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志剛
(浙江國際海運職業(yè)技術學院 ,浙江 舟山 316021)
在相當長的時間中,中國對于海洋的探索領先于世界。在貿易政策開放、航海和造船技術進步等多種因素推動下,宋元時期是中國古代航海的鼎盛時期。舟山群島海域正處國內南北航線中點,又是東北亞“海上絲綢之路”的重要區(qū)域,“東控日本, 北接登萊, 南亙甌閩,西通吳會,實海中之巨障,足以昌壯國勢焉”,大部分海島卻在明清時期因各種原因而被人為遮斷,致使宋元時期的海洋文化出現(xiàn)斷層。岱山島位于浙東沿海北部、舟山群島中部,地處錢塘江喇叭口入海正中,扼東部江海聯(lián)運和長江黃金水道之要沖,明代曠于海禁,宋元只剩地方志書的略筆,憑借僅有的信息對岱山島宋元時期的面貌進行推測,并以此為基點促進舟山群島乃至浙東的宋元海洋文化研究是一件有意義的事。
據(jù)1983 年發(fā)現(xiàn)的岱山東沙鎮(zhèn)念母岙北畚斗遺址和岱山岱東鎮(zhèn)大舜廟后墩遺址佐證,這個曾經一分為二的海島,分別與距今3000—4000 年的崧澤文化和4000—5000 年的良渚文化同期,可謂文化悠久,但唐以前迄無史料?!短拼蠛蜕蠔|征傳》載,“明州者,舊是越州之一縣也;開元廿六年,越州鄮縣令王叔通奏割越州一縣,特置明州;更開三縣,令成四縣,今稱余姚郡”[1],所開三縣為慈溪、翁山、奉化?!肚浪拿鲌D經》載,“大歷八年(773),??茉俗鱽y,此邑遂廢?;食斯岸辏?89)置為鹽場,熙寧六年(1073)鄞邑令王安石請於朝,復割鄞縣富都、安期、蓬萊三鄉(xiāng)創(chuàng)立;元豐元年(1078),又割定海縣金塘一鄉(xiāng)隸焉”[2]4901。以上資料只能證明舟山當時稱翁山縣,且在宋代有了蓬萊鄉(xiāng),但不能證明蓬萊鄉(xiāng)自古就有。好在清光緒三十四年(1908),衢山島紫金山麓一陳姓農民掘出舟山已知年代最早的墓志銘——《大唐故程夫人墓志銘并序》,這塊成于唐開成三年(838)的銘明確出現(xiàn)“明州鄮縣蓬萊鄉(xiāng)朐山”,從此碑即可印證,衢山當時屬于“蓬萊鄉(xiāng)”,岱山大抵也是自唐以來均屬蓬萊鄉(xiāng),但是否可再上推則無據(jù)。
“岱山”之名的文字記載出現(xiàn)在北宋,而且是在王安石奏設昌國縣的同一年。《寶慶四明志》記,“岱山鹽場,縣北海中一百五十里,熙寧六年(1073)置;岱山巡檢,治岱山,縣北海中二百五十里”[3]1165,巡檢系原翁山或富都監(jiān)巡檢移設。日本高僧成尋于日本延久四年(宋熙寧五年,1072)航經舟山海域,其入宋旅行日記《參天臺五臺山記》不僅記下“袋山”的名稱,還參訪了島上的“古泗洲堂”,故此可確定岱山之名至少在宋之前基本確定。
