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勝 源
(海南師范大學 歷史文化學院,海南 海口 571158)
西魏是包含宇文氏在內(nèi)之眾勢力共同建立的政權(1)毛漢光將“關隴集團”分成六個派系,以為府兵制乃是宇文泰為整合各派系所創(chuàng)設的制度,亦指出宇文泰是以府兵制與聯(lián)姻造就關隴集團,更以賜姓宇文氏的方式聯(lián)系與漢人將領的關系。參見毛漢光:《關隴集團婚姻圈之研究——以王室婚姻關系為中心》,《“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1990年第61本第1分,第127頁;《西魏府兵史論》,載《中國中古政治史論》,上海書店出版社2002年版,第188-305頁。,宇文氏雖成功革魏興周,但在代表人物宇文泰離世后,“名位素下”的宇文護須得其他勢力之助,才能鏟除大敵獨孤信、趙貴,進而廢弒孝閔帝,穩(wěn)固執(zhí)政地位(2)相關研究參見張偉國:《關隴武將與周隋政權》,中山大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73-91頁;呂春盛:《關隴集團的權力結構演變——西魏北周政治史研究》,稻鄉(xiāng)出版社2002年版,第174-177頁;Andrew Eisenberg,Kingship in Early Medieval China,Netherlands:Brill,2008,pp.144-147;曾磊:《北朝后期軍閥政治研究》,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200-201頁。其中,呂春盛大著尤屬經(jīng)典,給予后進深刻的指引與啟發(fā)。。然而宇文護的挑戰(zhàn)并未就此止息,他雖改立明帝宇文毓,不到三年卻又再次弒君,史書對此事的記載甚至比宇文護廢殺孝閔帝還要隱諱,只有《周書·宇文護傳》“(明)帝聰睿,有識量,護深憚之”這一條[1]168,但明帝有何具體表現(xiàn),讓宇文護如此恐懼,必加殺害,史書卻語焉不詳。觀《周書·明帝紀》,明帝在位短短兩年八個月,真正“親覽萬機”只有一年四個月,而“萬機”并不包括“軍旅之事”,也就是說明帝一朝,軍權始終牢牢掌握在宇文護手中[1]65。且明帝棄天王號改稱皇帝、建年號是依崔猷的建議,而崔猷在建議明帝稱帝號后,從御正中大夫轉任天官所屬的司會中大夫[1]616-617,可見改稱皇帝號乃宇文護之意,故而明帝的真正死因便更難解釋。
前輩學者已然關注明帝為擴張權力所做的努力,如谷川道雄認為明帝提升御正為上大夫是利用《周禮》官制,以穩(wěn)固皇帝權力[2]256-257。呂春盛亦以為明帝此舉,是希望提高親信的地位,且據(jù)后來周武帝宇文邕亦曾“治御正”,推論明帝提升御正地位以鞏固權力,可能正是宇文邕在背后推動的結果[3]189-197。榎本あゆち逐一分析明帝朝任御正者,得出明帝朝御正可分為宇文護派與反宇文護派的結論[4]。薛海波則指出明帝任用關系密切的關隴土豪蔡佑總統(tǒng)宿衛(wèi)[5]247。
前輩學者所見皆直指問題核心,但明帝一朝值得注意的地方還有三點:一是開麟趾殿;二是明帝對不仕北周官員的看重;三是明帝曾為宇文泰屬意的嗣子人選,卻因獨孤信女婿的身份而無緣世子之位。
