槃寧
任川轉來班上的那天,徐媆清楚記得,一夜春風拂過,學校里的丁香全開了,星星點點的紫色,綻著清爽的苦香。
周一要升旗,班里同學整齊地穿著黃綠色校服。任川站在講臺上簡單自我介紹完,從徐媆座位旁帶過一陣風,徐媆撲哧一聲笑了,任川疑惑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透出迷茫。
鬼使神差地,徐媆轉頭收掉自己摞在后桌上的書,笑著示意他 :“我叫徐媆,是你爸爸診所的??停阅銘撘娺^我?!比未ㄐα诵Γ娴淖聛?。
高三的教室都是單座,沒有同桌,一節(jié)課下來,任川不停地拍拍徐媆,借紙巾,借試卷,最后一次徐媆轉過身,面前是一根棒棒糖:“喏,無糖的?!?/p>
空氣里散發(fā)出甜味,徐媆的糖蟲兒被勾出來?!澳闾蜌饬恕!彼话阉旱舭b袋,和任川一同往樓下走。擁擠的樓道放眼望去繚亂得不行,她又打量著任川,然后笑了。
任川終于忍不住問:“你到底在笑什么?”
徐媆歪著腦袋:“你看滿操場的韭菜炒雞蛋,你穿得最清爽挺拔,像一根青翠的蔥?!?/p>
“什么比喻啊,至少也該是棵白楊?!比未ㄍνι碜?,松垮的面料在他身上普通中透著精神。想了想,任川拉正徐媆被人群擠歪的衣領,“你穿著像顆蠶豆,可愛?!?/p>
明明更像是報復,可在他溫柔的低聲里,徐媆的臉唰地紅了。
但她很快發(fā)現(xiàn),任川對誰都是恰到好處的親近,一個晌午,她一直忍不住轉頭看。
看一眼,任川在給同學講題,看第二眼、看第三眼,還是有一群人圍著他。眼見他的表情從最開始的笑盈盈變得不耐煩,她轉身一拍桌子,急吼吼地打斷他:“差點忘了,剛才班主任喊你去辦公室?!?/p>
說著徐媆眨眨眼,率先跑出去。
午后的操場人跡寥寥,任川走來,好看的眉頭終于舒展開。徐媆看著,也跟著松了口氣,接著盯住他的口袋。
因為牙齒不好又喜甜,她平日連零花錢都被嚴格控制,糖分攝取除了米飯就是水果。徐媆覺得,沒有糖,自己的生活至少暗淡了一半。
任川摸摸口袋,果真掏出一塊糖,可立馬又放了回去。他在徐媆企圖奪走前抓住她的手腕:“雖然不含糖,也不能多吃,一天最多一塊?!?/p>
任川掌心的溫度透過徐媆的衣袖傳至全身,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徐媆暫時忍住糖癮,忽而又聽到任川說:“作為回報,我給你講題?!?/p>
“誰稀罕。”徐媆嘀咕,卻第一次覺得,糖的甜也不過如此。
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徐媆想,17歲,誰不想擁有少年的偏愛?
從那天起,每當有同學賴在任川座位旁,徐媆就仗義地舉起書:“不好意思,我先預約的?!?/p>
等同學走了,她還做戲做全套,干脆趴在任川桌上學習,她在這頭寫,仁川在那頭背《文藝常識》。
任川的成績并不拔尖,才從尖子班轉來普通班,改攻編導專業(yè)。
距離藝術統(tǒng)考還有小半月,徐媆不敢真的打擾他,倒是任川主動探過頭來 :“這里不對,這道有更簡單的解法。哎,我給你講……”
任川的思路很清晰,每道題都能講得讓徐媆恍然大悟、興致大起、連連發(fā)問,等回過神來,夕陽都落了。任川的眉眼間,卻依舊滿是溫柔。
徐媆雀躍著收拾書包,看到任川眼底的青灰色,心又沉下去。思來想去,她覺得比起耽誤任川的前程,她寧愿冷卻自己歡喜的心。
于是轉日任川再“指點江山”,徐媆啪地捂住自己的試卷:“你不要耽誤時間了,從今天開始我自力更生?!比未ㄣ读艘幌?,突然放下筆:“能聽聽我的心事嗎?你不要笑話我。”
男兒有悶不輕訴,參加藝考并不是任川的本意,選擇專業(yè)要求相對較低的編導專業(yè)也是因為他的形象好能加分。玫瑰色的夕陽下,任川一個勁兒地嘆氣,他說自己最想學的是物理,可走了藝考的路就很難回頭了。
“我覺得,做自己喜歡的事,會好一些?!毙鞁\吞吞吐吐,“不然會有遺憾?!?/p>
任川點點頭,拽過她的試卷,神情恢復明亮:“所以給你講題,也是我喜歡的事情?!?/p>
他低頭淺笑,陽光一照,徐媆覺得有什么在肆意生長,她閉上眼睛,看見心湖開滿了花。
任川統(tǒng)考的成績并不理想。
“這樣去參加???,意義不大?!比未ㄈ嘀栄?,“不過統(tǒng)考還是能降點分,之后只能全力以赴了?!?/p>
徐媆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為他惋惜,又為之后能每天看到他而欣喜,雀躍還沒來得及加速,任川又說:“所以我要回原班強化練習了,沒人看著你,你不準偷吃糖啊?!?/p>
原來他是在告別。徐媆只用了一秒就控制住了自己的異樣。
尖子班在學校另一棟樓的一層,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不近,全看彼此是否想聯(lián)系。起初徐媆還不時在課間跑操的路上遇到任川,也偶爾跑去他班里問題目,但下了場大雨,斷了幾天聯(lián)系,她突然就沒有那種動力和勇氣了。
而任川也沒再主動找過她。
他應該很忙,畢竟他想考名牌大學,不像自己。徐媆拍拍腦袋,讓自己集中精神做題,可每每寫著,就不自覺想起穿著校服像青蔥一樣好看的他。
她發(fā)現(xiàn),喜歡一個人就像牙疼,原先嘗了多少甜,后來就痛得有多狠,但熬啊熬,總歸能過去。
這一年的冬天沒落雪,干冷干冷的,徐媆的生活又變回從前的平淡,日復一日機械地做題,但還是出了點意外插曲。
有天午休時,前桌的同學在校門口買了幾串糖葫蘆,在班里分給同學吃。徐媆聞見就徹底忍不了了,接過來,久違的甘甜沖破味蕾。
一瞬間,徐媆賭氣地想,任川也沒什么大不了,17歲的甜,她自己也能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