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之悅,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會員,江蘇省作協(xié)簽約作家,已出版中短篇小說集3部,長篇小說和文藝評論集11部。作品入選《中國好小說2019-2020》《2018中國短篇小說排行榜》《2020江蘇青年評論集》等多種年度選本。曾獲江蘇省紫金文藝優(yōu)青,2018年度江蘇省優(yōu)秀版權(quán)獎、2019年度江蘇省優(yōu)秀版權(quán)獎等。
一
秀溪弄與學校僅隔一條小河,王教授卻從未走進過那條古老的石板小弄。她最器重的研究生林鵬,就住在秀溪弄。那天林鵬病了,她急著去探望,差點就往秀溪弄深處走了。才走了一截,弄堂里雜亂的人群和轆轆推動的板車擋住了她的去路,身邊有個提著馬桶的老阿婆,突然被那板車撞在手臂上,打翻了馬桶,屎尿淋淋漓漓濺了王教授一身。老阿婆一邊朝板車罵罵咧咧,一邊撩起衣角為王教授擦拭衣裙。王教授搖搖手,倏地轉(zhuǎn)過身來往回跑,扯著裙子,著急忙慌,跌跌撞撞,不小心撞到那些步履匆忙的行人,她也顧不上道歉,只是朝前跑。一個高雅美艷穿著高跟鞋披著卷發(fā)背著名牌包的女人,帶著滿身臭烘烘的屎尿一路跑,簡直不像話!
王教授壓根沒想到,若干年以后,她會住到秀溪弄。
王教授把租房的事,托付給曉蓉,因為曉蓉是本地人,地頭熟,人脈廣,王教授很信任她。王教授是蓁城大學著名聲樂教授,數(shù)年來收了不少學生,她總貼補那些胸懷大志的寒門學子,曉蓉是受益最多的,因而也分外感激。留校后,曉蓉更是屢次向王教授表達她的感激之情,王教授,您就像我媽媽,以后,有什么事,就交給女兒來辦。
女兒當然懂得媽媽為什么要在學校附近租房嘍。
您和家人住在一起,沒個私密可言。離校又那么遠,午休都沒個著落,早該租個房啦。無需王教授開口,曉蓉已替她給出了理由。
至于,租房為什么要秘密張羅,王教授皺著眉,感慨她兒子兒媳收入少,又看重錢財,要是知道她租房,定生疑慮,家里會鬧翻的。
曉蓉沒有多問那小兩口疑慮什么,只是詭異一笑,您跟我不同,我每月拿點死工資,自然瞞不了家人,可誰都知道聲樂教授錢包鼓,加班補課輔導(dǎo)費,都在您的錢包里,派什么用場,小兩口怎么清楚?
王教授覺得還沒讓曉蓉信服,便加重了語氣,我說的句句是實話,你怎么就不信呢?如果人家知道我租在秀溪弄,那我就自討苦吃了。你想,大小文藝活動都要請我做顧問,青年教師又愛討教我,還有那些領(lǐng)著孩子前來求教的家長們,一旦知道我租在學校附近,還不都找上門來?
聽起來王教授說的句句是實話,可曉蓉想了想,不由把眉頭緊了,正待多問一句,看王教授一臉愁云,反倒頻頻點頭附和起來,雙手捧住王教授的一只手,說,您盡管放心,租房的事,包在我身上,至于別的,我不問。
二
曉蓉告訴王教授房子租在秀溪弄,同時發(fā)了截圖。
王教授迎著光,對截圖研究了半天,才露出滿意的神情。但不知為什么,她的語氣有點猶豫。
曉蓉覺出這一點,試探著問,您是嫌遠嗎?跟學校只隔條小河,沒有多遠。
王教授答道,距離沒問題。
曉蓉追問,那是為什么?
只是,只是那條小弄那個,那個,那個什么的。王教授期期艾艾起來。
曉蓉聽出點意思來,我知道,您是嫌那里環(huán)境嘈雜吧,這倒是實情。那里的環(huán)境,沒法同您家比,可您租房是為自由,圖方便,環(huán)境挑剔不得呀。何況,陳誠的房子鬧中取靜,關(guān)起門來就是個幽靜的小天地。
王教授跟曉蓉去看房子。
房子坐落在秀溪弄深處,是一幢面水臨街的老式三層樓,各家的窗子和陽臺都面向瘦長的小河,三個大門框等距離開在小樓背面,每個門框里都擠滿了自行車、電瓶車和零碎雜物,幸好,有臨街一道灰色圍墻擋著。曉蓉沒說大話,這房子確實鬧中取靜。室內(nèi)是底樓的一個直通間,用薄板隔成兩半,吃喝拉撒全在里面。這房子的格局似乎簡陋了些,但它的私密性超過了王教授的預(yù)期——位于最后一個大門框內(nèi),樓上都關(guān)著,沒人進出。還附有臨河的小院,院角凌亂的雜物堆旁,有只大水缸,缸邊靠著圍墻有序排放著板皮以及積木似的框架,框架上披掛了一串濕漉漉的衣褲和毛巾,好像有人故意設(shè)置了一道保護隱私的屏障。
私密性是王教授最關(guān)心的,一進門,她就開始四處打量。院內(nèi)那棵高大的桂花樹,好像打開的巨傘,撐滿了小院,風吹樹搖,宛若世外。她透過窗戶,盯著板皮和框架細看,腦海里突然勾勒出一間小屋的輪廓。突然她聽到狗狗憤怒的低吼聲,緊接著,果真有只小狗鉆出來,伸長舌頭,呼哧呼哧面對窗戶端坐著,警惕地東張西望。顯然,院子里有間可以拆裝的小屋,她估摸著,除了堆些雜物,小狗就住在里邊。她喜歡小狗,但由小狗聯(lián)想到了下文,不由嘀咕出聲,我住進來后,小狗咋辦?
