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廣騫

(聊城大學(xué)運河學(xué)研究院,山東聊城 252059)

聊城楊氏海源閣為晚清四大私人藏書樓之一,以藏書宏富、版本精善享譽海內(nèi)外,先后歷楊以增、楊紹和、楊保彝、楊敬夫四世保藏,與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五世藏書齊名,世稱“南瞿北楊”。海源閣楊氏家族藏書治學(xué),頗有淵源,尤以海源閣創(chuàng)建者楊以增仕宦履歷最為顯赫,相關(guān)文獻亦較為豐富。相對而言,楊氏之祖輩本屬軍籍,后雖業(yè)儒,但多未入仕,名位不顯,資料較為缺乏。楊以增祖父楊如蘭之較完整生平資料,僅見于《(宣統(tǒng))聊城縣志》卷八《楊如蘭傳》,且記述頗為簡略。近期新發(fā)現(xiàn)的德馨楊公暨配趙太恭人合葬墓志銘(以下簡稱《合葬墓志銘》),記述楊如蘭生平較為詳悉,且保留了豐富的楊氏家族信息,對于海源閣楊氏家族研究,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F(xiàn)對此墓志銘作初步釋讀,以就教于方家。

1 楊如蘭暨夫人《合葬墓志銘》志文

楊以增祖父楊如蘭暨夫人趙氏墓志之蓋、志完整,惟出土后保存狀況稍差,個別文字有漫漶,然整體尚清晰可辨。其墓志銘蓋遵常見墓志之制,為篆書大字寫刻,凡七行,行五字,原志換行以“/”標記:

皇清例授登/仕佐郎、敕/贈修職郎、晉/贈朝議大夫/德馨楊公暨/配趙太恭人/合葬墓志銘

墓志正文為楷書,凡三十五行,滿行三十三字。為便于研究,茲錄正面志文如下,原拓片漫漶不清處以“□”替代,原志換行以“/”標記:

敕授修職郎、鄆城縣儒學(xué)訓(xùn)導(dǎo)、己卯科舉人、門下晚學(xué)生鄧琳枝拜撰

敕授修職郎、候選教諭、署禹城縣儒學(xué)訓(xùn)導(dǎo)、癸酉科選拔貢生、世愚侄葉錫麟拜書并篆蓋

公諱如蘭,字文茂,號德馨,姓楊氏,系出華陰,初以軍功世襲指揮。遠祖士杰公遷臨/清,遂為山東都司東昌衛(wèi)右所人。高祖諱/豫公,郡廩生;曾祖諱斌,邑庠生;本生曾祖諱名理,國學(xué)生,皆清白傳家,世有隱德。祖諱永禧,國學(xué)生,弱冠早世,祖母唐太君撫孤成/立。父諱帝錫,號君寵,有丈夫子五,公其仲也。

公生而端毅,不茍言笑,少攻苦讀書,初為/文,即郁勃有奇氣,塾師大異之。會遭回祿,家中落,君寵公因債負訟,系累年。公廢寢息/餐,暗中護持,不得已,入為縣吏。君寵公暨公母閻太君先后謝世。公經(jīng)營喪葬,哀感路/人。

欲棄吏仍業(yè)儒,唐太君春秋高,食指眾多,資公養(yǎng)贍。且歷任明府,如李公奉翰、韓公/龍震、張公玉樹,皆不以常吏待,倚如左右手,故屢辭未獲。嗣報滿考就州吏目,咨部注/籍,時乾隆四十又三年也。事祖母唐太君先意承志,數(shù)十年如一日,葬祭皆以禮。敬事/伯兄,嗣兄女為女,友愛諸弟及兄弟之子,俾立室家。然小有愆尤,即督責(zé)之,不少貸。居/平,以遭家不□,未遂讀書為憾。義方教子,使從名師游。其后子舉賢書,冢孫補博士弟/子員,公猶及見之。嘗進子若孫而教之曰:讀書所以明理。果能貫通經(jīng)史,體用兼賅,必/為世所推重。即不得功名,無憾也。

