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明陽
[摘 要]在互聯(lián)網時代,大規(guī)模個人信息侵權案件在社會中層出不窮。個人信息侵權案件由直接利害關系當事人通過個別訴訟方式解決雖然符合訴訟基本原理,但鑒于受害人人數眾多且較為分散,加之訴訟成本高、訴訟周期長等問題,很難調動受害人提起私益訴訟的積極性,遂尋求公益訴訟救濟,由檢察機關集中行使受害人的損害賠償請求權。在對直接利害關系人的實體權益和訴訟權利予以充分保障基礎之上,賦予檢察機關確認損害賠償存在的前置性訴訟實施權和提出損害賠償請求的補充性訴訟實施權,對侵權人繼續(xù)持有的不法收益予以收繳,并將收繳的不法收益存入專門的基金賬戶,由中央統(tǒng)籌規(guī)定基金的使用、管理和監(jiān)督體系,將之用于維護社會公共利益,對于維護社會關系的穩(wěn)定、預防侵權行為的發(fā)生有顯著的影響。
[關鍵詞]個人信息;檢察公益訴訟;損害賠償
[中圖分類號]D91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6-1308(2022)01-0051-08
在現實生活中,過度收集個人信息、擅自披露個人信息、擅自提供個人信息、非法買賣個人信息的問題層出不窮,個人信息極易遭受侵害。根據第47次《中國互聯(lián)網絡發(fā)展狀況統(tǒng)計報告》顯示,有38.3%的網民在2020下半年遭遇到網絡安全問題,其中有21.9%的網民遭遇個人信息泄露問題。由此可見,個人數據信息遭到大規(guī)模的泄露,網絡信息安全問題應當受到重視。據國家互聯(lián)網信息辦公室2021年發(fā)布的通報顯示,包括騰訊手機管家、Keep、抖音在內的376款App存在違法違規(guī)收集使用個人信息的情況,各種App違反必要原則、收集與其提供的服務無關的個人信息、未經用戶同意收集使用個人信息的情況屢有發(fā)生。鑒于被侵害人人數眾多,受侵害的個人權益在當前的法律框架內雖然能夠得到解決,但對于整個社會來說,無異于杯水車薪,且通過消費者公益訴訟無法滿足個人信息保護的需求,遂有一些學者提出建立專門的個人信息公益訴訟制度。隨著社會各界對個人信息保護呼聲的加強,上海、江蘇、山東、安徽等省市檢察機關開始對侵害公民個人信息的行為提起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2021年8月20日公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個人信息保護法》(以下簡稱《個保法》),其中第70條規(guī)定,個人信息處理者違反本法規(guī)定處理個人信息、侵害眾多個人權益的,人民檢察院、法律規(guī)定的消費者組織和由國家網信部門確定的組織可以依法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這對個人信息保護具有深遠的意義,但由于缺乏公益訴訟的具體程序規(guī)則設置,在司法實踐中做法不一。
一、個人信息檢察公益訴訟損害賠償理論維度
對個人信息的稱謂,在理論界有三種:個人信息、個人數據和個人隱私。對于它們的概念和它們之間的關系如何,學界眾說紛紜。如:歐盟《通用數據保護條例》第4條第1款就使用了“個人數據”的稱謂,“個人數據”指的是任何已識別或可識別的自然人相關的信息。在我國,隨著《民法典》的出臺,對個人信息與隱私有了明確的界定,了解什么是個人信息,個人信息的屬性是什么,對于個人信息檢察公益訴訟損害賠償至關重要。
(一)個人信息的范圍