曉蓉說,小狗由陳誠管。陳誠說了,房子租您,院子讓小狗住。
王教授說,房子租了我,陳誠就去不了院子,院墻上倒有個正門,但門外就是水站頭,難道他每天搖船?
搖船,對啦。曉蓉笑出聲來,陳誠就是這么說的。這陣子,他搖環(huán)衛(wèi)船,從水站頭進出院門。他打算在院墻上開個邊窗,以后,就從邊窗跳進跳出。
邊窗?王教授疑惑了,開個邊門不更好嗎?
開門,要跑審批。曉蓉說,他嫌煩。
哦,打擦邊球,鬼精靈。王教授笑著正欲出門,房東陳誠匆匆趕來。陳誠三十來歲模樣,四方臉,體形略瘦,腦后扎了條馬尾辮,額上有條疤,小眼里透著幾分機靈,胳膊下夾了本藍封面樂譜。
眼略一掃,整體打扮得還算雅致,但總覺得哪里不對勁,仔細一看,王教授想笑又不敢笑。原來,陳誠的中指和小指上,都戴了枚閃亮的方頭嵌寶金戒,王教授對金首飾還算內(nèi)行,一下斷定是地攤貨。
房東陳誠語速很快,嗓音渾厚,還帶點沙啞。他說,王教授,您不認得我,我倒認得您。
王教授說,咦,你認得我?
陳誠說,我早就認得您啦,您是教授,還是音協(xié)主席,大名鼎鼎,這個城市里誰不認得您?
曉蓉接道,你忘了,王教授還是中國音協(xié)會員呢。
王教授淡淡一笑,我只是披掛了一身閑職,實則教教唱歌罷了。
王教授的謙虛讓陳誠愈加佩服,他毫無節(jié)制地贊美她。稍停,他調(diào)轉(zhuǎn)話題,說,王教授,您不了解我,我唱歌唱得很好,蓁城不唱歌的人不知道,只要他愛唱歌,就必定知道秀溪弄有個叫陳誠的。我是蓁城市音協(xié)會員呢,算得上市里的歌星了,《聲動蓁城》欄目組已通知我去復(fù)賽啦!說著,他揚了揚象征他歌星身份的那本藍色樂譜。
王教授見陳誠清了清喉嚨還想說下去,便打斷了他,我馬上有課,以后,我們聊天的機會多得是,我看你愛唱歌,我也是,或許我們將成為朋友哩。
王教授跟陳誠說話時,目光無意掃過他額上的疤痕。陳誠的太陽穴被刺了一下,竟像一只無頭蒼蠅似的圍著她打轉(zhuǎn)轉(zhuǎn),這一轉(zhuǎn)足足有三分鐘。
王教授,您聽我說。陳誠輕撫傷疤,纏住她。王教授自知撩撥了他的傷痛,不好意思走開。曉蓉對陳誠一個勁瞪眼,也無濟于事。
我從小愛唱歌,上學了,父母讓我業(yè)余拜師學唱歌。沒想母親早逝,父親娶了后媽,變得沒了主張。我還想拜師,后媽罵我“敗家精”,不肯付學費。我據(jù)理力爭,便招來一頓亂棒,傷疤就這么留下了。
三
王教授跟陸醫(yī)生的感情起源于一年前她生日那天。下班后,王教授就等候家人為她過生日。這是丈夫病逝后她過的第一個生日,她想兒子勇勇應(yīng)該是不會忘記的。
王教授拿著小孫兒樂樂愛玩的撥浪鼓,默默地站在路口張望,晚風吹著她飄蕭的短發(fā)。天越來越黑,她突然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幸好陸醫(yī)生路過發(fā)現(xiàn)。至今還殘存幾分帥氣的陸醫(yī)生是王教授的中學同學,也住在這個小區(qū),兩人偶爾碰上時常一起聊兩句。
