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利峰
我出生在陜北榆林,一座沙漠上建立起來的城市。
兒時,家中居住條件窘迫,我和妹妹跟父母親租住在城南“煤礦洼”的一間小屋子里。榆林人把坡叫作“洼”(音),“煤礦洼”也因為這道坡上有一座國營的人民煤礦而得名。20世紀80年代初,榆林還沒有開始大規(guī)模的煤田開發(fā),煤礦洼上的這座煤礦就是榆林城里人冬季唯一的燃料來源。不記得是幾歲的時候,大概是我上小學(xué)之前的某一年我們?nèi)野岬搅恕懊旱V洼”半坡上的一處集體產(chǎn)權(quán)的大雜院里居住,居住條件有所改善但仍然是租住。這個大雜院的產(chǎn)權(quán)屬于當(dāng)時的榆林縣房產(chǎn)所,兩排紅磚蓋成的二層窯洞一家挨著一家,樓下院子對面還有一個可以做飯的小房。聽母親講,每個月房費就是幾塊錢,所有的住戶都是長期租住,現(xiàn)在看來這里應(yīng)該是榆林市區(qū)最早的“公租房”。房子里除了火炕以外最大的陳設(shè)就是吃飯的桌子和縫紉機。因為屋子里腳地比較小,平時桌子是折疊起來的,我和妹妹經(jīng)常趴在縫紉機上寫字畫畫。
除了周末去外婆家,這個大雜院里有我記事以來最美好的童年回憶。那時的鄰居們非常和睦,每天下午吃飯的時候,遇上誰家吃點好的,總會端一碗送到隔壁鄰居家里,或者小孩子們聞著味早早蹲在別人家里就不走了。那時好東西不多,孩子們雖饞,吃上一兩口也就滿意地跑了。吃完飯,孩子們會互相吆喝著跑出去瘋。我和麗麗年齡稍長自然就成了孩子們的頭兒。當(dāng)時榆林市區(qū)很小,從大雜院出來往南就是周邊的農(nóng)田,我們在那里干過不少讓大人操心的事。春天,折幾枝柳條編成圈戴在頭上,爬到樹上一把一把吃榆錢、槐花。夏天,躲在玉米地里用農(nóng)民沒來得及收走的玉米稈子搭成房子,幾個人鉆在里邊能玩一下午。秋天,隨便用什么工具挖個土灶,一會兒就有可口的燒“蠻蠻”(音)吃了?!靶U蠻”就是土豆,陜北話一個地方一個樣,有的叫洋芋,有的叫山蔓兒,只有榆林城人叫“蠻蠻”。慚愧的是,現(xiàn)在雖然從事語言文字方面的工作,但仍然不太清楚這個字的正確寫法。陜北話里有很多只知其音不知其形的字,“蠻蠻”和前邊提到的“洼”就屬于這樣的字。
在大雜院里長到10歲左右的時候,我家終于有了自己的房子,四個標準的磚窯和一個大院子。雖然房子還在“煤礦洼”但父親還是很高興我們終于不用租房住了。在這里,我一直住到了大學(xué)畢業(yè)參加工作。后來,大雜院里的幾個同齡人漸漸都遠離了我的生活?,F(xiàn)在我仍然能想起他們的面龐但很少有聯(lián)系。
前一段時間,我回到老院子收房租,順道去了煤礦洼上的“大雜院”。我驚訝于三十多年年過去了它竟然還在那里,原來覺得很大很長的院子變得很小,原來那么溫馨的房子變得破舊不堪,個別人家廉價的改造和整個院子的年代感顯得格格不入。原來的老住戶都不知去了哪里,最讓我難受的是,當(dāng)我走進去和院子里的人偶然對視,我竟然產(chǎn)生了些許優(yōu)越感,隨后便是深深地刺痛。他們身后破舊的房子,讓我感慨我現(xiàn)在的居住條件和他們的差別有多么大。他們臉上疲于生計的灰暗讓我心里一陣難受。兒時帶給我歡樂幸福的大雜院和眼前的景象真的恍如隔世。
煤礦洼現(xiàn)在改名叫作秦莊路,在周圍的高樓不斷拔地而起的同時,這里的老房子依舊沒有多少變化。住在這里的人憑借低廉的房租和進城務(wù)工的收入在城市立足,供子女求學(xué)。
這座城市日新月異,我真的不希望記憶中的“煤礦洼”一直這樣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