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明銀
太陽已經(jīng)落山了,武老橫還坐在大門口那塊又黑又滑的大石頭上發(fā)愣,看著對門院子里一座漂亮的小樓在霞光的映照下更顯得耀眼,渾濁的老眼里不時地流出幾滴失望的淚水。
武老橫,原名武鎮(zhèn)東,80多歲了,灰白的頭發(fā)剩下沒有多少根,眉毛花白,四楞子眼睛因為皮膚的松弛也不大了。滿臉的橫肉由于年老消瘦,皺紋特別地突兀。鷹鼻子還是高堅,原來的大嘴因為沒牙了,明顯地凹陷,絡(luò)腮胡子也較前稀疏了不少。一米八二的個子因駝背矮了半截,走路不方便了,手里離不開一個樹杈股做的拐棍。
以前,武老橫在千多人的村子里是個一言九鼎,跺跺腳全村的房子都落坷垃的人物。他自幼學得一身武藝,身強力壯。老伴生了五兒一女。他重男輕女,女兒從來沒得到過他的好氣。上學沒女兒的份兒,在家里當丫鬟使,他的目標是要8個兒子。
他的對門是一戶“懦弱”的鄰居,老祖宗遺留給他家的院子卻不小。戶主叫馮小月,出身于書香門第,1962年的中學生,有幾分儒雅,為人忠厚和氣。夫妻倆生了一兒一女也都是中學畢業(yè)。武老橫看中了他家的這處宅基地,垂涎欲滴,千方百計對其排擠,什么孬法都使。堵過他家的路,砸過他家的門,馮小月一家人只得吞聲忍氣。1982年計劃生育運動時,馮小月的兒子馮康結(jié)婚后生了一對雙胞胎女孩,武老橫看準了時機,逼迫大隊干部對其實行絕育,馮小月一家為了不斷子絕孫,含淚逃離了家門。
武老橫多次想脅迫大隊干部將此處宅基地劃歸自家,因為法制逐漸正規(guī),始終沒有得逞。
得益于武老橫在村里的勢力,他的兒子們在大隊里安置的都是好活。老大是大隊代銷點的營業(yè)員;老二是大隊的拖拉機司機;老三是是大隊治保副主任;老四、老五都是推薦的高中畢業(yè)生,分別當了大隊里及小隊里的會計。隨著改革開放的進行,五個兒子的工作都被迫拋棄。老大貪吃懶做過于肥胖,患了偏癱;老二開車醉酒肇事進了班房;老三到佳木斯建筑隊搬磚;老四、老五帶著老婆孩子走了沒再回。
馮小月一家逃出門后成了“超生游擊隊”,由于在家吃苦耐勞,忍氣吞聲慣了,改革開放后在外倒也好生存。父子倆先在建筑隊上打工,因為賣力、實在,又聰明、勤快,得到了老板的重用。馮小月被委任為建筑工地保管,兒子成了副總。后來老板年齡大了跟著兒女到新加坡定居,把幾個億的產(chǎn)權(quán)托給馮小月的兒子經(jīng)營,他們父子不負厚望,做得紅紅火火,蒸蒸日上。
去年冬天不忙,他們父子回到了故鄉(xiāng),到了老家院子里看了看,滿院荒草,與日新月異的村落相比顯得特別的荒涼。兒子對陪著的村支部書記說,“月是故鄉(xiāng)明,人是家鄉(xiāng)親。老家是我們的根,永世不會忘。我家拿出200萬元錢:100萬給我家翻建房子;100萬給村里建個老年人活動中心?!?/p>
武老橫越看小樓越不順,再回頭看看自己住的小平房低矮破舊,不由自主地全身打戰(zhàn)。他正想回家,“嘀嘀、嘀嘀”兩聲車響,一輛嶄新的大奔轎車停在他的眼前。雖然他老眼昏花,仔細端量后還是認出下車的西裝革履的馮小月父子。馮小月還在車里拿出兩瓶茅臺酒,恭恭敬敬地對武老橫說:“老哥,多虧您多年的熱心關(guān)照,才成就了俺家的事業(yè)。”
武老橫淚流滿面道:“慚愧,慚愧。”
馮康說:“大爺,老四、老五每人讓我給您捎來了聯(lián)系名片及2萬元錢讓您先用著,等他們有時間再來給您翻修房子?!?/p>
武老橫一驚說:“你與他們有聯(lián)系?”