對于個人信息的概念和范圍,《民法典》和《個人保護法》的規(guī)定有所差異?!睹穹ǖ洹返?034條從三個角度對個人信息的范圍作了明確的規(guī)定:第一,個人信息的核心要義是具有可識別性;第二,采取電子或其他方式記錄的方式;第三,通過抽象描述和具體列舉的方式概括個人信息。這樣為司法實踐識別個人信息提供了方便。在《個保法》中采取了“識別+關聯(lián)”的方式,仍將可識別性作為個人信息的核心要義,但拓寬了個人信息的范圍[1]。
(二)個人信息的屬性
在《民法典》出臺之前,理論界對于個人信息權屬性的討論頗多。對民事公益訴訟損害賠償制度影響較大的有“財產權說”“獨立人格權說”“雙重屬性的新型權利說”。財產權說具體的觀點略有不同,一部分學者認為個人信息權具有一定的人格權屬性,但一致認為對個人信息應當給予財產權的保護[2];獨立人格權說認為,雖然個人信息具有財產因素,但個人信息是人格權的客體,應當作為一項具體的人格權加以保護[3];“雙重屬性的新型權利說”認為,個人信息權具有人格權和財產權的雙重屬性[4]。雖然理論界討論得如火如荼,然而《民法典》卻并未規(guī)定個人信息權,而是在人格權一編規(guī)定了個人信息受保護權,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預防個人信息被侵犯,而不是使個人信息成為個人的財產。同時基于社會對個人信息的處理和流通以及對其經濟價值的挖掘,使得個人信息具有了一定的財產屬性,所以個人信息應當是人格權和財產權的雙重載體。
二、個人信息檢察公益訴訟損害賠償的必要性與可行性分析
(一)賠償的必要性
提起民事公益訴訟的目的在于保護公共利益,公共利益包括國家利益和社會利益。有學者認為:個人信息衍生出來的社會公共利益,主要是社會治理方面的利益,它不直接歸屬于個人而為國家和社會所享有[5]?;诒Wo受到損害的社會公共利益,由法律規(guī)定的機關和組織提起公益訴訟,符合法益保護的要求,但在訴訟中能否提起損害賠償請求,在法律中沒有明確規(guī)定。關于公益訴訟能否提起損害賠償請求,學者和法官們尚不能達成一致意見。直接利害關系人的合法權益受到損害是不利于受害人的客觀真實的事實,是不可恢復原狀的,在檢察公益訴訟中僅僅要求侵權人刪除個人信息并賠禮道歉,無法填補公共利益受到的損害,所以應當賦予公益起訴人損害賠償請求權尋求救濟。
1.穩(wěn)定社會關系。社會成員在社會交往中,都要通過個人信息來識別特定個體,所以個人信息具有公共屬性。大量的個人信息通過收集加工處理后具有了商業(yè)價值,侵權人可以通過處理大量的個人信息而獲益,所以個人信息的公共屬性在大規(guī)模侵權案件中尤為明顯。有學者認為:個體權利與公共利益、社會秩序與國家安全之間不存在價值平衡的問題,他們的價值具有統(tǒng)一性和一致性[6]。所以在個人信息檢察公益訴訟中,法律賦予檢察機關損害賠償請求權不僅是在維護全體受害人的利益,同時也在維護社會秩序,穩(wěn)定社會關系。
2.救濟公共利益受到的損害。在《民法典》確立的權益全面保護原則的框架下,責任承擔的方式必然要實現多樣化,而在個人信息檢察公益訴訟中,如何提出訴訟請求才能全面保護受到損害的公共利益?提出停止侵害、排除妨礙等的訴訟請求在于恢復絕對權的圓滿狀態(tài),在個人信息檢察公益訴訟中,受到侵害的個人信息與直接利害關系人的人格利益直接相關,而且這種傷害不可逆轉,要求刪除個人信息也只能起到停止侵權的效果;要求賠禮道歉是對受害人精神上的撫慰,而在受害者眾多且不自知的情況下,公開賠禮道歉也只能在形式上增加侵權人負擔;而行使損害賠償請求權的目的在于填補損失[7],起到補償受損的公共利益的一般效果。在其他得到支持的請求事項無法全面救濟受到損害的社會公共利益的情形下,賦予檢察機關損害賠償請求權是必要的。