不過可疑的是,《乾道四明圖經》在記有“東岱山”“西岱山”的同時,還有“蓬萊山”“東朐山”“西朐山”等名,“蓬萊山在縣東北四百五十里,四面大洋,耆舊相傳秦始皇遣方士徐福入海,求神仙靈藥嘗至此”[2]4901?!秾殤c四明志》載有“祖印院,縣東北海中,舊名蓬萊(院)”,大德《昌國州圖志》“祖印寺,在州治東南,寺元在朐山,舊名蓬萊(院)”,元朝時李心道在朐山島創(chuàng)建有“蓬萊集仙道院”,這說明“蓬萊山”更指向于現(xiàn)在的衢山島,而非首指岱山。
北宋宣和五年(1123),宋徽宗遣使從明州(寧波)往高麗,隨從書記官徐兢整理完成《宣和奉使高麗圖經》40 卷,使團船隊在梅岑山(普陀山)祈禱前往高麗的南風得遂所愿,其航向為經過黃大洋向北面的中街山列島?!皬埮穸?,出赤門,食頃,水色漸碧,四望山島稍稀,或如斷云,或如偃月,巳后過海驢焦,狀如伏驢,崇寧間舟人有見海獸出沒波間,狀如驢形,當別是一物,未必因焦石而有驢也”[4]51-61。這段話中的“赤門”可能是地名,也可能是俗稱,結合航路與地貌分析,應為現(xiàn)岱山縣長涂鎮(zhèn)大長涂島東端的櫻連門水道,處于中街山列島的西面。過“海驢礁”后,徐兢提到了“蓬萊山”,“蓬萊山,望之甚遠,前高后下,峭拔可愛,其島尚屬昌國封境,其上極廣,可以種蒔,島人居之。仙家三山中有蓬萊,越弱水三萬里乃得到,今不應指顧間見,當是今人指以為名耳,過此則不復有山,惟見遠波起伏,噴豗洶涌,舟楫振撼,舟中之人吐眩顛仆,不能自持,十八九矣”[4]98。從徐兢的記載的島形與周邊環(huán)境看,則此“蓬萊山”又非指衢山島不可,嵊山島應更符合“過此不復有山”之稱。
元代吳萊至普陀山一游的兩首詩提到了“蓬萊”?!哆€舍后人來問海上事詩以答之》“……或稱列仙居,去此亦不遠。蟠木秋更花,蓬萊辟真館。我非不愿往,此險何可當……”,《登岸泊道隆觀,觀有金人闖海時斫柱刀跡,因聽客話蓬萊山紫霞洞二首》“起行海東洲,重險忽已渡。由來產神奇,政為孤絕故。幽芳岝 搜,修蟄高嶅赴?;臒熎喟党?,旭日照晴樹。似聞蓬萊山,去此特跬步。蟠根迄中立,發(fā)乳森外護。紫氛蒸作霞,玄浪激為霧……”[5],結合上述則應指現(xiàn)衢山島。直到清末,岱山文人才將岱山島冠之為“蓬萊”之名。湯濬《岱山鎮(zhèn)志》“岱山本以鄉(xiāng)名,自唐以來即稱蓬萊鄉(xiāng)”還算客氣,“蓬萊則岱山,而外如長涂、秀山、長白、朐山、雙合山等皆屬之”[6]15,直接就將原來的鄉(xiāng)名給了岱山島。
寶慶《四明志》首次告訴了我們宋代的行政區(qū)域設置,整個舟山群島分為富都、安期、金塘、蓬萊4 個鄉(xiāng),雖有大致范圍但不明具體島岙所在。元大德《昌國州圖志》則明確了島岙,以現(xiàn)仍傳承的部分島岙名稱判斷,大致富都鄉(xiāng)轄岑港西山至馬岙袁家山連線的山脈以東的本島及現(xiàn)定海南部諸島,而十六門以東、北至普陀山、南至六橫的東南海上屬安期鄉(xiāng),富都鄉(xiāng)以西的本島和西、北海上屬金塘和蓬萊兩鄉(xiāng),金塘和蓬萊在現(xiàn)岱山區(qū)塊的分布是個問題。
