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安 寧
阿媽最初從呼倫貝爾草原抵達呼和浩特時很不適應(yīng),常常望著窗外一棟30層的高樓嘆息說,她老了就一個人住,跟誰也不在一起,她不喜歡人來人往的熱鬧生活。幾年前,趕上政府免費給牧民翻蓋房子,她堅持加一部分錢,給自己和阿爸蓋了一間跟正房隔著五六米遠的小房子。看完孫女阿爾姍娜,她要回去繼續(xù)喂牛喂羊,她不要在呼和浩特,她也不要跟兒子兒媳住在一起。阿媽這樣說。
小腦萎縮的阿爸,則從可以一個人下樓活動,生活基本自理,慢慢到而今大小便失禁,從客廳到洗手間的這一點兒距離,常常沒等走到,就拉了褲子。有時,為了撿起地上的東西,雙腿快要失去力氣的他,甚至要費力地爬過去。他已經(jīng)接近癱瘓在床的境地,有大半年沒有出過樓房了。每天,他要么塞上耳機,漫不經(jīng)心地聽收音機里的烏力格爾(蒙古族的曲藝形式),要么艱難地扶著墻站起來,挪到窗戶旁邊,看著在大風中狂舞的柳樹發(fā)呆。他的世界,只剩下一扇窗戶。
鄰居塔娜的父母將西蘇木的房子和牛羊全部賣掉,跟塔娜和通拉嘎夫婦搬去海拉爾市區(qū)。塔娜依然什么也不做,樂于享受生活。塔娜的母親也不喜歡干活,當然,她已經(jīng)老得什么也做不了了。在一次小鎮(zhèn)的升學宴上,她啃骨頭的時候,門牙不幸脫落了一顆,她沒有錢補牙,又覺得不好看,每次出門見人,就用泡泡糖粘住。于是,她的這顆門牙的故事,就在鎮(zhèn)上人的口中,流傳了很久。
阿媽離開了草原,留下來的兒子賀什格圖和媳婦鳳霞卻已經(jīng)可以獨當一面,支撐起整個家庭。草原上的生活條件與10年前相比有了很大的變化,雖然廁所還在戶外,但水泵已經(jīng)移到了室內(nèi),只需插上電源,打開開關(guān),水就會嘩嘩流進水缸,比起過去的壓水機,節(jié)省了很大的人力。打草也不像過去那樣辛苦,放牛則可以用手機軟件遙控。為了牛犢的快速成長而不再人工擠奶后,養(yǎng)牛再也不需像阿媽當年那樣,凌晨3點擠奶。賀什格圖和鳳霞每天都在辛勤勞作,喂養(yǎng)著20頭奶牛和十幾頭綿羊。今年又一下新添了12頭牛犢,每生下一頭,鳳霞就興奮地發(fā)微信向阿媽匯報:“又撿了一個大紅包!”
因為草原旅游業(yè)的興盛,賀什格圖在夏天時就將牛交給人代養(yǎng),自己開著6萬塊錢買來的二手車,拉著零散游客在呼倫貝爾各大景點之間跑來跑去。他還開始學習攝影,開車的同時,負責給游客拍照。鳳霞也會時不時地去旅游景點給人幫忙做飯,當服務(wù)生。在游客到來之前,賀什格圖和鳳霞就去剪羊毛掙錢。剪完羊毛,賀什格圖就去做泥瓦匠。30多歲的賀什格圖和鳳霞的生活,已經(jīng)走上越過越紅火的軌道,外人無須再為他們擔心。在草原上,只要有牛羊,肯努力,能吃苦,掙錢不難,草原會善待所有肯辛苦付出的人們。
西蘇木小鎮(zhèn)上的牧民越來越少,但人們對城市生活的向往永無休止。即便某一天,整個鎮(zhèn)上只剩下賀什格圖一戶人家,習慣了關(guān)門安靜生活的他們也一定能夠坦然面對這樣的變化。
此刻,草原上的人們,依然駐守在這片水草豐美的大地上。每年蜂擁而至的游客,不管帶來多少外面世界夢幻般的想象,最終都如塵埃一樣消失。所有喧嘩,都如大風吹過,不過片刻,便靜謐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