公善官文書,分肌析理,下筆千言,動中窾要。性明決,/遇事如燭照,數(shù)計排難解紛,鄉(xiāng)里賴之。人有過,必厲責(zé)其非,逾時輒忘,以故無親疏皆/有感無怨。勇于為善,澤及三族,能急人之急,不治生產(chǎn)。嘉慶九年,公患脾疾。病革時,惟/諄諄于父母喪葬未豐,一兄一弟不忍永訣。并諭子若孫守本分,勤本業(yè),無負先人清/白之訓(xùn),言不及私。是年八月二十一日寅時考終,距生于乾隆三年七月二十一日子/時,享壽六十七歲。

公配趙太恭人,同里處士芳遠公女,事祖姑能得歡心,教子孫有法。/嘗冬月衣夏衣,食粗糲,處妯娌,介而和,撫猶子以慈,克成公之孝友云。太恭人生乾/隆六年八月二十六日亥時,春秋九十有一,道光十一年正月十四日丑時壽終內(nèi)寢。/去公之歿,已二十有八年矣。

公例授登仕佐郎,以子若孫貴,自修職郎,贈文林郎,晉贈/朝議大夫。太恭人初封太孺人,晉贈太恭人。昔于公,東海一縣吏耳。治獄多陰德,高大/門閭,令容駟馬高蓋車。其子定國為丞相,孫永為御史大夫,封侯傳世。況公之孝友,尤/有大過人者。子孫其逢方興未艾,蓋于東海于公卜之矣。

子二,兆俊,早卒。兆煜,嘉慶戊/午科舉人,揀選知縣,戊辰科會試大挑一等,即墨縣儒學(xué)教諭。孫二,以增,嘉慶己卯/科舉人,道光壬午恩科二甲進士即用知縣、貴州荔波縣、貴筑縣知縣、松桃直隸/廳同知,現(xiàn)任興義府知府。以坊,廩貢生,國子監(jiān)肄業(yè),報滿候選訓(xùn)導(dǎo),皆兆煜出。曾孫二,/紹質(zhì),以增出;紹和,以坊出。

道光十三年十一月十九日合葬于郡城之西南原。琳枝為/門下學(xué)生,用敢敘次事略,而系以銘。銘曰:

□子為孝,友于兄弟。詒厥孫謀,以燕翼子。少年孤苦,險阻艱難。陰德善政,庶人在官。門/內(nèi)雍雍,□□來許。猶子比兒,各得其所。晏衣陶甓,克儉克勤?！醯赂哒x,排難解紛。公之/居心,青天白日。□善余□,于理可必。

