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木把連

2022-05-21 11:53王山
參花(上) 2022年3期
關(guān)鍵詞:大柱太爺狼狗

爺爺臨終前好像有預(yù)兆,那天晚上,他仰起久病而憔悴萬分的臉,用商量的口吻對我說,老三,我還想去長白山里看看。我知道爺爺要去看的地方現(xiàn)在叫作楞場村。

我答應(yīng)了爺爺。第二天便開著八成新的三菱越野車朝長白山深處開去。車子在連綿起伏的山巒中行進,像一葉小舟穿行在濃綠色的大海中,我們爬到一座大山半腰的時候,爺爺說下去看看。

爺爺扶著我艱難地下了車,顫顫巍巍地站在盤旋而上的瀝青公路邊上,扶著腰指著一片原始森林,眼里閃爍著晶亮的光芒,興奮地說,這就是柞樹崗,是我的父親你的太爺當(dāng)年用手槍打死老野豬的地方。

這件事爺爺已經(jīng)說過多次,我不愿意讓他掃興,還是耐心地聽他說下去。

爺爺說,那天早上,翻譯官金四洋照例去鬼子帳篷點卯,不到一袋煙工夫就回到了工棚子。

你太爺和幾十個勞工,正坐在南北兩排大炕上吃飯。高粱米干飯?zhí)}卜絲子湯,外加一碟咸黃豆。誰也不說話,咀嚼還有喝湯的聲音起起伏伏。

金四洋徑直來到你太爺面前,催促他快點吃,說今天跟青木上山打獵去。

青木是木場鬼子的小頭頭,一個面目還算清秀的家伙。

去鬼子帳篷的路上,金四洋告訴你太爺,明天,鬼子駐松月縣的指揮官來視察,打招呼要青木弄點野味吃。青木接到信,立刻想起了你太爺江滿堂。

青木知道太爺是個獵手。于是便指名要他上山打獵。

青木兩根手指捏著煙卷兒站在光亮而堅硬的雪地上,肩上背著卸了刺刀的三八大蓋槍,衣服左下擺的口袋鼓囊囊地塞著半瓶滿洲大曲。他悠閑地剔著白白的牙,看見你太爺他們走出了工棚子,他一口把牙簽吐到雪地上,然后狠狠地吸了口紙煙。

那時候你太爺已經(jīng)一個來月沒摸槍了。禁不住兩手發(fā)癢,便問翻譯官,青木肩上的槍是給我準備的嗎?金四洋搖搖頭笑了,哪有這好事,青木讓你扛把斧子!你太爺面露不悅,小聲嘟噥,打獵不給槍,算啥事呀?江滿堂,別做夢了,青木只是讓你領(lǐng)路。

三個人便踏著軟滑的雪路吱嘎吱嘎地往山上走。太陽剛冒紅,空中飄舞著細碎而晶亮的輕雪。

你太爺扛了把伐木斧子走在前面。金四洋牽著大狼狗在后面跟著。青木倒背著三八大蓋槍,走在最后面。

臨走前,你太爺主動征求青木的意見,問上山去打什么,青木搖搖頭說不知道。你太爺分析說,今年雪小,狍子不容易攆,黑瞎子都蹲倉了,打些其他小動物也沒意思。現(xiàn)在只能去打野豬。他還說,野豬好找,大多都在柞樹底下拱橡子,或者在核桃楸樹下找核桃吃。聽完金四洋的翻譯,青木便嘰里咕嚕了一番。金四洋告訴你太爺,青木說了,那就去打野豬。還有,你不許逃跑,你跑得再快,也沒有大狼狗快,它會把你撕成碎片的。

你太爺沒吱聲,面無表情地看了眼青木。

然后三個人便往林子里走,他們順著爬犁道,過了伐木的黑熊溝,沿著崗梁朝柞樹崗爬去。

樹林里很靜。皚皚的白雪,白糖似的軟軟地罩住山野,間或有一串串瘦小的印痕東奔西竄,那是老鼠、黃鼠狼還有山雞或是紅頭松鴨們留下的。

正月里天短,估計有十一點多,他們才爬上柞樹崗。剛才那段山勢很陡峭,三個人都累得氣喘吁吁。

青木靠著一棵老樺樹,仰脖?了口關(guān)東大曲,拎著酒瓶,斜眼問你太爺,江的,還要走多遠?你太爺把斧子拄在兩腿間的雪里,掃了眼面前的柞樹排子說,快了,咱們下崗?fù)C子里走吧。

