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維奇
正是生機勃勃的初夏,紫紅、粉白的夾竹桃開在路邊,花事繁盛。去廬江第二日,昨天今晨的雨停了,雨后空氣清新,我們往沙湖山,探尋淮軍將領(lǐng)遺存。
在車上說起淮軍,我首先想到肥東少荃湖,因為咸同之亂,是李鴻章受命編募淮勇四營,由此肇啟淮系一時風云。沒想到聽文聯(lián)主席介紹,在廬江這片土地上,還曾涌現(xiàn)出劉秉璋、吳長慶、吳贊誠、潘鼎新、丁汝昌等五大督撫。不說不知道,一聽嚇一跳,我說哦,原來是淮軍將軍縣。
歷史的長河有磅礴澎湃的大江東去,也會有波譎云詭的低迷曲折,但為國家的存亡、民族的奮進作有點滴事功,人民不會忘記,都會留下熾熱而凝重的記錄。對淮軍及淮系集團將領(lǐng)的研究,一度沉寂,甚或噤若寒蟬。近年來方興未艾,歷史評價日趨客觀,畢竟淮軍是中國近代史上一支重要的國防軍事力量,淮系集團對中國近代化進程所起的推動作用不可替代。歷史最終是公正的。
穿過牌樓社區(qū)的民巷,繞過一個門口堆放著紙板、銅線和磅秤的廢品回收站,便見一座江淮流域晚清風格的古建筑,門口石碑寫明:吳公祠,省級文物保護單位。磚木硬山,青磚白灰,屋基為厚重青石壘砌,屋宇宏闊,梁柱粗大,雕梁畫棟隱約可辨。雖然廢棄已久,瓦頂塌陷,破敗不堪,壯麗氣象依然可見,只是當年前后三棟,每棟五間,如今僅存一棟,城建道路拓寬已把前兩棟拆掉了。推門而入,房梁上厚厚的灰塵沙沙直落,霉黃的紙箱子數(shù)量眾多,錯落無致,碼到梁底。一問才知一直作為國有糧庫,后來改做商品庫房,倒是倉儲的實際功用保護了古跡免遭徹底破壞。管理員大嫂面露難色,效益差強人意,每年修葺花費不菲。我轉(zhuǎn)到墻拐角,一株臉盆粗的樗樹枝繁葉茂,冠蓋小半屋面,掛滿絨絨的青果。
心中的遺憾是難免的。
古跡如此,人何以堪!豈料還有更大的不堪。
岱鰲山北麓,一處關(guān)刀地。山下大化村蓮花堆的農(nóng)人都是吳氏后裔,幾十年前為護墓平了墳頭,埋了墓碑。此日事先砍斷荒草,挖開黃土,提一桶水曲蹴在坑里擦洗,歷歷露出半截的碑刻。史志記載吳廷香墓前的石香案、石香爐、石獅等所有文物已蕩然無存,零星石材散落于田埂地溝。
吳氏宗祠遺址,族人記憶里的匯順堂,瀕臨吳河灣,三進氣勢恢宏,墀頭斗拱,滴水瓦當,雕畫精美。二十世紀六十年代改成小學,隨后拆取木石建設(shè)樂橋中學,當年數(shù)百群眾肩挑手提運送了幾個月,一些大的運不走的石料修路造橋。如今只有六個石鼓、一副戶對遺棄在草叢中,門前雙獅的獅頭埋填在村頭河橋里;西屋坍塌,磚墻窟窿內(nèi)草樹離離,雜樹梢比山墻還高。
我們尋找的沙湖山其實只是一塊崗坡,吳長慶墓草刺沒人。雨后天晴,有不少大黑螞蟻在紅沙地上奔忙,如赳赳武夫。沙湖村許多村民都稱呼吳長慶為“吳老帥”,一些老人去世后也葬在這片高地上,距離吳長慶墓冢只有兩米左右。吳老帥名氣大,曾有盜墓賊光顧挖洞一兩米深,還是村人用土回填。
沙湖村吳長慶故居,作家溫躍淵八年前來時青磚遍地,而今殘垣斷壁,不敢相認。規(guī)劃院在內(nèi)屋地面新挖一長溜槽溝,探查原址墻根,翻出的黑土堆在溝沿,起伏如丘。后門豁口橫攔一塊木板,抵擋雞鴨犬豕的入侵。從豁口望過去,但見院內(nèi)一株南竹、兩棵桂花,說是故物,甚是繁茂。
這里是吳氏發(fā)祥地。青草萋萋,繁華錦繡不在,魂兮歸來,在永恒的溪流中重返故里,也是另一種方式的見證。
廬江吳氏,有吳贊誠的烏蒙吳和吳長慶的岱鰲吳之別。吳贊誠墓前的水泥地成了農(nóng)家的油菜曬場;而冶父山、高臺山和小李山沙水環(huán)抱的燕窩地,潘鼎新墓了無蹤影。我們只在香樟樹下找到兩塊斷碑,倒是當年孤單的朱姓守墓人,繁衍出一座獨木成林的大村子。滄海桑田,白云蒼狗,以再一種方式重歸和見證。
