nóng)民輪換工的指標,問他要不要去。王大柱回家同仙鳳商議,認為可以到礦上去,不管它輪換工不輪換工,先干著再說,說不定以后有機遇還能轉(zhuǎn)正呢。商議好馬上回復二胖,二胖很高興,親自幫著跑手續(xù),村委的、鎮(zhèn)上的、縣里勞動局的、還有礦上勞資部門的,一通操作大大小小戳了一排章,王大柱跟著二胖來到礦上。最初一個月,新工人崗前培訓,住在宿舍吃在食堂,二胖抽空還叫他出去“改善改善”喝個啤酒,他對二胖是心存感激的,想著培訓結(jié)束早點兒下井,發(fā)了工資必須隆重地回請二胖一頓。

就在他們即將入井的頭兩天,礦上發(fā)生了一件大事,工作面冒頂一下子砸死了三個礦工。整個礦區(qū)立馬陷入緊張而悲慟的氣氛中。這批新工人中有好幾個人打起退堂鼓,王大柱借機回家同仙鳳講了這事,仙鳳嚇得臉都白了,說,煤礦井下這樣可怕啊,那咱不去了,說啥也不去了,給多少錢也不去了。王大柱心里也發(fā)虛,便耗在家里不肯去礦上。坐了一陣子沒辦法,又去找他舅舅,舅舅為穩(wěn)住他,答應讓他學大工。

自此,好多年王大柱沒再去過二胖的礦上。一想到二胖的盛情,還有自己的不辭而別,心里多少有些歉疚,辜負了人家的一片美意。二胖似乎理解他的決定,什么都沒說。只不過,二胖回村時倆人見面交談的話語愈發(fā)簡短。

二胖的女人面無表情,上下打量了他半天,才示意他進家門,一努嘴,讓把東西放在墻角,然后用手一指餐廳的椅子,意思是你坐這里吧。

王大柱之前見過幾回二胖的女人,二胖和他的女人早年一塊兒回過村里。王大柱這是第一次到市里登二胖的家門,這些年,二胖對他多有關(guān)照,他礙于能力有限沒什么回饋,如今求助于二胖不能空著手來,可帶點兒什么好呢,尋常物件二胖兩口子肯定不會稀罕,倒不如拿些土特產(chǎn)品,自家的笨梨雖說在市面上不走俏,但吃起來卻很爽口,遂精挑細選裝了一大編織袋。王大柱知道二胖家里啥也不缺,他想著大老遠捎過來的就是一份情誼。

王大柱坐在椅子上,有些拘謹,屁股只跨了個邊兒。他讓自己松弛下來,面帶微笑,四下看了看房間的陳設。二胖的家面積不小,裝修挺豪華的,客廳寬綽明亮,影視墻上掛著一個大電視,黑色茶幾,真皮沙發(fā),陽臺前還有好幾盆蔥蘢的綠植。王大柱掃描了一圈兒,目光又回到餐廳,餐廳對面的墻上懸著一幅二胖的全家福照片,二胖、二胖的女人,還有二胖的女兒,一個個容光煥發(fā),笑容燦爛。王大柱略微曉得,這些照片有藝術(shù)處理的效果,不然女人的艷麗和女兒的甜美咋那般奪目,可是處理歸處理,總歸是人家先天條件好,稱得上美人。再看二胖,滿面紅光一臉愜意,潔凈的臉上一點兒抬頭紋都沒有,明明已是四十多歲的人,看上去與三十歲的人相差無幾。王大柱的心里有點兒自卑,臉上的笑意漸漸僵硬,顧影自憐,自己和二胖是同齡人,卻又黑又瘦又顯老,一副滄桑相,看上去在五十開外,兩個人若是并肩走在街上,斷不會有人相信他們是同學。

二胖呢?二胖他啥時候回來?王大柱朝女人問了一句,他想說的事只能等二胖回來再細說。

女人臉上瞬間浮起一層不耐煩的神色,很沖地回懟王大柱,我不管你們以前是什么關(guān)系,能不能別一口一個“二胖”地叫他,這多么老土的名字,他是有姓名的,你可以學習別人嘛,喊他老薛也行,叫他永強也好。

王大柱愣了一下,恍然明白過來為何女人對他的態(tài)度不是那么熱情,原來剛才摁門鈴對答時,他口口聲聲接連問了好幾遍,這是二胖家嗎?直呼“二胖”這曾經(jīng)的也是土得掉渣的小名,女人似乎覺得對現(xiàn)在的二胖來說有些不夠尊重。王大柱心里有點兒想笑,二胖二胖,滿村的人都這樣喊,他二胖還不是聽著長大的,許多人倒忘了他的大名。過去叫得,難不成現(xiàn)如今倒叫不得了?可轉(zhuǎn)念一想,既然主家不愿意,也只能順著主家的意思來,到底今非昔比,二胖現(xiàn)今是有身份的人,再那么沒遮沒攔地叫人家“二胖”確實不妥。王大柱忙站起來,躬著身子,賠著笑,說,你看我這嘴,該打,老是記不住喊永強,對,永強,我們是一個村的,初中同學呢。