山勢漸漸平緩,一水水兒的柞樹卻漸漸地粗壯起來了。他們走了不到半里路的時候,黑色壯碩的大狼狗突然汪汪地叫了起來。原來它發(fā)現(xiàn)了一溜新鮮的野獸蹤跡。金四洋被狗帶得跌跌撞撞,跟頭把式地亦步亦趨。你太爺快步走近,從棉手悶子里抽出手,食指摸了摸野獸留下的痕跡,抬起頭說這是頭野豬,而且個頭不小,可能是頭孤豬。為什么?金四洋問。你太爺微微一笑,你沒聽說過嗎?一豬二熊三老虎!金四洋搖搖頭。是這樣,孤豬都是獨來獨往的成年老公豬,他們有長長的獠牙,渾身還掛了甲??吹絻扇藫u頭,你太爺接著說,野豬掛甲,就是到了春天野豬皮膚發(fā)癢,找紅松蹭,時間長了渾身都裹滿了厚厚的松油子。松油子形成的甲殼又黏又硬,子彈很難穿透打進肉里。沒有過人的膽量和高超的槍法,獵人不敢輕易對付孤豬。

金四洋就把你太爺?shù)脑挿g給青木聽。青木斜了眼你太爺禁不住仰頭狂笑,面露不屑,拍拍三八大蓋槍,嘴唇癟了癟,搖著頭哇啦了一通。金四洋和你太爺說,青木嘲笑說吃中國的槍不行,老土炮沒勁,日本的三八大蓋無堅不摧,管它掛了什么甲,保管一槍穿透。

青木冷笑著嘩啦一聲頂上子彈,從金四洋手里搶過大狼狗,帶頭順著野豬的蹤跡追了上去。

你太爺見狀瞇著眼睛一笑,附在金四洋的耳邊小聲說,翻譯官,把你的手槍上上頂門火兒!

金四洋看了眼你太爺,滿臉的潮紅,他順從地解下皮帶,王八盒子連同子彈盒都遞了過來,小聲說,這玩意我從來沒用過,在我手里就是碎鐵。你太爺接過手槍,熟練地頂上了子彈,然后悄悄告訴金四洋,一會兒野豬如果沖過來,你趕緊鉆進雪地里不要動。金四洋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大狼狗很亢奮,嗅著野豬的蹤跡,哈哧哈哧吐著紅紅的舌頭試圖掙脫鐵鏈子,青木被拽得一路跟頭把式。突然,大狼狗汪汪叫了起來,猛地往前一竄,掙脫了青木,拖著鐵鏈子箭似的向一片開闊地沖去。

你太爺打量了一眼,見這里地勢平坦,柞樹高大,地上的橡子不會少,便知道是野豬覓食的好地方,料想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獵物了。

你太爺和金四洋在青木后面,跨過一棵風(fēng)倒樹的時候,果然,前邊的雪地不再是一片潔白,亂糟糟地布滿了大大小小的雪坑,露出了黑黑的泥土和黃黃的枯葉。

一團黑色格外顯眼。

大狼狗狂叫一聲,迅疾地朝著一團黑色沖去。你太爺?shù)刮艘豢跊鰵?,那團黑色果然是頭幾百斤重的孤豬!

受到驚擾的野豬停住了覓食,揚起長長的嘴巴,警覺地咴咴叫了幾聲,扭身看見大狼狗沖了過來,突然暴怒,嗷的一聲咆哮,掄起長長的嘴巴,咔嚓一聲把身邊一棵碗粗的黃波羅樹抽斷,然后揚起長長的臉看著漸漸逼近自己的敵人。大狼狗禍害人很有一套,對付野豬卻是毫無經(jīng)驗。它看到野豬沖著自己吼叫,也嗚嗚地低吼,嗖地躍過黃波羅樹,徑直向野豬撲去。野豬不躲也不閃,頭一低,把長嘴巴插進雪地里,瞪著血紅的小眼睛以逸待勞,待到大狼狗撲到近前,長嘴突然往上一揚,長長的獠牙便挑進了大狼狗的肚子,接著長臉一甩,大狼狗像片樹葉一樣飛了起來!大狼狗一聲慘叫,狠狠地砸進雪里,四條腿抽搐了幾下,一挺身子,不動了!