3.預防侵權行為發(fā)生。私人維權主要是提起私益訴訟,在個人信息受侵害之時,可請求行為人停止侵害,除采用精神損害賠償方式外,還可尋求財產損失救濟。但在司法實踐中個人信息侵權訴訟極少提起,這是由于私益訴訟案件具有標的額小、舉證難度大、訴訟周期長等特點,利害關系人不得已選擇放棄維權,這在一定程度上相當于放縱侵權行為的發(fā)生。支持檢察機關在公益訴訟中提起損害賠償請求可以加大侵權人的違法成本,對預防侵權行為的發(fā)生有一定的影響力。
綜上所述,在大規(guī)模侵害個人信息案件中,采取國家公力救濟的方式取代私力救濟,能夠帶來規(guī)模經濟效益,所以在個人信息檢察公益訴訟中提起損害賠償請求是必要的。
(二)賠償的可行性
在網絡時代,大量的信息儲存平臺及海量的信息處理使得公民每時每刻都面臨著算法歧視、信息泄露的危機,成為潛在的受害者[8]。危害社會的穩(wěn)定,通過傳統(tǒng)的保護方式即通過個案已經無法解決這一社會問題,司法實踐中開始嘗試將大規(guī)模侵害個人信息的案件納入公益訴訟加以保護?;诒Wo公共利益的目的,由檢察機關在公益訴訟中考量公共利益受到的損害及侵權人的違法所得,確定損害賠償請求的數額和用途,提出損害賠償請求的做法已得到司法實踐的認可。
1.契合公益訴訟的目的。顧名思義,“公益訴訟”的目的在于保護公共利益,檢察公益訴訟通過法律監(jiān)督權的運行,以司法裁判為后盾,促進依法行政,從而實現公益保護的根本目的[9]。而檢察機關作為我國的法律監(jiān)督機關提起公益訴訟本處于后順位主體,即在沒有其他合適起訴主體或者其他合適起訴主體不能或不愿提起訴訟的前提下方可提起訴訟,其作為公益保護的最后一道屏障,在訴訟中所提出的訴訟請求應當盡可能地體現全面保護公共利益的目的。對于個人信息造成的損害是不可逆轉的,不能像環(huán)境公益訴訟要求侵權人修復受損害的生態(tài)環(huán)境那樣恢復個人信息不受損害的圓滿狀態(tài),唯有要求侵權人賠償損失方可救濟受損害的公共利益,更加體現公益訴訟保護公共利益的目的。
2.集中行使受害人的損害賠償請求權。在網絡時代,人際交往更加頻繁,當眾多的個人信息遭到泄露,每個人都成為潛在的受害者,對社會公眾的人身和財產帶來安全隱患,如何評價社會公眾受到的損失對損害賠償大有裨益。在私益訴訟中,認定行為人應當承擔賠償責任,應當考慮行為人和受害人的職業(yè)、影響范圍、過錯程度,以及行為的目的、方式、后果等構成損害多元化的評價要素。但在公益訴訟中如何認定行為人應當承擔的除生命權、身體權和健康權外的人格權的民事責任,在受害人的職業(yè)和影響范圍認定方面是一個難題。從受害人的角度來看,不同的群體所承載的信息價值是不同的,考量其職業(yè)因素的目的不在于對不同職業(yè)的人提供區(qū)別的特殊保護,而是為了平衡背后的社會利益和個人利益[10]。一個公眾人物的言談舉止與社會公共利益密切相關,其個人信息所承載的公共利益明顯要高于普通人的,但對于其財產價值應當如何衡量仍然是個難題。即使對于個案中信息的財產價值有一個清晰的標準,受害人遭受的損害及可尋求到的救濟仍難以確定,因為在網絡時代,基于信息傳播的及時化、海量化等特性,隨時可能發(fā)生大規(guī)模侵害個人信息的行為,受害者遍及全國各地,也可能一個人的個人信息被不同的人侵害。受害人基于維權的難度、成本投入和收益存在巨大的風險而放棄維權,放縱侵權行為的發(fā)生,導致公共利益遭受巨大的損失。立法采取法定訴訟擔當的授權方式,賦予檢察機關針對大規(guī)模侵害個人信息事件提起公益訴訟,由檢察機關在公益訴訟中提出損害賠償請求,合理確定請求的數額,確保公共利益遭受到的損失得以補償。