小兩口卻看不順眼,時常對她絮叨,別被那個窮老頭騙了!沒錯,陸醫(yī)生很窮,窮得連老婆也跟人跑了,至今,依舊和病重的老母、智障的兒子相依為命。剛才他下班路過,見她又犯眩暈癥,便小心扶她回家躺下,給她倒水吃藥,陪她等著家人。
很晚了,兒子兒媳還沒回來。
王教授苦笑著,想說點什么,一張嘴,眼淚滑落下來。
陸醫(yī)生慌忙遞上紙巾,一番詢問才知道今天是王教授的生日。
于是,陸醫(yī)生開始煎雞蛋,泡面,唱生日歌……
就是這一天兩人的感情發(fā)生了一些變化。
他們一直回避著某些傷感的話題,不探討婚姻,也不敢設(shè)想未來。都是五十多歲的人了,或許他們明白,地下情是最佳的選擇,平時彼此盡量不打照面,主要通過微信互訴衷腸。他們多半的時候是理性的,可也有情難自抑的時候,在學校附近租房約會,就是陸醫(yī)生提議,王教授拍板的。
他們?nèi)バ阆?,大多是午休或晚餐時間,這個時間段到秀溪弄,可以避開人流高峰,以免人多眼雜。一般是陸醫(yī)生先到,隨后是王教授再來,有時候,碰到熟人或者進出人多時,他們也會拐到其他地方避一避再進來。雖然,他們不是偷歡,但他們還是很小心,注意避開他人目光,更不主動和熟人打招呼,因為,他們都有點名氣。特別是王教授,時不時在電視里露臉,認識她的人自然多,稍有不慎,弄出什么話柄,被兒子小兩口逮著,那麻煩就大了。
把木門關(guān)好,窗簾拉上,就是他倆的快樂窩。他們每次約會都情意綿綿。要是相約傍晚,王教授總會帶來快餐,在說笑中,把餐盒里的粗茶淡飯吃光,不像在家里,即便飯菜可口,也味同嚼蠟。在最纏綿的時候,她竟會忘記自己的生理年齡,感覺自己跟四十來歲時一樣,充滿活力,以致她一次次突破自己內(nèi)心劃定的界限,晚上七點,八點,九點,可十點不可超越——那通常是她加班后回家的時間點。
一切那么美好,那么順當,只有一次突然響起敲門聲,他們中斷了親昵的交流,相顧彼此,頓覺慌亂。王教授說,別慌,陳誠來找我聊天了。她躡手躡腳走過去,透過門縫,望見一個陌生男子遠去的背影,回頭說,人走了,恐怕是來找陳誠的。
兩人的熱情降溫了,心里多少有點忐忑。
陸醫(yī)生說,我老聽見小院里有奇怪的動靜,還有人走動的聲響。
王教授說,別怕,是小黃狗,陳誠在院子里養(yǎng)了條小黃狗。
陸醫(yī)生搖頭說不像,繼而話鋒一轉(zhuǎn),說,怕什么?要是鬧開了,你就嫁給我唄,我巴不得呢。我這都是為你好。
王教授沒吭聲,只是別有深意地回望他一眼。
他們輕輕掀開窗簾一角,環(huán)顧小院,午后的陽光透過茂密的樹葉,一絲一絲傾瀉下來,那條小狗披著一身細碎的光片,靜靜地坐著,像監(jiān)督著屋內(nèi)的人,也像看護著這房子。陸醫(yī)生指著水缸邊的一袋狗糧說,狗糧挺貴的,你說陳誠的日子難過,怎么養(yǎng)得起這小狗?
窮人有窮人的愛好,王教授笑著說,聽說小狗是他外婆生前的寵物。她頓了頓,又說,陳誠愛好多著呢,除了養(yǎng)狗,還愛唱歌,是市音協(xié)會員呢。
陸醫(yī)生問,陳誠的老婆支持嗎?
王教授說,陳誠還是單身,沒娘,父親膽小怕事,后媽心狠手辣,逼得他逃到外婆家,與外公外婆相依為命數(shù)十年。
陸醫(yī)生默然,半晌才說,那陳誠的外婆外公,你見過嗎?