剛才發(fā)生的一切,青木看得清清楚楚,情知大狼狗兇多吉少,張大嘴哇啦一聲長號。你太爺想他一定是在叫大狼狗的名字。

大狼狗悄無聲息。

青木知道大狼狗死了,啊的一聲大叫,氣呼呼地倚著棵柞樹,對準野豬,咣地開了一槍。野豬居然毫不在意,它昂起頭來瞇著眼睛,抖了抖背上鋼刷般的鬃毛,示威似的尋找槍聲響起的方向。青木不服氣。三八大蓋連鋼軌都能穿透,卻打不死野豬嗎?他懷疑子彈沒有擊中野豬,趕緊退出彈殼,又開了一槍。

野豬仍然毫不在乎,紅紅的小眼睛瞪了青木一會兒,突然長臉一揚,短小的尾巴劇烈地搖著,邊嘶叫邊朝三人沖來,像發(fā)瘋的坦克一般,身后的雪地上,劃出了一道溝。

你太爺情知大事不妙,連忙喝道趴下!金四洋也不顧褲襠濕涼,連忙和你太爺撲進雪里顫抖不止。

青木不明白你太爺在喊什么,誤以為讓他快點射擊,便飛快地退出彈殼,來不及瞄準,沖著野豬又打了一槍。野豬依然疾步前進,情緒也更加暴怒,眨眼就沖到青木跟前,掄起長長的嘴巴,憤怒地抽向攻擊自己的敵人。就在野豬的長嘴巴將要挨上青木大腿的瞬間,仰面朝天的你太爺,扣動了王八盒子的扳機,隨著槍聲,野豬的頭頂噌地竄出一條血線!它怔了怔,不甘心地轟然摔進雪地里。

青木白凈的臉沒了血色,閉緊眼睛待了一會兒,醒過神來后,見你太爺手里握著手槍,連忙大聲喝道,江的!槍的放下!然后長槍抵住了你太爺?shù)念~頭。

你太爺把槍丟給金四洋,翻身坐起,看了眼野豬下頦的槍傷,又看了眼褲襠精濕的金四洋,嘴唇一撮,揚起頭??地吹起了口哨。

金四洋知道你太爺?shù)纳诼暿恰霸卵牢甯薄?/p>

青木收了長槍,看了眼野豬的傷口,沖你太爺高高地豎起了拇指。然后指著野豬的頭部,半生不熟地問,江的,這里的,咋會擊穿?

你太爺瞇著眼睛笑了,他說野豬到處都可以掛甲,唯有下巴底下蹭不到,所以可以穿透。

金四洋便小心翼翼地翻譯給青木。

青木一邊喲西,一邊察看野豬的身體,發(fā)現(xiàn)三顆子彈都擊中它的肋部,卻只留下三個圓圓的彈坑。

大狼狗死了,流出了一大堆腸子!這個作惡多端的家伙,終于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青木流下了淚,透過眼鏡,他的眼睛紅得滴血。他靜默片刻,腳跟啪地一碰,給大狼狗敬了個軍禮,然后讓金四洋用雪把大狼狗的尸體埋了。

歸家途中。三人默默無語。青木在前,金四洋居中,后面跟著你太爺。積雪開始融化,不像上山時那樣松散,但還是會發(fā)出唰唰的響聲??煲R近他們采伐的山場時,青木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回頭和金四洋哇啦了好幾句,然后指著你太爺,又哇啦了些什么。

金四洋不敢怠慢,忙把青木的話翻譯給你太爺。

青木問,你為什么要救他?如果不是你出手,野豬會挑死他的。你們中國人都恨日本人,你手里有槍,為什么不打死他逃跑呢?

你太爺輕松地笑笑,神情自若地掏出關(guān)東牌香煙點著,貪婪地吸了口,臉上露出淡淡的冷笑。

因為野豬是野獸,人和野獸是有區(qū)別的。

青木明白了你太爺?shù)囊馑?,尷尬地轉(zhuǎn)回身繼續(xù)往山下走。

其實,你太爺救青木心里是另有打算,那番心思青木直到死都沒整明白。

青木拖著槍走了好一會,突然轉(zhuǎn)身嘟嚕了一句。

你說得或許有道理。

車子繼續(xù)前行。下了柞樹崗,進入一個長而彎的溝筒子。我們路過一道小橋,前邊一拐,看見了一塊刻有“板岔溝”三個紅字的臥牛石。我爺爺指著石頭說,你太爺就是在這里這被小鬼子抓去葫蘆套的。

