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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吟

2022-05-21 11:53小乙
參花(上) 2022年3期
關鍵詞:土狗比畫車夫

1

姜老太常到仰天山邊散步,去瞧瞧老伴兒的墳。有時候,墳邊的落葉被風卷得到處飛,跟鬧鬼一樣,她就對著墳包說,老頭子,是我哩。你聽,一去二三里,煙村四五家。亭臺六七座,八九十枝花。念夠了,才跺著拐杖,打道回府。姜老太念的詩,是老伴兒用毛玻璃小黑板教的。姜老太學會不久,老伴兒生病走了。那會兒,姜老太七十多歲,寫不寫詩并不重要,只是守著這塊黑板,總感覺老伴兒又回到身邊,心里就沒那么空了。

姜老太住在山腳的石頭巷。巷子逼仄,兩壁滿是青苔和雜草,在陽光下閃著綠瑩瑩的光,像無數(shù)幽靈眨眼。要是下了雨,壁縫又會滴水,聽著像蒼老的人哭泣。巷里原來還有兩戶人,后來相繼搬走了,門常年鎖著,結滿蛛網(wǎng)。這就是巷子里的全部風景,姜老太早就看得索然無味。不過巷子外面臨著仰天路,是山里人去甑子場趕集的必經(jīng)之道,每天人來人往,很有幾分熱鬧和生動。姜老太喜歡坐在巷口,看農(nóng)夫快活地趕路,看雞公車吱吱呀呀地跑,也看賣糖葫蘆的,烤燒餅的,煮茶葉蛋的,一個個漲紅了脖子吆喝。巷口左側是一排人力三輪車,姜老太特愛尖著耳朵,聽車夫們閑聊,哪兒鬧架了,哪家娶媳婦了,哪天舞水龍了……她足不出巷,也能知曉甑子場的事。只是姜老太瓦溝臉,魚泡眼,雙手疙疙瘩瘩,像極了千年老樹,很難有人跟她搭訕。倒是巷口偶爾有歇腳的,會看稀奇一樣盯著她看。姜老太被看得不自在了,就站起來,左右張望,做出一副正在等人的樣子。

姜老太這樣日復一日地“等”,今天上午還真等來一個啞巴。約莫十五六歲,瘦成皮包骨,一雙小眼睛卻滴溜轉,像個小鬼精。他蹬了輛三輪車,就在石頭巷口賣蜂蜜。盛滿蜜的白塑料桶,一大堆空玻璃瓶,整齊地擺在車廂里。蜜桶上貼有大標簽:百花蜂蜜。車后蹲了只小土狗,兩只耳朵耷拉著,鼻子黑乎乎一團,仿佛丑陋的小老頭兒。這狗有靈性,一旦有人經(jīng)過,它馬上汪汪叫兩下,像是招徠生意。啞巴聽煩了,就虛踢它一腳。土狗一避,知趣地閉了嘴。

過了好一會兒,終于來了顧客。啞巴跳下車,揭開桶蓋,哼哼嗯嗯地打手勢。姜老太猜他的意思是,這蜜二十五塊一斤,買二斤以上就二十塊。盛蜜的玻璃瓶免費送。可對方卻皺著眉,似懂非懂地看著,站一會兒便走了。啞巴不悅,沖那人歪歪嘴,又坐了回去。

姜老太替啞巴急,甚至比他還急。她趕忙回屋,拿出小黑板,標上價,然后把它立在蜜桶前面。啞巴看了,朝姜老太豎了豎大拇指。那只土狗也跳幾下,沖她搖尾巴。姜老太更有興致了,就跟啞巴“聊”起來。啞巴比畫道,他念書少,這是第一次出來做生意,也不知道能成不。姜老太指著土狗說,狗帶財哩,肯定能成。土狗一下汪汪汪幾聲,耳朵豎了起來,原來是又來顧客了。姜老太馬上指著小黑板說,這蜜資格得很,黏得能拉出絲哩。啞巴附和地點點頭,打開桶蓋,用提勺舀了幾下。對方湊到桶口聞了聞,讓姜老太便宜點。姜老太擺手說,這蜜不夠賣,不講價哩。啞巴縮縮下巴,也不點頭了。沒想到,對方說,來兩斤。啞巴跟分到糖的小孩子一樣,樂得手舞足蹈。