在生機勃勃的初夏,在廬江鄉(xiāng)鎮(zhèn)村野間,我們心情復雜地探尋淮軍將領(lǐng)遺存,遺憾和不堪時時伴生。我的心很沉很沉地往下墜,直到參觀丁汝昌紀念館、劉秉璋陳列館,訪謁武壯公祠,方才豁然開朗,如釋重負。
丁汝昌紀念館、劉秉璋陳列館分別是在丁氏宗祠、劉氏宗祠的原址上修繕或復建而成。劉秉璋墓園也是滿眼竹翠,一枕松濤,園區(qū)還建有劉文莊公祠,陳列生平主要事跡。安徽省報告文學學會會長周志友說:“飽經(jīng)世變又回來的,才是最寶貴的。這些祠堂,由傳統(tǒng)的社會教化和基層治理中心,正在轉(zhuǎn)變?yōu)楫斀竦泥l(xiāng)村教育場所和公共文化空間。宗族作為鄉(xiāng)村治理的輔助,同樣在發(fā)揮積極的作用,而祠堂文化一脈相傳的情感認同,正在潛移默化地影響著鄉(xiāng)民對國家管理的遵從,從而成為鄉(xiāng)村治理中重要的元素。”
我想,正如鄉(xiāng)村歷史的嬗變一樣,時代發(fā)展必然帶動傳統(tǒng)的揚棄、傳承與創(chuàng)新。家族制度和家族觀念是中國最古老的遺產(chǎn)之一,認祖歸宗的文化心理,祠堂獨特的文化底蘊,有益于實現(xiàn)對個體的教化,培養(yǎng)對族群的認同,在家族內(nèi)部有效集聚資源,聯(lián)結(jié)血脈關(guān)系。盡管二十世紀以來在外觀形態(tài)上受到?jīng)_擊改造,但其內(nèi)在機制深植于傳統(tǒng)文化與民族情感的土壤之中,根深蒂固,一旦條件允許,就會再現(xiàn)活力與作用?,F(xiàn)在,我們看到的是一個與時俱進、更具開放性和創(chuàng)新性的公共文化空間,維系歷史,傳承文明,弘揚華夏傳統(tǒng)的民族精神,昭彰著、凸顯著它們的現(xiàn)實意義和生命力所在。
在吳武壯公祠,院內(nèi)廣玉蘭盛開。三進大殿巍巍矗立在城區(qū)東大街,石板如切,巨柱馱梁,徽雕彩繪精湛,龍鳳云紋精美,門樓照壁井然壯麗,祭殿廊廡恢宏壯觀。我在祠內(nèi)看到一幅油畫,武壯公戎威凜然,提劍倚馬而立,馬是棗紅馬,左右文武二人,袁世凱握刀,張謇捧檄。畫面?zhèn)魃瘢叶艘暳季?,想起吳長慶朝鮮戡亂建功,智擒大院君李罡應(yīng),討治亂黨,迎獲王妃,挫敗日本欲以朝鮮兵變而行干涉之舉的圖謀,心中頓起慷慨之氣。張謇在朝期間作《壬午東征事略》和《朝鮮善后六策》名滿京城。至今,在韓國首爾華僑中學后山吳武壯公祠內(nèi),一塊《大清光緒八年壬午七月建威將軍提督廣東水師廬江吳公長慶隨征賓吏將士題名》碑,首列“幕賓優(yōu)貢江蘇通州張謇字季直”,隨后是袁世凱等將領(lǐng)。這塊碑刻已經(jīng)成為戡定“壬午兵變”的歷史見證。廬江殿內(nèi)高懸一塊匾額:“愴懷袍澤”,是袁世凱對吳長慶提攜之恩的感念。墻壁還有張謇挽聯(lián)兩副,一聯(lián):師事文正公友事文肅公邑邑將軍風概豈期流輩共,功在名臣傳學在儒林傳桓桓夫子生平徒使后人知;二聯(lián):衛(wèi)青天幸李廣數(shù)奇千載同符常使英雄留恨事,葛亮星沉臨淮法在孤軍無恙相期生死報公知,以李廣難封的典故,為吳長慶“一生遺憾未封疆”而鳴不平。
世事變幻,如同草蛇灰線,斷而不斷,連而不連,似斷似續(xù),起伏不已。吳保初,吳長慶之子,清末四公子之一,著有《北山樓集》。典衣留客,詩文有勁氣。一生篤于友朋,不避危難,薦舉梁啟超,屢以身家遮蔽章太炎等革命黨人,戊戌六君子遇難,他憤然作《哭六君子詩》以悼:“圣朝不殺士,尼父吊三仁。西市諸君子,東林舊黨人。涓涓流碧血,擾擾竄黃巾。未必逢天怒,陰霾黯紫宸。”……我喜歡這樣去撫摸歷史的肌理,如嚼橄欖,甚覺有味。
