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書法家懷素﹃狂來輕世界，醉里得真知﹄，其書法性格在《自敘帖》里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傳世的懷素《自敘帖》有哪些版本？這些版本的藝術風格又有怎樣的不同？

《自敘帖》版本初探

《自敘帖》是唐代書法家懷素（725—785年，一作737—799年）創(chuàng)作的草書作品，為其生平自述，兼錄顏真卿、張謂、戴叔倫等人對其的贈詩成文，并闡述草書源流。懷素主張書法要淋漓盡致地表現(xiàn)自我。他的叔叔、唐代詩人錢起言他“狂來輕世界，醉里得真知”，其《自敘帖》則被后人冠之以“狂禪”之“逸”。

《自敘帖》字大卷長，通篇為狂草，筆筆中鋒，如錐劃沙盤，縱橫斜直，無往不收。全卷強調連綿草勢，運筆上下翻轉，忽左忽右，起伏擺蕩，有疾有徐，有輕有重，于規(guī)矩法度中奇蹤變化、神采動蕩;墨法在用筆的速度中取澀勢，結構呈圓勢卻不顯圓滑，章法縱橫開闔，漸趨動蕩，堪稱草書藝術的極致佳作。

懷素一生曾數(shù)次書寫《自敘帖》，因而后世流傳石刻本很多，歷來以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懷素《自敘帖》為最。

清道光四年（1824年），時任陜甘總督那彥成（1763—1833年）在蘭州將家藏的懷素《自敘帖》摹刻上石，制成碑刻一通，今原碑已佚。

1997年，蘭州文化局王國禮拿著一卷碑刻的拓片找到了蘭州碑林創(chuàng)始人流螢，這拓片便是失傳已久的那彥成所刻《自敘帖》碑文拓本。流螢將拓本與臺北本《自敘帖》進行比較，發(fā)現(xiàn)這一版本的氣勢、神韻、章法與其不相上下，只是漏寫了一個“魚”字。由題款“時大歷丙辰秋八月六日沙門懷素”可知，此版本書寫于唐代宗大歷十一年（776年），干支紀年為丙辰年，故而稱為丙辰本《自敘帖》。一年后，懷素再次書寫了《自敘帖》，就是現(xiàn)臺北故宮博物院收藏的版本。

后來，蘭州碑林草圣閣依據丙辰本《自敘帖》拓本，將正文及其后名人題跋都重新整理刻石。據考，那彥成在任期間，在蘭州刻碑數(shù)十通，《自敘帖》為其中之一。

丙辰本和臺北本《自敘帖》對比

丙辰本《自敘帖》和臺北本《自敘帖》是懷素在不同時間書寫的同樣內容的作品，兩者在氣度、神韻、筆法方面高度相似，卻也有細微的不同。細節(jié)不同導致藝術效果上的差異，筆者選取了幾處具有代表性的地方加以說明。

內容方面，丙辰本與臺北本相比，前者在第九行“略無疑滯”后少一“魚”字。前后語境為：“豁然心胸，略無疑滯，（魚）棧（箋）絹素，多所塵點，士大夫不以為恠（怪）……”另外，丙辰本《自敘帖》的題跋時間為“大歷丙辰秋八月六日”，臺北本為“大歷丁巳冬十月廿有八日”。由此可斷定丙辰本的書寫時間要比臺北本早一年。

從題跋來看，兩個版本《自敘帖》后面均有題跋提到《自敘帖》有三個版本，丙辰本劉熙題跋對三個版本敘述較為簡略，每個版本只有一句話，而臺北本曾紆題跋則對三個版本的收藏和流傳情況做了簡要說明。另外，丙辰本在正文之后題跋之前加了劉熙的一句題識“氣量胸次，塵垢一洗，豁無涯矣。翰林承旨劉熙識”，而臺北本正文后面則增加了杜衍、蔣之奇、蘇轍、蔣璨等人的題跋。

兩個版本在書寫的線條、章法、結構方面也有不同。

《自敘帖》首句“懷素家長沙，幼而事佛，經禪之暇，頗好翰墨”，兩個版本書寫的用筆、線條變化、連帶方式及單個字的結構處理都不同?！伴L沙”二字，丙辰本對“沙”字三點水的處理頓挫感更強;臺北本的“懷”字右半部分書寫輕重的變化及提按的對比更強烈一些?！邦H好”二字丙辰本沒有連帶，而臺北本這兩字是連帶在一起的。前者對“好”字的處理更沉穩(wěn)，做了頓筆的處理;而后者的“好”字收筆之處亦和下字有連帶，書寫速度更快。

丙辰本“西游上國，謁見當代名公。錯綜其事”，“錯綜”二字一筆寫就，臺北本中“錯”字用枯筆，“綜”字蘸墨，“其事”兩個字則連帶在一起，體現(xiàn)出兩者書寫節(jié)奏上的變化。

“戴公又云，馳毫驟墨”，丙辰本的“戴”字明顯小很多，布局上的疏密差距也很明顯。臺北本留出大片的空白給“戴公”二字，增加空間感并形成強烈的對比，打破了書帖前半部分相較平緩的氣氛，同時開辟了后半部分的新境界。