佳□□穴,□□□慈,□□再見,四世三公。

2 楊如蘭暨夫人《合葬墓志銘》之撰者與書者

楊如蘭《合葬墓志銘》之撰者與書者與楊氏均有較深淵源。鄧琳枝于所撰此墓志銘中自題“敕授修職郎、鄆城縣儒學(xué)訓(xùn)導(dǎo)、己卯科舉人、門下晚學(xué)生”,又在此墓志銘末尾稱:“琳枝為門下學(xué)生,用敢敘次事略,而系以銘?！编嚵罩?字薌峰,聊城人,嘉慶二十四年(1819)舉人。王延慶《孝直先生傳》稱:“予征孝直謚于鄧君琳枝?！庇址Q:“于是門下士鄧琳枝等綜先生服官事親、生平行誼之實,上鄉(xiāng)謚,眾議允孚,遂僉稱為孝直先生。”[1]據(jù)此可知,鄧琳枝為楊如蘭子兆煜之弟子。楊兆煜為嘉慶三年(1798)舉人,于嘉慶十八年(1813)選即墨縣教諭,“居職廉正,教士用胡安定分舍法,古經(jīng)今事臚別綜貫,指講上下,可拾級至也。弟子悅服,成就者眾?！盵2]楊兆煜家居聊城讀書科舉之時,即才學(xué)德行挺出同儕,鄧琳枝等后輩遂及門問學(xué),執(zhí)弟子禮。鄧琳枝后曾任即墨縣教諭、膠州訓(xùn)導(dǎo),《膠志》卷十八《鄧琳枝傳》稱:“始署即墨教諭,遷膠州訓(xùn)導(dǎo)。抵任后,殫心教育,與諸生論文,娓娓不倦。栽培士類,人材輩出,一時登賢書、捷南宮者皆出其門?！盵3]他為楊兆煜之弟子,又在兆煜之后擔(dān)任即墨縣教諭。其悉心教誨生徒當(dāng)亦深受楊兆煜之影響。鄧琳枝除師事楊如蘭子兆煜外,與楊如蘭孫以增亦有淵源。聊城名塾師葉葆編《跛奚年譜》之嘉慶二十四年(1819)條目稱:“楊君以增、鄧君琳枝同中經(jīng)魁?！盵4]據(jù)此,則楊如蘭之孫以增與鄧琳枝為同學(xué),均曾就學(xué)于聊城名塾師葉葆,又于嘉慶二十四年(1819)考中舉人,為同年友。正因鄧琳枝與楊氏有師徒、同年兩層交誼,且熟稔楊氏家族本末,遂成為楊如蘭暨夫人《合葬墓志銘》最為合適的撰寫者。

葉錫麟為楊如蘭《合葬墓志銘》的書寫及篆蓋者,在楊如蘭《合葬墓志銘》中自題“敕授修職郎、候選教諭、署禹城縣儒學(xué)訓(xùn)導(dǎo)、癸酉科選拔貢生、世愚侄”。葉錫麟,字云臺,嘉慶十八年(1813)拔貢,道光十七年(1837)舉人,咸豐十一年(1861)在高苑縣教諭任上退職,回鄉(xiāng)后搜集、整理地方史志資料,歷時五年,于同治四年(1865)完成《聊城志稿》,另輯有《耆獻文征》三卷。葉錫麟為聊城名塾師葉葆長子。嘉慶五年(1800)正月,葉葆“修葺南宅,設(shè)為道南家塾,始命子錫麟入學(xué)”[5]。楊以增與其父楊兆煜均曾從葉錫麟之父葉葆問學(xué),葉葆《跛奚年譜》稱:“楊以增系兆煜子,兩世及門,尤為府君所青盼。”[6]道光十一年(1821),楊以增入塾后,葉葆“即命三子錫駿從楊生讀書”[7]。楊以增于嘉慶十五年(1810)赴秋試時,葉葆曾賜札,楊紹和《〈海源閣珍藏尺牘〉序》稱:“此札乃嘉慶庚午,先君赴秋試時,先生所賜也?！盵8]足見葉葆對楊以增之期許與看重。后楊兆煜、楊以增均在葉葆教誨下考中舉人,而葉錫麟與楊以增同窗多年,葉、楊兩家可謂世交。故葉錫麟書寫楊如蘭《合葬墓志銘》時,自稱“世愚侄”。此后葉錫麟與楊以增關(guān)系一直非常親密。咸豐四年(1854),葉錫麟“客睢陵,將捧檄之菀城。時楊至堂先生開府袁江,劉漁村同年來自歷下,爰往小聚,同留連節(jié)轅者十日”[9]。楊至堂為楊以增號,時任江南河道總督。葉錫麟遂有赴楊以增衙署留連小聚之行。

3 楊如蘭暨夫人《合葬墓志銘》對楊如蘭生平經(jīng)歷的補充

楊如蘭為楊以增祖父,少讀書,后為縣吏,此前文獻記述均較簡單零散,尚不足以反映楊如蘭生平之全貌。新發(fā)現(xiàn)之《合葬墓志銘》提供了大量此前研究中未能涉及的重要信息。

