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羅伯特·里德 翻譯 / 崔龔榮秀

羅伯特·里德（1956-）是美國最出名、最多產(chǎn)的科幻小說家之一。除本名外，他還以羅伯特·圖扎林為筆名寫作。他在主流科幻小說雜志上發(fā)表了數(shù)十部短篇小說，出版了十多部長篇小說。到目前為止，他已經(jīng)著作了超過兩百篇作品，從插圖小故事到宏大的太空歌劇，其作品涉獵范圍十分廣泛。羅伯特·里德因中篇小說兩次獲得雨果獎提名，并且是《未來作家》的首位大獎獲得者。2006年發(fā)表的《十億夏娃》獲得了雨果獎最佳中篇小說獎。

安保AI聽到了微弱的哭泣聲。找到源頭之后，它喚醒屋里其他人——那是只掉進(jìn)附近垃圾回收點的幼貓。不出意料：孩子們趕緊跑來查看，身份高貴又心地善良的他們把幾乎憋了個半死的小東西從垃圾堆里救了出來。不過救援這才算是剛開了個頭，還得報備相關(guān)社會機(jī)構(gòu)：這是誰家的小貓？他們?yōu)槭裁匆z棄這個小可憐？DNA鑒定出父母是一對本地貓夫妻，只可惜他們在幾天前葬身火海，也不知道是天災(zāi)還是人禍?？删凑?警方稱正在調(diào)查此事，但卻沒有有效線索，也不愿意解釋公共安保AI失職的原因，以及這小小的孤兒究竟如何爬過了垃圾站的重重安全艙門。

這家人收到了一長串出于好意提供的、完整的公立孤兒院名單。另外，私人收容所也紛紛競標(biāo)爭取撫養(yǎng)這只幼貓。弱小的幼貓本就需要投入大量心血才能成長，更別提在惡劣的環(huán)境中被發(fā)現(xiàn)的那些，而最好的設(shè)施只有在收到足夠捐贈之后才會供她使用。而這個特別的家庭早已品嘗過好心遭人濫用的事情了。

何不把她養(yǎng)在這兒呢？

不止孩子們這么問，有幾個大人也被這漂亮的可敬者小不點給迷住了，覺得家里的確太久沒有養(yǎng)過小貓了。就這樣，他們正式收養(yǎng)了她。濕件2律師向法院提起申請，電子表格被填寫入檔。這家人顯然是要寵壞她：泡澡、美食、純凈水，還有看護(hù)機(jī)器源源不斷的食物和偶爾來自孩子們沒輕沒重的關(guān)愛。另外，由于每只小貓都應(yīng)讀書斷字，這被捧在手心里的女孩也學(xué)著說話、閱讀，寫一些簡單卻體面的文字。

法語，這種源自地球的語言有充分理由被挑中：“眾生之父”的祖輩正是來自那一小塊被遺棄的星球的土地上。

AI老師們選擇了巴黎式法語——一種尤為高貴卻已經(jīng)絕跡的語言。

普貝爾。孩子們給他們的小貓起了這個名字。對知曉她身世的人而言，它十分悅耳，也十分形象。

“普貝爾”的意思是“垃圾桶”。

1.

這位可敬者智人在這絕無僅有的貓咪天堂住了整整六千天。一張按摩床占據(jù)著溫暖寬敞的房間。她有玩具，有家教，有圖書館，還有塞得滿當(dāng)當(dāng)?shù)囊鹿?。她每天毫無怨言地穿著色彩鮮艷的笨拙服飾。不過他們也允許她打扮自己，正如今晚。出于個人喜好，她穿上褲子、拖鞋，套上了一件緊身紅色小襯衣。會說話的洋娃娃和數(shù)學(xué)題求她一起玩耍，她卻沒有理睬。家人都在各忙各的，她獨自站著，焦躁地在一個小入口邊等待。一只被起名叫“朱莉”的耳朵貼在一扇其實不是門的面板上，模糊微弱的聲音從屋外傳來。有動物的哀嚎聲、歌唱聲，她還一度聽到遠(yuǎn)處有只野貓正在為不公待遇罵罵咧咧。

這些聲音都無關(guān)緊要。她真正想要的伴著突如其來靜默而來，周遭的世界似乎霎時間不約而同地閉上了嘴。

當(dāng)然，也可能不是他。畢竟世界上有太多危險的靈魂，這只小貓也早就學(xué)會了如何打消期待。

熟悉的聲音打破了這份靜默。它音色低沉，仿佛近在咫尺，使用的語言比古法語更考究。最后一聲落地，他又補(bǔ)了一句：“垃圾桶”。

普貝爾打開錢包，檢查了下里面的錢和自己的小左輪手槍，然后拔出掛在腰帶上的長刀。

胸有成竹的微笑浮現(xiàn)在她年輕美麗的臉龐，她懇求道：“我想出去。我保證，保證會非常、非常小心。”

每個人都聽到了，但無人回應(yīng)。

“拜托，拜托拜托……”她不住地請求。

然而還是沒有回應(yīng)。和預(yù)想的一樣。她揮舞起長刀，開始砍打那看扇起來像門，但卻永遠(yuǎn)不會損壞的面板。這番白費功夫倒是提醒了其他人：她曾是野生動物，發(fā)起怒來很可能會用那鎳鋼片弄傷自己。

孩子們正湊在一起聊天。他們是永生人，他們那精心設(shè)計過的晦澀語言普貝爾一輩子都學(xué)不會。不過，她的微笑和嚎叫也自有其含義。貓嚎叫時，這些年輕的神沒法不管。因此，芙蕾特——一個年長些的孩子專程去為傻乎乎的普貝爾開了門。

院子里一部分種著狹長的哈烏美亞1胡桃果林，一只野生獵狐正直挺挺地站在樹蔭下。

“我在這?！彼暗?。

他的聲音尖銳刺耳，一副頂級捕食者的腔調(diào)。

2.