3.剝奪侵權人的不法收益。在司法實踐中,行為人違背他人的意愿處理個人信息,只需要很少的成本便能獲得大量的個人信息,經過處理獲得巨額收益。與此相應的實體權利義務歸屬主體以及依法享有管理權的主體當然地享有糾紛管理權,可以通過訴訟實現救濟。然而對于個人信息侵權糾紛,直接利害關系人卻因為訴訟標的小、訴訟周期長、舉證困難以及經濟方面的原因而選擇“忍氣吞聲”,讓侵權人繼續(xù)持有不法收益。公共利益的主體本來就是不確定的多數人,沒有任何主體可徑行依其意志進行處分,此時立法者利用法定賦權模式賦予訴訟能力較強的特定的機關和組織公益訴訟實施權,剝奪侵權人的不法收益,保護受到損害的公共利益。值得注意的是,在司法實踐中絕大多數的個人信息公益訴訟是通過刑事附帶民事公益訴訟的形式提出的,檢察機關提出的損害賠償的數額也是在刑事案件中認定的違法所得的數額,將侵權人的成本排除在外。檢察機關提起按照侵權人獲益所得賠償的依據,是《民法典》第1182條,侵害他人人身權益造成財產損失,按照被侵權人因此造成的損失或者侵權人因此獲得的利益賠償。在個人信息檢察公益訴訟中,由于直接利害關系人人數眾多,很難確定具體受到的損失,遂檢察機關按照獲利數額提起損害賠償請求有法可依。
三、個人信息檢察公益訴訟損害賠償運行中存在的問題
授予檢察機關針對大規(guī)模侵害個人信息的行為提起公益訴訟,是為了拾起被直接利害關系人遺忘或者拋棄的訴訟實施權,在公益訴訟中提出損害賠償請求有助于填補公共利益遭受的損失,預防侵權行為的發(fā)生,但檢察機關行使損害賠償請求權必然要面臨以下問題:
(一)直接利害關系人訴訟權利之保障
在現代法意義上,權利在先,訴訟在后。權利是創(chuàng)造者,訴訟是被創(chuàng)造者[11]。只有授予檢察機關相應的訴訟實施權,才能進入訴訟程序。在難以期待直接利害關系人積極維護自己合法權益的情況下,向非實體權利義務歸屬主體配置訴訟實施權需要具備足夠充分且正當的理由。有學者提出,立法者在向非實體權利義務歸屬主體配置訴訟實施權時,應當按照“另賦實體權利—任意訴訟擔當—意定訴訟擔當—法定訴訟擔當—法定訴訟信托”的順序加以考量[12]。采取不同的賦權模式意味著實體權利義務主體與公益起訴人之間的關系會有差異,按照比例原則的要求,應當盡可能采取實體權利關系主體自由限制程度較小的授權模式。至于賠禮道歉、消除妨礙、消除危險等公益性訴訟請求對于直接利害關系人來說是百利而無一害,當然可以選擇賦予公益起訴人(即檢察機關)并列性訴訟實施權或者前置性訴訟實施權;而對于損害賠償等將會影響直接利害關系人實體權利的公益性訴訟實施權應當采取補充性賦權模式。然而公益性訴訟實施權的配置有影響直接利害關系人獲取私人權益救濟之嫌,需要設置嚴密的訴訟程序,從程序保障的角度給予直接利害關系人必要的程序正義。其中的關鍵就在于充分尊重當事人的實體和程序處分權,即保障直接利害關系人一定的程序參與權,對于檢察機關提起不同訴訟請求的審理階段予以不同層次的程序保障,保證直接利害關系人能夠間接參與公益訴訟程序,實施攻擊防御手段,查明案件事實,保護合法權益。
(二)直接利害關系人實體權利之維護
公益訴訟的目的乃是取代私人救濟實現規(guī)模化經濟效應,以救濟不特定多數人的合法權益。在公益訴訟中沒有直接利害關系人的參與,如何確保公益起訴人能夠與對方當事人展開充分的攻擊防御、提出合理的損害賠償請求也是獲得救濟的關鍵。這就要求代表公共利益的主體能夠展開充分的調查,獲取充分的證據,對糾紛的發(fā)生及其前期解決程度有充分的了解,此處應當賦予檢察機關從直接利害關系人調查獲取證據的權利。檢察機關的損害賠償請求在得到法院支持后,因同一侵權行為受到損害的受害人的訴訟權不受影響,若受害人提起訴訟并要求賠償損失,此時侵權人的經濟能力如若不能支撐起受害人的賠償,將侵害受害人的實體權利。
(三)損害賠償數額之確定
公益訴訟的目的是為了保護公共利益,要求侵權人賠償公共利益的損失是保護公共利益重要的一環(huán),確定公共利益的損失又與個人信息的財產價值緊密相關。確定個人信息具有什么樣的財產價值,需要在個案中考量行為人和受害人的職業(yè)、影響范圍等多種因素,考慮到在實踐中的操作難度,這對于公益訴訟中損害賠償數額的確定意義不大。引起爭議的是在公益訴訟中能否提起懲罰性損害賠償,從保護社會公共利益的角度來看,僅僅提起按照違法所得進行賠償的請求似乎很難填補受到損害的“法益價值差額”,從阻遏損害公共利益角度的行為出發(fā),采取懲罰性損害賠償似乎也有可取之處。但依據《民法典》第179條之規(guī)定,“法律規(guī)定懲罰性賠償的,依照其規(guī)定”,即只有法律明確規(guī)定適用懲罰性賠償才可適用,沒有法律依據就適用懲罰性損害賠償似乎有不當得利之嫌。