其一為楊如蘭之字號及生卒年等基礎(chǔ)信息?！读某强h志》之《楊如蘭傳》稱楊如蘭“字德馨”[10],為楊如蘭字之僅有記述,此前無從對照考證。楊如蘭暨夫人《合葬墓志銘》稱:“公諱如蘭,字文茂,號德馨?！北４媪藯钊缣m字號的重要信息。據(jù)此,或可斷定《聊城縣志》將楊如蘭之號誤作字。再如楊如蘭之生卒,此前資料記述不詳?！稐钊缣m傳》稱:“子兆煜,嘉慶戊午舉于鄉(xiāng),猶及見之?！盵11]錢儀吉《故山東萊州府即墨縣教諭熙崖楊公墓碑銘》(以下簡稱《熙崖楊公墓碑銘》)記述楊如蘭之子兆煜“嘉慶戊午舉于鄉(xiāng)……后十年大挑二等,又五年選授萊州府即墨縣教諭,時尊府君已前十年卒”[12]。嘉慶戊午為嘉慶三年(1798),則楊兆煜任即墨縣教諭為嘉慶十八年(1813),其父楊如蘭當(dāng)卒于嘉慶九年(1804),然楊如蘭之生年資料仍未見。此《合葬墓志銘》稱:“嘉慶九年,公患脾疾……是年八月二十一日寅時考終,距生于乾隆三年七月二十一日子時,享壽六十七歲?！奔瓤捎∽C《熙崖楊公墓碑銘》對楊如蘭卒年之記述,且可明確知道楊如蘭生卒之準確年月日,有助于厘清楊氏家族成員關(guān)系之時間節(jié)點。

其二為楊如蘭為吏之緣由。據(jù)《楊節(jié)母家傳》,楊如蘭祖父楊憲章為縣文學(xué),其父楊永禧為國學(xué)生,楊氏世業(yè)儒。至楊如蘭而為州縣吏,其故頗難索解。楊如蘭暨夫人《合葬墓志銘》稱楊如蘭“少攻苦讀書,初為文,即郁勃有奇氣,塾師大異之”。可知他早年亦有意延續(xù)父祖之讀書傳統(tǒng),通過科舉入仕。然楊家“會遭回祿,家中落,君寵公因債負訟,系累年”。楊家遭遇火災(zāi),家道中落,楊如蘭之父因負債而系獄。一方面,家中的物質(zhì)條件無法支撐楊如蘭繼續(xù)讀書。另一方面,其父楊帝錫(號君寵)系獄。為方便照顧獄中的父親,楊如蘭“廢寢息餐,暗中護持,不得已,入為縣吏”。后楊如蘭父帝錫及母閻氏先后去世,楊如蘭不必再因照顧父親而為吏,并“欲棄吏仍業(yè)儒”。但最終經(jīng)過權(quán)衡,還是繼續(xù)為吏。一是出于經(jīng)濟考慮,因其祖母“唐太君春秋高,食指眾多,資公養(yǎng)贍”。二是因才能出眾,得到上司的認可,“歷任明府,如李公奉翰、韓公龍震、張公玉樹,皆不以常吏待,倚如左右手”,因此“屢辭未獲”。后遂“報滿考就州吏目,咨部注籍,時乾隆四十又三年也”。《(宣統(tǒng))聊城縣志》卷六“知縣”目稱:“李奉翰,漢軍監(jiān)生,(乾隆)三十四年任。”“韓龍震,高陽進士,(乾隆)三十六年任?！盵13]二人均頗重楊如蘭之才干。如前所述,楊如蘭生于乾隆三年(1738),則三十歲左右即以為吏之才得到上司認可,后于乾隆四十三年(1778)注籍,并一直擔(dān)任州縣吏。