“永生人”是最罕見的人群，他們生來富裕，長生不死。他們初生就有精致到荒唐的高貴姓名，只有少數(shù)幾個幸運兒才可以選擇簡短干脆、朗朗上口的代稱。不過大部分代稱都是隨便亂起一通，比如有這么一位小孩子，她總是憂心些別人看不到的危險——那些如今不存在，將來更不可能存在的死亡危險。比嬰兒大不了多少的時候，她就開始喋喋不休地跟家族講述一些稀奇古怪的場景，哪怕家中年長的兄妹笑她荒謬也不停下。后來有一天，她曾曾祖母忍無可忍地罵道：“我的天吶，你可真是個煩人精，芙蕾特2。”隨口一句，竟就這么定了。這就是那小女孩現(xiàn)在被叫作“芙蕾特”的原因，也許這個名字還將伴隨她一千億年。

有些小孩很反感被人貼標(biāo)簽。

但她不。她不僅接受了“芙蕾特”這個短名，還接受了家族公認(rèn)的悲觀主義者角色。才不過幾百歲，半大的人，只知道開心享樂的年紀(jì)，芙蕾特卻總是滿腔熱情地向她所愛的人散播絕望。

“定義一下那些致命危險?！彼男值芙忝脗円蟮?。

許多成年人也在暗暗聽著。

“你在害怕什么，芙蕾特？”

要避免過于清晰、容易被駁倒的場景——這是女孩早前吸取的教訓(xùn)——還要在發(fā)出警告的同時展現(xiàn)自信。

“我們的敵人正在集結(jié)，”她也許會說，“就現(xiàn)在，在地平線那邊，密謀著對付家族。對付我。”

“可是根本沒有地平線啊，”最小的寶寶埋怨道，“我們看得到每個地方和每個人，一直都是這樣?！?/p>

大人和年長的孩子當(dāng)然知道她的意思?！暗仄骄€”不過是種表達(dá)，哪怕最強(qiáng)大的雙眼也有盲區(qū)。

有些人總是愛用老套的邏輯和讓人逗樂的數(shù)字刁難她。

“所以我們的世界多少歲了？”他們問。

當(dāng)然有精確的日期?！皟汕f年又一個下午?！彼诳嗟?。

“那我們在這個世界多久了？”

“兩千萬年，除了幾個早晨?！?/p>

“那‘我們’是誰？”

“人類?！?/p>

“那么這里，就在這個新世界里……有多少人種和平共處？”

當(dāng)然也有具體數(shù)據(jù)，但是惹惱對方更為重要：“就兩種。”芙蕾特答道，“凡人，和我們?！?/p>

永生人不喜歡那個詞——“凡人”。在不利環(huán)境下，他們也會像凡人一樣死亡?！翱删凑摺笔撬麄兘o那些以人類為基礎(chǔ)的物種冠的美名。他們以濕件大腦為生，生命短暫。數(shù)萬億這樣的人類生存在這個世界和太陽系其他地方，相伴的還有數(shù)百萬以生物陶瓷為大腦基礎(chǔ)的永生人。他們不老，永生……當(dāng)然，其實沒有人是永遠(yuǎn)不可戰(zhàn)勝的，連“眾生之父”也不例外。

不管你怎么看芙蕾特這些瘋言瘋語，也不得不承認(rèn)她的故事的確扣人心弦，細(xì)節(jié)豐富，令人信服?！艾F(xiàn)在的情況屬于外強(qiáng)中干?！彼?jīng)常這么說。接著，她要么想象將會有先知或者某個新興的人類物種統(tǒng)一可敬者族群，要么描述一些小小的不公是如何催生出了一批暴徒，這些暴徒又是如何用等離子點火器和裂變式原子彈攻擊永生人。最糟糕的結(jié)果呢？可敬者會把這個不可一世的家族從房子里揪出來，霸占他們多到喪心病狂的財富。

末日故事聽起來津津有味，不予理睬也挺有意思。

但刁難一下芙蕾特總是值得的。

“連你自己都不信自己說的話，”別人這么說她，“這只是你自娛自樂而已。你最愛玩這種游戲了。對不對，小不點？”

也許是，也許不是。但芙蕾特的信仰屬于她自己，而她堅持要大家堅決保密。

總會有某個不得志的曾祖輩人物站出來煞風(fēng)景，展示最新社會模式并進(jìn)行多維度的預(yù)測?！扒?，我們是被愛著的，你也很安全。所以請你打住吧，親愛的?！边@些信息通常不會讓孩子們知道，但也著實讓人著迷：稅收政策、賄賂政策、福利體系、再加上廣告宣傳。對太陽系目前和未來資源的綜合估算表明，只要有一百億“永生人”監(jiān)管這有序而混亂的世界，就算再多數(shù)千億“可敬者”，他們也能過得相當(dāng)不錯。