姜老太立了首功,索性把小矮椅挪過來,坐在車邊。可這一坐大半天,無人問津。啞巴苦抽著臉,眼睛也不滴溜轉了。土狗爬過來舔他鞋,他這次真踢它一腳,土狗咕一聲,委屈地鉆進車底。啞巴干脆松開剎柄,準備換地方。姜老太抬頭看看天,日頭正當空,把她眼睛扎實晃了一下。她忙對啞巴說,你要不嫌棄,我去弄些飯菜,湊合著吃?啞巴一愣,又拉住了剎柄。

姜老太長年吃素食,喜歡熬粥烙餅。但是現(xiàn)在,她擔心來了生意,啞巴應付不好,就煮了一小鍋面。端出去的時候,才想起忘了給土狗準備一份。土狗也不鬧,只眼巴巴地望著他倆吃。啞巴吱吱吱地吸溜著,吸得肩胛骨一聳一聳的。完了,他一抹嘴,指著大路對面比畫說,去甑子場轉轉。姜老太臉沉了沉,盯著車廂里的那塊黑板,嘴癟了幾下,像是有話要說,又咽了回去。啞巴一下明白過來,眼一閃,比畫道,要是生意不好,還回來。姜老太一跺拐杖說,好!要不把狗留這兒,我喂它點兒東西,你回來再帶走。啞巴忙對土狗比畫,別亂跑,婆婆伺候你。姜老太又說,晚上烙餅給你吃。

啞巴走后,土狗果真不追。姜老太賞了它幾塊面包,然后一直坐在巷口等啞巴。到了黃昏,她忍不住打起盹兒來。也不知過了多久,土狗爬到她身上,撓醒了她。天已經(jīng)暗下來,路上只有稀稀拉拉的人影。姜老太張望好一會兒,這才喚上土狗,回屋了。

晚上,土狗躺堂屋的天井邊,很快打起細鼾來。姜老太卻翻來覆去睡不著。她想,啞巴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

2

第二天,姜老太的生活有了微妙的變化。首先沒了黑板,她寫不成字了。其次,也沒去山邊散步,她擔心啞巴回來,剛巧錯過時間。姜老太整天守著巷子,直到暮色染黑了仰天路,啞巴也沒有出現(xiàn)。

姜老太白等了一天,但心情并不算壞。因為土狗整天圍著她打轉。姜老太就陪它在巷里溜達。土狗一蹦三跳,陽光把它影子映在地上,投在石壁上,忽大忽小,忽淺忽深,這幽寂的巷子一下有了生機。土狗也不挑食,面包稀飯青菜,都吃得鼻頭暢快地一呼一吸。姜老太看得笑瞇了眼,給它起了個名字:黑鼻子。

晚上,姜老太給黑鼻子洗澡。黑鼻子非常配合,擦腦袋的時候,乖乖地蹲著;擦肚子了,馬上站起來,歡喜得直舔她的手。姜老太又翻出老伴兒生前的舊棉衣,反復拍打了幾下,然后鋪在堂屋里,給它做睡墊,黑鼻子剛爬進去不久,有涼絲絲的風從天井口吹進來,姜老太趕忙抱它進臥室。黑鼻子高興得一會兒鉆桌子,一會兒跳沙發(fā)。鬧騰半天,姜老太嚇唬它說,再不睡,讓你去堂屋。黑鼻子馬上搖搖尾巴,鉆進窩里,溫順地閉了眼。