你太爺身材高大,當(dāng)時是偵察參謀。

那天你太爺奉命下山,去松月鎮(zhèn)找煙鋪老板趙松巖,弄些獾子油,給山上的戰(zhàn)士們治凍傷。

三九天,冒煙兒雪,嘎巴兒嘎巴兒冷。

你太爺戴著貉子皮帽,穿了件東北軍深藍色的馬大衣,戴著厚厚的棉手悶子,生牛皮烏拉踩在雪路上吱嘎吱嘎地響。

老北風(fēng)太猛了。你太爺弓著腰,匆匆地走路,頭上貉子皮的三節(jié)毛被寒風(fēng)吹出了一個個漂亮的漩渦。

你太爺扮成獵人的樣子。他肩上油膩膩看不清顏色的褡褳里,裝著七八條灰狗皮子。拐過小板岔溝門兒,離松月鎮(zhèn)兩里多路的時候,突然從溝掌上老于家小燒鍋里,鉆出四個人把你太爺截住了。

三個鬼子一和一個二鬼子。

他們的臉色都紅紅的。老于家的酒是出名的有勁。小鬼子到了中國,就不喜歡本國的清酒了,二鍋頭的酒香,一旦被他們聞到,就會像餓狗一樣一路尋來。

那二鬼子披著日本黃呢子大衣,兩只耳朵上套著二指多寬灰色的兔子皮,兩只手插在黃色日本大馬褲的兜里。他高傲地打量了一眼你太爺,揚起無須的下巴問,小子,干啥的?哪去?

公鴨嗓娘們兒腔。

你太爺點頭哈腰地說是打獵的,去鎮(zhèn)里賣灰狗皮子??慈讼虏说莻刹靻T的本能,他知道此時只有這樣對付鬼子或許才能蒙混過去。

二鬼子扭身跟一個戴眼鏡挺斯文的鬼子咕嚕幾句。鬼子扶了扶黑色的鏡框,上下瞟了你太爺一眼,溫和地對二鬼子咿里哇啦一頓。二鬼子邊聽邊嗨嗨地點頭。鬼子嘟嚕完了,那肉墩墩的二鬼子便對你太爺說太君看中你了,想給你找點事做。你太爺想著任務(wù),連忙搖頭。鬼子軍官的五官像被寒風(fēng)刮走了樣,那張臉扭曲得像片枯干的白菜葉子,他用戴著黃手套的手,噗噗地拍著腰間的短槍,叫道,不去就死啦死啦!你的抗聯(lián)的干活!

你太爺嘆了口氣,兩手插進手悶子里,跟著渾身酒氣的鬼子們,順著松花江的雪道朝回走。

你太爺知道再往下走是個叫葫蘆套的村子。途中他從翻譯官口中知道戴眼鏡的鬼子叫青木,是個小隊長,在葫蘆套負責(zé)看管采伐木頭的勞工。

葫蘆套只有十幾戶人家,雪地中間是一片低矮的房子和園障子,很靚眼,水墨畫一般。這時候,你太爺發(fā)現(xiàn)西邊的大平地里堆起了兩座山一樣的木楞。奶奶的!小日本兒不知啥時砍伐了這么多樹呢?

你太爺心里暗罵。

木楞北邊,靠江邊的一溜工棚子,屋后面的樹筒子煙囪正冒著被寒風(fēng)吹得時有時無的青煙。

挨著工棚子是一處黃色的軍用帳篷。你太爺暗想,那一定是鬼子們住的地方。

那時候鬼子每年冬天都要抓勞工進山采伐,春天開化后把木頭穿好長長的木排,順著松花江浩浩蕩蕩放到安東,然后裝船運回國。

你太爺住下后才知道,葫蘆套的大楞場堆的都是沒疤瘌沒節(jié)子的上好紅松;小一點的叫小楞場,堆著水曲柳,核桃楸和椴木。

兩個楞場相距一百來米。

離工棚子還有幾十米的時候,你太爺發(fā)現(xiàn)掛牛掌用的柱子上,捆干草一樣綁著一個人。他的旁邊還站了兩個披著大衣的鬼子。到了近前,你太爺看見,柱子上綁著的是個小伙子,他光著紫紅色的上身,重重的鞭痕洇著血滴,稚氣的四方臉青紫青紫的。他已經(jīng)昏死過去,下巴頦兒已掛了一拃來長的冰溜子。他的旁邊站著兩個和年輕人一樣年輕的鬼子,他們腳邊放著個結(jié)了冰的洋鐵皮水桶。一個肥頭大耳的鬼子,端著鐵皮水舀子,正從年輕人的頭上往下澆水;另一個干瘦身材黑紫臉膛的鬼子,一手拤腰,一只手把皮鞭折起來掂著,仿佛在尋找年輕人的痛點。