“醉來信手兩三行”，雖然丙辰本為拓本，墨色變化沒有那么明顯，但也能看出“行”字最后一豎為枯筆，并且拉得很長。臺北本因為紙本墨跡，能夠明顯看到墨色的濃淡干濕，“來”字的枯筆處理極為舒展放縱，飄逸灑脫。

丙辰本《自敘帖》題跋賞析

丙辰本《自敘帖》后的三段題跋對研究此帖流傳經過和藝術價值有重要的參考價值。這三段題跋分別為張養(yǎng)浩、劉熙、那彥成所題。

張養(yǎng)浩題跋：“藏真，草圣也。余閱多矣，未有如此帖精妙入神，縱筆如飛，初不經意，奇怪迭出，遒勁散逸，各臻其法。況數(shù)百年之物，首尾不失一字，尤為可寶，真希世也。至大二年張養(yǎng)浩題?！薄安卣妗笔菓阉氐淖郑瑥堭B(yǎng)浩以“草圣”稱之，可見對其崇敬之情。張養(yǎng)浩為元代名臣，官至禮部尚書，也是元曲名家。他知識廣博，閱歷豐富。在他看來，懷素草書精妙入神，縱筆如飛，草法嫻熟，個性飛揚，且傳承數(shù)百年，內容保存完好，乃不可多得的稀世珍寶。題跋時間為至大二年（1309年），這段題跋充分肯定了丙辰本《自敘帖》的藝術特征和收藏價值。

劉熙題跋：“懷素《自敘帖》世傳有三：一在武功蘇子美家，一在蜀中石陽休家，一在馮當世家。此亦米元章所考記者，得以是傳。大概矩度相似，筆意不同，各出一時之興。此帖后有隴西印記，蓋蜀中所藏者是也，且紙墨如新，神氣精完，當知兵火余奇，今得一觀，真幸會也。氣量胸次，塵垢一洗，豁無涯矣。翰林承旨劉熙識。”劉熙的題跋中提到《自敘帖》的三個版本為米芾考定，都是懷素即興所書，所以每個版本法度相似，筆意卻各不相同。題跋中提到的“蜀中所藏”，筆者在上海書畫出版社出版的《書法鑒定兼懷素〈自敘帖〉臨床診斷》一書中讀到蜀府本，經過比對，此本就是丙辰本。

第三個跋是那彥成所題：“唐懷素《自敘》，余見有二本，其一字微大而行間略散漫，此卷先父成公舊藏，云飛飆舉，不可思議，而茂密沉著，又復端嚴光明，字字在人表，而又如出意中。公昔愛羨寶藏，日不去手。迨公歿后，此物最失，后百計尋得，以五百金售歸。有唐至今幾四千年（作者注：原文如此，此說有誤），傳者應不止一手，而于余家失而復獲，既喜墨寶之不淪，更幸世守之無替，亟以壽之石，垂于不朽，兼識其端末，以示來茲。道光四年甲申又七月之望那彥成書于蘭陽公署之誠訓堂?！蹦菑┏稍陬}跋中詳細記述了《自敘帖》在那家收藏、遺失、復得、刻碑的經過，可知此版本《自敘帖》原為那父所藏，在那父去世后遺失，后花“五百金”買了回來，為避免再次遺失，刻石保存，以“垂于不朽”。此跋成為研究丙辰本《自敘帖》的重要參考資料。

在碑林所刻《自敘帖》的最后，還刻錄了明末清初書法家王了望所書《得懷素自敘帖》全文。文中寫道：“此靈寶許氏家藏也。其流于南安者，自余弟家楹來也?！蓖趿送杂赘改鸽p亡，與其弟家楹相依為命，家楹在隨軍途中拾得《自敘帖》，后給王了望收藏。王了望感嘆自己不能將《自敘帖》放在名貴的物品中間，彰顯其價值，但是一定要將其好好傳存下去?？梢姶税姹尽蹲詳⑻犯鐬殪`寶許氏家藏，該是流到河南之后，再由王了望之弟家楹傳到甘肅。按此推斷，那彥成刻《自敘帖》所據祖本最早即為王氏藏本，在蘭州流傳時間應有四百多年。

總體對比來看，丙辰本《自敘帖》筆硬墨枯，筆筆見筋，更見性情，而臺北本《自敘帖》輕靈飄忽，用筆妍潤，似乎是靜悟時所書。《書法鑒定兼懷素〈自敘帖〉臨床診斷》一書認為我國臺北故宮博物院及流傳日本的版本是否為真跡存疑，因為二者書于同一日，且都有蘇舜欽的補書。除此之外，研究者發(fā)現(xiàn)《自敘帖》的版本還有《蓮池書院帖》中所刻一卷及四川大學藏竹紙臨本半卷等。

對于《自敘帖》各種版本的探究，有益于我們認識懷素草書的多種面貌，從而對懷素草書的藝術價值有更深刻的認識。

張湘镕，供職于蘭州碑林管理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