七八天過去了,姜老太終于很不情愿地接受了這樣的事實:啞巴不會回來了,他騙了我!她心里像塞了塊冷豬油,又悶又煩躁。那天早晨,姜老太帶著黑鼻子去甑子場趕集。姜老太很少趕集,她平日吃的用的,仰天路邊的雜貨店和小商販就能滿足她??蛇@會兒姜老太喚了輛人力三輪車,去買棒子骨。一路上,她左右環(huán)顧。她在找啞巴,這是她今天最重要的事,甚至比買棒子骨還要重要。車夫說,前兩天碰到過那小子??蓡“图由弦惠v三輪車,這么大個目標,現(xiàn)在就是闖不到她視線里。從集市出來,姜老太讓車夫又逛了老半天,還是沒見人。車夫解釋說,他擺攤不固定,肯定換地方了。姜老太遞去車費說,不用找零了。哪天見了他,麻煩你捎個信兒,讓他來找我。

回去的路上,黑鼻子緊緊跟在后面,不時沖她手中的口袋撲跳著。姜老太一下閃出個頑皮的主意:趕快把黑鼻子喂胖些,到時候啞巴找上門,非讓他買塊大黑板來換它。這樣想著,她奇妙地覺得,就找啞巴這點兒小事,居然變得越來越有趣了。

3

黑鼻子打了幾頓牙祭,真長壯了一點兒,玩得也放肆起來。它跟耗子一樣,沒事就亂咬木桌椅,沙發(fā)腿,還亂拉屎尿,搞得姜老太整天瞎忙活。而且不管白天晚上,黑鼻子老愛汪汪叫,叫得老遠的地方都有狗聲應和,此起彼伏的,聽得姜老太心里一會兒熱乎,一會兒煩躁。就這樣過了半個月,啞巴始終沒有“自投羅網(wǎng)”。

中秋剛過,下了幾場雨,天有點冷,姜老太心情正壞著,車夫卻主動找上門,給她帶來了好消息。他說,碰見啞巴了,那小子在北干新區(qū)擺攤,話給你帶到了。姜老太一下伸直腰板,有了精神。車夫又拿出塊黑板,得意地說,我?guī)湍阋貋淼?。姜老太眼瞼微微跳幾下問,他人呢?車夫聳聳肩說,啞巴不來找你了。姜老太忽地愣住了,兩眼放著空。黑鼻子沖她叫了幾聲,還用尾巴掃她褲腿。半晌,她一跺拐杖說,走,帶我找他去。

到了北干新區(qū),云層透出幾縷陽光,很清淡地照下來,反倒給人幾分涼意。在休閑廣場邊,姜老太見到了啞巴。正巧有幾個顧客圍在他車前,啞巴就不停比畫,有些應付不過來的樣子。姜老太看明白了,蜂蜜的價格沒變??赡切┤诉€是翻來覆去地問。姜老太走過去,把小黑板往蜜桶邊一立,攤兒前一下安靜了。黑鼻子呢,見了主人,不停搖尾巴。啞巴卻縮縮脖子,把目光滑開。這時,有顧客讓啞巴便宜點,啞巴指指蜜桶,又豎起大拇指,然后朝對方擺擺手,意思是不講價。對方猶豫片刻,買了一斤。姜老太的臉一下笑成葵花。這一招不正是跟她學的嗎?她想,這小子有點兒悟性。

等人散了,姜老太問,這狗,咋辦?啞巴不利索地打著手勢,這狗,流浪狗,路上碰見的,非要黏我。姜老太癟了幾下嘴。啞巴接著比畫,我不喜歡狗,沒時間養(yǎng)狗。她一抬拐杖,卻又軟軟地放回去,你瞧這狗,我喂了不少棒子骨,它才長得這么好哩。啞巴還想比畫點什么,眼睛忽地滴溜轉兩下,騎上車就跑。姜老太狠狠一跺拐杖,你小子真不實誠。說音未落,卻見兩個穿制服的人追上來,是城管員。他們扣下啞巴的三輪車說,警告你好幾次,還亂擺攤!姜老太趕忙走過去求情,對方說,必須到城管隊交了罰款才還,不然這小子不長記性。啞巴怔了一會兒,忽然從車廂里搶回黑板,緊緊抱在懷里。

