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張子正蒙注》是王夫之對《正蒙》的注解，其作為哲學思想的集大成作?！蹲⒔庹伞肥乔宕墩勺ⅰ费芯康亩ψ阒鳎接憙蓵谟栐b術語、訓釋特色等方面存在的異同，從其間管窺王夫之的訓詁的主要內容、主要特色，揭示二者的訓詁成就，對其貢獻與缺失進行歸納。

【關鍵詞】 《張子正蒙注》;《注解正蒙》;訓詁;對比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2）17-004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17.014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1年國家級大學生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訓練項目《王夫之〈張子正蒙注〉和李光地〈注解正蒙〉訓詁對比研究》階段性研究成果，湖南省大學生創(chuàng)新創(chuàng)業(yè)訓練計劃項目資助（項目編號：202110555074）。

《正蒙》是張載一生的學術總結，也是理學最重要的經典著作之一?！稄堊诱勺ⅰ肥峭醴蛑畬Α墩伞返淖⒔?，其作為哲學思想的重要著作，收錄在《船山全書》中。由于當時政治原因、社會因素和本書的自身特點，王夫之的《張子正蒙注》并沒有受到過多的關注。直至1956年由章錫琛完成的該書標點本在古籍出版社出版以后，推動了研究的興盛，受到眾多學者的重視。

對本文而言，《張子正蒙注》對正解正讀張載《正蒙》有一定的作用。同時，對比李光地的《注解正蒙》，可以從中分析王夫之《張子正蒙注》和李光地《注解正蒙》訓詁方面的異同和得失，對其貢獻與缺失進行歸納。

《注解正蒙》為清初理學名臣李光地所撰，共二卷，距今已有幾百年歷史，是研究張載《正蒙》思想和《正蒙》清代注釋的重要文獻資料。其中保留了大量清代古人的語言習慣和語言規(guī)范，這對研究清朝音義學衍變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張載《正蒙》義奧難解，李光地的注解則多疏通、闡發(fā)張載未詳言之意，且對于先儒對文意解讀的互異之處，一一辨明是非，四庫館臣認為其是明初以來諸家注釋中的“善本”。

不同時期不同學者大都局限于研究李光地的思想，并聯(lián)系所處時代背景、理學學術氛圍做探討，來比較李光地與朱子哲學思想方面的異同，但缺少從文本語言本身出發(fā)的訓詁學方面的研究。這意味著，本論文對王夫之《張子正蒙注》以及李光地《注解正蒙》訓詁方面的對比分析，既能填補學術空缺，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和意義，又有相當大的研究空間。

一、相同之處

（一）字詞解釋和串講文意

王夫之《張子正蒙注》和李光地《注解正蒙》都進行了字詞解釋，且具有隨文釋義特點。 如《正蒙》：“三十器于禮，非強立之謂也?！薄稄堊诱勺ⅰ罚骸氨M其用之謂器，無動非禮，則立人之道盡矣?！睎|漢許慎《說文》：“器，皿也?！倍巫ⅲ骸捌髂朔财鹘y(tǒng)稱?！蓖醴蛑谩捌鳌敝玖x，解釋為“才能”。再如《正蒙》：“其感遇聚散，為風雨，為雪霜?！薄稄堊诱勺ⅰ罚骸案姓撸幌喔?”“遇者，類相遇?！蓖醴蛑忉尅案小奔聪嗷ソ豢椂杏X，“遇”即同類而相遇。

《正蒙》：“ 從心莫如夢。夢見周公，志也;”《注解正蒙》：“夢者，思勉所不及，故曰‘從心?！崩罟獾亟忉寜粢娭芄?，是與他有同樣志向，不再夢見了，即不再向外尋找了，所謂順從自己內心?！墩伞罚骸啊冗M于禮樂者也;備而后至于禮樂，‘后進于禮樂者也?！薄蹲⒔庹伞罚骸按私狻冗M、‘后進為急于行、緩于行之義。”李光地解釋“先進”指不使德行具備就勉強制定禮樂，為“急于行”。“后進”指等到德行具備然后再制作雅正之樂，為“緩于行”。