其實,武壯公祠名字錯了,應(yīng)該稱“吳武壯公祠”,因為僅有清一代,武壯公不止一個,肥西就有周武壯公。為什么明知不準確還用?原來是省保公布的名字,據(jù)說為了維護其嚴肅性,就這么叫吧。省保是這個名字,雖然錯了,卻是有嚴肅性的,不這樣叫,雖然對了,也是不嚴肅的。這是什么邏輯?!正確反而沒有嚴肅性,錯的倒十分嚴肅了!如此邏輯,匪夷所思,讓我瞠目結(jié)舌,不寒而栗。
此行四日,每日早餐,在賓館都能吃到特色的傳統(tǒng)小吃廬江米餃、小紅頭。據(jù)說當年入朝平亂,江淮將士不適朝鮮麥面食,吳老帥便用家鄉(xiāng)的油炸米糕,結(jié)合北方餃子,發(fā)明了油炸大米餃。小紅頭也是這樣發(fā)明的,當時叫糖油燒賣,都是慶軍將士重要干糧。廬江小紅頭,以細白面、棉白糖、鮮板油,再加少許桂花、金橘、青紅絲、豆粉等原料制成,油糖滋潤,金黃酥松,細膩香甜,而且頂端染一點紅,如盛開的石榴花,這幾日更是讓我大快朵頤。
廬江淮軍將領(lǐng)遺存,點多線長,一路聽季宇先生說淮軍四十年,大開眼界。季宇先生深有感觸地說:“有的地方由于歷史文化資源缺乏,不惜造景、搶名人,以及編造故事來吸引游人,而我們身邊有這么多資源,如不加以保護利用,豈不惜哉?”
搶救性發(fā)掘、保護,刻不容緩。我想安徽省報告文學學會這次采風活動,通過實地考察,了解遺存現(xiàn)狀,并與縣鄉(xiāng)文史工作者交流互動,對于挖掘淮軍將領(lǐng)史料,保護歷史古跡,弘揚淮軍將領(lǐng)愛國愛民情懷,提升廬江地域文化建設(shè),不無建設(shè)性意義。
過幾年,且再去看看!
大潛山下
十月的大潛山,層林盡染。繁茂蒼郁中,豪門深宅的劉老圩,靜靜地矗立在山腳下。林木翕合,明亮的秋陽從枝葉間灑下,仿佛穿過悠遠的時間而來,斑斑清影帶著歷史的幽深與清涼。
白水泱泱的金河從大潛山流出,環(huán)繞圩堡,古老的建筑,連同藍天白云、青山紅楓,一起倒映在水中,其中的魚兒在睡蓮間蹀躞,不時錦尾一卷,嘩啦躍起,驚飛落在圓葉上的蜻蜓與黃蝶。四周的圍墻厚石高壘,過外吊橋進圩,想不到還有一道內(nèi)壕溝,依舊是綠水滔滔、吊橋和門樓,視野里才見氣勢恢宏的庭院。百年老宅,集防御、生活、休閑為一體,是淮軍將領(lǐng)故里圩堡群的突出莊園風格,呈現(xiàn)出江淮之間一種獨特的圩堡文化。
始建于1868年,建筑均為排山排柱,雕梁畫棟,一些廳堂的地基、石礎(chǔ)傾塌在荒草中,被保護起來,沒有原址復建,從中依稀可以看出當年鐘鳴鼎食、火樹銀花的氣度與格局。廢墟也是一種美,有時袒露時間腐蝕的痕跡,比懷念輝煌更有意義。
盡管原建筑現(xiàn)多不存,當年劉銘傳親手栽植的數(shù)十株廣玉蘭,至今仍然高大挺拔,蓊茂郁秀。而百年滄桑之間,古木還有神奇之處,兩棵兩棵地同根生長,仿佛同胞兄弟,并立參天。這樣的一種植物,我還是有些驚奇的,真的很少見到。由此也想到天地間的一些事物,無論過去、未來和現(xiàn)在,從來就是一個整體,它們的根深深地扎于大地,內(nèi)在的血肉聯(lián)系是任何強力和意志都無法割裂的。
庭院深深深幾許,穿行于圩堡迂回的甬道,那份寧靜神秘的氣息依然存在。故居的西北有座霸王墩,為古人類遺址;東南的大堰波光瀲滟,是當年取土燒磚瓦形成,那么大一片水面,能取多少土?能燒多少磚、蓋多少樓?堰中有島,上面是一座讀書樓,無橋與外相通,彼岸送餐的小舟系在樹上,無人自橫。安心讀書,有水月可看,有鳥鳴可聽,有花樹可依,而無衣食之憂、市聲聒耳、瑣碎煩神,這樣大福,睡著都會笑醒了,只是哪里去找,何以修得?