等城管走遠了,啞巴鐵青著臉,把黑板遞給姜老太。姜老太去接,手卻在空中停住了。片刻,她把黑板塞回啞巴懷里說,取回貨,還要用哩。啞巴下掰著嘴,眼角有了零碎的潮濕。

往回走,姜老太對黑鼻子說,你主人現(xiàn)在沒時間照顧你,乖乖跟著我,少不了你的棒子骨哩。到了石頭巷,天又陰了下去,像結束的夢境。

4

轉眼入冬,仰天路的楊槐樹紛紛揚揚地掉葉,上山下山的人也少了,仰天路很是冷清。倒是石頭巷漸漸熱鬧起來,隔三岔五跑來一兩只狗,跟黑鼻子里應外合地叫著。黑鼻子不安分了,每次都跟著狗友溜出去玩,有時一兩天不見個影兒。

姜老太很清楚,黑鼻子正一點點長大,有發(fā)情期了,所以她從不阻攔。她太了解狗狗的脾性,知道它一定會回來??伤€是裹著厚實的棉襖,坐在巷口等。風呼呼地吹著,吹得她皺紋越來越多,縱橫交錯。她甚至能聽到臉崩裂的聲音。這種聲音,跟灰鳥一樣在她身子里橫沖直撞,讓她坐立不安。

要知道,姜老太這輩子沒有生育,結過兩次婚都離了。不過姜老太很自立,學車工,開面館,賣酒糟,也跟啞巴一樣做過蜂蜜生意,還拉過人力客三輪車呢。而且她喜歡養(yǎng)狗,哈巴狗、獅子狗、京巴狗都養(yǎng)過。她甚至打算跟狗生活一輩子。好不容易晚年遇到個老伴兒,日子有了詩情畫意,他卻說走就走了。姜老太從此不再養(yǎng)狗,她怕自己哪天去了,狗狗沒人照顧,就跟她如今一樣,天天賴活著。

現(xiàn)在,姜老太見到那個車夫拉客回來,老愛問,啞巴還擺攤沒?車夫總搖頭說不知道。有次他忍不住反問,啞巴是你誰呀?姜老太木木地嚼幾下嘴,什么也沒說,也不知道說什么。這以后,姜老太恢復了往日的老僧入定。倒是那些車夫,閑時沖她搭訕道,嗨,老太,還記得啞巴不?姜老太一側身說,不記得了。車夫們就蚊子聲一樣竊笑起來。笑著笑著,天更冷了,姜老太沒事就帶上黑鼻子,去看老伴兒的墳。黑鼻子很快記住了路,每次都跑在前面。到了墳邊,姜老太還是一遍遍念詩。黑鼻子就蹲在墳邊,豎起耳朵聽。聽著聽著,就催眠似的閉上了眼睛。

那天,姜老太剛從山邊回來,啞巴蹬著那輛三輪車,很突兀地出現(xiàn)在了巷口。啞巴更瘦了,他送給姜老太一袋棒子骨。姜老太樂得跟孩子似的說,我們來個約定,狗還是留在這兒,你幫我買棒子骨,錢哩,由我付。啞巴搖頭比畫,生意不好做,年后打算到外面去打工。姜老太沉默著,一會兒把拐杖放在左手,一會兒換到了右手。啞巴又從車廂拿出黑板,還給姜老太。姜老太卻一跺拐杖說,蜜賣完了,再還我。黑鼻子一驚,沖啞巴汪汪叫幾聲。啞巴蹲下來,拍拍它,又指指姜老太手里的棒子骨,再朝自己翹了翹大拇指。黑鼻子就隨著他的手,瞧過來看過去,不停沖他吐舌頭。姜老太這才想起似的問,這狗咋黏上你的?啞巴比畫說,那天蹬著三輪車,有大黃狗追我,我拿著舀蜜的提勺,嚇跑了它。沒想到,車屁股后面卻鉆出了這只小狗。姜老太笑道,原來你是它救命恩人,這可要珍惜緣分哩。啞巴撓撓腦勺,呵呵笑。姜老太又一跺拐杖說,哪天我沒力氣了,你把它接回去,好不?啞巴低下頭,還是呵呵笑。