(四)賠償金之管理
檢察機關集中行使受害人的訴訟實施權,所獲得的賠償金就應當歸屬于受害者,通過侵權人處理的個人信息確定具體的受害者不是不可能。但由于個人信息公益訴訟中的公共利益應當是受害者群體的共同利益,無法確定具體受害人的損失,導致賠償金無法具體分配。在司法實踐中,損害賠償金一般納入政府專項資金、公益基金賬戶或者由法院的財政部門管理。此舉重在規(guī)制賠償金的使用,解決公益訴訟受害群體廣泛、救濟成本高、難以實現公平受償的問題。類似的還有環(huán)境公益訴訟中。例如《青島市生態(tài)環(huán)境損害賠償資金管理辦法(試行)》第4條、第6條規(guī)定,設立生態(tài)環(huán)境損害公益訴訟賠償金,由省級人民政府、市地級人民政府負責生態(tài)環(huán)境損害賠償金的使用和管理,實行國庫集中上繳的做法。再如《昆明市環(huán)境公益訴訟救濟專項資金管理暫行辦法》第5條規(guī)定,昆明市環(huán)保局開設救濟資金專門賬戶,對救濟資金實行統(tǒng)一核算和管理,由市審計局對救濟資金的管理使用進行監(jiān)督。與環(huán)境公益訴訟相比而言,個人信息公益訴訟起步較晚,尚未有法律專門規(guī)定賠償金的管理辦法,法院裁判文書也很少涉及賠償金的去向,如何管理賠償金尚須進一步探討。
四、對完善個人信息檢察公益訴訟損害賠償制度的建議
總體上來說,我國的個人信息檢察公益訴訟還處于探索階段,對于直接利害關系人實體和程序權利的維護、賠償標準的確定以及賠償金的管理、使用、監(jiān)督等還存在不足之處。因此,還應當加強個人信息公益訴訟損害賠償方面的立法,進一步發(fā)揮公益訴訟對于個人信息的保護作用。
(一)保障受害人的程序參與權
我國個人信息檢察公益訴訟是采取法定賦權模式賦予檢察機關公益性訴訟實施權,在個人信息檢察公益訴訟中,權利義務歸屬主體相對來說是特定的,所以檢察機關的公益訴訟實施權是私益訴訟實施權的集中行使,從被告出售的個人信息就能指向特定的個人,檢察機關在提起公益訴訟之前能夠通過個人信息數據聯(lián)系到特定的受害人,向被害人收集證據,保障直接利害關系人一定的程序參與權,使其間接參與公益訴訟,有助于查明案件事實。其次在檢察機關提起公益訴訟之時,處于訴訟系屬中的私益訴訟應當中止,待公益訴訟中作出判決之后,原訴訟繼續(xù)進行,判決中的對原告的有利部分對后訴的進行產生預決效力。
(二)保障受害人的實體權利
檢察機關在公益訴訟中以自己名義要求被告賠償損失,是對直接利害關系人損害賠償請求權的集中行使,將侵犯直接利害關系人的裁判請求權。如果公益訴訟損害賠償請求得到支持,而不允許直接利害關系人提出損害賠償請求,將侵犯直接利害關系人的訴訟實施權;如果不允許直接利害關系人提出損害賠償請求,被告將面臨重復賠償;如果允許被告提出不法利益分割之訴,將違背訴訟效益原則。個人信息檢察公益訴訟賠償制度既要注重效率,又要對直接利害關系人實體/程序權利的侵害降到最小。比如:可以通過將實體當事人的損害賠償請求權所對應的訴訟實施權人為地拆分為,確認損害賠償請求權存在的訴訟實施權以及實現損害賠償請求權的訴訟實施權兩部分[12]65,在確認之訴勝訴之后一年內允許利害關系人直接提起給付之訴,要求行為人承擔損害賠償責任。一年之后沒有起訴的,視為放棄損害賠償請求權,由檢察機關集中行使剩余直接利害關系人的損害賠償請求權。這樣的做法既保障了受害人損害賠償請求權的行使,又兼顧了訴訟效率。