關于麟趾殿的設立,《周書·明帝紀》說明帝“幼而好學,博覽群書,善屬文,詞彩溫麗。及即位,集公卿已下有文學者八十余人于麟趾殿,刊校經(jīng)史。又捃采眾書,自羲、農(nóng)以來,訖于魏末,敘為《世譜》,凡五百卷云”[1]60。山崎宏曾考察北周麟趾殿的成員,認為其中以南朝系學士為主、西魏北周系學士為輔,對于明帝設立麟趾殿的原因,則以為明帝不僅有政治能力也有親政之念,卻被實權者宇文護所壓抑,只好將不滿傾注于學問[6]572-578。明帝確實不甘淪為虛君,他在二年(558)九月回同州過故宅時,曾賦詩一首:“玉燭調(diào)秋氣,金輿歷舊宮。還如過白水,更似入新豐。霜潭漬晚菊,寒井落疏桐。舉杯延故老,令聞歌大風。”[1]56(3)陳寅恪以為明帝此詩深受南朝文風影響,參陳寅恪:《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1年版,第104-105頁。此詩用的是劉邦返沛縣作《大風歌》的典故;而《大風歌》的內(nèi)容則是:“大風起兮云飛揚。威加海內(nèi)兮歸故鄉(xiāng)。安得猛士兮守四方!”[7]389明帝引此典故入詩,便有隱晦表達尋求人才以鞏固權力之意,麟趾殿之設不僅是明帝文學興趣的展現(xiàn),也有實際的政治目的。
以庾信為首的南朝系學士,確實給予北周文風很深的影響,但明帝所引麟趾殿學士中西魏北周一系人物的政治傾向,更值得關注。據(jù)山崎氏考證,明帝引入麟趾殿的西魏北周系學士有于翼、元偉、韋孝寬、楊寬。其中,元偉為文人,可以不論。于翼是宇文泰之婿,也是殘存八柱國中威望最高的于謹之子,在討伐吐谷渾后,從渭州刺史內(nèi)調(diào)為右宮伯[1]523。按,右宮伯乃禁衛(wèi)之職[8]281。此時宇文護大權獨攬,能否就此認為于翼乃宇文護派來監(jiān)視明帝呢?明帝崩逝后,于翼與宇文護同受遺詔擁立武帝,武帝對于翼十分信任,讓他以大將軍“總中外宿衛(wèi)兵事”,這正是右宮伯職掌。宇文護因此對于翼“內(nèi)懷猜忌”,“外示崇重,實疏斥之”[1]524。武帝在明帝時期“治御正”參與決策[1]63,乃明帝最器重的兄弟。于翼既是武帝親信,則必為明帝之黨。
韋孝寬出身京兆韋氏,政治立場史書未載,很可能是忠于魏室者。韋孝寬有三位夫人,其中一位即元氏[9]314。他與明帝岳父獨孤信曾一同任職荊州,“情好款密”“號為連璧”,往后也隨其入洛[10]2260。獨孤信在孝武帝入關時,舍棄在東親人毅然隨從;奔梁后亦以“事君無二”欲返長安[1]263。即使易代,獨孤信仍冒得罪當?shù)赖娘L險,讓舊君恭帝入住府邸[11]5156,可知他始終忠于魏室。
韋孝寬與魏室關系亦非同一般,玉壁戰(zhàn)后,文帝派人慰勞韋孝寬,封他為驃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晉爵建忠郡公,更欲將女兒嫁給韋孝寬的兒子韋諶,最終以韋孝寬子小,改嫁給韋孝寬兄長韋奐子韋世康(4)《北史》卷64《韋孝寬傳》,第2268頁:“長子諶,年十歲,魏文帝欲以女妻之。孝寬辭以兄子世康年長。帝嘉之,遂以妻世康?!倍端鍟肪?4《韋世康傳》,第1256頁卻說韋世康“尚周文帝女襄樂公主”?!侗笔贰ろf孝寬傳》書宇文泰為“周文”與魏文帝的區(qū)別相當明確,本文因此采用《北史·韋孝寬傳》的說法。毛漢光、會田大輔亦采《北史·韋孝寬傳》之說,參毛漢光:《關隴集團婚姻圈之研究——以王室婚姻關系為中心》,《“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第127頁;會田大輔:《北周宗室の婚姻動向——“楊文愻墓志”を手がかりとして》,《駿臺史學》2012年第144號,第124頁。,而韋奐正是不愿出仕北周的魏室忠臣(詳細分析請參下述)。韋孝寬自身與兄長皆和元氏聯(lián)姻,與魏室黨羽獨孤信又私交甚篤,其為忠于魏室者,應無疑義[12]217-218。
