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鵝鵝,曲項向天歌……”清脆的聲音從窗子飛出來。教室里,一個年輕的男教師正領著學生讀詩,抑揚頓挫。教室外,站著一個小小的我。
這是一所村小,幾間簡易的教室,幾排高大的洋槐,綠影投在一塊小操場上,一棵野桃樹結著稀疏的毛桃子,西瓜的藤蔓纏到了桃樹上,熟透了的番茄掉在地上,被雞啄得千瘡百孔。
姑父就在這所村小里教書。他上課的時候,看見我站在窗外,總會把我牽進教室,讓我坐在講桌旁。我聽他講神筆馬良的故事,他說,我們每個人手里都可以有這樣的一支神筆,畫鳥,鳥就會唱歌,畫魚,魚就會游動;他講漁夫和金魚的故事,那個會說話的、知恩圖報的金魚,一次次地滿足著老太婆的要求,他說,人不能把追求變?yōu)樨澙?。姑父把幼小的我領進了一個神奇的世界。
姑父家開著小店。小店很小,在屋子的一隅,一張條形桌上,依次擺放著各式物品。好多品種的糖,藏在多彩的糖紙里;長條狀的泡泡糖,能吹出很大的泡;干脆面嚼起來,滿口生香;橙色的汽水,喝多了會打嗝,酸酸甜甜……在那物資匱乏的年代,姑父家的那張條形桌,成了我魂牽夢縈的地方。
于是,我便以種種借口來姑父家,而且總會在姑父家賴上一段時間,直到嘗遍所有美食,方戀戀而回。記憶最深的不只是吃,還有我的貪婪。在那長形桌上,還有一個鐵盒子,賣東西的錢就放在里面。我注意了很久,姑父他們并不能完全清楚其中的數(shù)目。一天晚上,我偷捏了好幾張紙幣,藏進兜里。第二天一早,我便回家了。那些錢,讓我豐足了很久。可這事不知道怎么就敗露了,許是表哥那天恰好無事,整理了錢盒,準備收起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少了好多,我的反?;丶?,讓他確定這少了的錢跟我脫不了干系。表哥的意思是告知我父母,并索回這些錢,被姑父阻止了。他對家里人說,那些錢是被他用掉的。姑媽告訴父親這件事的時候,依然是用懷疑的眼光看著我的。我感到很羞愧,同時又對姑父充滿了感激之情。他用寬容維護了一個孩子的顏面,讓我的孩提時代依然是一片純凈。
后來,我走上求學之路,參加工作,閱歷一天天增長,眼界一日日開闊,姑父家的一切似乎也漸漸失去了耀眼的光芒,再無幼時萬般想去的迫切,我見他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有一次,我在路上騎著電動車,拐角處,急速駛來一輛三輪車,也許是為了避開我,對方竟連車帶人翻滾到溝里去了。待我慌張地走近,卻發(fā)現(xiàn)居然是姑父,他的臉被蹭破了,血流不止。我很是愧疚,可姑父非但沒有責備我,反而安慰我不用擔心。
最后一次見他是在去年過年的時候,我和遜哥照例去看望他,他熱情地要我們留下來吃飯。其時的他,因為腦溢血后遺癥,腿腳極不靈便。某一天,他在晾衣服的時候,突然跌倒,便再也沒有起來。
今夜,我獨坐燈下,懷想著姑父,記憶深處都是些簡樸而又美好的純真。4月將盡,夜竟還微涼,紫藤蘿散發(fā)著幽幽的香味。我握著手中的筆,想著姑父那關于神筆的一席話;想著關于追求,關于貪婪;初讀不識其中味,讀懂已是其中人。想著,從此,世間再無姑父,不禁悲從心來,憋了多日的淚,滾滾而下……
高東芹:江蘇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鹽城市教壇新秀,鹽城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縣湖海藝文社社務指導。作品散見于多家報刊,出版散文集《我在春光里,等你》。
編輯 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