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育群,湖南教育出版社編審、嶺南文化藝術(shù)促進基金會書法組專家。曾多次獲得國家圖書獎、中國圖書獎、中宣部五個一工程一本好書獎、新聞出版署“三個一百”圖書獎及省部級各類圖書獎,并榮獲全國中青年優(yōu)秀編輯稱號。書法及攝影作品刊發(fā)于中國文聯(lián)《神州時代藝術(shù)》雜志。湖南門戶網(wǎng)站紅網(wǎng)以《極致玩家自成一派,龍育群在書影之路一騎絕塵》一文。其藝其人給予專題介紹,著名學者鄧曉芒先生在《書屋》雜志發(fā)表《讀三個湖南人的書法有感》特別指出:作為湖南人的典型代表,“湖南人龍育群”的字“已經(jīng)不能用“力透紙背”“入木三分”來形容了,而只能說是“力透巖壁”“入石三分”。
龍育群是我在武漢大學哲學系讀書時的學長,他78級,我79級。大學期間,他留在我腦海中的全部印象是:親切的長沙口音、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刻苦好學且多才多藝、曾獲得過全校書法競賽并列第一名。
我也練過書法,對書法好的同學十分傾慕因而也就特別關(guān)注他。
然而,離校之后我們卻少有聯(lián)系。偶爾聽聞他一些消息,也大多是關(guān)于他的工作情況,得知他后來回到武大讀了研究生,爾后一直在湖南教育出版社工作,曾獲得過國家設立的幾乎所有圖書出版物獎項并榮獲“全國優(yōu)秀中青年編輯”稱號,業(yè)內(nèi)同行提到他無不贊譽有加。近年來卻常有朋友談到他的書法,說他畢業(yè)后歇筆近三十年,于行將退休之際又重拾舊愛,每天堅持書寫四五小時,數(shù)年下來其書法已達極高水平,不少作品被名家收藏。這引起了我極大興趣,于是我設法加了他的微信,在朋友圈欣賞到他大量書法作品之后,寫下了這么一句話——從字聯(lián)想到寫字的人,八個字:儒雅溫厚,非圣即賢。我所謂非圣即賢指的是他雖然歇筆三十年,一旦重新拾起卻將其一輩子修養(yǎng)貫穿其中,人雅字雅已經(jīng)融為一體,而此等境界實乃尋常難至。因此,我竟生發(fā)了一探究竟之心,花了好幾天時間幾乎翻遍近年他在朋友圈里所發(fā)書法作品及其書法文論,對他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取得如此成功有了一個初步的認識。
竊以為,龍育群的成功首在一個“勤”字。
在他的學書雜記中我看到一段故事,說的是他重新拿起毛筆苦練了半年字以后,自我感覺不錯,于是帶上一幅作品去請教金石書畫大師李立先生。老先生認真看過作品,留下一句“功夫還不夠”的話,頓時點醒龍兄。爾后,他開始了以常人無法想象的幾近瘋狂的方式苦練基本功。
龍育群是從大字開始練習的。他堅持站著書寫,很多時候一站就七八個小時,寫下的廢紙又舍不得丟掉,乃至書房幾無立足之地,他也就干脆將書房命名為“廢紙齋”,戲言要用“廢紙十千求一字”。正是這樣孜孜不倦的努力,終于鑄就了他扎實的基本功。
這一點我們可以從他的小楷窺見一斑:結(jié)體精妙,法度嚴謹,筆力蒼勁,流韻空靈。
我之所以舉小楷為例,實在是因為小楷最考驗一個書法家的心性和功底。其實,龍育群書法最擅長的是大字。他曾用25張四尺宣紙寫下長達35米的泰山經(jīng)石峪《金剛經(jīng)》贈與五祖寺。泰山經(jīng)石峪《金剛經(jīng)》素有天下第一榜書之譽,其 “草情篆意,無所不備,雄渾古穆,靜謐安詳” 為歷代文人所激賞。而他的臨寫頗有古意,剛健拙樸的行筆夾雜著行書的柔性,既將其神韻表達出來又凸顯了他的個人風格。又比如,他送鄧曉芒教授的“明陰洞陽”四個大字,當鄧曉芒教授展現(xiàn)給90高齡的著名書畫大家周韶華先生看時,周老頓時驚嘆:“這是誰寫的?寫得好,寫得太好了,我這里沒有人寫得出!”由此可見龍育群的勤奮打下了何等深厚的功底又登臨到何種高度!
然而,我一直在想,一個“勤”字顯然不能完全讀懂他的成功。古人說:“汝果欲學詩,功夫在詩外?!庇谑?,我開始探究其“書”外之道。在他的朋友圈我發(fā)現(xiàn)他曾寫下這么一段文字:“學書之邏輯當遵書學之邏輯。書學之邏輯必奠基于書法史中,因此,學書之邏輯亦必循書法史之演繹而演繹?!弊屑氉聊ミ@段文字,我忽然悟出了點什么——龍育群是沿著一條自己設定的學書之路前行的。在他看來學書之途必循書學邏輯而行,而書學邏輯與書法史則是一致的。于是,他力圖找到這歷史與邏輯的起點并由此展開了他的學書之路。
這可不是尋常書家能做得到的!