王教授說,沒見過,去年,外公外婆相繼過世了,給他留下了這房子,還有這條狗。
我真想看看那一家子的照片,包括他母親。陸醫(yī)生說,可惜他把房子弄得太干凈了,一張照片也找不到。
他們這么說著,熱情一點點地冷了下來,緊握的手也漸漸松開。
陸醫(yī)生突然走過去扭扭門鎖。
王教授明白他的意思,說,門鎖換了,是當著曉蓉面換的,三把鑰匙曉蓉都交給我了,其中一把我給了你。她沉吟一會兒,又說,這房子里外都是安全的。
理論上,房子里外都是安全的,實際上卻并不安全。
有一天,王教授去晨練,剛走出大院,就看到正在跑步的陸醫(yī)生,四目相觸,心領(lǐng)神會,兩人先后去了秀溪弄。
這是個禮拜天,小弄里人流穿梭。他左等右等才等到她。她進門就說后悔了,以后節(jié)假日來不得,這小弄里人多眼雜,我剛要拐進來,路邊有個提著馬桶的老太太,突然停下來,對我笑著說,喲,是王教授呀,是哪陣風把你給吹來了?幸好,我突然想起了林鵬,就用家訪搪塞了過去,老太太不會尾隨我吧?
陸醫(yī)生笑著說,老太太認得你,就隨口問一句,哪會管你這等閑事?
他們在脫衣時,忽聽外面有動靜,還伴著呼呼喘氣聲。起初,他們以為是狗狗發(fā)出的聲響,沒在意,后來那動靜起了變化,似乎過渡到嗡嗡嗡的悶響了。兩人剛脫下衣服,又都慌忙穿上,謹慎地掀開窗簾一角,只見冒著熱氣的陳誠弓著背,把頭埋在水缸里,里邊飄出悶響聲,音量不大,但帶著旋律。王教授側(cè)耳細聽,好像是《春天里》的曲調(diào)。曲終,陳誠站起身來,拉過毛巾擦把汗,又狂飲一瓶水,然后,抱起小狗,一邊走,一邊嘬嘬嘬親它的嘴巴,好像要把它融進自己的身體里。半晌,才回到缸邊,放下小狗,重復(fù)剛才的樣子。顯然,所有的聲音都是陳誠制造出來的。
陸醫(yī)生說,難怪我老是聽見院子里有異響,明擺著陳誠一直在院子里活動,他沒地方去,為什么要把房租掉?
王教授一聽,忽然有一種被欺騙的感覺,說,我什么都不知道,是曉蓉牽的線,說得有鼻子有眼的。陳誠是她遠房表弟,老實本分,房租優(yōu)惠,出入方便。
王教授像泄氣的皮球,躺在沙發(fā)上,閉上眼,讓自己歇一歇心,不一會兒,她睜開眼,說,陳誠練聲是好事,總比那些整天玩游戲打麻將的啃老族強,但山間田野里,親戚朋友家,都可以練呀,為什么偏要選這里呢?
陸醫(yī)生坐過去,想要安慰王教授,被她推開了。她側(cè)過身,指著窗戶說,還有什么情調(diào)?以后,來不得啦!她的態(tài)度是有理由的,想象一下吧,一個大活人,整天都在小院里晃悠,就像裝了只錄音機,室內(nèi)的一言一語都被錄了下來。
陸醫(yī)生當然明白她的意思,臉都脫了色,他用手指梳理她的頭發(fā),一下又一下地梳理著,突然覺得很委屈,恨恨地說,誰讓房東不守信用呢?你們不是說得妥妥的?小狗住院子,房子租給你。出錢租房,光明正大,你情我愿,合理合法。誰也管不了!
王教授蹙起眉頭,不吭聲,但她的頭從陸醫(yī)生的指尖上果斷地移開了。他還想梳理但沒梳到,便站起身來,拍拍她的肩膀,溫和地說,你別多慮了,我們設(shè)法找別的門路吧。她不置可否,只是憂戚地看著他,想到以后咫尺天涯,不能相見,仿佛心也被揉碎了。
四
王教授跟陸醫(yī)生這段情愛,被陳誠的離奇行為干擾了。她幾乎每天到路口等候,可總是遠遠看他一眼,就匆忙離去,唯有微信還保持著聯(lián)系。每當陸醫(yī)生問她去不去,王教授總是回一個流淚的表情,那意思是不能去。他開始以為她不想再去秀溪弄,就用語音告訴她,他已找到了可去的新地方,她還是回一個流淚的表情,說她真的不能去,還說最近小兩口時常陪著她。他知道了,不是她不能去,是她不敢去。是的,她不敢了,她不敢的理由很充分。
有一次,勇勇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黑著臉對她說,聊聊天也就罷了,為什么偏要那樣呢?你愛做慈善,我們可不樂意!最后連狠話都飄出來了,你自己不了斷,有人幫你了斷!
王教授是個感情豐富而又理性的人,處理感情生活也同樣理性,但理性背后卻是流不盡的眼淚,眼淚過后就會怪罪于房東陳誠。她叫來曉蓉,當場數(shù)落陳誠的不是。我是個倒霉蛋,攤上這么個沒教養(yǎng)的人,說得好好的,轉(zhuǎn)臉就變卦了。
曉蓉知道她對陳誠有怨氣,便權(quán)當自己是出氣筒,任憑她出氣,直到王教授說得嘴角泛起白沫,才開口為陳誠打圓場。說陳誠找了家酒吧,夜晚唱歌,白天做保安,一天不閑著,只是抽空回來喂喂狗。
王教授反駁道,你聽他胡說,他就會胡說,喂喂狗,用得著整天在院子里晃蕩?
