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天
《天鵝之歌》劇照
對于戲劇愛好者來說,2022年是一個值得紀念的年份。北京人民藝術(shù)劇院迎來了70周年的生日。在院慶期間,一系列經(jīng)典劇目以視頻直播、劇本圍讀、主創(chuàng)訪談等方式和觀眾見面。
40年前,林兆華導演的戲劇《絕對信號》正式在這座劇院上演,拉開了中國小劇場戲劇的歷史帷幕。不過因為疫情,今年的許多戲劇演出不能如期和觀眾見面。因此屬于中國小劇場40歲的生日顯得特別而低調(diào)。
除了《絕對信號》,林兆華在1980年代還執(zhí)導了兩部重要的戲劇——《車站》和《野人》。這兩部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的現(xiàn)代主義戲劇的上演并不順利,如今回顧這兩部戲劇,與其說它們在舞臺上創(chuàng)造了怎樣的奇觀,不如說它們拓寬了戲劇的表達方式,成為了戲劇風格的探索之作。
中國戲劇史上,對《絕對信號》這部戲劇的記載已經(jīng)足夠多。在表現(xiàn)形式上,不同于傳統(tǒng)劇場里的對白和人物關(guān)系,小劇場或者說更小的表演空間拉近了觀眾和人物之間的距離,讓角色的心理變化呈現(xiàn)在觀眾面前。小劇場運動自林兆華導演之后,1990年代孟京輝、牟森等人從林兆華手中接過了接力棒,如今,更多青年導演也在繼續(xù)著小劇場運動的精神。
在小劇場運動30周年之際,林兆華選擇了契訶夫兩部相對輕巧的小戲——《論煙草有害》和《天鵝之歌》,在人藝的小劇場上演。前者是一部獨角戲,由何冰主演,講述的是一個中年男人在傾訴自己的生活瑣事;后者則由濮存昕與何冰共同主演,展現(xiàn)了舞臺劇演員在大幕落下之后的心理狀態(tài)。如果僅僅以林兆華本人的作品視為小劇場運動的時間坐標的話,其實他在《絕對信號》后,真正在小劇場中演出的作品并不多,但是一直在表演和作品風格上進行自己的探索——例如《上帝的寵兒》中薩里艾瑞(呂齊飾)的人物獨白,例如《窩頭會館》結(jié)尾苑大頭(何冰飾)突破多重現(xiàn)實空間的內(nèi)心獨白。之后“林兆華戲劇邀請展”每年邀請的國外優(yōu)秀戲劇成為了眾多劇迷美好的回憶。據(jù)說在2012年,林兆華本想再次排演《車站》和《野人》,未獲同意。于是才有了排《論煙草有害》和《天鵝之歌》的想法。這是契訶夫的兩個鮮為人知的劇本,“大導”林兆華從國家圖書館找來了《論煙草有害》最早的翻譯版本,實際上這個劇本是中戲表演系學生練臺詞的劇本。
我還記得10年前去人藝看這場連臺戲演出的感受。人藝小劇場的舞臺幾乎沒有任何的裝飾。特別是《論煙草有害》,幾乎沒有任何布景,僅靠何冰的表演撐著。這個劇本起初看上去是有些枯燥的,何冰改變了許多原劇中顯得有些詩意的臺詞,用口語的表達方式將生活瑣事慢慢在觀眾面前抻開。這部劇的內(nèi)容對觀眾來說完全是一種宣泄,何冰飾演的紐興抱怨著自己的家庭生活,抱怨著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抱怨著庸俗的生活讓他失去了心中原本的理想,這令人想起《萬尼亞舅舅》中的萬尼亞。可是聽著聽著,我逐漸感受到了演員所說的不僅僅關(guān)于生活,還關(guān)于一些更為深沉的東西。紐興是一個不自信的人,最終他這場對“煙草有害”的演講被前來的妻子打斷了,他無法掙脫束縛住自己的生活,這樣的無奈中透出了一絲悲涼的喜感。
林兆華與濮存昕、何冰
《天鵝之歌》這樣的敘事,在電影、戲劇中都不少見,故事的主角史威特洛維多夫是一名年事已高的老演員,他在劇院里生活了一輩子。這天,他喝醉后在劇場的后臺孤零零地睡著了,似乎被所有觀眾遺忘。在后臺,他遇到了同樣的“遺落”。在這里的提詞員伊萬里奇,史威特洛維多夫回想起自己年輕時候獲得的榮耀和愛情。這令人想起羅伯特·威爾遜的《克拉普的最后碟帶》——這部戲中同樣表達了對青春的懷念和虛度人生的悔恨。如果說《論煙草有害》是一部和生活有關(guān)的戲劇,那么《天鵝之歌》則是寫給一名過氣的演員生命暮年的挽歌。
在小劇場浩浩湯湯的40年征程中,《論煙草有害》和《天鵝之歌》并不能算作是非常吸引人眼球的作品,但是它們質(zhì)樸的演出風格卻令人想起一句常用語“戲劇就是回故鄉(xiāng)”。無論是《論煙草有害》中傾訴著自己破碎生活的紐興,還是《天鵝之歌》中落魄卻殘存著樂觀精神的史威特洛維多夫,它們和《絕對信號》一樣,牽著觀眾的手,帶著凄涼感和荒蕪感一起走向遠處的未來。每當想起這出戲的時候,心里總是溫暖的感覺。在中國小劇場戲劇即將迎來自己40歲生日的時候,不妨多回憶過去它取得的驕傲的成就,在這些如今看來“簡陋”的作品里,暗含著珍貴的、美麗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