其三為楊如蘭為吏之德行。楊如蘭暨夫人《合葬墓志銘》稱楊如蘭“善官文書,分肌析理,下筆千言,動中窾要。性明決,遇事如燭照,數(shù)計排難解紛,鄉(xiāng)里賴之”,為對楊如蘭為吏之直接記述。楊如蘭不僅為吏明干,且多為善鄉(xiāng)里。《合葬墓志銘》將楊如蘭與東海于公相比:“昔于公,東海一縣吏耳。治獄多陰德,高大門閭,令容駟馬高蓋車。其子定國為丞相,孫永為御史大夫,封侯傳世。況公之孝友,尤有大過人者?！薄稘h書》卷七十一《于定國傳》稱:“始定國父于公,其閭門壞,父老方共治之。于公謂曰:‘少高大門閭,令容駟馬高蓋車。我治獄多陰德,未嘗有所冤,子孫必有興者?！疗渥佣▏鵀樨┫?其孫永為卸史大夫,封侯傳世。”[14]于公治獄之陰德以雪東海孝婦冤為最著。此墓志銘稱楊如蘭“孝友,尤有大過人者”,“遇事如燭照,數(shù)計排難解紛”,亦多陰德,但并未言明?！?宣統(tǒng))聊城縣志》卷八《楊如蘭傳》稱他“性剛介,有志略。出為縣吏,值教匪王倫之亂。隨撫軍及本郡守查辦余黨。胥吏索賕多,蔓引麗冊者萬余人,廉知其冤而不敢言。中途夜燔其帳,原冊燼焉。及旦,自縛請罪,撫軍驚怒,既而太息曰:‘不惜一人救萬人之命,德量之宏,吾不及也。后世其昌乎?’孫星衍為作《義士傳》”[15]。記述其陰德之大者,由此亦可見楊如蘭之品格與擔(dān)當(dāng),并可作《合葬墓志銘》所稱陰德之注腳。

4 楊如蘭暨夫人《合葬墓志銘》對楊氏家族世系的補充

此前所見楊氏墓志、傳記等對楊氏之家族世系有所記述,錢儀吉《楊節(jié)母家傳》稱楊如蘭之祖母唐氏“在室有孝行,縣文學(xué)憲章楊翁聞之,為其嗣子國學(xué)永禧聘焉,遂歸于楊。居二年,而國學(xué)君歿,時康熙五十三年也。節(jié)母年二十有一,有子帝錫,生甫三月耳……帝錫長,為娶于閻,有孫五人?！盵16]據(jù)此可知楊如蘭之祖名永禧,祖母唐氏,其父名帝錫,母閻氏,如蘭兄弟凡五人。梅曾亮《誥封中憲大夫安襄鄖荊道即墨縣教諭楊府君墓志銘》(以下簡稱《即墨縣教諭楊府君墓志銘》)稱楊如蘭之子兆煜:“曾祖永禧早卒,配唐氏,以節(jié)撫所嗣孤曰帝錫者,于君為祖。娶閻,生君考如蘭,候選州吏目。娶趙恭人,以子及孫貴,贈如其官吏目。”[17]據(jù)此可知楊如蘭之妻為趙氏。上述資料所記均至楊如蘭之祖輩。相對而言,楊如蘭暨夫人《合葬墓志銘》記述楊氏早期世系情況更為詳悉,大大豐富了楊氏家族的早期文獻資料。

一是楊氏家族遷入山東之始祖。王延慶《孝直先生傳》稱:“先世秦人,自華陰遷晉洪洞。入明,以指揮隸臨清。國朝改為東昌衛(wèi),著聊城籍?！盵18]梅曾亮《即墨縣教諭楊府君墓志銘》記述與此類似。楊氏以弘農(nóng)為郡望,故自稱華陰人。以上記述均不夠詳悉。楊如蘭《合葬墓志銘》記楊氏“系出華陰,初以軍功世襲指揮。遠祖士杰公遷臨清,遂為山東都司東昌衛(wèi)右所人”。此段記述有兩點值得注意。其一為楊氏于明初自山西遷入山東東昌府,其始遷祖名士杰。其二為遷入山東后,隸于東昌衛(wèi)右所。此前記述僅稱“東昌衛(wèi)”,楊如蘭暨夫人《合葬墓志銘》稱“東昌衛(wèi)右所”,記述更為明晰。