看見青木一行人過來,干瘦身材的鬼子一個立正,哇啦一聲。青木指向柱上的年輕人,也跟著哇啦了一句。你太爺見那肥頭大耳的鬼子,放下水舀子,順手提起身后的長槍,鬧著玩似的朝年輕人胸膛捅去。刺刀一拽,鮮紅的血便噴涌而出,雪地瞬間被染成了紅紅的一片。

你太爺不忍心看下去,把頭別了過去。接著又聽鬼子喊了一聲什么,耳邊很快就傳來了汪汪的狗叫聲。

你太爺看見從帳篷中跑來一個鬼子,手中牽了一條黑色的大狼狗。大狼狗連蹦帶跑,叫著號著,情緒極為亢奮。

那鬼子的手一松,大狼狗便惡狠狠地撲向年輕人,落下來的時候,嘴里便多了一條子鮮血淋淋的肉。

年輕人的大腿露出了白森森的骨頭。

幾個鬼子一齊放聲大笑,青木笑過后指著你太爺哇啦一通。

太君說,你要好好干,不然,下場和他是一樣的!二鬼子摘下你太爺?shù)拿弊?,把自己耳朵上的兔子皮丟給他。

那天晚上,在木刻楞的工棚里,你太爺睡得很晚。他倚著滿是手指抹痕的黃泥墻,一動不動,像個雕塑的泥像一樣,呆坐在昏黃的煤油馬燈燈光下,思索著以后怎么辦。

南北大炕睡了八十多人。都是抓來的勞工。抓來的勞工沒有行李,只有日本人配給的一條舊軍毯,枕頭都是劈成兩半的黃波羅木段。

你太爺身邊睡的是把頭老牛。老牛睡了一覺,迷迷瞪瞪地爬起來,在門口鐵皮尿桶里晃啷晃啷尿了泡長尿,順手往柴油桶改成的鐵皮爐子里填了幾塊柞木劈柴,臨躺下前有意無意地蹬了你太爺一腳,小聲說別想逃了,雖然只有幾個小鬼子,但是他們有槍,外加一條狼狗,晚上又在外面鎖上門,弄不好就喂了狼狗!你今天沒看到劉三嗎?他只不過拉木頭的時候,撞壞了一條牛腿。

牛哥,這些我知道。讓我想想。

老牛嘆息一聲枕著黃波羅枕頭,蜷曲著壯碩的身子接著睡。

勞工們睡得挺熟,劇烈的呼嚕聲此消彼長。

你太爺枕著劉三留下的“枕頭”,毫無睡意,司令“一個戰(zhàn)士到了什么時候,也要戰(zhàn)斗”的話,一直在腦海里打轉(zhuǎn)。他堅信,自己有一天一定會逃出去。給小鬼子賣命,實在是無法忍受的恥辱。但是他必須忍受下去,現(xiàn)在木場也是戰(zhàn)場。

通過幾天的觀察,你太爺整明白了,必須和老牛搞好關(guān)系,因為勞工們都聽他的。大家的信任像老牛腮邊的胡子,茁壯而又茂盛。一天晚上收工的路上,你太爺有意和老牛走在一起,看看兩垛上好的木頭,他長長地嘆了口氣,搖搖頭,自言自語,這些好東西,白瞎了!老牛扭過頭接著說,不白瞎還能咋辦?小胳膊扭不過大腿!牛哥,辦法總是有的。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好東西便宜了小日本子!

小江啊,這話可別亂說,小心丟了腦袋!

牛哥,我知道你是條漢子。

第二天早上,去山場的路上,老牛低聲問你太爺,小江,有辦法嗎?你太爺搖搖頭說,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一個字,磨!

