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娟
讀過張麗鈞老師的一篇文章,里面這樣解釋“治愈系”:“治愈系”是一個舶來詞,意思是“平靜的、舒緩的、具有心理療愈功能的人(或事)”。一名優(yōu)秀的教師,就應該是“治愈系”的。
創(chuàng)建了自己的公眾號后,我有一個想法,就是為這一屆的每一個孩子都寫一篇文章。而且,我寫的文章,一定要是真名真姓、真人真事。
這第一篇文章,我想送給劉彥伯。
劉彥伯是我新接手的七年級一個班上的孩子,長相沒得說,很帥氣,但我對他的第一印象卻很一般。新接手一個班,總要看看成績,我看成績單的時候,發(fā)現(xiàn)這孩子分數(shù)靠后。這也沒什么,教書三十年,見識過太多后來居上的孩子。況且男孩發(fā)育稍晚,大多調(diào)皮,甚至桀驁不馴,但若是你能“收服”了他,你就會是他生命中永遠銘記的人。
不過看他的字,就有點讓人頭疼了。寫一頁紙的作業(yè),除了前面兩三行還能勉強辨認,后面的字就像密密麻麻的鐵絲網(wǎng)……一次這樣,兩次還這樣。我找他談話,說:“這字有點丑哦?!蹦悴滤f啥?
“老師,我從小寫字就這樣?!?/p>
說實話,我沒生氣,相反,我感到詫異,他的回擊那么快,那么理所當然。
又有一次,下課了我偶然走到他身旁,下意識地想摸摸他的小腦袋。結果他把頭一偏,質問我:“老師,你想干什么?”
我又呆住了,說:“我沒想干什么啊,我就想摸摸你的腦袋?!?/p>
“我以為你要打我?!?/p>
我趕緊表明心跡:“我發(fā)誓,以后的三年里,我可能會批評你,但一定不會打你,你放心?!?/p>
這兩次小摩擦,讓我對他充滿了好奇,我很想知道他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反應。同時我也知道,這樣的條件反射一定不是偶然,他之前一定經(jīng)歷了什么。但此時我不能問,原因未知的時候最好靜靜等待。
他聽課狀態(tài)不佳,上課常常走神,作業(yè)完成度也不好,能給我“扯鐵絲網(wǎng)”都是高看我,給我面子了,很多時候是見不到他的作業(yè)的。
擱我年輕時,面對這樣的挑釁,我可能早已火冒三丈了。但現(xiàn)在,歲月的歷練,或者心態(tài)的平和,讓我學會了等待。因為我相信,對一些孩子來說,外部壓力增大,只會讓他越走越遠;只有在他有內(nèi)生長的愿望的時候,教育才有可能發(fā)生。
我沒有揪住他不放,選擇了悉心引領。
上課時,我告訴學生們“學習金字塔”的奇妙,鼓勵他們:邊聽邊記還要大膽說,最好能到講臺前講給別人聽。我還專門買了墻貼,把這句話貼在了教室的墻上。
關于作業(yè),我告訴孩子們:我和我的第三屆學生做過實驗,認真做作業(yè)和應付做作業(yè),只不過相差十分鐘。我還告訴他們:每天多做一點點,和每天少做一點點,一年下來,差的就不是一點點。
總而言之一句話:優(yōu)秀是一種習慣,把之前不好的習慣變成好的習慣,優(yōu)秀就會來敲門。
但是他依舊沒有變化,一直到期中考試。以他的字,以他上課的漫不經(jīng)心,以他不寫作業(yè)的習慣,考試結果可想而知。語文成績更是慘不忍睹,大概他自己也沒有想到會是那么低的分數(shù)……
我看到了他眼里的落寞,我問他,想不想試一試改變。他點頭。
好的,我的機會來了。我告訴他,先把字寫好,寫直了豎,寫平了橫,再讓撇捺優(yōu)美起來。
他呢?確實作業(yè)開始寫了,而且作業(yè)寫工整了,上課回答問題了,作文也開始交了——他真的在變,每天都在改變。我看在眼里,看他的眼光都充滿了驚喜,我的肯定和表揚自然也會跟上。
但更大的驚喜是做樹葉畫。我知道人各有所長,就像有些人,唱歌和畫畫天生就好,那真是老天賞飯吃。我給孩子們設計各種各樣的作文體驗活動,其實就是讓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潛在的才能,說不定將來還能憑自己的旁逸斜出,成就一番事業(yè)呢。只是我壓根沒想到,劉彥伯的樹葉畫做得那么好。