沒有深厚的文化積累也不可能作如是觀。
我以為,這是理解龍兄書學之道的關(guān)鍵所在。
我見過不少下功夫練書法的人,但鮮見成功者。原因大多在于對書法沒有真正理解,更不要說對書學與書法史的邏輯梳理了,而缺了這一梳理的學書之路則難免茫然不知所由。在我看來,龍育群學書之所以短期內(nèi)就取得如此成功當與他注重理論思索相關(guān),事實也證明,他的書學觀是正確的且具有借鑒參考價值。而他之所以能有此理論建樹則又與其學養(yǎng)相關(guān)。他一輩子與書打交道,既是出版家,也是學者,不斷的讀書思索幾乎是他生活中唯一不變的節(jié)奏。他一直鐘情學術(shù),卻因工作緣故無暇專攻,他愛好藝術(shù),卻從未想過要當藝術(shù)家,他曾經(jīng)這樣概括自己:“無意出版卻成了我的職業(yè),無緣藝術(shù)卻被人稱為藝術(shù)家?!比欢?,他確實是藝術(shù)家。他是攝影家,業(yè)內(nèi)人士認為他的攝影作品近乎道之化境;他是書法家,贊賞他書法作品的人很多都是當代著名學者,如國學家郭齊勇、哲學家鄧曉芒、倫理學家鄧安慶、美學家王杰等。何以才藝如斯,皆因他本來就是飽學之士,其藝術(shù)作品自是他對藝術(shù)存乎一心的精妙把握,也是他的學識和思想捕捉的靈感向現(xiàn)實投射之后綻放的華章。
著名音樂學人魯成文先生非常欣賞龍育群的書學觀念,曾用“在血脈上書法”贊其作品。龍育群則自解“血脈”之義有二:一曰中國書法源頭血脈,二曰書法人心性血脈。他尊重傳統(tǒng)而直奔源頭,并非意味著拘泥于傳統(tǒng)而不圖破壁。他強調(diào)心性血脈,所指實則自由意志。他常以中國文化來闡述藝術(shù)自由,推崇孔子的“隨心所欲不逾矩”,老子的“道法自然”,莊子的“有待與無待”。由此可見,歷史觀和哲學觀是引領(lǐng)他學習書法的重要指導思想。也正因此,他的作品,無論篆隸草行楷均極具抽象思維力,共性與個性、理性與感性、沉穩(wěn)與空靈渾然一體,其傾注筆端、躍然紙上的實乃中國文人自身深厚的文化積淀,讀之能不沁人心扉,使人陶醉?
那么,龍育群是如何設定他的書學路徑的呢?
據(jù)我了解,他是從隸書入門重走學書之途的。
為什么是隸書?他認為,中國書法的歷史起點肯定不是隸書,但將其看成邏輯起點則是合理的。在他看來,甲骨文金文以及大小篆等不易辨認,而隸書則在篆書基礎上通俗化并因此奠定了中國書法的審美基調(diào)乃至于中國古典美學的造型基礎。同時,他特別強調(diào)隸書的絞轉(zhuǎn)用筆方法,指出正是這一用筆方法使原本柔軟的筆毫有了凝聚千鈞之力的可能。這一點我們完全可以在龍育群的隸書作品中見出:他的用筆有如枯藤勁鐵卻又于空靈飄逸中見出拙樸高古——或許這就是用筆的極致境界。
他是如何做到的呢?龍育群告訴我,他學隸書的大致路徑是從《張遷碑》入門得其方樸厚重,繼而學《曹全碑》得其娟秀,再攻《石門頌》得其散逸,然后學《二爨》尤其《爨寶子碑》得其拙趣,學《好大王》得起平正,最后回到簡牘得其隨意。這樣一個循環(huán)走完,在學會絞轉(zhuǎn)用筆的同時解決了用筆的力的控制,同時完成了從碑版學習到摩崖石刻再到簡牘學習過程,因而對隸書有了一個大致的整體了解。在此基礎上,他轉(zhuǎn)到章草學習,進而小草行書楷書等沿二王走過的路一路走來,終于形成他獨特的古雅書風。
龍育群的學書路徑顯然與一般人不同。
他堅持認為,書法學習需循書學的邏輯展開,而書學的邏輯恰恰奠基于書法史中,那么書法學習也就必須循書法史的展開而深入。他認為隸書既是古今文字的分水嶺,以其為學書的起點當然也就是恰當?shù)摹?/p>
他以為這是學書之正道。
遵道而行,書必有成。
龍育群就是遵此道而成功的。
從龍育群的書學路徑我們還可以見出他兼容并蓄的學書態(tài)度。他尊碑而不鄙帖。他的作品既飽含碑學的自然渾樸、深厚剛勁和大度避俗,同時也透著幾分帖學的美觀生動、溫潤典雅、流暢圓融。竊以為,他的章草造詣尤深,觀其章草可見碑學之基,更見章草之魂,有古意有己意有新意,呈現(xiàn)出濃厚的文人志趣。
寫到這里,我突然想起明末項穆的一句名言:“論書如論相,觀書如觀人?!钡拇_如此。每觀龍育群之書,其實我都在讀他。每讀他的字我都仿佛看到他忘我的境界、安寧的情態(tài)、自若的身手、貫注的眼神、無形的氣蘊。對觀賞者而言,這是一種來自藝術(shù)而超越藝術(shù)的享受。你會被他淡泊名利而專情書法藝術(shù)的精神感染,進而設想他一定會和你一樣,在他書寫的時候,他愛的字會情不自禁地飄入腦海,然后這個靈犀的知已就會透過筆鋒飄逸而生。他從他的書品中獲得的快樂,作為欣賞者的你也一定會獲得。
這就是文人書法——儒者之字,魅力無窮,韻味雋永。
(陳建國,中國農(nóng)工民主黨原中央秘書長,中央書畫院常務院長,第十一、十二屆全國政協(xié)委員,中國和平統(tǒng)一促進會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