“只要還有‘造物’就行，”那些自信的聲音說，“這是我們的立身之本?！?/p>

“那‘造物’何時終結(jié)？”芙蕾特問。

“距今天一萬億天以后?！边@是一種固定回答。

毫無疑問，周密的計劃行之有效。那些人類殖民者——兩個種族——在種姓制度和經(jīng)過驗證的生態(tài)法則基礎(chǔ)上拼接出了一種文明。這一切的基礎(chǔ)？自信。每個成年人都自信地對她打包票說，這計劃經(jīng)受過考驗且完美無缺，還說她這種懷疑不過是孩童時期的癔癥，這也是她夜晚睡不踏實的原因。不管信不信，她長大之后就能擺脫這種折磨，過上快樂生活，而且?guī)缀跄芑畹健坝肋h(yuǎn)”。

“我才不信你?！避嚼偬乜傔@么說。

“那就證明我們錯了。”他們說。

其實有許多理由值得講，大到主要的擔(dān)憂小到無關(guān)緊要的麻煩，它們的優(yōu)先級每天都變來變?nèi)ァ５绕疖嚼偬剡@么個年輕小姑娘，好主意在年長許多的實體眼里根本無關(guān)緊要。小女孩知道自己并不是通曉一切;但她同樣銘記在心的是——面對擁有浩瀚知識和豐富經(jīng)驗的宇宙，這些自命不凡的成年人知道的東西也沒比她多到哪里去。

這正是讓芙蕾特最不安的事情。

“你盡管抓著噩夢不放吧，”其他人對她說，“但真實不會因此被削弱。”

“同意?！迸⒖謶值卣f。

一邊讓他們看著自己瑟瑟發(fā)抖。

3

“你來啦?！崩昂暗?。

安保光線罩住了她，然后她掙脫開來，可她不知道該怎么離開這棟屋子。那是永生人住的地方，大樓表面和寵物都被清潔到微觀上無菌的程度。女孩身上一絲氣味也沒有——頭發(fā)潔凈，沒有口氣，連屁股都被殷勤的機(jī)器擦得一干二凈。還有她的身體，非常健康，也非常迷人。獵狐總是對這只生物有種近乎偏執(zhí)的渴望……有點性沖動，又不只是長輩般的關(guān)愛……這些本能哪種更糟糕……？

家貓的血脈綿延長久，足可以算作是地球人類。

但這只獵狐卻完全是另一回事。

他用這座城市最常見的方言喊她：“垃圾桶”。

“獵狐先生。”她用他的語言回應(yīng)道。

他展現(xiàn)出自己最像人類的一面：伸出右手拉住她的小手，用力地晃了晃——這是第一次見面時他教她的禮節(jié)，現(xiàn)在這傳統(tǒng)總是能博她一笑。

她很容易被猜透，而他總是十分欣賞這一點。

“今晚去哪兒？”一般是她的第一個問題。

這個世界不存在真正的夜晚。

“捕獵，然后找不同的樂子?！彼ＷC道。

但他們得先逃離這片原種樹林。獵狐對遮天蔽日的枝丫投下的陰影嗤之以鼻，就算聽說它結(jié)出的堅果很美味，他也覺得事不關(guān)己。城市之外才是他的家，他的樂園。帶她翻過最后一堵守護(hù)墻，他們來到一片生機(jī)勃勃、美輪美奐的風(fēng)景之中——塑料建筑和玻璃針拔地而起，腳下則是綿延數(shù)億公里的地下墓穴。日間，低矮的太陽被太陽能收集器和耀斑收集器包裹著，只是散發(fā)出朦朧的熱量。然而一旦太陽落山，數(shù)百億明亮的窗戶會照亮眼前景色，一道亮起來的還有為弱勢群體宣傳的廣告牌，以及公安和民兵部署的聚光燈。沒有人敢向獵狐兜售保險、質(zhì)疑他的行動，或者做其他任何可能激怒他的事。因為他是個舉足輕重的人類。他的力量只是隨便哪個“永生人”的千分之一，但卻是位真正的霸主，胸有成竹地巡視著這片美麗牧場。

“狩獵”活動與以往如出一轍。那些身量矮小、生命脆弱的獵物小心翼翼地躲在藏身之處。追逐它們是垃圾桶的樂趣，她也對此十分擅長。她刺耳的嚎叫和揮著玩具刀砍殺的架勢足以把大部分獵物嚇個半死。正如今晚，一對哈米什地鼠受到驚嚇，慌不擇路地逃進(jìn)了地下跑道，正撞進(jìn)了這高效捕獵隊另一位隊員懷里。

獵狐不需要鋼刀或嚎叫。他那人盡皆知的臉就是武器，代表著過去數(shù)年建立起來的名聲。沒錯，這些小東西可以再次轉(zhuǎn)身逃跑，說不定還有一只能逃脫。但這樣一來，配偶就不知道得獨自面對什么樣的悲慘遭遇。他們可是恩愛夫妻啊，沒有哪只愿意拋棄配偶。他們看著獵狐，共同接受了命運。

“停下。”他說。

他們馬上照辦。

“跪下。”

他們跪在路上，撇著嘴。

“求我饒你們不死?！?/p>

他們沒有生命危險。雖說獵狐擅長殺戮，但也不會對如此小只的家伙出手。無理取鬧才是地鼠真正擔(dān)心的事。法律手段，糟透的真相底下藏著的惡毒流言——那才是他們的命運。當(dāng)他們正瘋狂求饒時，垃圾桶從背后逮住他們，晃了晃他們的小脖子。