二是楊氏家族早期世系。此前所見楊如蘭祖母唐氏、子楊兆煜、孫楊以增傳記中,對楊氏家族世系均有記述,但僅及于楊如蘭之祖父輩。楊如蘭暨夫人《合葬墓志銘》稱他“高祖諱豫公,郡廩生;曾祖諱斌,邑庠生;本生曾祖諱名理,國學(xué)生,皆清白傳家,世有隱德。祖諱永禧,國學(xué)生,弱冠早世,祖母唐太君撫孤成立。父諱帝錫,號君寵”,記述楊氏先輩更為詳悉。結(jié)合上引此銘所記楊氏“遠祖士杰公遷臨清”,可勾勒出楊如蘭先輩世系:

遠祖 楊世杰(始遷臨清)

……

高祖:楊豫公；

曾祖:楊斌；本生曾祖:楊名理；

祖:楊永禧(配唐氏)；

父:楊帝錫(號君寵)。

此外,《唐節(jié)母家傳》稱楊如蘭曾祖父為“縣文學(xué)憲章楊公”,楊如蘭墓志銘稱“曾祖諱斌,邑庠生”,亦可進一步明晰楊如蘭曾祖之名諱。

據(jù)楊如蘭《合葬墓志銘》,亦可了解楊氏家族其他成員較為詳細的信息。如楊如蘭之妻趙氏,梅曾亮《即墨縣教諭楊府君墓志銘》稱楊如蘭“娶趙恭人,以子及孫貴,贈如其官吏目”[19]。楊如蘭暨夫人《合葬墓志銘》記述趙氏情況較為詳悉:“公配趙太恭人,同里處士芳遠公女,事祖姑能得歡心,教子孫有法。嘗冬月衣夏衣,食粗糲,處妯娌介而和,撫猶子以慈,克成公之孝友云?！北Ａ袅藯钊缣m妻趙氏的許多重要信息。如趙氏能得祖姑歡心,《楊節(jié)母家傳》稱楊如蘭祖母唐氏“性仁惠,尤好施予,貧婦人及門,輒予之錢米,裒而授之,不欲家人見,重其恥也。幼者予之糍餌亦然”。趙氏“乃時備其物,密置老人室中,使常取不竭……以此得老人歡心也”[20],可與此記述相印證。錢儀吉《熙崖楊公墓碑銘》記楊如蘭妻趙氏“至九十有二歲乃終”[21]。此楊如蘭暨夫人《合葬墓志銘》記“太恭人生乾隆六年八月二十六日亥時,春秋九十有一,道光十一年正月十四日丑時壽終內(nèi)寢”,記述趙氏生卒年月更為準確,前此享年九十二歲之說恐有差訛。

再如楊如蘭兄弟子嗣情況,錢儀吉《楊節(jié)母家傳》稱楊如蘭祖母楊氏有孫五人,可知楊如蘭兄弟五人。楊如蘭暨夫人《合葬墓志銘》稱其父帝錫“有丈夫子五,公其仲也”,可進一步明確楊如蘭在兄弟中行二。楊如蘭之子嗣情況,王延慶《孝直先生傳》稱楊如蘭之子楊兆煜“于兄弟行居次”[22]。梅曾亮《即墨縣教諭楊府君墓志銘》稱其父楊如蘭“生二子,曰兆俊者早卒,君其仲也”[23]。楊如蘭《合葬墓志銘》稱其“子二:兆俊,早卒;兆煜,嘉慶戊午科舉人”,與此前記述亦可相印證。楊如蘭《合葬墓志銘》記述其孫以增、以坊,與此前資料相同。其記述曾孫稱:“曾孫二,紹質(zhì),以增出;紹和,以坊出?！泵吩痢都茨h教諭楊府君墓志銘》稱楊兆煜“孫三人,紹哲、紹和、紹穆”[24]。梅曾亮《江南河道總督楊公家傳》稱楊以增“子紹穀,云南大理府通判;次子紹和,二品蔭生,舉人,改內(nèi)閣中書”[25]。記述均有不同。楊以增與梅曾亮為同年友,梅曾亮此文所存之文集即為楊以增主持刊刻,文中所及之“紹哲”當(dāng)有所本,惟相關(guān)資料未能考見。楊以增之次子紹和為海源閣第二代主人,此前文獻均稱其為楊以增子。楊如蘭墓志稱:“紹和,以坊出?！睋?jù)此,則紹和生父當(dāng)為楊以增弟以坊,后過繼給以增,亦可補充此前之記述。