王夫之和李光地都通過串講文意講解詞句，闡明段落關系，理清思想脈絡。如《正蒙》：“困而不知變，民斯為下矣;不待困而喻，賢者之常也?！薄稄堊诱勺ⅰ罚骸拔磭L處困而能喻乎道，賢矣。然困常而常，則喻其當然，而屈伸動靜之變有不察者。”王夫之串講文意認為：從未處于困境卻能明白其中的道理，是賢人的舉動，進一步指出要動靜屈伸來適應變化。再如《正蒙》：“ ‘樂驕樂則佚欲，‘樂宴樂則不，能徙義?！薄蹲⒔庹伞罚骸膀湗穭t縱于佚游，佚游則湛于宴樂，終于不能徙義，故曰‘損矣?！崩罟獾赝ㄟ^文意串講釋義：奢侈淫樂的人因為養(yǎng)成這種習慣，就會不斷放縱自己而無節(jié)制，然后沉溺于宴樂。行為處事就不會讓人感覺踏實正義，從而體現(xiàn)李光地主張人遵循德性的規(guī)范，克制因氣質而帶來的私欲，做個有道德的君子，成就自己的德性人格。

（二）術語

1.謂。術語“謂”，與“謂之”區(qū)別在于解詞的內容不同。凡言謂者，都是用來解說詞語意義的范圍或比喻映射的事物，可以譯為“是指”“指的是”。如《正蒙》：“無我而后大”。《張子正蒙注》：“而云無我者，我，謂私意私欲也?！蓖醴蛑眯g語“謂”定義“我”為具有私意私欲之人。再如《正蒙》：“成童學之。”《注解正蒙》：“成童，謂十五以上。二十而冠?！崩罟獾匾惨孕g語“謂”釋義“成童”為十五歲以上青少年。

2.猶。用“猶”注釋的詞和被注釋的詞意義并不完全相同，只是在某一語境中意義相通，可被譯為“等于”“等于說”。《廣韻》：“猶，似也?！薄秱鳌罚骸蔼q，若也?！比纭墩伞罚骸安晃蛞魂幰魂?，范圍天地，通乎晝夜，三極大中之矩?！薄稄堊诱勺ⅰ罚骸巴ê跛郎q晝夜也?！蓖醴蛑眯g語“猶”比喻人的生死如晝夜自然輪回一樣，與道家思想不謀而合。

再如《正蒙》：“晝夜者，天之一息乎！寒暑者，天之晝夜乎！天道春秋分而氣易，猶人一寤寐而魂交……氣交為春，萬物糅錯，對秋而言，天之晝夜也。”《注解正蒙》：“寤猶春，寐猶秋，而反言之者，互文以相發(fā)也?！崩罟獾赝瑯邮褂谩蔼q”比喻人醒著時候就像春天，睡著時候就像秋天，反言之，寤寐相當于人身體的晝夜，春秋又形成了天的晝夜，因此“寤寐”與“春秋”互文，互相闡發(fā)，互相補充。

二、不同之處

（一）字詞解釋

1.開篇對“太和”的解釋不同?！墩伞窔v代注者多受其影響，把張載的“太和”也解讀為“氣”，即氣本論。王夫之認為太和是一種極為和諧的根本狀態(tài)，不論周圍的事物如何變化，太和始終是最根本的狀態(tài)，即太和本體論，并不是氣本論。李光地則受到朱子把張載“太和”與《中庸》相聯(lián)系的影響，與一般注家認為“太和”是指“氣”的說法不同，認為張載是“以和言道”，準確地道出了張載“太和”范疇的實質。

當然，李光地能夠把張載之“太和”與《中庸》之“和”聯(lián)系起來，與朱熹用《中庸》“發(fā)而皆中節(jié)”之“和”來理解張載的“太和”有一定關系，從而對李光地有一定啟發(fā)。以朱熹解張載，是李光地注解《正蒙》與王夫之注解的不同之處，也是清代注的一個特色。

2.“誠”的解釋不同。李光地在《誠明篇》首先認為，“誠”是天德。他說：“誠者，天德也?！逼浯危罟獾卣J為“誠”也是圣人之本。“誠者，命之道而圣人之本，在天與在人一也?！崩罟獾匕选罢\”看作圣人最重要的德性，即“圣人之本”，并認為這是天與圣人共同具有的德性。但王夫之首先認為“誠”是沒有任何人為因素的天地的真實存在和客觀變化：“誠者，天理之實然，無人為之偽也?！边@一認識沒有超越前人，是儒家學者普遍認同的看法。

（二）術語

船山先生敢于突破舊說，勘正注解不當之處，隨文釋義，深入挖掘語言文字的言外之意，呈現(xiàn)出鮮明時代特征與個性特點。

“當作”是?？毙g語，解釋音無關涉而改易字之誤，為“字誤”;音可相關義絕無關者，為“聲誤”。王夫之《張子正蒙注》中多用“當作”?？?，體現(xiàn)了嚴謹?shù)挠栐b思想。