片刻后，兩名獵手帶著一把鑰匙離開了跑道——它可以打開一個塞得滿當(dāng)當(dāng)?shù)膬ξ锕?。貓咪享用的晚餐是一些尋常食物和甜水，獵狐也將就著吃了一頓。他們在儲物柜邊上留下自己芬芳的尿液之后就開著汽車往下一程冒險去了。

貓女孩最喜歡的俱樂部也是猛禽、獵狐和其他高級食肉動物的最愛。有幾只貓人被賦予從走廊后面看看熱鬧的資格，但只有一只貓人可以進(jìn)舞池。瓶裝鳥舍里的鳥兒唱著下周就會過時、下個月就會被遺忘，但十年五十年后又會重新流行起來的小曲。

一只羽毛光芒耀眼的猛禽帶著垃圾桶穿過舞池。他儀式感十足地大張著雙翼，好護(hù)著獵狐前進(jìn)，一邊不停地照顧各處的生意。

“成功永無止境。”偉大的諺語如此警醒世人。不過還是值得補(bǔ)上一句：“只有傻子才會把這鬼話當(dāng)作慰藉。”

當(dāng)他的貓咪從舞池出來找他的時候，新升的小小太陽正掛在這世界另一頭。

“我累了?！彼肌?/p>

“還渴了?！彼碌馈?/p>

“找個安靜的地方?！彼f。

他提了某個更加高檔的服務(wù)：純凈水混合各種開心藥。

“好啊?！彼f。

“這邊?！彼f。

他們從小門離開，又出現(xiàn)在一條她之前從未涉足過的街道，但她的步伐仍然自信滿滿。四周是深夜中的荒野——它從來不會變得安靜，只會稍做休息。兩億有思維能力的居民住在“第一世界”的這個角落里：獵物和獵手，體貼的AI和愚蠢的機(jī)器，還有一座住滿了永生人的高大建筑。在獵狐眼里，這棟樓高得扎眼了一點。

如果嚇倒眾神和嚇唬一對兒地鼠一樣簡單就好了。

希望和成功。生命什么時候不是被它們定義的呢？

獵狐走在貓咪身后，用法語叫道：

“普貝爾?！?/p>

她轉(zhuǎn)過身，在完全停下前先后退了一步。接著，她用這已經(jīng)絕跡的可愛語言問：“你懂法語？1”

當(dāng)然了，比起她講他的語言，他在講她的語言時顯然技高一籌。

獵狐又喃喃地說了幾句話，但不再是法語。

“我擁有她了。就在這里，在我視線里?！?/p>

女孩微笑著，固執(zhí)地忽略了自己聽到的話和他陰沉的語調(diào)。

“我現(xiàn)在就把她抓住?！彼f。

她的微笑消失了。小獵手從腰包中扯出一把看起來十分唬人的假槍。這是眾神給她的禮物，與其說用來防身不如說它只是個安慰……可憐的小女孩從來沒想過自己的武器其實根本沒法用。

獵狐一言不發(fā)。

“你在干什么？”她問?；旌现麄兊膬煞N語言。

第一次，獵狐用他不那么像人類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他用力施壓，直到證明了自己到底有多強(qiáng)壯，而她自始至終有多虛弱。

4.

直到第二天一早，普貝爾都沒有回家。

第一個開始擔(dān)心的是芙蕾特——這是自然。比起兄弟姐妹，她更能懂得欣賞普貝爾那古老的身體曲線和五官，還有那些大部分時候很悅耳，但有時候卻過于響亮的聲音。但最重要的是，芙蕾特打開了門，讓那女孩跑到了那個布滿獠牙和暴力的外部世界。

“我們得找到她?！彼肌?/p>

房子的AI?們重新處理了這一訴求，把芙蕾特從行動方案中排除了出去：“我們會找到我們的貓咪?！?/p>

“我的貓咪?！彼f。

這是個明智的聲明，沒人再提出異議。無人機(jī)和智能飛行器被投入空中，近萬億次慣例性錄音的公開對話重現(xiàn)了女孩最后那晚的數(shù)個片段。最后一次見到普貝爾是在昏暗的公共街區(qū)，那只獵狐違背她的意愿抓著她……根據(jù)這條線索，盡管有些地方有嚴(yán)格限制，家族的高空之眼還是對“第一世界”展開了地毯式搜索。嫌疑地區(qū)不歡迎外客，而且被古老的法律所統(tǒng)轄。確實，倒也不是不能便宜行事，但這必須要某位成年永生人認(rèn)為此事足夠重要，或者得到必須行方便的理由。AI拒絕提出任何關(guān)于“我們的貓”的訴求。的確，說到底，還有關(guān)鍵的問題亟須解決。

“我們確定您知曉此事。但根據(jù)《自我意識守則》，普貝爾應(yīng)該是具有自由行動能力的成年人。”