女人聽王大柱這樣講,不好意思再深究下去,指了指椅子,說,你坐嘛,我給你倒杯水。等把水端來,女人又說,剛才有點兒失禮,你別在意啊。王大柱忙說,哪里哪里,是我不對,我來找你們辦事,不該沒深沒淺地光喊人家永強小名的。女人說,也是家里最近事多,永強干科長好幾年了,這回上級有意提拔他,計劃弄個副處,現(xiàn)在正是測評階段,至于上去上不去我這心里沒底啊,再一個,閨女嚷嚷著要出國留學,我們做父母的還能反對不成?不管是美國還是歐洲吧,我們要做的,無非是掏錢而已。王大柱聽得心驚肉跳,相比而言,他的那點兒事在二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誰家也不容易,誰家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他思來想去,猶豫著要不要把此行的目的告訴二胖夫婦。

二胖回到家,準確地說,應該是永強。永強見到王大柱,頗感意外,還有幾分驚喜,開口道,你咋來了,哪陣風把你吹來了?說時,引著王大柱往客廳走,開了電視,續(xù)上茶水,讓王大柱坐在沙發(fā)上。王大柱聊起村里近來的一些見聞,誰家的小子考上了大學,誰家新娶了一房媳婦,誰家又在村口批了宅基地剛蓋起一處房子。他盡量說得緩慢些,既能幫永強記憶起村里的事情,又能掩飾一下兒自己的緊張情緒。永強邊聽他講邊不住地點頭。聊完了這些,永強沒吭氣,王大柱倒不知該接著說點兒什么好,兩個人一時陷入無話可說的境地。

僵持了一陣,還是永強打破沉默,問王大柱,家里都好吧?王大柱說,好,好,都好,正準備翻蓋一下兒舊房子。王大柱正盤算如何張口同永強講借錢的事,恰巧永強的女人把茶壺送到客廳,他只得先閉上嘴。兩個人又是無話。

到飯點時,永強要留王大柱吃飯。王大柱死活不肯,起身要走。永強讓了幾讓,王大柱執(zhí)意往門口處挪了幾挪。永強見留不住,便說,那今天先這樣,改天我回村里時咱好好聚,有什么事你可說話啊!王大柱說,沒事,沒事,真沒事。

從永強的小區(qū)出來后,王大柱恨不得扇自己兩個耳光,明明有求于人家,可就是嘴貴不肯開口,這倒好,人家借不借還另說,偏是自己沒把這層意思說出來,家里蓋房子錢上頭的缺口,回去拿啥補??!他在永強家小區(qū)外面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暗罵自己的懦弱無能,卻又無計可施,怎么辦,暫且先回家再想辦法,總不能厚著臉皮返回永強家吧?

這時手機響了,一看是永強。永強說,到哪兒了?先別走等我一下。永強來到小區(qū)門口,把用信封裝著的一沓錢遞給他,說,這一萬塊,是我的私房錢,你先用吧,知道你困難。王大柱接在手中,遲疑了一下兒,頓覺喜從天降,想說感激的話又無法言表。愣神之間,卻聽永強板著個臉說,還有,你以后不要來家找我,即使來家,也不要掂梨,這都什么年代了,你那梨沒人吃。

王大柱點頭說嗯,再看永強,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人有種說不上來的陌生感。

幾年前去市里找薛永強借錢的場景還歷歷在目。王大柱后來又東拼西湊,拉下饑荒,總算是把房子翻蓋一新,可也大傷元氣,好幾年緩不過勁兒來。王大柱斷斷續(xù)續(xù)還了親戚朋友的債,卻一直沒見薛永強的面,至今未能還錢。

想到這里,他的心中多少有點兒愧疚,俗話講,好借好還,再借不難。都這么長時間了,當初借永強的錢早該歸還。仙鳳既然說去找人家謀個事做,不如趁機把錢還上。他同仙鳳說了這層意思,仙鳳倒是爽快,說你借人家的,幾年下來,人家不跟你要利息就不錯了,本錢總該給人家啊。仙鳳從柜子里找出一張支票,說,你去銀行先取出來,另外,咱是去求人家,是不是再帶點兒啥東西。他小心地把支票接在手中,說,我知道了。