老牛和工友們很好地理解了你太爺?shù)倪@個“磨”字。接下來的日子里,下山的木頭一天比一天少起來。戴著你太爺貉子帽子的二鬼子(你太爺已經(jīng)知道他的大名叫金四洋),來找老牛質(zhì)問是為什么。老牛斜了眼金四洋,碩大的帽子把那臉顯得更胖了。老牛嘆口氣說伙食跟不上,菜里連個油星也看不見,哪來的力氣干這么重的活?

金四洋的膠皮襪子踢了踢腳下的硬雪,搖搖頭,咂了一下嘴表示同情,然后便和老牛商量,你們先堅持幾天,我和青木說說看。

伙食仍然沒有改善。

拉下山的木頭越來越少。

次日下午,城里的福田來了。他是坐汽車來的。同車拉來的有給鬼子們的給養(yǎng),還有押車的兩個鬼子。

你太爺沒有上山。他被青木安排剝野豬皮。青木實在想不出,怎么樣才會把這連子彈都打不進的家伙的皮剝下來?

你太爺當(dāng)然有辦法。他常隨著老爹打獵,跟了隊伍之后,也經(jīng)常打野獸補充給養(yǎng)。

其實,這和剝其他動物的皮沒什么兩樣,只是青木被那層厚厚的豬皮給蒙住了。你太爺幾乎沒費多大勁兒,就把野豬的皮給剝下來了。青木又讓你太爺幫著伙夫煮食野豬肉。在他眼里,你太爺已經(jīng)是一個可以信賴的中國人。

你太爺用獵人的秘方,把野豬肉烀得又爛又香,很遠都能聞到香味,饞得小鬼子們直流哈喇子。

爺爺說,你太爺給鬼子伐木第十八天的時候,差一點就讓一個叛徒給認了出來。

一天傍晚,你太爺收工回來,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住進了工棚子。他定睛一看,頭發(fā)根兒刷地奓了起來!原來那人正是王大柱,聽說他前不久叛變了。雖然自己只見過他一面,還戴著墨鏡,誰知道他能不能認出自己來呢?他又是怎么來到這里了呢?

你太爺滿腹狐疑,晚飯后躺下便去悄沒聲地問老牛。老牛陰沉著粗糲的臉,小聲說,金四洋說了,勞工里可能混進了抗聯(lián),那家伙就是為此事來的,大家都小心點,少惹這個黃皮子!

你太爺?shù)诙祆话驳厣狭松?。果然,王大柱雖然手里拎著把斧子,卻不干活兒,東瞅瞅西瞧瞧。到了晚上,一個故意弄折斧把的勞工被拉了出來,被青木掄起皮鞭一頓狂抽,一會兒便皮開肉綻,當(dāng)晚就發(fā)高燒,不到三天,就死了。

老牛覺得不可思議,和你太爺說,青木表面挺斯文的啊,內(nèi)心咋會那樣的兇殘?你太爺說人一旦沒了人性,比野獸還要殘暴。兩人湊到一棵老樺樹后面尿尿時說。

這天下半夜,老牛把你太爺捅醒了,他說,小江,我看你是個有主意的人,得想個辦法,讓這條瘋狗亂咬可不是個事!你太爺皺著濃眉,跟老牛要了根紙煙,瞇著眼睛看著老牛,看著看著狡黠地笑了。老牛心里便有了數(shù),他發(fā)現(xiàn)你太爺晶亮的眼睛里,已經(jīng)充滿了自信和勇氣。

清早,大晴天,空中飄著晶瑩的霜花,喘氣有些費勁,每個人的嘴和鼻孔里,都噴著白色的霧氣。你太爺背著彎把子鋸,落在了勞工的后面。他沖著一棵稠李子樹,尿了一泡長尿。

這時候,他發(fā)現(xiàn)王大柱扛著斧子趕了上來,膠皮襪子把爬犁踩得嘎吱嘎吱不斷地呻吟。

你太爺不想理他,便邊系腰帶邊獨自向山上大步快走。伙計,慢點,等等我!王大柱在后面大聲招呼。你太爺就不能再走了,只好停住等著王大柱。

伙計,認識一下。我叫王大柱,你呢?王大柱邊說邊從貼身的上衣口袋里掏出煙。你太爺接過一根協(xié)和牌香煙,掏出火柴兩人點著,吸了一口告訴他自己叫江滿堂。

江滿堂,我看你不太像是莊稼人呀!

你太爺噴了團煙霧,嘿嘿一笑,兩手做了個端槍的動作。

你也是抗聯(lián)?