校正字誤如《正蒙》：“便僻，足恭;善柔，令色;便佞，巧言。”《張子正蒙注》：“‘僻當作‘辟。”王夫之校正“僻”為“辟”，《說文》：“僻，辟也?！奔炊?，設法躲開之意?！墩撜Z·朱熹集注》：“辟，便辟也。謂習于容止，少誠實也。”若此處“僻”為“辟”，與“便佞”相應，釋為逢迎諂媚，語義更清晰明確。

校正聲誤如《正蒙》：“厚于人私也。稱其才，有意忘物，隨其等，無驕吝之弊，斯得之矣?！薄稄堊诱勺ⅰ罚骸坝幸馔?。當作‘財?！薄墩f文》：“財，人所寶也。” 王夫之指出“才”為“財”，在此處釋為“財富”，與前文“厚于人私也”之動詞“厚”相對，更合文意。再如：《正蒙》：“‘離為干卦，‘于木為科上槁，附且躁也?！薄稄堊诱勺ⅰ罚骸啊辏斪髟?。一陰附于兩陽，熯之而燥?！薄墩f文》：“燥，干也?！?在此處王夫之指出“躁”為“燥”，即干燥之意，與后文指出木之本性為燥熱對應，更加具體合理。

術語“貌”都是用為形容詞和動詞等，說明被釋詞語表示等性質或狀態(tài)，可譯為“……的樣子”。《正蒙》：“氣坱然太虛。”《注解正蒙》：“‘氣坱然太虛，是其本體然也?！薄稄堊诱勺ⅰ罚骸皥t然，猶言滃然，充滿盛動貌。遍太虛中皆氣也?！蓖醴蛑悦枋龇ㄡ尅皥t然”，以術語“貌”標注在后，表示陰陽二氣充滿于太虛之中，充盛，云氣騰涌的樣子。

（三）注音方式

《張子正蒙注》注音方式以指出聲調、術語“如字”為主，《注解正蒙》則以讀如、直音法為主。

如《正蒙》：“‘不見而章，已誠而明也?！薄稄堊诱勺ⅰ罚骸啊?，如字。”此處王夫之取“見”讀其最常用的讀音“jian”。再如《正蒙》：“簡，略也，無所難也，甚則不恭焉?！薄稄堊诱勺ⅰ罚骸半y，去聲?！贝颂幫醴蛑赋觥半y”為去聲。

如《正蒙》：“聚百順以事君親，故曰‘孝者，畜也，又曰‘畜君者，好君也?！薄蹲⒔庹伞罚骸肮乓簟笞?，讀如‘嗅，與‘孝字、‘好字音皆相近。”《孟子·梁惠王下》：“其詩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崩罟獾卮颂幱米x如法為“畜”注音，“畜”即熱愛、喜愛之意。再如《正蒙》：“‘博依，善‘依永而歌樂之也;”《注解正蒙》：“樂，音岳?！崩罟獾赜猛糇帧霸馈弊⒁簟皹贰?。

（四）增補史實、注釋典故

王夫之比李光地注解的內容增補了史實、注釋了典故。如《注解正蒙》：“‘立賢無方，此湯之所以公天下而不疑?！薄稄堊诱勺ⅰ罚骸俺跣蟹欧ブ畷r，必且疑賢者之效尤，湯唯無求固其位之心，故天下安之。漢誅功臣，宋削藩鎮(zhèn)，皆昧屈伸之義而己私勝也?！?，此處王夫之增加了漢初劉邦誅殺功臣，和宋代為了加強中央集權，一昧削弱了藩鎮(zhèn)割據的勢力的史實，進一步指出這樣只是贏得了私勝而已。由此例證應該像商湯一樣，在加強君權時不應忽略任用賢達之人的方法。

再如《正蒙》：“以杞包瓜，文王事紂之道也。厚下以防中潰，盡人謀而聽天命者與！”《張子正蒙注》：“杞柳為筐也，瓜易壞者，包椷而藏之，使無急壞?！薄耙澡桨稀闭Z出《周易·姤》：“九五，以杞包瓜。”“杞”，杞柳，這里指杞葉（寬大）。此句猶說，以杞葉包瓜。九五以陽剛中正居尊，九二有剛中之才在下。兩者本不相遇，猶如杞葉高居，瓜為地屬。九五求賢而下，下賢則應之，猶如杞葉從高落下而能包瓜。王夫之用“以杞包瓜”喻示周文王的求賢禮仕的態(tài)度，深入剖析蘊藏的含義，加深人們對原文對理解，更符合作者本義。