(三)損害賠償數額的確定
檢察機關在個人信息公益訴訟中提出損害賠償請求,是對直接利害關系人損害賠償請求權的集中行使,然而“賠償損失”是一種明顯帶有私益性色彩的民事責任,所得的利益不歸屬于原告,且與傳統(tǒng)“賠償損失”的基本特征不符[13]。然而,不提出損害賠償請求,又無法填補受到損害的公共利益,等同于放縱侵權行為的發(fā)生。在個人信息檢察公益訴訟試行之前,已有大規(guī)模侵害消費者信息行為的發(fā)生,司法實踐中將其定位為消費公益訴訟,兩者所保護的客體都是不特定主體的合法權益,所以個人信息檢察公益訴訟與消費公益訴訟有很大的相似之處,不存在賠償固有損失的問題。
在消費公益訴訟中,有學者認為基于“公益訴訟原告對自身利益的超越”這一基本特點,公益訴訟的訴訟請求有別于私益訴訟的訴訟請求,諸如損害賠償的責任是無法實現的[14]。即使是在司法解釋中也沒有明確規(guī)定原告在消費民事公益訴訟中可以提出損害賠償請求。在環(huán)境公益訴訟中,保護的環(huán)境公益是生態(tài)系統(tǒng)服務功能對不特定多數人的滿足[15],《民法典》第1235條已經詳細列舉了環(huán)境公益訴訟的損害賠償范圍。而在個人信息檢察公益訴訟中,具體受害人的損失無法一一確定,就需要檢察機關提出的損害賠償數額足以填補公共利益受到的損害。請求權基礎就在于《民法典》第1182條,損害賠償數額按照侵權人因此獲得的利益計算,此舉類似于撇去不法收益之訴,保證了檢察機關在公益訴訟中行使損害賠償請求權的公益性。但正如消費公益訴訟一樣,僅僅剝奪侵權人的不法收益,不足以填補公共利益造成的損失及懲罰侵權人,需要考慮違法情形和執(zhí)行可能性確定懲罰性賠償金。
(四)建立個人信息公益訴訟配套措施
在解決上述賠償金的計算問題之后,接著又面臨一個難題:如果檢察機關的損害賠償請求得到支持,損害賠償金如何使用、管理和監(jiān)督?公益訴訟的“威懾——補償”功能告訴我們,對于那些侵害公共利益的人應當支付多少賠償金,才能使其違法行為的社會成本內部化,但并沒有告訴我們這些賠償金該如何使用、管理和監(jiān)督。究竟被告是向被害者支付賠償金還是向無利害關系的第三人支付,或許被告人并不關心;從公益訴訟的“補償”功能來看,損害賠償金應當用于補償受害人受到的損失以及受到損害的公共利益,多余的部分也應當用來支持公共利益的維護。具體來說,應當建立統(tǒng)一的損害賠償金的使用、管理和監(jiān)督體系。
首先在法院判決中明確規(guī)定,被告人應當將賠償金存入指定的賬戶,專門用于公共利益的保護,在賠償金的使用方面,賠償金用于修復受到損害的個人信息,以及用于支持法律規(guī)定的機關和組織提起訴訟;其次在賠償金的管理方面,由檢察機關負責管理,并對賠償金的使用提出意見,審計部門進行審核;最后在賠償金的監(jiān)督方面,對于賠償金每次使用的情況予以公報,交由公眾進行監(jiān)督。
結語
綜上所述,個人信息在社會中進行流轉使得個人信息具有財產屬性,侵權人為謀取非法利益,擅自收集、處理個人信息的案件層出不窮。對于大規(guī)模侵害個人信息的事件,由受害人通過個別訴訟維護權益存在障礙,個人信息檢察公益訴訟制度應運而生,由檢察機關集中行使受害人的損害賠償請求權。為了充分尊重受害人的處分權并且發(fā)揮公益訴訟規(guī)模化解決糾紛的作用,應當由檢察機關將實體當事人的損害賠償請求權所對應的訴訟實施權人為地拆分為,確認損害賠償請求權存在的訴訟實施權以及實現損害賠償請求權的訴訟實施權兩部分,并將收繳的不法收益存入指定的賬戶,專門用于公共利益的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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