5 楊如蘭暨夫人《合葬墓志銘》對楊氏家風(fēng)傳承的記述

楊氏家風(fēng)具有鮮明的特色,并在楊氏家族成員中產(chǎn)生了巨大的影響。楊如蘭在楊氏家族家風(fēng)形成與傳承過程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一是楊氏有濃郁的讀書仕進之風(fēng)。據(jù)楊如蘭《墓志銘》,楊如蘭先輩雖在遷徙至山東之后仍為軍籍,但后來逐步轉(zhuǎn)為詩書科舉之家。楊如蘭之高祖楊豫公為郡廩生,曾祖楊斌為邑庠生,本生曾祖楊名理、祖永禧均為國學(xué)生。楊如蘭早年亦“攻苦讀書,初為文,即郁勃有奇氣”。讀書明理以求仕進,成為楊氏家風(fēng)的重要內(nèi)容。據(jù)楊如蘭暨夫人《合葬墓志銘》可知,楊如蘭在楊氏家族讀書傳統(tǒng)延續(xù)方面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楊如蘭以“未遂讀書為憾。義方教子,使從名師游”,雖身為縣吏,而仍以讀書仕宦為重。他“嘗進子若孫而教之曰:讀書所以明理。果能貫通經(jīng)史,體用兼賅,必為世所推重。即不得功名,無憾也”,楊氏讀書家風(fēng)并未因楊如蘭任縣吏而中斷。楊如蘭的引導(dǎo)督促,為子孫讀書創(chuàng)造了良好條件,“子舉賢書,冢孫補博士弟子員,公猶及見之?！睏钫嘴稀皯?yīng)童子試,擢第一。舉嘉慶戊午科中式舉人”[26],后大挑二等,銓即墨縣教諭。楊以增好藏書讀書,“辰見賓客,治文書。事畢即手一卷”[27]。楊紹和《楹書隅錄初編自序》稱:“先端勤公平生無他嗜,一專于書。”[28]楊兆煜與楊以增均以讀書科舉入仕,楊以增、楊紹和、楊保彝等楊氏后人傾心購書、藏書、讀書,綿延近百年,遂使海源閣巍然成“北方藏書之府”,即與楊氏注重書香傳承的家風(fēng)密切相關(guān)。

二是楊氏有濃郁的清白擔(dān)當(dāng)之風(fēng)。弘農(nóng)為楊氏郡望,楊震為楊氏名人,以為官清白著稱。《后漢書》卷五十四《楊震傳》稱楊震被任命為東萊太守后:“當(dāng)之郡,道經(jīng)昌邑,故所舉荊州茂才王密為昌邑令,謁見,至夜懷金十斤以遺震。震曰:‘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密曰:‘暮夜無知者?！鹪?‘天知,神知,我知,子知。何謂無知!’密愧而出?！盵29]范曄評價楊震稱:“延、光之間,震為上相,抗直方以臨權(quán)枉,先公道而后身名,可謂懷王臣之節(jié),識所任之體矣?！盵30]楊氏系出弘農(nóng),世代以清白擔(dān)當(dāng)自勵。楊如蘭暨夫人《合葬墓志銘》稱楊氏“皆清白傳家,世有隱德”。在去世前,楊如蘭“諭子若孫守本分,勤本業(yè),無負先人清白之訓(xùn),言不及私?！睏钫嘴蠌募茨h教諭辭官歸里,“囊空如泄”;林則徐為楊以增摯友,評價他“守身如金城湯池,粟私不可攻”[31],即顯示出楊氏后人清白家風(fēng)的自覺傳承。楊如蘭為吏,才干頗為特出:“公善官文書,分肌析理,下筆千言,動中窾要。性明決,遇事如燭照,數(shù)計排難解紛,鄉(xiāng)里賴之。”顯示出敢于擔(dān)當(dāng)任事的風(fēng)格,對后世子孫影響頗大。梅曾亮《即墨縣教諭楊府君墓志銘》記楊兆煜“于富貴利達不矯矯立異趣,亦無皇皇求必得之意……平居事可不可,不為面從。至所勇行,不以避名便私?！盵32]。楊以增任職貴州多年,云貴總督阮元、貴州巡撫嵩溥專折奏請由楊以增任興義府知府,稱楊以增“才明守潔,歷練有為,在黔年久,熟悉苗疆,歷任繁劇,輿情愛戴”[33],亦顯示出敢于擔(dān)當(dāng)任事之家風(fēng)在楊氏家族傳承的明顯軌跡。