王教授付了半年的租金,租期未滿,她就把鑰匙退給了曉蓉,不過,她是個有層次的人,雖然有點怨恨陳誠,但還是付了違約金。她不愿虧欠陳誠。
曉蓉還鑰匙的過程并不順利,回來后一直不見人影,連個微信也沒有。據(jù)說曉蓉跟陳誠一頓吵后,哭成個淚人。
王教授坐不住了,去找曉蓉,哪知曉蓉還是笑嘻嘻的篤定模樣,但能看出她雙眼腫得像核桃。陳誠罵你了?王教授問,他為什么罵你?因為我沒住滿兩年?
曉蓉說,沒什么,只是被他說了幾句,他就這個脾性,事情過去就好了。還說請王教授放心,她心里有數(shù),斷斷出不了啥事。
曉蓉不肯把重點說出來,王教授頗為擔心,這種擔心很快就印證了。那天下午,陳誠胳膊下照例夾了那本藍色樂譜,守在學校大教室門口,學術(shù)講座結(jié)束后,看到王教授裹在人群里走出來,急忙過去跟她搭話。半路殺出陳誠來,她頓覺驚愕,但很快平靜下來,她微笑著跟學生們打了個招呼,便帶陳誠來到校園一角。剛站定,陳誠就說,我看到電視里的通告,知道你在這里講座,就過來跟你告?zhèn)€別。
告別?王教授茫然,鑰匙還你了呀。
陳誠說,你還我鑰匙,我心里不舒坦,總想當面聽你說個理由,告?zhèn)€別。
王教授說,起初我也這么想,可事多了,就忘了。
陳誠說,事多?我知道你現(xiàn)在事多,還知道你以前事更多。
王教授警覺起來,以前事更多?多了哪些事?說來聽聽。
為什么要說呢?我對你以前的事,不感興趣,等我的錢包鼓了,我也該做那些事,不過嘛——陳誠欲言又止,見王教授有點恍惚,便兀自靠在大樹上,伸出帶著褐色瘀血的手,給她看。看看我的手吧,我花了個把月,總算把院墻邊窗開好了,砸院墻,做窗戶什么的,我都親自動手,把手弄成這模樣。沒想我剛裝好窗框,你就還了鑰匙,豈不前功盡棄?
王教授說,不會的,以后房子租出去,你還要養(yǎng)狗,院子起碼要有個邊窗進出吧。
陳誠嘿嘿一笑,沒有以后啦!你不知道,因為你是行中大咖,我才租房給你。
王教授抿著嘴,不說話。
陳誠說,你不信?你當我要靠房租來糊口?你小看我啦。我為你搖船搖了兩個月,你真不夠朋友。我知道,你們搞藝術(shù)的人格調(diào)高雅,就特地請教擅長設(shè)計的老同學,給你新貼了米色墻紙,沙發(fā)換上湖藍色的新套子,還有新添的帶花煙灰色床單被套,咖啡色窗簾,乳白色落地臺燈,都是雅致的,連我的樂譜封面也改成高雅的藍色調(diào)。這些,你都發(fā)現(xiàn)了嗎?
王教授說,沒在意,除了沙發(fā)。沙發(fā)的顏色跟她家里的一模一樣,是她喜歡的湖藍色,因此特別留意。不知為什么,丈夫去世之后,她愛上了藍色。
不管你是否在意,我做這些都是樂意的。你是教授呀,主席呀,你租我的房,是給我臉上貼金,我只想回報你,你給我的半年房租,我不光全為你花掉,還倒貼了幾百元。你說要租兩年,我巴不得,當然,我是有打算的。沒想你說變就變,別說兩年,剛滿倆月,你就還鑰匙了。
王教授覺得陳誠話中有話,慌了一下,說,打算?你有什么打算?
是的,我有個打算。陳誠抹了抹額頭,但現(xiàn)在,我的打算黃了,就不跟你說了。
陳誠的語氣中毫無商量的意思,完全是個肯定句,王教授覺得很不爽。她板起臉,毫不客氣地說,我沒空耗在這里,直說吧,你想干什么?
沒想干什么,今天我來只想告訴你,你不地道!
那我給點補償費,你開個價吧。王教授不愿跟眼前這個人糾纏不清,想花錢買清凈。
誰要錢?你的兩千元違約金,我也不要。隨即,陳誠從褲兜里拿出一只鼓鼓囊囊的信封,塞進王教授的手提包。她覺得不好意思,這錢該歸陳誠的。她拿出信封要往陳誠的褲兜里塞,陳誠卻閃身跑了,神情有點不屑。但他跑了幾步,又回頭對她擠了擠眼,說,王教授,你那個相好是醫(yī)生吧,你的兒子我好像見過!