不是!春天種地,冬天打獵。

哎,江滿堂,我好像在哪里見過你呀?

哦,我也覺得你面熟呢!對了,每年冬天我都去賣皮子,會不會在哪家皮貨棧見過你呀?

你太爺早有準備,應(yīng)付得合情合理。

或許吧,我爹就是做皮貨生意的。哎,說起來也是熟人,今天,我跟著你打丫子(砍掉樹身上的樹枝)吧?

你太爺不好拒絕,看了眼王大柱,突然,他眼珠一轉(zhuǎn),笑了,于是點頭說好啊。

王大柱到死也不知道你太爺笑容里的意思。

兩人到了山上,在一棵粗大的紅松樹下,你太爺打量了一眼樹倒的方向。紅松樹應(yīng)該是往山下倒的,它的身子朝山下傾斜著,樹的正下方的坡下有一棵水桶粗的“擰勁子”。你太爺便把紅松樹底下的積雪用腳踹了踹,掏出手悶子墊著坐在雪地上,喀哧喀哧地鋸了起來。王大柱暫時沒事,點了根協(xié)和牌香煙,眼睛盯著干活的勞工們開始吞云吐霧。他卻不知道,背對著他的你太爺嘴角又閃過一絲冷笑。

原來,按木把兒的行話,在紅松樹前面的擰勁子叫作“迎門樹”,在砍它之前,必須先鋸倒“迎門樹”,以清除潛在的危險。但你太爺卻沒有這樣做。他專心致志地鋸起了紅松樹,用現(xiàn)在的話說,不按正理出牌。

彎把子鋸銼得很鋒利,隨著來回有節(jié)奏的拉動,黃色的鋸末子紛紛灑灑地落到了雪地上。你太爺先是把下面鋸了一半,然后又開始鋸上面,紅松很快發(fā)出了輕微的叫軋聲。你太爺朝紅松樹冠看了眼,知道樹很快會倒了,便停下鋸捂著肚子哎喲。王大柱聽到聲音便蹚著雪走了過來喊,哎,江滿堂,咋回事呀?王大哥,我、我肚子疼,這棵樹也快倒了,我疼得使不上勁兒,這樣放著危險,你來拉兩下,就倒了。你太爺一邊哎喲一邊看著王大柱說。

王大柱答應(yīng)一聲,坐下來接過你太爺手中的彎把子鋸笨拙地拉了起來。你太爺?shù)哪樕@得無比痛苦,他佝僂著腰說,王哥,我鬧肚子,離遠點,別臭著你。說完捂著肚子故作艱難地向附近的小崗鼻子爬去。

你太爺爬上小崗鼻子,腳把雪踩了個坑,蹲了下去,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王大柱吃力地鋸樹。

嘎吱吱——嘎吱吱——紅松樹身子歪了,開始叫軋,剎那間,就掛著風(fēng)聲向山下倒去,巨大的樹冠呼嘯著撲向近處的那棵“擰勁子”。只見那“擰勁子”的樹干一彎,又突然猛地一彈,紅松樹身便騰空而起,樹根一扭,向坐在雪地里的王大柱頂去!王大柱慌了手腳,想跑也來不及了。一聲慘叫過后,紅松擦著“擰勁子”樹轟隆一聲倒下,地上騰起了一團雪霧。

砸人啦——!砸著人啦——!你太爺站了起來,裝作系褲帶,然后揮著手悶子高叫!

大家趕到近前一看,王大柱已經(jīng)被紅松巨大的沖力撞成了兩截,腸子都流了出來!雪地被鮮血染紅了老大一片。

老牛和你太爺對了一下眼神,會心地笑了,然后指揮勞工們拉著王大柱的尸體下山。

你太爺面露愧色,沖著大伙兒嘟噥,我要是不拉屎就沒事了!王大柱也真是的,樹倒了也不知道往安全的地方跑!我把安全道都蹚好了!

收工的路上,老牛問你太爺,兄弟,你和老哥說實話,你是什么人?

牛哥,我是中國人!

王大柱不應(yīng)該死啊?怎么說他也是中國人!

牛哥,中國人干了對不起中國人的事,吃里爬外,這樣的人就該死!

這是怎么說?