盤亭四面環(huán)水,卻有石橋可通,位于驅(qū)邪鎮(zhèn)宅的“鋼叉樓”的后面,是劉銘傳專為陳列國寶“虢季子白盤”特地建造的。我上中學時隨族爹寫大字,《金文六種》最是頭疼,“桓桓子白”總是篆不好,只是知道“四”字可以寫成四橫,像哥倫布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樣欣喜。那是我第一次接觸篆書。這次到劉老圩,我又知道了,虢季子白盤是我的鄉(xiāng)賢從戰(zhàn)火中保護下來的。說起來,我對金文的認知是從《虢季子白盤》開始的,這真是一種緣分。虢季子白盤,殷周時期盛水器,鑄刻在青銅器底部一百一十一個銘文,樸茂凝重,瑰麗奇?zhèn)ィ兄鴱娏业男问街馈?/p>
國寶多難,幸得劉銘傳藏護,功莫大焉。從陜西寶雞眉縣出土的那一天開始,數(shù)千年輾轉(zhuǎn)不知所終。1864年4月,時任直隸提督的淮軍將領(lǐng)劉銘傳,駐扎在常州太平天國護王陳坤書的王府中。午夜,萬籟俱寂之中,突然傳來金屬悅耳的叩擊之聲。劉銘傳秉燭尋音,轉(zhuǎn)到馬廄之內(nèi),聽到馬籠頭的鐵環(huán)碰擊馬槽發(fā)出清脆的金屬聲,撥開草料,這件被用作馬槽的稀世珍寶終于重見天日。他將銅盤送回合肥老家,并專門蓋亭收藏,輕易不肯示人??谷諔?zhàn)爭時期,為了保護銅盤,其后人將它深埋地下一丈多深,才躲過了戰(zhàn)亂。1950年元月,由其曾孫護盤進京,獻于國家。從此,這件國寶一直珍藏在中國國家博物館。
夕陽冉冉,依山面水,劉銘傳墓園籠罩在一片落日余暉之中。牌樓莊嚴聳立,兩側(cè)對聯(lián):“鑿山冶鐵作馳道,俯海列炮屯堅營?!笔钦粤簡⒊队闻_灣追懷劉壯肅公》的詩句。大潛山東北之麓,劉銘傳生平展館收藏著大量文獻資料,讓更多人能深入了解其事功和精神。
1884年,中法戰(zhàn)爭爆發(fā)。當法軍的鐵蹄侵入臺灣之時,也把劉銘傳推向了臺灣的歷史舞臺。劉銘傳臨危受命,帶領(lǐng)“銘”字營的江淮子弟以及臺灣人民抗法保臺,粉碎了侵略者吞占臺海的企圖,捍衛(wèi)了國家主權(quán)和領(lǐng)土完整?!按艘唤輬笾型鈭蠹埦蠓鶊蟮?,是啟發(fā)臺灣精神的一道曙光,亦是烽火年代的珍貴歡欣?!蔽以陴^藏資料中,讀到時人如此動情的評價。
有清一代,特別是嘉道以后,淮軍將領(lǐng)劉銘傳、唐定奎等任職臺灣,對海防形勢的穩(wěn)定和當?shù)厣鐣?jīng)濟發(fā)展所起的積極作用,使得合肥與臺灣的聯(lián)系有著特殊的意義。中法戰(zhàn)爭的硝煙,讓臺灣作為東南沿海七省門戶的戰(zhàn)略地位更加凸顯。l885年,清廷頒旨,使臺灣正式成為中國的一個省份,劉銘傳被任命為臺灣首任巡撫。
作為臺灣首任巡撫,劉銘傳生前和身后的故事很多。在1885年至1891年的七年任期內(nèi),置定三府、一州、十一縣、四廳,基本奠定了今天臺灣地方行政區(qū)劃的基礎(chǔ)。創(chuàng)辦新式學堂,“千萬間大廈宏開,遍鹿島鯤洋,多士從茲承教育; 二百年斯文遠紹,看鸞旗鼉鼓,諸君何以答升平?”練新軍,開煤礦,辦電訊,每一項都關(guān)乎民生,可以說,是臺灣走上近代化發(fā)展的第一縷曙光。紀念館展板上錄有數(shù)則史家定評,著名臺灣歷史學家連橫稱之“溯其功業(yè),足與臺灣不朽矣”。