三是楊氏有濃郁的樂善睦族之風(fēng)。楊氏注重家族之親情和睦,楊如蘭祖母唐氏年二十一守節(jié),“處艱茹苦,撫襁褓孤以有立,夙夜操作,具旨甘以事奉憲章翁三十有五年,事姑張氏三十有四年,孝養(yǎng)如一日,至于考終,庀喪葬盡禮。”[34]楊如蘭深受父祖影響,楊如蘭《墓志銘》稱楊如蘭父帝錫入獄,他“廢寢息餐,暗中護持,不得已,入為縣吏。君寵公暨公母閻太君先后謝世。公經(jīng)營喪葬,哀感路人”,即顯示出對父母之孝心,體現(xiàn)出有濃厚的家族觀念。他在父親去世后,仍任縣吏,則因為“唐太君春秋高,食指眾多,資公養(yǎng)贍”,主要還是考慮對長輩的照顧。此外,楊如蘭墓志銘還記述他對兄弟子侄的友愛關(guān)心:“敬事伯兄,嗣兄女為女,友愛諸弟及兄弟之子,俾立室家。然小有愆尤,即督責(zé)之,不少貸。”楊氏族內(nèi)和睦,施之于外,頗秉善以待人之旨。楊如蘭《墓志銘》稱:“人有過,必厲責(zé)其非,逾時輒忘,以故無親疏皆有感無怨。勇于為善,澤及三族,能急人之急,不治生產(chǎn)。”亦顯示出則排難解紛,教化鄉(xiāng)里的品格。楊兆煜秉承家訓(xùn),事母至孝,梅曾亮《即墨縣教諭楊府君墓志銘》記述楊兆煜之母趙氏“積病十余年,君年亦且六十,扶掖左右,歡笑雜兒戲狀。母忘疾之久,亦不覺子年之衰?！盵35]楊以增“事繼母至孝,晚為《丙舍讀書圖》,雖貴且老,不忘其親”[36]?！冻珈豚l(xiāng)賢錄·事實》稱楊以增“父兆煜侍祖母家居,祖母服闋。始迎養(yǎng)安襄道署,旋即棄養(yǎng)。本紳終天抱恨,嘗繪《丙舍讀書圖》,并集《葩經(jīng)》為墓田丙舍《退思廬硯銘》,語家人曰:‘吾得退休,當(dāng)廬墓三年,稍贖遠宦離親之罪’。”[37]均顯示出楊如蘭等楊氏先輩樂善睦族家風(fēng)的深遠影響。

楊如蘭暨夫人《合葬墓志銘》保存了楊以增祖父楊如蘭生平經(jīng)歷及性情品格的重要基礎(chǔ)資料,不僅有助于完善和補充楊氏家族世系,同時通過對楊如蘭處世及為吏經(jīng)歷的記述,展現(xiàn)了楊如蘭礪品格、敢擔(dān)當(dāng)、重親情的寶貴品格,顯示出楊如蘭在楊氏良好家風(fēng)形成與傳承中的重要影響,為楊以增等數(shù)代楊氏海源閣主人為政、藏書、處世理念與態(tài)度的形成,提供了重要的資料支撐,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