我們的各類體驗活動,一般來說會有兩次:第一次我只宣布主題,至于怎么做,請學生自己摸索;第二次我們會做好小結,然后在集思廣益的基礎上再來一次,把活動推向極致。
第一次嘗試,絕大多數(shù)都會折戟沉沙,因為沒經(jīng)驗可借鑒,所以大多是“經(jīng)歷很豐滿,結局很骨感”,但是體驗最寶貴,結果倒是其次的。
周五布置作業(yè),周一作品交上來,我就被劉彥伯的那只金剛大鸚鵡的樹葉畫給驚呆了。和別人的枯枝爛葉、胡亂拼湊相比,這只紅綠葉堆疊的金剛大鸚鵡稱得上驚艷。關鍵是他還小心地用一張透明文件袋裝起來了,因此保存得相當完好,甚至可以當之無愧地說是最好的那一個。
我贊不絕口,不失時機地給他發(fā)獎品,給他的作品拍照,并且上傳到我的QQ空間班級相冊。
他第二周的作品,是一只大公雞,稱得上簡約而不簡單——總共用了三大片、七小片樹葉,還有六根葉柄,就構成了一只趾高氣揚的大公雞,簡直是妙手偶得、形神兼?zhèn)?。這就跟天生一副好嗓子一樣,老天爺賞飯吃。他學習可能不是最優(yōu)秀的,但設計才能卻是無與倫比的啊。
一次普通的體驗活動,劉彥伯雖說表現(xiàn)搶眼,但在我看來,也沒什么太特別的。但是神奇的事情發(fā)生了,樹葉畫之后,他的字簡直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同一本作業(yè)本,一個月前,字還是像鐵絲網(wǎng)勾勾扯扯,現(xiàn)在卻是工整清晰,進步飛快。
我把兩次作業(yè)拍下來,發(fā)到家長群和我的朋友圈,由衷地表示贊嘆。
奇跡繼續(xù)發(fā)生,他會主動問作業(yè)是什么,作業(yè)完成度非常高,字也寫得很工整,讓我連連贊嘆。
他終于眼睛里有了光,嘴角帶了笑。
后來,我再摸他的腦袋,他不再躲避。我問他,之前為什么以為我要打他。他沒回答,倒是他的小學同學說,他們小學老師經(jīng)常拿桿子敲他們的頭,他們都形成條件反射了。
我心里有點酸。這讓我想起我自己,從小手不巧、嘴不甜、家務不會干、玩游戲也不擅長,導致在學校里形單影只,只好抱著書看。雖說也沒造成什么傷害,但那份自卑卻是刻骨銘心。
我覺得他可憐倒不是因為他一直被敲頭,在這個年頭,估計老師即便敲一兩下也是以嚇唬為主,我可憐的是他一直被否定。我嘗試代入他的生活:字不好,聽課不認真,作業(yè)不好,成績不好……那個扎心的“不”如影隨形地充斥在他的生活中,隨之而來的,是同學的譏笑、諷刺、孤立,老師的漠視或者敲打,還有自己的自卑感、無力感……
著名的精神病學家阿德勒說過這樣一句名言: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我們中小學老師很幸運地生活在孩子人生中最純真的階段,這個時候,我們更應該謹言慎行,有時不妨換位思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自己不想要的,也不要強加在孩子身上。
再者,孩子還處于生命的初始階段,還有一大把的人生可以實踐或者改變。我非常喜歡丁立梅老師的《每一棵草都會開花》,葉圣陶先生也說:“教育是農(nóng)業(yè),而不是工業(yè)?!泵恳粋€孩子就像一棵棵草,教師不能因為花期不同就肆意敲打或者濫加修剪,先開的花不見得最美,寒冬里盛開的梅花也有很多人喜歡。
教師一定要認清自己的位置:我們只是陪孩子走過一程的人,而不是處罰罪犯的法官;我們應該給孩子的童年回憶中留下慈愛臉龐,而不應該是兇惡嘴臉。
做一個“治愈系”老師,需要愛和尊重、引領與肯定,還需要等待和寬容、發(fā)現(xiàn)與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