撫臺新政,為開發(fā)臺灣數(shù)百年之所未見,最值得稱道的是臺灣鐵路的修建。他深知鐵路是國家“血脈”,斷不能聽任外人壟斷。1887年,劉銘傳在臺北設(shè)立鐵路總局,經(jīng)過將近四年的艱苦施工,臺北至基隆段鐵路于1891年竣工通車?!笆迥晟妾氶_,羽轂飆輪,從此康莊通海嶼;三百丈巖腰新劈,云梯石棧,居然人力勝天工?!迸_灣鐵路是中國自行集資、自行興建、自行控制的第一條鐵路。紀念館里陳列著復制的火車頭,笛聲鳴響,清亮激越,在琳瑯滿目的展廳久久回蕩。
劉銘傳對臺灣的貢獻、熱愛已經(jīng)深深地植根于兩岸民心。今天,在臺北市中心的新公園內(nèi),巍然矗立著劉銘傳的銅像;為紀念其功績,還特別設(shè)立銘傳大學、銘傳中學、銘傳小學及劉銘傳路。走進大潛山下的劉老圩,圩外門楣上寫著“大潛山房”,一副 “解甲歸田樂,清時舊壘閑”的楹聯(lián),分列兩旁。但他晚年歸養(yǎng)故里,難得樂閑。展讀他的《籌造折》,開篇即言:“每念中國大局,往往中夜起立,眥裂泣下?!睉n患之情躍然紙上,后來的事件也證明他這種針對性極強的憂患意識是極可貴的。喪權(quán)辱國的《馬關(guān)條約》簽訂,消息傳來,得知自己一生中花最大精力創(chuàng)置的臺灣省被割讓給日本,劉銘傳憂思郁結(jié),悲憤交加,病情迅速惡化,病逝時留下《乙未冬絕筆》:“歷盡艱危報主知,功成翻悔入山遲。平生一覺封侯夢,已到黃粱飯熟時?!?/p>
傍著逐漸清淡的晚暉,一路走來,碑石的苔痕斑駁,讓我從觸摸中感到一種來自歷史深處的蒼涼。不由得在心里感喟,劉銘傳生于封建末世,眼見祖國被列強瓜分,力主變革圖強,抵御外侮,舉辦洋務(wù),希望民族振興,國家強盛,在臺灣近代化的過程中,起了巨大的推動作用。他的一片愛國熱忱,是永遠值得緬懷和紀念的。隨后又想,他出身行伍,身處閉塞守舊的十九世紀末,何以有此異于一般常人的思想與識見?可以說,源自大潛山下的這方熱土,必定給予他一生的精神滋養(yǎng)。劉銘傳是海峽兩岸的一種歷史文化標識,實際上,在故鄉(xiāng)的情感世界里,對于劉銘傳的懷念早已沉淀為某種特殊情愫。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鄉(xiāng);故鄉(xiāng)不可見兮,永不能忘!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陸;大陸不可見兮,只有痛哭!
天蒼蒼,野茫茫;山之上,國有殤!
大潛山上的巨大風輪,已淹沒在黝黑的夜色中,看不見了。山下農(nóng)莊,燈光昏黃,是誰酒酣膽開,涕淚滿襟,高聲誦起于右任的詩《望故鄉(xiāng)》?
夜空群星畢現(xiàn),天地如此幽邃與遼闊,像一條割不斷的河,靜靜地流淌。
責任編輯 黃月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