馮康說:“我們在一個公司干,他倆是我的左膀右臂,幫我管理財務(wù)?!?/p>
武老橫又是一驚,呆呆地站在那里兩眼發(fā)直。
馮家父子倆趕忙扶住他說:“天快黑了,回家吧,我們晚上到縣里談一項工程?!?/p>
武老橫抹了抹淚,拄著拐棍顫顫巍巍地回了他那已陰暗的家門。
武老橫回到家一腚坐到那個多年的破圈椅上,好長時間才喘過氣來,看到那兩瓶茅臺酒更是羞愧,心里涌起五味雜陳……懦弱的馮小月父子倒成了我家的頭上人,對門的小樓壓得我家不見天日。憂傷之下他打開了多年沒沾過的茅臺酒瓶蓋,口對口的喝了半瓶,被老伴看到后奪了過去,偷偷地罵了聲貪婪的老鬼。
武老橫已是暈暈乎乎,被老伴扶到炕上倒頭就睡,一覺睡到清晨。昨天發(fā)生的事情就像一場噩夢,越想越憤怒,愛占上風的他咽不下這口悶氣。早晨沒吃飯時就已聯(lián)系到了他幾個兒女,謊稱他得了絕癥,來得晚了就見不到活著的父親了。
他的兒女們第二天都趕到家里。武老橫深感他的權(quán)威猶在,心里踏實了許多。連夜召開了多年沒開的家庭會,開門見山地說:“我有個心病,如果不解開,死不瞑目?!眱号畟兌紗枺骸澳猩缎牟??”他說:“你們都無能,讓馮家在對門建了小樓壓得我不能喘氣。你們幾個加在一起也沒我當年威風。慚愧、慚愧?!眱号畟兌济婷嫦嘤U不敢言語。
他接著說:“今天讓你們來不為別的,就是讓你們想法在此蓋座小樓,一定要比馮家的小樓高,壓壓他家的氣勢。否則我就在大街上碰死?!?/p>
兒女們作了難,都說:“沒錢蓋這么高的樓,先蓋個豪華舒適的平房讓您安享晚年?!蔽淅蠙M說:“老大、老二、老三沒錢我知道;老四、老五沒錢我不信,動動筆尖就能撈幾十萬,馮家有的是錢?!崩纤摹⒗衔逭f:“咱不能吃黑錢,恩將仇報?!蔽淅蠙M抓起拐棍就朝老四、老五砸去。
老四、老五忍無可忍,每人就偷偷地塞給了母親五萬元錢,逃離了家回到了原工地上班。
不到半年,老四、老五接到哥哥打來的電話:“父親已故——醉酒后栽倒在茅坑里溺亡?!?/p>
老四、老五連夜回家辦理父親的喪葬,兄妹們共同出錢給父親扎了當?shù)刈詈玫募垬?,他生前最愛坐的那塊又黑又滑的大石頭也成了他的陪葬品。
馮家父子也親自來參加了武老橫的葬禮,獻了一個特別醒目的大花圈,上寫著:“恩澤鄉(xiāng)鄰,地久天長?!?/p>
眾人看了都覺得難解其意。
葬禮結(jié)束后,馮小月父子看到武家破爛的老宅有些酸楚,當著他們兄妹的面說:“為感謝老四、老五對公司的貢獻,我們幫助他們在老宅子上建座與我家一樣的小樓,讓你們的老母晚年幸福?!彼麄冃置枚忌钌畹鼐瞎戮础?/p>
夜晚,天空群星燦爛,馮家小樓里燈火輝煌,村支書及兩委成員聚集在這里和馮家父子共商全村發(fā)展建設(shè)大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