芙蕾特正在學(xué)各種數(shù)據(jù)流，但以她的認(rèn)知能力，完全能聽得出這句平淡的話中隱含的侮辱意味。

“然而，您并非成年人?！睓C(jī)器提醒道，“因此，您的自由度與那只貓的自由度并不匹配?！?/p>

芙蕾特合上雙眼。

“那只獵狐，”她說，“他知道普貝爾在哪兒?！?/p>

“我們沒法子找到他?！盇I告誡道。

“找得再深入些?！?/p>

“沒有‘深入’一說，芙蕾特。我們盡力了?！?/p>

“但普貝爾遇到麻煩了?！?/p>

“您提到的是有知覺能力的有機(jī)體，她有不可剝奪的權(quán)利。我們必須尊重這種權(quán)利。我知道您不想聽到這只——”

“別那么說?！?/p>

“小垃圾桶女士是世界上的自由公民。”

“但她住在這兒?！?/p>

“但她離開了我們。最近幾乎每天晚上都是如此?！?/p>

“她是我的貓?！避嚼偬貓猿值?。

機(jī)器們唱歌似的異口同聲道：“首先，我們要知道奴隸制是不被允許的。法律上來講，我們一家慷慨地為一只無依無靠的孤兒提供了庇護(hù)所，我們每一個人都應(yīng)當(dāng)為忍受住她的糞便和叫聲而受到贊揚。但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年，有自由權(quán)利。不論是哪一處法院，都會判定她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和任何她選擇的人在一起?！?/p>

“她在幽深的洞里。受傷了?！?/p>

“也許是吧，但這是完全自由行為的結(jié)果。在這種情況下，你不用負(fù)責(zé)任?！?/p>

芙蕾特不再要求那群傳感器提供數(shù)據(jù)了，她已經(jīng)找到了需要的東西。下一步就是通知整棟房子：“好吧，我不會再為我失蹤的伙伴擔(dān)憂了?！?/p>

這棟房子只能選擇相信她的謊話。不過芙蕾特一如既往地不需要別人相信，在這種關(guān)系中，她才是真正的主導(dǎo)，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之前，可以放心大膽地編造任何謊話。

她溜進(jìn)這房子的另一塊區(qū)域，在拿到自己需要的東西之前，她先關(guān)閉了傳送管道和安全警報器。首先要準(zhǔn)備不論對于獵狐還是其他犯罪頭目而言都十分誘人的禮物，接著她精心設(shè)計了一艘飛船，里面有足夠空間可以容納一個接近成年的永生人的身體。

冒險行為總是讓芙蕾特覺得興致勃勃，尤其是她知道自己沒錯的時候。

輕輕一碰，普貝爾的房門就開了。會有人在乎她，想要攔住她嗎？她希望有。在一場繁復(fù)的夢中，芙蕾特的親生父母攔住了她的去路，細(xì)數(shù)她是如何多愁善感、荒唐可笑，接著她又反過來控訴和這些一文不值、不受重視的表親一起居住的他們有多邪惡。

不過，沒人費心阻止。

芙蕾特發(fā)現(xiàn)自己正一動不動地站在門外，站在胡桃樹蔭里——這里的重力加速度是地球的一半，大氣層嚴(yán)格比著地球打造，而建這片林子的目的是給周圍添些活力。在她身后，一座用優(yōu)質(zhì)超纖維打造的高大圓柱形建筑沐浴在柔和的白光之下，它的根基深達(dá)正在形成的地幔，屋頂刺進(jìn)了大氣層鉆石般閃耀的穹頂。

不管什么時候離開家，芙蕾特總能感受到格外有生命力。她沒有恐懼的理由：法律和她自身的強(qiáng)大總能護(hù)她安全無虞。但話說回來，這也是那只貓咪讓她驚訝不已的原因。像她那副小身板，不管怎么看都瘦小又虛弱?？梢坏┮雇斫蹬R，普貝爾就變得狂躁不安，不顧一切地想逃離這世間最安全的地方。

“我怎么會這么大膽？”芙蕾特向最后一棵胡桃樹發(fā)問。

她又向前一步。每一只盯著她的眼睛都覺得，她儼然就像是另一只年輕漂亮的小貓咪。

5

另一扇窗戶被推開，窗外不是滿院子的胡桃樹，而是觸手可及的銀河。

這是“大船”的神通之處。數(shù)百萬年前，芙蕾特的祖先發(fā)現(xiàn)了一艘巨大的星際飛船，它早已被拋棄，可以隨便取用。飛船上的豪華駕駛艙歡迎每一個智能物種前來體驗，條件只不過是交付錢財、知識，或者幾處空置的世界。這次撞大運讓人類進(jìn)入了黃金時代。然而才過了幾千個世紀(jì)，“大船”就在沒有任何征兆的情況下被盜，接著被駛出了銀河系，加速前往處女座星系團(tuán)去了。

自此以后，那扇精致的窗戶也“砰”地關(guān)了起來。

然而人類族群繼續(xù)發(fā)展壯大。富裕的殖民世界打造了新型星際飛船，沿著星系的旋臂航行。空置的世界和環(huán)境惡劣的世界被占領(lǐng)、被改造，等這些地方被填滿以后，后代們就去尋找新的征途。一些殖民地很快衰落了，其他定居的世界也隨著漫長的時間慢慢消亡。但還有令人矚目的成就，它們足以讓銀河系成為人類天堂。哪怕“大船”已經(jīng)蛻變成了一個傳說，它們也依然繁榮昌盛。

一個擁擠的世界里誕生了一位雄心壯志異于常人的男孩。

他有精致繁復(fù)的姓名，還有孩童時的昵稱。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他開始叫自己“眾生之父”。