王大柱特意換上一身干凈衣服,計劃去找薛永強。那次在家里,永強的女人讓他覺得特別別扭、特別壓抑,搞得他極不舒服,加之永強親口告訴他有事別來家里,他想了想,只能是去礦上找永強。粗略一算,已有小二十年沒再踏進永強所在礦的大門了,光陰流轉(zhuǎn),物是人非,礦上自是取得長足的發(fā)展,那次事故之后礦方加強基礎管理,多年沒再發(fā)生安全事故,經(jīng)濟效益節(jié)節(jié)攀升,永強順勢而為,幾年一個臺階,而今是礦上的副礦長。他自己呢,本來是有機會在礦上工作的,卻因一個偶然的事件和一次輕率的決定,與到手的工作擦肩而過,若不然這些年有個穩(wěn)定的活計有份穩(wěn)定的收入,何愁吃穿用度,說不定機緣湊巧已然轉(zhuǎn)正,但現(xiàn)在一切已成定局,說什么都是徒勞,后悔又有何用?

一路周折,終于到達礦外,遠遠望去,礦區(qū)內(nèi)新增若干整齊的建筑物,一條筆直寬闊的柏油大道直通礦內(nèi),道路兩旁既有經(jīng)年成長起來的楊樹,還有一排路燈,順著這條街前行,高大氣派的礦區(qū)門樓矗立眼前,門樓的上方立著幾個鮮紅的大字。王大柱觸景生情,心生感慨,這種種變化確實超出他的想象,原先的礦大門不過是兩扇半開半閉的鐵柵欄。走到跟前細看,車輛進出礦區(qū)有一套智能識別系統(tǒng),進居右出居左,電子眼掃描車牌號,與系統(tǒng)內(nèi)儲存的信息比對成功,自動升降桿便會升起,若非本礦車輛車主需進行登記。兩側(cè)還各有一條行人通道,供人員步行出入。

王大柱欲從行人通道過去,卻被兩個身穿制服的保安攔下。兩個保安,一老一少,老保安說,你找誰?請戴好口罩,過來登一下記。小保安跟著說,請出示你的健康碼和行程碼,并配合測量體溫。王大柱戴上口罩,急忙說,我找薛永強,找你們的薛礦長。小保安說,找誰你也得按制度來。王大柱只好一一照辦,心想是不是該給永強打個電話,來之前他已反復考慮,感覺永強事多久不聯(lián)系直接打電話太顯唐突,便在微信里留了言:到礦上找你有事。不知為什么永強一直沒回復。

闖過第一關(guān),王大柱進入礦區(qū),一路打聽找見辦公大樓。沒想到辦公大樓更是壁壘森嚴,兩個年輕的女保安除重復剛才礦大門處的要求外,還嚴查進出人員的工作證,非本礦人員沒有工作證,則要登記清楚到什么部門找什么人辦什么事,以及進出辦公大樓的準確時間。女保安儀容端莊,不怒而威,保安帽子下面的臉還被口罩遮住半張,目光凌厲,讓人不得不心生敬畏,不得不遵從指令。王大柱邊打開手機笨拙地翻查健康碼邊告訴女保安,我找你們的薛礦長。一個女保安說,對不起,薛礦長在開會,你稍后再來吧。王大柱說,我來都來了,就在這兒等著他。另一個女保安說,真不好意思,這里是辦公場所,您不能在此久留。女保安的聲音聽著柔柔的,卻又柔中帶剛,不容置疑。王大柱只得起身離開,心里不禁想,如今見個永強咋這么難呢?

在礦區(qū)內(nèi)轉(zhuǎn)了轉(zhuǎn),眼見得樓高了路寬了,天藍了樹綠了,一切與他初見礦山時的印象大不相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又轉(zhuǎn)至礦區(qū)大門,此時,并非上下班時間,進出人員較少,一老一少兩個保安事情不多。王大柱走到跟前,向倆人搭訕。

王大柱問,你們的工作挺好啊,累不累?老保安看了他一眼,沒理他。小保安卻是一臉警惕,反問他,你要干什么?王大柱忙說,沒事沒事,隨便聊聊。老保安淡定地問他說,找人辦事,沒辦成?沒事的,多找?guī)谆芈?,好事多磨。王大柱于是覺得老保安甚為隨和,回話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慢慢來吧。王大柱與老保安拉起家常。他問人家一天掙多少錢,老保安說了一個數(shù),他盤算一下認為有點兒偏低。老保安說,賬不能這樣算,要算長遠賬,按天說是有些少,可咱能天天上呀,一年四季只要家里沒事就天天上,再說咱這老胳膊老腿的,別的活兒也干不了。王大柱一想,倒是這么個道理,比如說他干的大工,若按天計資,遠超于保安,但架不住一年里零零碎碎要坐好幾個月,真不如保安的行當細水長流一直有。老保安一指小保安,跟王大柱說,你看這小伙子,暫時在這兒干幾天臨時,說是過段時間要下井,還是下井好,下井掙錢多,咱是老了,下井都沒人要。王大柱聽著老保安自嘲的笑聲,跟著笑了笑。