五
王教授從此成了驚弓之鳥,雖然她不知道陳誠的打算是什么,但她一直擔憂著來自秀溪弄陳誠的報復(fù)行為。
王教授的理智想要切斷跟陸醫(yī)生的所有聯(lián)系,但感情是放不下的。她每次想到他寬厚的胸膛時,總會孤獨哭泣,淚流不止。她總要克服自己的情感,而克服自己情感的法寶就是陳誠,她不止一次地想象陳誠報復(fù)的情節(jié),需要牽扯多少人,該付出多少代價,想得最多的還是陳誠的報復(fù)方式。是發(fā)微信?給她和陸醫(yī)生發(fā),還是給小兩口發(fā)?或者,給單位領(lǐng)導(dǎo)與同事發(fā)?也有可能鋪天蓋地發(fā)?他會不會直接找小兩口攤牌?她莫名地產(chǎn)生了幻覺,小兩口每每一進門,她的耳朵里便灌滿了陳誠不好聽的聲音,隨之而來的是那個可怕的幻覺,小兩口在窗口伸拳擼臂,遙遙朝著陸醫(yī)生的住房,大聲嚷嚷,老混蛋!你租了房,想勾引我媽,騙她的錢財,哼!休想!顛來倒去幾句話,嚷得整個小區(qū)都聽到了,社會上也鬧得沸沸揚揚。這些想象還天天伸入睡眠里,致使她總是心驚肉跳,噩夢連連……
相愛而不能相見的精神痛苦與種種威脅兩面夾攻,她早吃不消了,可是,吃點藥,硬撐著也就撐了過去?,F(xiàn)在,她突然感覺不對了,隨即去看醫(yī)生,檢查結(jié)果連她自己都不信,說她腦子里長了那個東西,晚期了,需要立即動刀子。她不想折騰,果斷選擇保守治療。回家后,她把病歷藏好,并在小兩口面前強打精神。她不想給小輩添麻煩。
差不多大半年過去,總算太平無事,王教授對陳誠的防范心理漸漸消失。
有一天,曉蓉來電說,陳誠找您來了!
王教授一驚,問,人呢?干什么來了?
在門外,知道您退了,想來看看您。
我剛病退,他就來看我?王教授不太相信,遲疑好久,竟不知如何是好,還是曉蓉替她給了開門的理由。我知道,小兩口上班了,樂樂由外婆照看著,你也悶得慌,讓他進去吧,算是為你解個悶。說到末了,曉蓉聲音里帶著哀懇的調(diào)子。
因為曉蓉的懇求,王教授給陳誠開了門。陳誠胳膊下依然夾了那本藍色樂譜,大半年不見,他胖多了,王教授卻消瘦了。
陳誠壓根沒在意王教授的變化,走進來時,看著她,那神情是激動的,激動過頭而顯得有些結(jié)巴,王,王教授,您肯,肯見我,是,是我的福氣。
王教授說,別客氣,有什么事,快說吧。
下個禮拜,我又要參加《聲動蓁城》,想請您提點提點。陳誠說完,兀自拉過一張凳子靠近她坐下,然后,把藍色樂譜遞給王教授,那里面是他的幾首參賽曲目。
王教授出于職業(yè)習慣,翻看樂譜,并讓陳誠試唱一遍,然后,對他進行了輔導(dǎo),重點是《春天里》。
王教授知道陳誠是以學生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雖不是那么親近,卻沒有惡意,因此,對他沒有任何防范。輔導(dǎo)結(jié)束,她忍不住問了,你那個打算是什么呀?你想報復(fù)我?
天哪!陳誠的回答令王教授瞠目結(jié)舌,他哭喪著臉說,我為什么要報復(fù)您呢?您冤死我啦!我的打算很簡單,就是想趁您租房的時候,跟您學唱歌。
王教授不信,繼續(xù)追問,跟我學唱歌,要花那么大代價?
陳誠詭秘地笑了笑,說,花再大的代價也值啊,您名氣大路道多,如果做了您的學生,我上不了大道,也有個小路哩。歌唱家我不想,做個地方的小歌星,發(fā)點小財,還是有望的。聽電視里有個歌星介紹,在空缸里練聲效果好,我就依葫蘆畫瓢,把頭伸進空缸里苦練,想練好本事,讓您高看我。但我還沒來得及跟您接上頭,您就拍屁股走人了,落得個水中撈月一場空!
王教授見他有點感傷,趕忙寬慰他說,這不教你了嗎?