敗類!幫狗吃食!牛哥,以后,我會告訴你這王八犢子的事。

老牛是個老實人,到了現(xiàn)場,他一眼看出了你太爺使的手段。因為他知道但凡有點經(jīng)驗的木把絕不會出現(xiàn)這樣低級的錯誤。雖然他心里也恨王大柱,但也對自己的場子出現(xiàn)了這樣的事故,心里還真不是個滋味。

牛哥,你說,咱中國會亡國嗎?

你說呢?

呵呵!你太爺搖搖頭。

為什么?

不服氣!

你太爺指了指心臟的位置說,我不服,你也不服,大家都不服。只是有的說出來,有的不敢說。但心里想得都一樣對不對?只要不服,咱中國就有救!

老牛點點頭,臉上浮現(xiàn)出兩團少有的紅暈。

有道理!小江,我看得出來,你是干大事的人!你看能不能把大家早一天領(lǐng)出苦海?

牛哥,你需要給我點時間。你和大家,需要的是團結(jié)和信心。

王大柱死了,鬼子并沒深究。翻譯官金四洋私下和勞工們透露,王大柱是一個軍需官,他知道抗聯(lián)的幾個供糧聯(lián)絡(luò)點都被端了,他也就沒了利用價值。老牛斜了眼金四洋問了一句,你呢?金四洋尷尬地笑了聲,你們是牛馬,我是只帶槍的巴兒狗。老牛說哪天你沒了槍,連巴兒狗也當(dāng)不成了。金四洋苦笑,其實,我們都差不多。

大小楞場的木頭垛一天比一天龐大起來,青木和鬼子們整天得意揚揚。青木每天都牽著兇巴巴的大狼狗,吹著口哨,晃啷晃啷地圍著木楞轉(zhuǎn)幾圈。大狼狗跟牛犢子似的,脖上掛著個鴨蛋大小的銅鈴。狗沒到鈴聲就先到了。

到了楞場村,爺爺下了車,看了眼平整的水泥路,還有整齊劃一的一片磚瓦房,便指著西邊的一片平地說,看,那里原來堆滿了木頭,分別叫大楞場和小楞場,那些木頭就是被你太爺領(lǐng)著勞工們燒掉的。

拖回野豬的那天晚上,你太爺沒有和鬼子們吃野豬肉,照樣回到工棚子里喝土豆湯吃大馇子干飯??墒谴蠹叶紱]注意,他把老牛拉到工棚的門邊,咬了半天的耳朵。

那天夜里,葫蘆套的村民都聽見了來自楞場方向劇烈的爆炸聲。第二天一早,鮮艷的太陽升起來的時候,他們起來一看,大木楞和小木楞正在轟轟烈烈地燃燒著。強勁的火焰,借著徐徐的北風(fēng),躥了十幾丈高,映紅了半邊天,近處的雪地露出了黑色,遠處的雪地上落滿了些灰色的煙灰。

幾個膽大的年輕人,仗著膽子來到了火堆前,發(fā)現(xiàn)鬼子的帳篷和勞工們的工棚子,都成了灰燼,那輛敞篷汽車,趴在那里,像一條沒了肉的鲇魚。在鬼子帳篷的位置,亂七八糟地躺著十來具殘缺不全的尸體,還有幾支彎曲的槍管和變了形的行軍鍋。

抗聯(lián)的隊伍里,多了支能征慣戰(zhàn)的叫作木把連的隊伍。你太爺是他們的連長。

金四洋沒地方跑,也跟著大家上了山,不過他吃不了那份苦,不久就開了小差,聽說跑到了關(guān)里,給國軍當(dāng)了幾年的翻譯,后來又被解放軍俘虜了。

爺爺告訴我,你太爺犧牲在了朝鮮戰(zhàn)場。他犧牲的時候,那年我才八歲。 老牛從朝鮮戰(zhàn)場上回來,沒了一只胳膊。他年年來看我們,來了就講你太爺。他還領(lǐng)著我去過楞場,指給我看哪里是他們住過的工棚子,哪里是鬼子們的帳篷,還有大小楞場的位置。

作者簡介:王山,筆名曉禾、曉輪、七彩霧,1992年開始發(fā)表作品,有小說、散文、故事和紀實文學(xué)約100萬字見諸報刊。

(責(zé)任編輯 徐文)

猜你喜歡
大柱太爺狼狗
我的新朋友
那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
就要把錢借給你
客從何處來
干什么的
孝順女婿
去鎮(zhèn)上喝牛肉湯
去鎮(zhèn)上喝牛肉湯
奇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