啞巴走后,姜老太望著他背影,眼里霧靄靄的。她想,就算這小子答應了她的要求,可自己真沒了力氣,又怎么能找到他呀。

5

隆冬來了。只要天不太冷,姜老太依然守在巷口。黑鼻子就蹲在她腳邊,沉默得像枯樹下的石頭。姜老太有時會打小盹兒,可車夫們一八卦,她馬上睜開眼,立著耳朵聽,甚至走過去聽。車夫們眼神對撞一下,話題就轉到啞巴身上,一會兒說他在甑子場口擺攤,一會兒說他跑仰天路來了……姜老太左右瞧瞧,車夫們就吃吃地笑。姜老太就抱起黑鼻子,摟在懷里說,啞巴會來看我哩。

這話說完沒多久,下了場大雪,整個山一片白。黑鼻子第一次見到雪,興奮得很,就在巷口啃雪玩??彀淼臅r候,姜老太怕黑鼻子受涼,正準備牽它回屋,忽然聽到有人喚她。轉身一瞧,是那個車夫。他剛拉客回來,又問,老太,還記得啞巴不?不等姜老太回應,車夫接著說,啞巴跟人搶生意,打鬧起來了。姜老太搶嘴道,他啞子一個,怎么鬧得贏呢。走,帶我去找他。然后抱著黑鼻子就上車。

姜老太這次見到啞巴,是在公交客運站對面。果真有兩家賣蜂蜜的,夾在賣天麻和野山藥的攤子中間。啞巴蜷在墻邊,蠟黃著臉,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那個塑料桶里還剩了一大半蜜,小黑板倒在車廂里,裂成了兩塊。姜老太問怎么回事,啞巴顫了顫嘴唇,盯著他旁邊的蜂蜜攤販,眼里像要射出飛鏢。姜老太緊瞪雙目,看著攤販。攤販鼓著筋說,這小子不地道,價格非要壓著我的賣。啞巴一下站起來,晃手辯解。攤販斜乜著眼,一臉不屑。黑鼻子就沖攤販汪汪叫。啞巴朝它甩了甩頭,黑鼻子馬上撲跳過去。攤販用腳踢它,黑鼻子避開,又撲。姜老太喚它,黑鼻子鬧得更起勁了。來來回回斗著,黑鼻子被逼到大路邊。它似乎急了,瞅準機會咬了攤販腿一口。攤販發(fā)火了,趁一輛中巴車駛過來,朝它猛踢一腳。只聽得砰一聲悶響,緊接著是急剎聲,黑鼻子一下癱在地上,左后腿被車輪碾過,眼睛扁呈菱形,腦袋也微微變了樣。半晌,黑鼻子蹬了蹬腿,試著站起來。姜老太抖瑟著身子,走上前抱它,黑鼻子卻又倒下了。姜老太氣得臉發(fā)灰,手東指一下西指一下。攤販慌了,蹬上三輪車就開溜。啞巴踉蹌著去追,姜老太喚住他說,回來,救狗要緊呀!

還沒趕到診所,黑鼻子已經(jīng)僵了,眼睛也直愣愣地瞪著。姜老太把它的臉埋在懷里,聲音冷硬地對啞巴說,你走,走吧。然后叫車夫往回趕。進了石頭巷,姜老太又讓車夫幫忙,找麻袋裝狗。車夫說,這狗得馬上放血,不然擱久了,只能當廢尸扔掉。姜老太瞪他一眼,你見過人死了要放血的嗎?車夫沉吟片刻,拎著狗往巷外走,說是去找麻袋。姜老太沒有多想,倒是一抬頭,看到了啞巴。啞巴站在巷口,眼睛濁得像梨。姜老太問,干嗎?啞巴比畫說,想把狗埋了。姜老太心一顫,帶他進屋。天井口有風灌進來,啞巴打了個戰(zhàn)栗。姜老太摸摸他手說,咋這么涼哩。然后拿出件外套給他披上,又燒了一小壺熱水讓他喝。