從宋元金塘鄉(xiāng)的島岙名稱看,岑江、雙鴉、跋岙、漲史、大沙、小砂、青岙等地名均在現(xiàn)定海區(qū)岑港街道轄區(qū)。寶慶《四明志》的“昌國縣境圖”地理標志可謂基本精準,泗洲堂應為現(xiàn)釣山島或富翅島,宜山為漁山島,厲岙、蘭山為現(xiàn)秀山,長涂、敲爻為現(xiàn)大小長涂島,秀山為竹嶼,而冊子(海西山)則為西岱山。蓬萊鄉(xiāng)轄岱山、朐山、北界3 個村,分別對應現(xiàn)東岱山、衢山和嵊泗本島,岱岸里則可能指除此之外的海島區(qū)域。兩鄉(xiāng)這樣一個格局的原因主要在于當時的地形,現(xiàn)定海區(qū)雙橋街道的南部、馬岙街道的北部長期均是大片灘涂與港灣,而東、西岱山間也有一道大浦加以隔離,由此形成了自然阻隔的邊界,當然也與金塘鄉(xiāng)是從鄞縣后隸昌國縣有關。東、西岱山間的大浦只留下南浦和北浦的名稱,姑且將之命名為岱山長浦或岱浦,圍繞這條長浦才能鋪排開岱山的宋元之韻。
湯濬先生在其民國七年(1918)所撰的《岱山鎮(zhèn)志》中記載,“南浦,南自浦口,北至石壁下新道頭,計長二十余里,中經癩頭山(支出為叉浦),大峧(支出為火燒浦)、小峧、竹行跟、司基、龍眼,其西面即里外茶前山,至橋頭過南望橋,而至宮門、石壁下、新道頭出?!保澳贤麡?,在石橋鎮(zhèn),鎮(zhèn)之名以是橋,而橋名則知者蓋寡,故特表而出之。橋之西為上街,橋之東為下街,南浦之潮與北浦之潮至此接通。憶三十年前,此浦闊而且深,小船如缸甏船、芋艿船等皆由南浦直放至橋下賣貨,今已淤塞如溝,小船久不通行,只能至竹行跟而止”[6]25-30。清光緒甲午(1894)年石印本《浙江全省輿圖并水陸道里記》的《定海廳圖》、宣統(tǒng)二年(1910)《寧波府全圖》仍為南北通透的長浦,民國三年(1914)《浙江省地形圖》及光緒《定海廳志》、民國《定??h志》所載輿圖中此浦已經明顯淤淺。根據(jù)湯濬先生所述淤淺時間分析,光緒元年(1875)所公筑的宮門山至虎山的宮門橫塘、朝北岙至五虎礁的萬檉塘很可能是最大的淤淺原因,兩塘筑成后導致北向三路潮水沖刷去其二,三十多年后該浦不淤才怪。
岱山長浦的徹底斷絕時間眾說紛紜,但基本將之歸罪于蔣介石修岱山機場之舉,認為機場直接填塞了浦道使兩島相連。其實民國38 年(1949)5 月蔣介石親臨岱山選址修建岱山機場(軍用機場),妄圖掌握制空權長期負隅頑抗,機場的選址北起虎山,南至癩頭山,此地本為東岱山西側的鹽場,機場興建使東、西岱山距離更近,但其實并未徹底連為一體,長浦經過段被西移。《岱山縣志》記載,1967—1969 年,岱西鹽民建塘熱情高漲,海豐(下塘、塘角、虞家、俞家)、利民(茶前山、金家岙、上下姚家、外茶前山)、火箭(張家塘墩村、林家村、外灣村)、搖星(管船灣、下廠、上廠)、衛(wèi)星等鹽業(yè)大隊自力更生建海塘9 292 米,圍墾海涂建鹽田140公頃,受益面積670 余公頃。[7]此項工程就是在原南浦與姚姓(搖星)浦間的大面積灘涂上所筑,充分說明機場并未使兩島合一。1952年定海縣運輸公司調撥1輛木炭客車投放岱山島首條公營的城鄉(xiāng)客運公交班線,運營高亭至橋頭班線,沿途設浪激渚、南浦、竹行干等停靠站,路線仍沿清道光年間所筑的東岱山南浦大塘而行。直至1965—1969 年,岱中和岱西兩公社聯(lián)合,自南浦塘墩至岱西的羊(象)門山嘴,修筑了長達11 937米的西南塘,圍涂266.7 公頃,保護面積1 029 公頃,后又經1984—1987 年重修成為當時舟山市內最長的海塘,從而形成了岱山島現(xiàn)今的總體格局。