韋孝寬入麟趾殿的時間,史傳只含糊說在明帝初年,于翼任右宮伯在武成元年(559)三月后,此時明帝除軍旅之事外已能“親覽萬機”,韋孝寬也當于這時入麟趾殿。韋孝寬“篤意文史,政事之余,每自批閱。末年患眼,猶令學士讀而聽之”。韋孝寬一生功業(yè)卻是長年駐邊防備東鄰,明帝初年任“麟趾殿學士,考校圖籍”。這在他漫長的軍旅生涯中,無疑相當突兀,從中亦可一窺明帝援引京兆韋氏勢力以抗宇文護的用心[10]2262、2268。
楊寬出身弘農(nóng)楊氏,曾犯法逃亡,孝莊帝與他有舊,特意庇護。楊寬跟孝武帝關系也很密切,孝武帝曾以“清直”評價他,并任命其為“閣內(nèi)大都督,??偨谩?。往后,楊寬也隨孝武帝入關,可知楊寬忠于魏室[1]365-367。
楊寬入關后的宦途卻很坎坷。呂春盛、甘懷真皆指出,楊寬因非“相府之舊”,被刻意壓抑[3]328[12]219。北周建立后,楊寬依然遭受冷遇,到明帝初年才升大將軍[1]367,同樣隨孝武帝入關的王思政在西魏時就已是大將軍[1]273,可見楊寬官運確實不佳。值得注意的是,楊寬在明帝朝官運突然亨通,不僅升任大將軍,在隨賀蘭祥征討吐谷渾后,還“除小冢宰、轉御正中大夫”。武成二年(560)更入麟趾殿“參定經(jīng)藉”,個中內(nèi)情頗耐人尋味[1]367。
關于小冢宰職掌,《周禮·天官冢宰第一》云:“小宰之職,掌建邦之宮刑,以治王宮之政令,凡宮之糾禁。掌邦之六典、八法、八則之貳?!盵13]75可知小冢宰是大冢宰之貳。因任小冢宰,楊寬得以參知政事[1]367。楊寬拜小冢宰時間史書無載,只說在征討吐谷渾之后,而吐谷渾之役發(fā)生在武成元年三到五月間[1]56-57,因此楊寬拜小冢宰當在武成元年五月后。宇文護上表歸政只總軍旅之事是在武成元年正月[1]56,據(jù)此可知,楊寬任小冢宰乃明帝之意。楊寬“歷居臺閣,有當官之譽。然與柳慶不協(xié),欲按成其罪,時論頗以此譏之”。明帝竟從楊寬之意使柳慶外放[1]372。柳慶外任宜州刺史在武成二年,此時楊寬任小冢宰,也在武成二年入麟趾殿,可知楊寬是以小冢宰的身份參與修書。
楊寬在任小冢宰后,轉任御正中大夫一職。小冢宰乃正六命,御正中大夫卻為正五命,楊寬轉為御正中大夫后,再回任小冢宰入麟趾殿,頗不可解。楊寬的官職履歷,《楊紀墓志》作:“父(楊)寬,魏尚書左仆射,周大將軍、大御正、小冢宰、華山元公。”[14]453《楊文愻墓志》亦作:“父元公(楊寬),魏左仆射、太子太傅、周大將軍、少冢宰、大御正、梁州十九州總管。”[14]456關于大御正,《周書·申徽傳》載:“明帝以御正任總絲綸,更崇其秩為上大夫,員四人,號大御正,又以(申)徽為之?!盵1]557從而楊寬所任并非御正中大夫,乃明帝增置的御正上大夫,品秩與小冢宰同為正六命[15]31、53。據(jù)此,楊寬為明帝特意安置在宇文護身旁的心腹當無疑問。
明帝為強化與楊寬的關系,還特意與之聯(lián)姻,《楊文愻墓志》載:“君諱文愻,字文愻,恒農(nóng)華陰人?!苊鞯垩畔噘p異,許以國姻。謂君頭似尼丘山,乃賜敕以丘為名,以少尼為字,蓋擬倫于孔甫也。既稟承尚之旨,佇將肅雍之儀。屬帝崩,事竟寢?!睏顚捲诿鞯鬯篮螅鄰男≮T淄夥帕褐荽淌?,當是宇文護特意為之[1]367,聯(lián)姻也隨之中止,更表明通婚乃明帝之意。
明帝欲與弘農(nóng)楊氏通婚,而弘農(nóng)楊氏早已與京兆韋氏累世聯(lián)姻。據(jù)開皇七年(587)《韋始華墓志》,楊寬夫人韋始華,為“使持節(jié)、冀州刺史韋洪籍之長女”[16]230,而韋洪籍則與韋孝寬兄子韋世康之弟韋藝屬同一房分[16]231。此外,楊寬之子楊紀也娶韋氏之女?!稐罴o墓志》載:“夫人京兆韋氏,大將軍、吏部尚書上庸文公(韋)世康之女?!盵14]453-454王慶衛(wèi)、王煊考證出楊紀之母是韋始華[17]213-214,也就是說楊紀娶韋世康之女乃親上加親。弘農(nóng)楊氏、京兆韋氏既累代通婚,明帝欲與弘農(nóng)楊氏聯(lián)姻,便有加入弘農(nóng)楊氏、京兆韋氏婚姻網(wǎng)絡的用心。