完了,姜老太這才出門。車夫已經(jīng)找到麻袋,把狗塞了進去。這會兒,他蹲在巷子邊搗鼓著什么。姜老太定睛一瞧,倒抽一口冷氣。車夫居然把黑鼻子的斷腿砍了下來,正在剝皮。他眉一挑說,老太,這腿,就當犒勞我,補補身子呢。姜老太尖著嗓子罵道,你個沒良心的……說著,伸手去奪狗腿。車夫不停避讓,姜老太偏不罷休。車夫怕鬧出事,把狗腿一扔地上說,誰吃誰??!然后悻悻走了。

姜老太回屋,啞巴居然躺沙發(fā)上睡熟了。她趕忙給他蓋上被子,這才打開麻袋,想把狗腿塞進去,卻一下瞧見黑鼻子的眼睛,死灰灰地瞪著她。姜老太心一炸,馬上將狗腿放桌上說,黑鼻子,快睡,啥事兒也沒有的。然后緊緊系上袋口,怔怔坐了半晌。啞巴忽然翻了個身。她走過去理理被子,又去摸啞巴的手,還是冷得像冰。姜老太知道,啞巴這身子真需要補補,狗肉再合適不過了。她看看麻袋,又瞅瞅桌上的狗腿,心里忽地滾起巨石,轟隆隆地響起來。她趕忙摁住自己心窩,生怕心臟會跳出來似的……

6

火苗在爐里無聲地跳躍,屋子漸漸有了溫暖的霧氣。姜老太燉的狗湯很清淡。幾片姜,幾粒花椒,一小撮鹽。姜老太盛在盆里,又撈出狗肉,切成小塊,這才喚醒啞巴。啞巴比畫問,這是什么?姜老太說,羊肉哩,車夫幫我買的。啞巴接過來又問,你不吃嗎?姜老太說,年紀大了,咬不動。啞巴點點頭,很香地吃起來。屋子很安靜,啞巴喝湯的聲音,像春天的河水流動?;椟S的燈光照在小桌上,是蜜的顏色。姜老太坐在旁邊,一聲不吭地看著,心里一陣溫潤,又一陣顫抖。

第二天早晨,啞巴精神了不少。姜老太讓他喝完剩下的“羊肉湯”,然后帶著他,去老伴兒墳邊埋黑鼻子。她自己提著麻袋,讓啞巴拿鐵鍬。到了墳邊,啞巴挖坑,姜老太還是緊緊提著袋,不停念詩??映鰜砹耍咸H自放進去,讓啞巴填土。啞巴用鐵鍬順口袋時,仿佛觸到什么似的停頓了一秒,然后又用鐵鍬在袋上輕輕戳幾下,眼里閃過一絲碎光。姜老太一跺拐杖說,動作利索點,別磨蹭!啞巴堆完土,忽地跪下來,朝墳磕了三個頭。

春天時候,姜老太每天都去山邊,看她的老伴兒,也看黑鼻子。她步履越來越慢,一路走一路歇。那天,剛回到巷口,姜老太不小心摔了一跤。她眼前頓時有很多蟲子飛,還有很多面粉飄。誰送她到了醫(yī)院,醫(yī)生說了些什么,她怎么出的院,全都記不清了。但姜老太每天還是會坐在巷口,只是老細瞇著眼,也不左右環(huán)顧了。夕陽落下山,她這才顫巍巍地拄著拐杖,蹣跚著回屋。

后來,姜老太見有個瘦小子跑來找她。對方也不說話,只把手晃來晃去地比畫。姜老太瞧了半天,也沒明白,對方撓撓腦勺,這又扶著她往山邊走,來到一大一小的兩座墳邊。墳上長滿雜草,草里有星星點點的野菊花,兩三只花腰小蜂正嗡嚶嚶地飛著。對方指著墳包比畫,姜老太忽然一跺拐杖,念道,一去二三里,煙村四五家。亭臺六七座,八九十枝花。然后咧咧嘴,笑了。對方也跟著呵呵地笑。

陽光暖暖地照下來,像蜂蜜一樣,流淌了一地。

作者簡介:小乙,本名鐘志勇,洛帶客家人,作品散見于《青年作家》《小說月報·原創(chuàng)版》《作品》《朔方》《山西文學》《草原》《百花洲》《西部》《湘江文藝》《四川文學》《延河》《安徽文學》等。

(責任編輯 劉月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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