康熙二十三年(1684)清廷展復舟山,岱山島屬于首批開禁之列。康熙《定??h志·田賦戶口》載,到康熙五十二年,整個蓬萊鄉(xiāng)實征人丁440、人口220,即660 人;而同書的《岱山圖說》中更稱居民才200 余家,因衢山尚未開禁,可以認為岱山本島約有500 余人。歷經明清300 多年海禁后的康熙時期岱山被重新開辟,此時人們的思維方式可以認為與宋代時期基本類同,畢竟古人居住觀、生活觀沒有發(fā)生很大的差別,而且前人開發(fā)過的痕跡也有存續(xù)?!搬飞剿螘r極盛,戶只三千”,康熙時人戶遠少于此,新來的人戶可以隨意挑選“福地”“沃壤”,于是我們會發(fā)現(xiàn),清代不斷有許多“意外”的發(fā)現(xiàn)。
《岱山鎮(zhèn)志》載,“石馬廟在石馬隩廟內,有石將軍二,似是墓前翁仲”,“龍山廟在捍門隩,始于乾隆年間,農人掘地得石鼎一、石爐一、石像一,爐上刋有龍山廟三字”,“陳君廟在高亭大隩,即祀隋陳將軍。咸豐二年,居民掘河深許丈,得敕封英感靈濟侯陳君木主并瓦缽”,“澤萊宮在水白峧火盤,有石像一在土中掘出”,“法云庵在北峰山,光緒初土人掘地得石像”,“宋使者廟,在冷坑山崗上,咸豐年間土人重建,相傳土人掘地得石像一,題曰宋使者”,“將軍殿在外南峰山中,有石像一戌,服仗劍”,“吉慶宮在楓樹塾假山頭,咸豐年間建,中供石像亦戎服仗劍”[6]95-101。在大峧岙山麓的司社廟,清乾隆年間寧波鎮(zhèn)北一帶居民陸續(xù)來岱,發(fā)現(xiàn)一石碑上刻有“司社”字跡。除此之外,清代還在原基礎上恢復了楓樹岙鯉魚墩的鎮(zhèn)英廟(岱山廟)、司基的東岳宮、原在酒坊岙的超果寺、橋頭寺嶺下的資福寺等宋元古跡。宋時的“岱山司”舊址則成為了“岑港司”所在地,近年已有城磚、城石柱出土。值得注意的是,石馬廟、龍山廟、司社廟、吉慶宮、鎮(zhèn)英廟(岱山廟)、超果寺、岱山司自南而北位于岱山長浦的東側,僅資福寺在西側,且還有岱山酒坊、岱山書院等見載于宋元方志,可見長浦東側的山岙是宋代岱山島的菁華所在。冷坑的宋使者廟、北峰山法云庵、外南峰山將軍殿、高亭大隩陳君廟則均為宋元時高亭鹽場、南亭鹽場的所在。
北宋日僧成尋的《參天臺五臺山記》記錄有穿越岱浦的記錄,“四月一日,庚戌。辰時,依北風吹,出船。申時,著袋山,在隨稍山西山也。有人家。東南有欄山,有人家。雖有順風,依潮向,止船已了。七時行法,修了”[8]14。據(jù)筆者綜合古代帆船航海地文、水文考證,“隨稍山”在衢山島西部,“欄山”指長涂島,“袋山”即東岱山?!岸?,辛亥。辰時,出船,依潮滿,以櫓進船。午時,到著東茹山。船頭等下陸,參泗州大師堂,山頂有堂,以石為四面壁,僧伽和尚木像數(shù)體坐,往還船人常參拜處也……三日,壬子。依西風吹,尚不出船,在東茄(茹)山。