明帝不只提拔忠于魏室的楊寬為御正,岳父獨孤信舊部亦在延攬之列。如獨孤信故吏高賓,明帝“聞其能,賜田園于郡境”,并在武成元年,將他從咸陽郡守提拔為御正下大夫[1]670。獨孤信的舊部、姻親楊忠,在武成元年“進封隨國公,邑萬戶,別食竟陵縣一千戶,收其租賦”。之后,楊忠更是從蒲坂被調(diào)回朝廷任御正中大夫[1]318。楊忠子楊堅在明帝即位時任小宮伯,宇文護要拉攏他為心腹,楊堅請示楊忠,楊忠的回答是:“兩姑之間難為婦,汝其勿往!”[11]5274立場看似中立,但他往后卻接受明帝的任命,擔任御正中大夫,明顯倒向明帝。榎本氏便將高賓、楊忠歸為反宇文護派的御正,并以為此一關系由其子高颎、楊堅繼承下來,最后實現(xiàn)了周隋革命[4]。
明帝對忠于魏室而不愿出仕者亦相當禮敬,如韋孝寬兄韋奐,其子韋世康尚西魏文帝女,他本人“魏、周二代,十徵不出”。入周后,韋奐對權傾一時的宇文護更不假辭色,直斥其非[8]2262-2263。明帝十分尊重韋奐,曾贈詩一首,詩中寫道:“聊登平樂觀,遙望首陽薇。詎能同四隱,來參余萬機?”“首陽”是指伯夷、叔齊。伯夷、叔齊反對周武王以臣弒君,又不食周粟,餓死首陽山,可見他們忠于殷商。明帝將隱居不仕的韋奐與伯夷、叔齊相比擬,即暗指其忠于魏室,韋奐無疑承認此點,否則不會在收到明帝詩后,雖不出仕,卻愿時常朝謁[10]2269。韋奐乃韋孝寬之兄,明帝對其禮遇有加,便有強化與韋孝寬關系的意圖。
寇俊在大統(tǒng)五年(538)率家口四百余人由東魏西奔[1]658-659[10]993,其子寇奉叔亦隨之“率民割地(廣州),并入關右”[16]60-61??芸∪腙P后任秘書監(jiān),然而在大統(tǒng)十七年(551)卻“以年老乞骸骨”,即使宇文泰不許,仍“稱篤疾,不復朝覲”[1]659。此年,宇文泰以大冢宰“總百揆”獨攬政權于一身,寇俊特意稱病不仕,當與韋奐皆忠于魏室。明帝想與寇俊一會,寇俊被迫入朝,明帝“問以魏朝舊事”,會談結束,更讓寇俊乘坐御輿,使之在前以出,并對左右言:“如此之事,唯積善者可以致之。”
明帝推崇寇俊不僅因其德行崇高,還有現(xiàn)實考量。西魏是因寇俊內(nèi)附才得廣州(今河南省魯山縣),即使寇俊入朝,上谷寇氏在廣州仍舉足輕重。如寇俊子寇奉叔在歸附西魏后,不久便奉令返回廣州抵御東魏??芊钍宓牡谒淖涌軈f(xié),乃明帝子宋王宇文寔的記室,“廣州治贊治”[16]62。宇文寔封王在武帝建德三年(574)[1]83-84,也就是說即使到武帝朝,北周仍要借上谷寇氏之手掌控廣州。廣州素為兵家必爭之地,《讀史方輿紀要·汝州條》云:“后魏屬汝北、魯陽(后之廣州)兩郡。(5)《魏書》卷106中《地形志二中第六》,第2543頁:“廣州:永安中置。治魯陽。武定中陷,徙治襄城?!薄萆酱ūP紆,原隰沃衍。南出三鴉,則拊宛、鄧之背;北首伊闕,則當鞏、洛之胸;西指嵩高,而陜、虢之勢動;東顧汾、陘,而許、潁之要舉矣?!瓡x室濁亂,兵戎起于輦轂,攘奪接于羌胡,河洛多故,兵鋒每及焉。元魏承之,以迄周、齊,爭逐之日,汝北、魯陽,朝秦夕楚,蓋西不得此則不能得志于汝、蔡;東不得此則不足以爭衡于伊、洛也。”[18]2434 -2436則西魏因控制廣州才能經(jīng)略河南,上谷寇氏的重要性,由此亦一覽無遺。
楊忠、高賓、韋孝寬、楊寬、韋奐、寇俊皆為魏室黨羽,明帝為何或是延攬為側近,或以崇高禮遇相待,甚至借聯(lián)姻來深化關系呢?