“我想打造屬于自己的太陽系?！彼f。

也不是什么不尋常的夢想。

“不，這不是異想天開。我有計劃?！苯又麜_始滔滔不絕地解釋自己的部分計劃，導(dǎo)致大部分人要么嘲笑他，要么干脆走開。

但他有幾個伙伴說：“對啊，有何不可呢？”

有何不可呢？因為“眾生之父”只是那些長生不死之人中一個一窮二白的無名小卒。追隨他的人也半斤八兩，甚至還趕不上他。他們連已經(jīng)轉(zhuǎn)手兩次的拖船都買不起，更別提籌備把死氣沉沉的火流星變成宜居的家園所需要的裝備。然而，附近有數(shù)個可敬者聚居的世界正在茁壯生長。這些人類物種拒絕生物陶瓷的大腦和長生不老的軀體。他們匆匆忙忙地活兩三個世紀(jì)，然后快樂地步入老年生活，既體面又值得慶賀。不僅如此，這些可敬者歷來善于創(chuàng)造，又天性節(jié)儉，因此他們不僅買得起稱手的星際飛船，還能給它裝備上足夠重建幾十個新世界的工具。

“眾生之父”正是在這里籌到了資金。一個空置的太陽系被發(fā)現(xiàn)了——富有冒險精神的可敬者們把自己漸漸老去的軀體存放在液態(tài)氬氣中，乘上了一顆被超纖維和火箭包裹著的巨大彗星，期待能在新家園中被喚醒，或許這只消一千年而已。

這就是一個人夢想實現(xiàn)的起點。

有了一眾忠實的追隨者之后，“眾生之父”打算建立殖民世界。但他一直在搬遷，人口聚集的銀河中心被拋棄了。“眾生之父”瞄準(zhǔn)了一束剛開始自我坍塌的宇宙塵和星砂，它就像天氣預(yù)報般指引著他。只要測量好輻射推進(jìn)力和引力的拉力大小，他就可以駛?cè)脒@片雖然空空蕩蕩，但卻耐心地等待著最有天賦、最瘋狂的靈魂投身其中的世界。

為了他們的健康著想，可敬者們從睡眠中被喚醒。得知最終計劃時，他們不由自主大叫起來。

但又能怎么樣呢？

他們回到寒冷的氬氣中，接著又被喚醒。抓緊呼吸兩口、尖叫幾聲之后，又被迫繼續(xù)沉睡。

總的來說，可敬者相當(dāng)擅長直面在劫難逃的事情。

更何況，那長生不老的混蛋還信誓旦旦地說會信守協(xié)議。

到宜居的太陽系誕生那天，兩萬個世紀(jì)都已經(jīng)過去了。那時“大船”已經(jīng)在銀河系間銷聲匿跡，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人類還是像昆蟲一樣在銀河系間穿梭。一個自己闖出名堂的人類自立為王、為神，以及“究極之父”，統(tǒng)治著這個帝國：它消耗著其他新生世界，接著是圍繞著一顆太陽的其他行星、衛(wèi)星，以及碎冰塊。這顆噴發(fā)著M級1耀斑的太陽柔和地燃燒著，還能再維持一千億年。

6.

女孩和其他滿懷希望的小貓一樣，穿著舞裙排著隊，武裝著一只手槍和兩支可以用于皮下注射的弓弩。她一邊假裝很有耐心地等待，一邊伺機(jī)混入俱樂部。

俱樂部經(jīng)理是一只早就退休的老猛禽。這份工作對于忠誠、靠譜的人而言是一份美差，而且她討厭不可預(yù)知的危險找上門來。

她用這消息把獵狐從夢中叫醒。

他坐起來，站起身，穿上衣服，盯著監(jiān)控視頻。

“來的是哪路神仙？”她問。

他說出一長串全名，然后補(bǔ)充道：“芙蕾特”。

“正如你所料。”她說。

他提醒似地回她道：“我可在你這兒預(yù)料了不少事。”

他們在距離俱樂部五百米的地下，這地下墓穴是騙術(shù)最卓越的可敬者罩著的地盤。經(jīng)理把煙灰從他最愛的煙斗里敲出來，在煙鍋里填滿能讓人開心的新鮮煙絲，點燃，一直吸到煙絲燒起來才開口：“你自己把事搞定，”她說，“要是讓我發(fā)現(xiàn)真的惹了麻煩，那老娘就——”

“會告知狼群委員會。你發(fā)過誓。沒錯，我知道?！?/p>

哪怕二人的地位再重要，獵狐和猛禽也只不過是當(dāng)?shù)氐牟东C者，更大、更缺乏耐心的族群則散落在太陽系的邊緣地帶。復(fù)雜的政治。但人類生命正是在它的孕育下誕生，而這數(shù)百萬年的光陰只會讓一切變得愈發(fā)混亂。

“所以，”經(jīng)理問，“我要不要讓她進(jìn)來？”

“不讓?！?/p>

“多謝。”她說。

她靜靜地吸了幾口煙，補(bǔ)充道：“她錢包里有一把鑰匙。你猜猜對應(yīng)的箱子里裝了什么？”

“唬人的玩意兒。精致小禮物，好換回她的小寵物。毫無疑問。”

“沒錯。”

看著他鉤上來的魚兒，獵狐心想：“天，她可真是個美人兒?！?/p>

“你會收下她給的好處嗎？”

“來者不拒，然后轉(zhuǎn)交給你。不入賬?！?/p>

“行，”那只老母鳥說，“你真大方?！?/p>

獵狐摸索著穿上鞋，向門口走去。

“我不禁注意到，”她說，“你好像從沒跟我說過……你想從那個愚蠢的永生人身上得到什么……”

他頓了頓，轉(zhuǎn)過身，臉上掛著一抹大膽的微笑。

“機(jī)遇，入口，我曾經(jīng)從來不敢奢望的可能性，”他說，“這就是為什么一開始，我把那幼貓塞進(jìn)了垃圾箱?！?/p>

7.

