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蘭
多年來,在都市里奔忙,都市是屬于“人”的世界,是屬于“機器”的世界。這世界的一切音響,包括音樂會的音樂在內(nèi),都毫無美感可言:嘈雜、吵鬧、拘束、緊張、虛偽、造作……因此,我常捕捉遠處偶爾傳來的一聲雞啼。有時是在清晨,有時卻在陰雨未晴的午后。但不管是在清晨,或是在午后,那一片孤獨而悠然的長鳴都可以給我?guī)砗芫煤芫玫膶庫o,很多很多的對田園生活的懷念和向往。生活緩慢的拍子,低舒的節(jié)奏,寬敞的空間,遼闊的視野,簡樸的食糧,淡泊的襟懷,飄逸的想像。在那樣的生活里,人是屬于自然。在那樣的生活里,才能觸摸到生命的真諦。在那樣的生活里,人們才不致把自己逼得那么高,那么尖銳;才不致把渺小的自己吹脹到使自己無法負荷的那么夸大與狂妄。在那樣的生活里,人們才可以了解到“降落”的安穩(wěn)與舒泰,才可以找回自己,返璞歸真,在那真切的泥土、蔥蘢的綠野、清潔的泉水、簡單的衣著上去發(fā)現(xiàn)與世無爭的安閑,去發(fā)現(xiàn)“生年不滿百,常懷千歲憂”的可笑。
真正可喜的靜,并不是全無聲息的靜,而是當有一種聲音使你發(fā)現(xiàn)自然的時候,你所感到的那種親切安詳?shù)撵o。鳥語、雞鳴,都象征著不受世聲干擾的那難得的時刻,遠人為、近自然,丟棄物質(zhì)的爭逐,發(fā)現(xiàn)精神和性靈,這時候,你就會覺得寧靜。這寧靜,其實是一種拋開爭逐之后的安閑,放下貪欲之后的怡然。
我曾在關(guān)子嶺度過兩個極其寧靜的夜晚。而造成那寧靜的是山上的流泉。那泉水琤琤琮琮,似在我枕上流過。在夢的邊緣,我覺得自己像是枕著青石,身上覆的是墜葉與落花,一切塵間擾攘都隨著清泉流遠;一切煩愁憂慮,也隨著清泉流遠;一切名心利欲、得失恐懼,也隨著清泉流遠。
夏夜,在海濱那小樓上,我打開面海的窗子,睡在床上聽海浪拍岸的聲音,那么宏壯而深沉的帶著遠古的荒涼與寂寥的聲音,述說著天地創(chuàng)造人世滄桑的那聲音,低沉的,感慨的,雄渾的,那述說,使你不得不放棄你所執(zhí)著、所迷惑、所惱怒、所牽戀的一切。你必須在海的沉雄的低語中睡去,把你渺小如塵芥的喜怒悲歡輕輕放手,在海流中。
選自《經(jīng)典美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