這一時刻,王大柱內(nèi)心里忽然生出一個念頭,見到永強后,不如讓永強給他安排一處保安的職位,永強是這么大一座礦的副礦長,說句話肯定是好使的,安排個人也是輕而易舉的。又想到兒子小梁,無論如何要把他喊回來,求永強在井下給他找個事做,父子倆人同心干,不出幾年在縣里交個首付置辦一套房子,往后的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想到永強或許會痛快地答應,王大柱心里仿佛卸下了包袱,備感輕松。

王大柱在礦上接連找了薛永強幾次,連個影子也沒見上。

辦公樓的兩個女保安,每次都以不同的事由回絕他,不是說下井便是說開會,總之領(lǐng)導很忙,一刻也不得閑。僅有的一次說在辦公室,王大柱問清幾層幾號,興沖沖地趕了過去,可房門是緊閉的,他不及多想,伸手敲門,里面沒有任何回音,他想象著莫非此刻永強是在處理公務,不便叨擾,遂自覺地等了幾分鐘。片刻,他又鼓足勇氣,繼續(xù)“咚咚”地敲門,照樣是無人應答。他疑心自己是不是走錯地方敲錯了門,恰好有人經(jīng)過,他攔下人家問了一句,這里是不是薛礦長的辦公室,人家肯定地說沒錯就是這間。他愣了一會兒,遲緩地抬起胳膊,又敲了起來,門內(nèi)仍是靜悄悄的。他不死心,拉了拉門的手把,門依然紋絲不動。

這扇門,在他眼里,不過是一扇普通的辦公室房門,薛礦長能進,旁人能進,他自然也能進??墒茄巯?,房門緊閉,露著冰冷的面目,硬生生把他排斥在外。門里門外,兩個世界兩重天,他覺得,這門已不是簡單意義上的出入之口,而是這些年他與薛永強之間越走越遠的分水嶺,更是阻攔在他們面前看不見的一道界線、一面屏障、一條鴻溝。

王大柱想著如何替薛永強開脫一下,他定是有事不在辦公室,如果知道自己來找他,他斷不會不露面的。畢竟幾十年的情誼在里面,兩人從光屁股便在一起玩兒。這樣一想,王大柱心里多少好受些,來找永強辦事,總得人家合適才行,永強現(xiàn)今不是過去的永強,天天一大堆事情等著他,得理解人家,要找到永強需要足夠的耐心。王大柱找不見永強,只能如是安慰自己。

老保安的話還縈繞在他的耳畔。來礦上幾趟,沒遇見薛永強,卻與礦區(qū)大門的老保安混了個臉熟。老保安問他,你這一趟一趟的,找誰辦事呢?王大柱本不想說,可躲不開老保安熾熱的目光,便說出了實情。老保安又問,你同薛礦長什么關(guān)系?王大柱說,同鄉(xiāng),同學。老保安笑了笑,說,那你行,你這關(guān)系夠硬,只要薛礦長肯認你,指定給你派個好差事,干啥保安呢,尋個肥差,輕輕松松還掙錢不少的那種,別羨慕我們,直挺挺站一個班不叫個事。王大柱憨憨地笑著,說,就怕人家不給辦。老保安說,放著這樣好的關(guān)系你不抓緊利用,過期可是不候,不怕他不辦,多找?guī)谆?,就是訛也得訛住他?/p>

王大柱想著老保安說的話聽上去似乎在理,然而細細思量,現(xiàn)實當中,他與薛永強到底是有距離的,因為距離所以有隔膜,所以情感生分,好些話只能是當面說,即使當面說,也不能沒心沒肺地張嘴就來,還是得想好后慎重地說,小心地賠著笑臉說。只是可惜,尋訪不遇,始終見不到永強的面。

無奈之下,王大柱撥通永強的手機,聽筒里先是“嘟——嘟——”的待接音,沒響幾聲,變成了占線的忙音,再打依然是忙音。王大柱知道永強忙,滿負荷地忙,忙得手機都在占線,可他既然來了,總得想辦法聯(lián)系上永強才對。思謀再三,他編輯好內(nèi)容,準備再給永強發(fā)一條微信。

微信發(fā)出去,馬上有了回復,卻是系統(tǒng)提示:你有一條消息未發(fā)送。顯示薛永強已不是他的好友。那么,只有一種可能,薛永強已把他刪除了。

王大柱木然地愣住了,久久回不過神來。

杜茂昌:中國煤礦作家協(xié)會會員,山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四十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曾在《陽光》《山西文學》《都市》等刊物發(fā)表小說、散文,出版小說集《苗子》《對峙》,散文集《走進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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