芙蕾特從沒想過這次經(jīng)歷會如此荒唐可笑。落雨了，是一場漫長的大雨，而站在雨中的她不過是期待著參加聚會的顧客之一，身邊充斥著粗鄙的談話，繁忙而短暫的生命不停地繞著必不可少的東西——愛，食物，容身之處，財富——忙得暈頭轉(zhuǎn)向。她沒遇到什么值得吸取的教訓(xùn)，所目睹的一切也沒有改變她之前知道的或者設(shè)想的東西。然而，只要專注觀察、細(xì)致分析，這地方總能暴露大量細(xì)節(jié)，譬如站在她身邊的這個年輕男人。他沿著隊伍一直向后走，不斷地請求插隊。從他那圓胖的臉和珍珠白的皮膚可以看出來，他是從星系外層的冰封之地過來的移民，他說話的口音在當(dāng)?shù)仫@得很突兀。自然，芙蕾特向前挪了一小步，把守護(hù)了一晚上的人行道讓了一塊給他。

這也是個有故事的男孩，細(xì)節(jié)不多但熱情滿滿。他對她心存感激，開始愛上這只小貓咪。雖然有一絲殘忍，芙蕾特還是跟他逢場作戲起來。

“我想去你家的世界看看。”她說。

“如果我有錢，一定會帶你去，”他說，“但沒剩什么錢能讓我到處走了。”

“我也是?！彼f。

“太可惜了。”他訕笑著，試圖打消自己的期望。

“但你在這里很開心啊?！彼a(bǔ)了一句。

“此時此刻是的。對啊，當(dāng)然?！?/p>

她大笑了許久，既因為別的事，同時也在笑他這讓人痛苦的做作表現(xiàn)。

新動靜吸引了她的注意。當(dāng)她的目光不再在他身上時，男孩開始擔(dān)心起來。

“我敢說你不知道我是在哪里長大的?！彼f。

芙蕾特道：“你跟我說過了?！?/p>

“不。我是說是誰收養(yǎng)了我，把我養(yǎng)大成人?！?/p>

這也許會是個值得聊的話題。但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側(cè)影閃出了俱樂部，不知為何，它顯然只想盡快消失。這是那只獵狐嗎？一堆傳感器證實了她的猜測和希望。這只昨晚來到俱樂部的野獸已經(jīng)再次現(xiàn)身，離開了白天藏身的洞穴，迎著大雨和遠(yuǎn)處的雷暴去了。

她打斷了講故事的人：“抱歉，我看到了那個虧欠我的家伙。我得去追他。”

“哦，我和你一起去?！彼愿鎶^勇。

“不。”把他一個人丟下似乎不太禮貌。于是芙蕾特掏出厚厚一沓錢，雖不夠他光速航行，但足夠他穿過這條濕漉漉的小路去往任何地方了。

她的獵物可是當(dāng)?shù)叵碛惺⒚墨C手，在各方面都威武有力。可這只獵狐此刻正在被一種長生不老而且?guī)缀鯚o堅不摧的生物追趕。

“我會先嚇唬他，”芙蕾特自言自語，“家庭律師、當(dāng)?shù)胤ㄒ?guī)，代表數(shù)千名受害者的集體訴訟……沒錯，這會讓他的小日子變得非常難熬……”

獵狐拐進(jìn)另一條狹窄的街道。

“最好是激怒他，讓他襲擊我?！?/p>

她那貓咪狀的飛船里裝滿了各種工具，每一種都可以應(yīng)付不太致命的危險。

“然后我就給他點什么好處——出于憐憫。等把我的小姑娘安全救出來——希望她學(xué)聰明點——我就在贖金上再花點心思?！?/p>

美麗動人的想法，機(jī)智又可愛。盡管最可能的解決辦法是雙方先協(xié)商幾輪，然后都心懷感激地把這件蠢事翻篇。

又過了一個十字路口，獵狐停了下來。芙蕾特指望他扭頭看一眼，但他沒有。這副套著裝甲和硼纖維外套、裝備著繼動器的高大身軀像尊雕像般一動不動，直到芙蕾特也停了下來。接著他一路加速沖刺，開始狂奔，爬上一堵塑料墻。一個急轉(zhuǎn)彎之后，他的速度甚至更快了。

芙蕾特的最快速度也只能勉強(qiáng)跟上他。轉(zhuǎn)了兩個彎，穿過兩個小巷道，他們又回到了一條滿是可敬者的大道。他們脆弱的身軀一邊尖叫一邊四散奔逃，此時女孩正騰空而起，把獵狐從高空摔到地面，一邊用機(jī)械臂把他按在地上一邊嘲笑他，同時用一只膝蓋牢牢抵在他劇烈起伏的胸口。