福州商人來,出荔子、唐果子,味如干棗,大似棗,離去上皮食之”[8]15,筆者曾專文考證成尋經舟山航路,成尋一行靠岱山北面應是為了穿越這條狹長而平靜的岱山長浦。結合前一日吹北風,商船不宜在北向,所以當晚栲門附近、岙口朝西的江窯湖是最合適的駐泊處。江窯湖位于海邊岙口處,是漁民停泊船只、躲避風浪的天然港口,2008 年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時曾發(fā)現(xiàn)大批古陶器及其碎片。從江窯湖出發(fā),“以櫓進船”,2—3 小時到“東茹山”,在平潮情況航程約5 海里,折合9 公里左右,西為搖星浦村、東為南浦村一帶,“東茹山”當在此位置。“東茹山”即“東乳山”,位置在太平岙、夜霧岙、大峧岙村、蟹鉗岙四合范圍內,從等高線分析,確有兩處近距離山峰對峙。南浦口作為南北重要且相對避風條件較好的航道,建標志性宗教場所,最有可能。
宋寶慶《四明志·昌國縣志》記“普明院,縣西北海中,古泗洲堂也。窣堵波二,以鐵為之,世傳阿育王所鑄,錢氏忠懿王置之于此?;食笾邢榉匈n院額。紹興十八年,僧曇解侈大之。高麗入貢,候風于此”[3],成尋所稱的“泗洲大師堂”應即指普明院。南浦所在位置現(xiàn)仍有“萬畝鹽田”,在宋元之時可謂港灣深闊,風平浪靜,確實是高麗商船等候南風揚帆的好地方。
現(xiàn)藏日本京都栗棘庵的南宋《輿地圖》是現(xiàn)存中國最早繪出航海線路的地圖,兩條從慶元府出發(fā)的“過沙路”和“大洋路”航線基本清晰可見?!斑^沙路”在舟山群島自南向北主要經過瀝港、岑港、岱山、衢山、洋山。五代的閩國王審知走海路向中原王朝進貢時,在舟山群島走的就是“過沙路”,“每歲自福州洋過溫州洋,取臺州洋,過天門山,入明州象山洋,過涔江(今岑港),掠洌港(今瀝港),直東北度大洋,抵登萊岸”[9]。“大洋路”主要是從舟山群島的普陀山向東北,出嵊泗列島直入大洋,其路線與徐兢《宣和奉使高麗圖經》所記相印證。宋朝的張邦基在《墨莊漫錄》記,“寶陀山,去昌國兩潮,山不甚高峻。山下居民百許家,以漁鹽為業(yè),亦有耕稼。有一寺,僧五六十?!n外國諸山,在杳冥間。海舶至此,必有所禱。寺有鐘磬銅物,皆雞林商賈所施者,多刻彼國之年號。亦有外國人留題,頗有文采”[10],進一步可證從普陀山附近出洋,不是官方大船的專線,參與日韓貿易的商船也大多會走這條航線。
“過沙路”航路相對復雜難行,但勝在遮蔽航道較多,為保全財貨計,商人們還是樂于乘潮而行、潮退則停,只要掌握好潮汐時節(jié),就風險可控。至道元年(995) 王濣說:“取私路販海者不過小商,以魚干為貨。其大商自蘇、杭取海路,順風至淮、楚間,物貨既豐,收稅復數(shù)倍?!盵11]所以該航路是商人慣行航路。在長期的航海實踐中,“過沙路”還可細分出三條路線,呂頤浩曾將海州到浙江的近海航路分為三條:一是“自舊海發(fā)舟,直入贛口羊家寨,迤邐轉料,至青龍江、揚子江,此里洋也”;二是“自舊海發(fā)舟,直出海際,緣贛口之東杜、苗沙、野沙、外沙、姚、劉諸沙,以至徘徊頭、金山、澉浦,此外洋也”,此路雖與上述浙西路南線有所不同,但都是直指浙江口的航路;三是“自舊海放舟由新海界,分東陬山之表,望東行,使復轉而南,直達昌國縣之石衕、關岙,然后經岱山、岑江、三姑以至定海,此大洋也”[12],前兩條航線只經過舟山群島的北面洋山等處,而第三條則與前述“過沙路”相符。這正說明了宋元時期岱山在國內貿易和對高麗交流中的作用,當這些路線反為自南而北時,岱山和岱山長浦作為航道要沖的大型停泊處,正好可以為這些商船提供安全的駐泊和補給場所。