陳誠嘆道,是的,可惜是我表姐的面子。
王教授始終覺得陳誠的虛榮和踏實是一體的,市井中含著率性,狡黠中帶著真誠。她預(yù)感他還會找上門來。果然,《聲動蓁城》復(fù)賽剛落幕,他就來了。憑借王教授重點輔導(dǎo)的《春天里》,他首次闖進了決賽。一進門,他四顧無人,就直接請求她跟評委們打招呼,他想得個獎。他說,我打聽過了,您跟評委都很熟,特別是那個首席評委,是您找的人。
她不忍打擊他,也不愿支持他,就敷衍了一句,知道了,我去問問。
陳誠要王教授打招呼,她壓根沒把這事放心上,她認為得獎的事,她不該去跑關(guān)系,再說了,這么做,對陳誠也不利。
兩天后,陳誠在小兩口上班的當兒,來找王教授。門一開,陳誠就說,王教授,您找過評委了嗎?再不找,黃花菜都涼了!見她神情里鋪著沉默,他發(fā)急了,說,我參加了市里那么多唱歌比賽,連個小獎都沒拿過呢,要是再不拿獎,就沒臉見人啦。
王教授一聽,頓時情緒失衡,板著臉關(guān)上門,又反身拉開,對他說,什么評委不評委的,沒必要,你還是給我專心準備吧!說罷,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門。
后來幾天里,王教授總是自責那次對陳誠的粗暴態(tài)度。陳誠的決賽情況糟透了,第一輪比拼還沒結(jié)束,就被取消了決賽和為期兩屆的參賽資格。原來,他被王教授回絕后,就轉(zhuǎn)彎抹角托了人,挨個去打點評委,結(jié)果,有人向公證人舉報了,組委會立即對他進行了處理。他受不了這個打擊,當晚酒醉露天攤檔,回家時踩空臺階,摔斷了右腿。
王教授從曉蓉那里得到消息時,很想幫他。她委托曉蓉送他幾套樂譜和違約金,然后她給他打電話。電話剛接通,就聽到他一連串的怒喝聲傳到她這邊,你別裝好人了,誰要樂譜,誰要錢,什么教授,什么主席?都沒用!我了解你的底細,你自私、虛偽,還是個騙子!
王教授是個自尊心極強的女人,她對自己很了解,除了一次不得已的食言,自己并無對不起他的地方,實在不該受他這般謾罵。即便病人情緒不穩(wěn),也不能把怨氣撒在她身上呀。她鎮(zhèn)靜地摁下電話,決定不再管他的事了。
轉(zhuǎn)眼又到了王教授的生日。她一大早就接到曉蓉來電,說陳誠想來看她,有話跟她當面說。王教授沒有遲疑,說,我有點困,想休息,有什么話讓他跟你說,你再轉(zhuǎn)告我。
曉蓉說,我也對他這么說了,可他非得要見您,說是要當面道聲對不起。
王教授上火了,說什么對不起,他沒什么對不起我的,我也沒什么對不起他的,該做的我都做了。她覺得曉蓉還想替他說話,反問一句,你能保證他是來悔過的嗎?就把曉蓉堵回去了。
王教授掛掉曉蓉的電話,就把陳誠的事丟在腦后。這回是她預(yù)先說好的,讓家人為她過生日。為此,她特意為樂樂網(wǎng)購了巧克力和撥浪鼓。
小兩口剛上班,王教授就對著鏡子打扮起來。出現(xiàn)在鏡子里的她,眼里透著憂郁,整個兒失去了往日的高雅與美艷。眼袋、皺紋和瘦骨嶙峋的身子,好像寒風里的一株枯草。她緩緩抬起青筋凸顯的手,描眉,涂唇,擦腮紅,又穿上藍色連衣裙,然后,坐到沙發(fā)上,打開微信。微信里爆滿了學生的祝福消息,還有好多紅包,真是謝謝他們了!她哆嗦著來回翻看,等候家人的歸來。
直到晚飯時分,王教授人沒等著,反倒等來勇勇一個要命的微信電話,說他趕著出差,老婆加班,樂樂仍在外婆家,最后說了聲,祝媽媽生日快樂!
她很想說,兒啊,媽求你們了,回來一趟吧,看一眼也好,這可是你媽最后一個生日了!可她沒說,孩子忙,能怪他們嗎?她果斷摁下電話。但不知怎的,她頓覺天昏地暗,不由斜躺在沙發(fā)上。奇怪的是,在黑暗中,她依稀見到一片亮麗的光暈,眨了眨眼睛,發(fā)現(xiàn)忽然變得耀眼起來的夕陽,陽光透過落地窗,舒緩地鋪在沙發(fā)上,像空氣一樣環(huán)繞著她。
此時,響起咚咚的敲門聲,同時伴有呼喚聲。王教授一驚,誰?側(cè)耳細聽,嗓音渾厚且?guī)c沙啞,哦,是他。盡管他是闖來的,卻來得正是時候。她開門一看,果然是他——陳誠。
陳誠進來,屋里便有了人氣,好像頓時亮堂了許多。
王教授忽然覺得,陳誠就如同自己等候的老朋友似的。他們不謀而合地選擇對往事不予計較,彼此坦誠相見。
王教授坐在沙發(fā)上,憂郁的神情舒展開來。她請陳誠坐下。
陳誠放下背包里的小狗和藍色樂譜,連忙說,王教授,我是來向您道歉的,對不起,我錯了!您對我的大恩大德,我都知道了。說著,大淚珠默默地滾落。
王教授平靜地問,你知道了什么?