“把她還給我?！彼f。

頭頂高空中，那精心模擬地球建造的大氣層正電閃雷鳴。電量雖然不大，但都被遍布城中的鋼柱所攔截，并被儲藏在工業(yè)電容器中進(jìn)行傳輸和壓縮。突然，一股莫名的沖擊力襲來——這股熱浪足以摧毀飛船，還把芙蕾特從船艙附近的窗口甩了出去。

她的安保系統(tǒng)過了兩秒才重新聯(lián)網(wǎng)。

“現(xiàn)在我要讓你付出代價。”

芙蕾特本打算這么說。然而，有人從原本空蕩蕩的黑暗角落里拐了出來。普貝爾。她手中炫耀似的玩弄著控制器，這詭異的小貓咪第二次按下了火紅色的大按鈕。只是為了證明第一次命中并非僥幸。

第二次攻擊比第一次糟糕十?dāng)?shù)倍。

芙蕾特的飛船徹底失靈了。

獵狐跪在她身邊，微笑著開口了。他用永生人那種精妙的語言說：“我同意你的想法，芙蕾特。哦，真的同意。那家族應(yīng)該害怕才對。不過，去找你兄弟姐妹和那些可愛的長輩的不會是新的人類物種;不會是什么可敬者預(yù)言家，我們愚蠢的敵人最終無關(guān)緊要。都不是。要去的可是位極其危險、也極其美妙的人物?！?/p>

說著，他撿起一只她掉落的手，捋平一根手指。

用它指向無助地躺在這骯臟又美麗的世界上的女孩。

8

喜訊伴著清晨一起來臨，整個家族都開始為此慶賀。有的孩子把原本全神貫注玩著的游戲都丟到了一邊，有的暫停了AI老師的課程，都跑去了底層，那里的寬敞空間已經(jīng)為了派對裝飾了起來。這會是無比美妙的一天。經(jīng)歷了一連串驚心動魄的危險之后，他們的英雄要回家了。終于要回來了。失蹤20天，幾乎所有人都差點放棄。因此，連青年人都出席了這次聚會，他們站在這喜氣洋洋的房間后面，和所有人一樣面帶笑容。

普貝爾——家族的心肝寶貝——穿過守護(hù)墻，走進(jìn)胡桃樹林，走近入口。她一邊敲一邊踢著它，用法語喊道：“對不起?！?/p>

可是入口并沒有開。已經(jīng)發(fā)生過的幾個小插曲使得安保級別更加嚴(yán)苛，聚會主持也沒有權(quán)限輕舉妄動。請求被送往高層，卻沒人回復(fù)。年幼的孩子們望向大人，有幾個人提議“眾生之父”或許愿意前來協(xié)調(diào)。

“你去把他叫來?！币晃荒赣H開玩笑道。

緊張的笑聲漸漸消失在沉默里。

有個膽大的男孩靠近了船艙。不出所料，他任由陷阱卸下了自己的手，又把它從地上撿起來，摁回斷臂處，但又接著請求，希望有人能發(fā)發(fā)善心。

此時，站在胡桃樹下的女孩反復(fù)說著：“對不起。”

“對不起，”她用高貴的法語不斷重復(fù)，“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最后一位曾曾祖母來抵達(dá)了這里。她身材高挑、自信美麗。她酷愛旅行，曾去太陽系中每一個重要的世界見過每個值得一見的永生人。她還是一位擅長給家族成員起綽號的天才。有傳言說，她曾是“眾生之父”最愛的人。值得一提的是，每一個人都總有那么一刻渴望成為她，哪怕只有短短一天也好。

這位年長的女人徑直走向船艙，兩根手指敲出一組編碼信號解封了艙門，然后慢慢拉開了它。

孩子們面面相覷，相互點著人數(shù)。

“芙蕾特在哪兒？”他們很好奇。

“還躲在自己房間里舔舐她的小傷口呢?！庇腥舜鸬?。

失蹤的女孩安全歸來時，各種尖銳的笑聲充斥著整間屋子。然而普貝爾卻不是獨自一人。她離開時穿的緊身褲更緊了——她懷了小貓。

“是個女孩。”她說，在別人發(fā)問之前回答了這個問題。

“她父親是從銀河外層來的一個俊美男孩?！彼a(bǔ)充道。

接著，普貝爾帶著不可思議的自信宣布道：“我女兒將會是第二代美麗的寵物貓咪。以后還會有許多代”。

這一刻的預(yù)言將會成真。一百零六個世紀(jì)以來，這女孩的后代們開心時就露出微笑，按要求穿著滑稽、美麗又傻氣的服飾。當(dāng)整個家族最終反目成仇的那天，她們都假裝十分驚訝。

她們假裝很抱歉。

卻又總是準(zhǔn)備萬全，好迎接下一個宏偉瑰麗的新世界。

責(zé)任編輯：龍 飛

1文中對永生人之外的人型生物的稱呼。

2?濕件（wetware）：?一般有兩種釋義。一是“人類大腦”;二是一種特殊的“有機(jī)電腦”，由活的神經(jīng)元構(gòu)成，靈感設(shè)計來源于人腦。

1哈烏美亞：又譯做“妊神星”。小行星編號136108，是位于海王星軌道以外的橢球體矮行星。

2芙蕾特（Fret）就是煩人精（fret）的發(fā)音。

1譯者注：原文為法語。

1?M級耀斑：太陽耀斑級別是太陽耀斑通?？煞殖葾、B、C、M、X五個級別，每個級別又可劃分10個等級。M級為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