“岱山鎮(zhèn),縣北海中”[3]1169,建隆三年(962),宋太祖趙匡胤下詔設置縣尉,削奪了鎮(zhèn)將干預地方政事的權利?!爸T鎮(zhèn)省罷略盡,所以存者特曰監(jiān)鎮(zhèn),主煙火兼征商”[13]。這個在大海之中的鎮(zhèn)市負責征什么稅呢?無疑岱山鎮(zhèn)處于舟山群島幾條航線的中間,在負責當?shù)刂伟埠望}場管理的同時,還可能征收海外貿易稅。“岱山巡檢,治岱山,縣北海中二百五十里。熙寧以前,昌國監(jiān)有巡檢兼監(jiān)鹽。既置縣,則移巡檢於岱山駐扎,仍兼監(jiān)岱山鹽場,主管煙火公事,巡捉私茶鹽香等。后別置監(jiān)鹽,巡檢止守本職”,“普明院,……高麗入貢,候風于此”[3]1169,為何只講高麗,這和同樣作為候風處的普陀山著名的“高麗道頭”“新羅礁”地名是一個道理,因為岱山長浦正是宋代及之前中韓交流的重要節(jié)點印跡。
元末的劉仁本多次海運押送漕糧到大都(今北京),留有一首詩“丙申歲九月晦日,自錢塘江放舟至廟山,值風閣淺且遇寇,幾不免,夜忽夢金甲神曰,吾岱山之陳侯也,來迎護爾,須臾獲濟,后舟至岱山,果有陳將軍廟,甚偉,式符夢,遂以牲醴祀之”,“江回沙淺海舟膠,胥浪掀騰風怒號,星斗光沉和月黑,蛟龍氣吐值秋高,赭山在望難囘棹,黃帽相逢出佩刀,恍忽惠徼神力祐,試來古廟奠牲醪”[14],詳細記錄了在廟山(今海鹽縣南北湖)附近遇險,夢得岱山陳將軍廟神相助及在岱山登岸祭祀之事。他的龐大海運船隊不停岱山長浦之中,又待何處?
中日關系史學者王勇認為,“東南與日本之間,自古有一條海上通途,兩地人來物往,促進了種族交往和文化交流”,“一條神秘的江南之路,可能是從古會稽、句章(今鄞縣)一帶啟航,途經古稱蓬萊仙島的東霍山、岱山、嵊泗,沿舟山群島北部折向東北”[15]。他說的應當是隨著航海知識的提升,以岱山為中繼站的“過沙線”逐漸被以出普陀山或烏沙門入黑潮的“大洋線”代替的過程。特別是明清海禁之中,岱山長浦因為目標過大,很難再成為如嘉靖時六橫雙嶼港一般民間私貿的區(qū)域,由此這條航道可能在宋朝時拐了一道彎。
海洋是人類交流的重要通道,人為割裂海洋、切斷聯(lián)系終將導致落后。發(fā)掘傳承好海洋文化,是當代國人的重要責任與使命。雖然歷經明清海禁,岱山島的文化斷層非常明顯,但如果能細心留意并大膽假設和理性分析,歷史的發(fā)展脈絡還是可以從殘存的蛛絲馬跡中得以挖掘和整理的,期待更多的研究者能進行更深入的思考,不斷釋放被歷史遮蔽的中華海洋文明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