明帝本是宇文泰一度考慮的接班人選,卻因娶獨孤信女而被排除。明帝才登基不久,王后獨孤氏卻神秘死去,雖無切實的證據(jù),以常理推斷宇文護為除后患而下手的嫌疑很大[1]55,明帝對宇文護的恨意之深亦可想見。此外,明帝即使親政,軍國大事仍由宇文護裁決[1]168,他與宇文護的沖突便難以避免。明帝雖提拔弟弟宇文邕任柱國[1]54,但宇文邕這時才十五歲(6)《周書》卷6《武帝紀下》,第106頁:“大統(tǒng)九年(543),生于同州。”在明帝元年(557),時年十五。,其他的弟弟年紀更小,無法擔當大任,明帝即使親政,也要援引其他勢力才能對抗宇文護。楊忠、韋孝寬、楊寬等魏室一黨與明帝政治立場雖不同,但他們皆屬被長期壓抑的政治異端,正是最易被明帝拉攏的一群人。何況明帝乃獨孤信之婿,獨孤信親黨楊忠、韋孝寬、高賓對其鼎力支持也是順理成章。
麟趾殿在初成立時不過是安置舊南朝文臣,讓他們舞文弄墨的場所,但明帝親政后卻引入于翼、韋孝寬、楊寬等人,便出現(xiàn)以???jīng)史為表,匯聚親明帝勢力為里的新麟趾殿,增置御正上大夫并以楊寬為其中一人,讓宇文邕、楊忠、高賓任御正,成為隨侍近臣。而安插楊寬在宇文護身邊任小冢宰,則是滲透敵營的一步。其中,楊寬橫跨三方處于樞紐位置,也難怪明帝要特意與楊寬通婚以強化彼此關系了。明帝親政不過一年四個月,不動聲色地籠絡人才、培植親信,組織一個以己為核心,舊魏室一黨為羽翼的反宇文護聯(lián)盟,無怪乎宇文護對他會“深憚之”了。
明帝是反宇文護聯(lián)盟的核心,宇文護要傾覆此勢力,除去明帝就是必要手段。雖早有群公“此公之家事,敢不惟命是聽”的表態(tài),但比起廢孝閔帝時的大張旗鼓,宇文護這次則是暗中進行,命膳部下大夫李安進有毒糖?冮",制造明帝“寢疾而崩”的假象[1]168。明帝一去世,反宇文護聯(lián)盟也瞬間瓦解。楊寬在保定元年(561)被外放總管梁興等十九州諸軍事、梁州刺史,明帝許諾的通婚也被取消;韋孝寬則在保定元年外放此時特別設置在玉壁的勛州刺史[10]2262;楊忠雖免于外放,并在保定二年(562)高升大司空,卻自愿率僅僅一萬之眾,走最艱難的北道與突厥聯(lián)軍攻齊。韓昇認為楊忠此舉有埋頭工作,對朝政漠不關心,以免落宇文護口實的用意?;爻?,武帝有意任命楊忠為太傅,但宇文護以楊忠不附己,外放他為涇州刺史。往后,宇文護親征北齊令楊忠率偏師出塞北也是刻意冷落之舉[1]318-319[19]59。于翼雖與宇文護同受明帝遺詔立武帝,但在保定元年也被逐出禁廷任軍司馬中大夫[1]524;高賓出為益州總管府長史[1]670;元偉則外放隴右總管府長史[1]688;與之相對,備受楊寬打壓的柳慶,雖因忠于魏室而不依附宇文護,卻在保定三年(563)從宜州刺史被拔擢為“副總六府事”的司會中大夫[1]372。
從宇文護處理此事的低調(diào)來看,也能看出反宇文護聯(lián)盟勢力龐大。更何況柱國楊忠、柱國于謹之子于翼、京兆韋氏與弘農(nóng)楊氏的領袖韋孝寬、楊寬皆牽扯其中,一旦大肆株連也不利維持政權穩(wěn)定。因此宇文護在不破壞表面和諧的情況下,離散楊忠、于翼等人實屬明智之舉。宇文護前期執(zhí)政的挑戰(zhàn)之大,由此也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