同時王夫之還詳細地注釋了“武王伐紂”的典故：“文王受西伯之命，以德威鎮(zhèn)天下……而執(zhí)中無難，非湯、武之所可及與！”這里增加了周文王代替周紂王行仁義之道的舉措相關史實，指出文王不發(fā)動戰(zhàn)爭，而是憑借德威讓天下信服延至商朝，是人謀。王夫之還補充道：在文王死后，紂王仍然暴政，并且天命不可違，最終武王伐紂滅商。從而進一步表達其觀點：在盡人事之后，天命仍然要聽從天的旨意。順應天的本性，才能得到民眾擁護。

（五）哲學思想

李光地在注解《正蒙》的時候，比較注重詮釋和闡發(fā)其中論及修養(yǎng)工夫的道德實踐。他主要從立志、守禮、勉學、完養(yǎng)、誠敬和樂、持重改過等修養(yǎng)條目展開。同時，也表現(xiàn)出了他重視德治的政治思想：不恃法制禁令，提倡以仁德化民，雖然是孔子以來儒家的傳統(tǒng)，但也與李光地生活的特殊時代有關系。

縱觀《張子正蒙注》，其的重點內容是對承繼天道基礎之上的人道的闡述，亦即“天人相繼”。“氣”“神”“性”三個術語出現(xiàn)的次數(shù)最多，事實，《正蒙注》的主要內容就是圍繞“氣”“神”“性”三大范疇展開。反過來，這三大范疇所所統(tǒng)攝的內容完全可以代表《正蒙注》的主要內容，如從天人的角度來劃分三者，“氣”明顯屬于天，“神”是天人兼有，而“性”則屬于人，因此，這三者能夠維系、穩(wěn)定“天人相繼”。

因此，李光地更注重詮釋和闡發(fā)關于修養(yǎng)工夫的道德實踐的哲學思想，而王夫之側重承繼天道基礎之上的人道的闡述，亦即“天人相繼”的哲學思想。

綜上，通過對比分析《張子正蒙注》和《注解正蒙》的注釋，注解的詳略和思想傾向是造成兩者不同的重要因素。

首先，王夫之隨文釋義，逐句詳盡地進行訓釋，但李光地立足于段落大意，解釋得相對簡略。注解的詳略也造成了王夫之和李光地在使用訓詁術語豐富程度和增補史實、注釋典故方面的異同。楊方達認為李光地的《注解正蒙》“自出心裁，闡明要旨，多發(fā)前人所未發(fā)，但略而不詳。初學者或未能得其條理?！薄蹲⒔庹伞肺迦f余字，除去《正蒙》原文兩萬余字，李光地的注解文字比張載原文稍多，相比王夫之《張子正蒙注》的注解，“略而不詳”確實是李注的一個特點。

其次，王夫之和李光地的注解思想傾向不同。李光地經常以朱子學的“前理解”視域去注解《正蒙》的，作為清初朱子學的領袖人物，李光地注解張載《正蒙》的時候，不少地方表現(xiàn)出了“以程朱解釋張載”的傾向。以程朱之說為最終準則，來評判張載的學說的價值。在張載與程朱有異的地方，或者程朱對張載曾經有過批評的觀點上，大多仍然堅持以程朱評判張載，表現(xiàn)出強烈的朱子學立場。

《張子正蒙注》基本上是依照《正蒙》的思路前進的。其中，王夫之有發(fā)揮之處，也受自己易學哲學體系的影響，但這都是為更好地注解《正蒙》服務的。王夫之在《正蒙注·序論》和注文中，多次表達了“張子之學，無非《易》也”的觀點，并且《易》對張載的思想影響也很大，這都是為更好地注解《正蒙》服務的。因此，王夫之以《易》解《正蒙》，其訓釋在《正蒙》基礎上有所發(fā)揚，博采眾長，具有自己的特點。

通過與李光地《注解正蒙》對比研究，王夫之《張子正蒙注》在注明讀音、校正勘誤、增補史實上見解獨到，以嚴謹?shù)挠栐b精神注釋《正蒙》，對研究《正蒙》的貢獻是不容忽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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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周佳燕，女，漢族，湖南長沙人，南華大學語言文學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yè)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