陳誠哽咽著說,您幫我請名醫(yī),付藥費,還重新給我機會,真不知如何謝您。
王教授知道,這是實情。那次,她莫名挨罵后,恨透了他。后來他的受罰,跌傷,也分明是他自己造成的,然而,她免不了心懸懸的,總覺得和自己有一定關(guān)系。要是他找她打招呼時,自己對他耐心勸說一番,結(jié)果就不會那么糟糕,她是個沒有未來的人,幫他一把,才會不留遺憾。因此,她委托曉蓉去張羅了兩件事。一是找本地最好的骨科醫(yī)生為他治好右腿并為他付了醫(yī)藥費;二是跟有關(guān)領(lǐng)導(dǎo)打招呼,恢復(fù)他為期兩屆的參賽資格。王教授抬起手搖了搖,你說的都是小事,以后,別再提了。說話間,她再次讓他坐下來。
陳誠感激地點點頭,卻始終不肯落座。
陳誠見家里只有王教授一人,便喚來小狗陪伴她,又拿遙控器摁開電視,調(diào)出一檔《精彩音樂匯》,說,王教授,您聽歌吧,我去做飯。陳誠熱情很高,也很固執(zhí)。出于無奈,她不好推托,任憑對方從冰箱里拿出各種食材,煎炒烹炸,然后,他倆在飯桌兩邊坐下,碰了碰茶杯,開吃了。
夕陽收起最后一抹余暉,王教授摁開吊燈,柔和的燈光漸漸暖起來。吃了一會兒,陳誠站起身來,深情地為她唱生日歌。她聽著,自然想起陸醫(yī)生。唱完歌,陳誠熱情地夾起雞腿放她碗里。她一愣,然后眨眨眼皮,讓目光靈活起來,抖抖地夾起雞腿,啃幾口,又卷起長壽面幾根幾根地往嘴里送,還不忘跟陳誠侃幾句廚藝什么的。最后,見陳誠把桌上剩余的菜肴全掃進肚里,她撲哧一笑,真是個吃貨!
吃了,聊了,笑了,屋里又靜了下來。王教授搖起撥浪鼓逗小狗,然后顫巍巍地走到鋼琴旁,彈起藍調(diào)鋼琴曲——《我等候你》,陳誠隨著節(jié)拍哼起來:“我等候你。?我望著戶外的昏黃,?如同望著將來……”柔婉哀怨的音符在她指尖流淌開來,那淙淙的鋼琴聲時斷時續(xù),如同她的泣訴。她喘不過氣來,歇了會兒。落地窗外,云遮霧繞里,透出路燈昏黃的光暈。她又彈起琴來,陳誠接著唱起來:“我的心震盲了我的聽。?你怎還不來?”琴聲突然斷了,她的身子軟了。她坐不住,慢慢趴在鍵盤上。
陳誠把王教授扶上沙發(fā),見她用優(yōu)雅而蒼涼的手勢,擋回了一個長長的哈欠;陳誠覺得自己該走了。他向王教授道別時,她伸出手拉住他的手。她好像對他有幾分不舍,熱切地說,謝謝你,陪我度過了這個有意思的生日,你一定要再來呀。
意外聽到王教授的熱情邀請,看著她憂郁的神色,眼前閃過秀溪弄的一幕幕,再環(huán)顧偌大的空間,除了小狗玩耍的撥浪鼓聲,到處都是冷清清的。陳誠突然領(lǐng)悟了藍調(diào)里的憂傷,表情凝重起來,眼神也復(fù)雜了許多。他輕拍她的手背,安慰說,王教授,您盡管放心,我會經(jīng)常來的,除了請教您,還有別的……
陳誠把藍色樂譜寄放在這里,抱起小狗,走了。
王教授拖著空落的連衣裙,移步到露天陽臺上,斜靠著欄桿,借著昏黃的路燈,目送陳誠。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她忽然感覺看到了另一幅畫面:陸醫(yī)生和小兩口,手捧鮮花和蛋糕,說笑著向她走來;依偎在兒媳懷抱里的樂樂,嘴里啃著巧克力,一只手卻使勁搖著撥浪鼓,搖得咚咚咚咚一片響。那是一種曼妙的虛幻之感,更是一種等候的收獲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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