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小慧
摘要:2020年是扶貧攻堅的關鍵之年,在這一時代背景之下,作為“理想照耀中國——國家廣電總局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電視劇展播”劇目,《山海情》多種敘事方式相結合,既用空間敘事展現(xiàn)了西北的地理人文面貌,又用小人物構建大主題,展現(xiàn)出西北風土人情和脫貧攻堅的過程和成就,以戲劇沖突加劇劇情進程和充實感情,并結合寫實的敘事方式引發(fā)觀眾共情,加以寫意提升主題,展現(xiàn)出“一幅蕩漾著理想主義浪漫、蘊涌現(xiàn)實主義真切的畫作”,更是呈現(xiàn)“一部波瀾壯闊的史詩”。
關鍵詞:空間敘事;平民視角;戲劇沖突;寫實與寫意
《山海情》以20世紀90年代貧瘠的西海固的脫貧攻堅變遷為現(xiàn)實原型,演繹了涌泉村在福建的對口幫扶下一步步擺脫貧困的故事。目前《山海情》豆瓣評分92分,少有的9分以上的國產電視劇,口碑超高,可謂一部全民觀看全民夸贊的“現(xiàn)象級”脫貧攻堅題材影視作品?!渡胶G椤返某晒o疑與該片多元化融合敘事有著密不可分的聯(lián)系。
空間敘事凸顯時代價值
約瑟夫·弗蘭克在《現(xiàn)代小說中的空間形式》中提出了“空間形式”的概念,其認為時間和空間都擁有延展情節(jié)的功能?!翱臻g敘事就是指創(chuàng)作者對選定的敘事空間進行選擇、加工和創(chuàng)造,進而把選定的敘事空間作為推進敘事進程以及敘事表意的重要手段,最終構建具有強烈的空間敘事屬性的藝術作品?!睌⑹驴臻g可以理解為空間作為事件發(fā)生的場域,起到了推進事件發(fā)展、進行敘事表意的作用。
《山海情》中的地域聚焦20世紀90年代西海固的戈壁灘,以這片漫天黃土常年干旱的土地為主要場景,劇中有大量一望無際干旱戈壁灘以及一個連一個黃土山丘的航拍,這片黃土地是空間地表也是全劇線索,把故事串聯(lián)起來,干沙灘的荒蕪與寸草不生的黃沙景觀代表著西海固的苦貧,交通不便的涌泉村代表著村民的閉塞,漫天的黃沙代表著扶貧的艱巨。該劇還通過人物的對話交代了地域環(huán)境對于人物行動的制約,比如劇中開頭逃回涌泉村的吊莊移民說:“一年一場風,從春刮到冬,大風三六九,小風天天有”,還有村民說自己有沙眼,遇著沙塵暴就眼淚嘩嘩嘩的,這就放大了扶貧政策實施下地域空間對于吊莊移民的阻礙,這對于“馬得福是如何帶領村民克服戈壁灘的艱苦環(huán)境”留下了情節(jié)發(fā)展的空間。在扶貧政策的推進下,馬得福又一步步解決金灘村自?? 然地理環(huán)境帶來的飲水問題,福建的幫扶干部陳金山和菌草專家凌一農幫助村民利用地理得天獨厚的自然條件種植雙孢菇,劇中最后因地制宜的農作物種植也解決了戈壁灘風沙漫天的惡劣天氣,三級揚水工程的竣工解決了一直困擾這片土地的缺水問題,貧瘠的黃土地變成了遍地鮮綠的草地。西海固人民對自然條件的合理利用,帶來的是干沙灘到金沙灘的地域空間的轉變。
《山海情》最后一幕,生長在現(xiàn)代化都市的孩子們再一次回到了西海固,而那個經濟落后、交通閉塞、漫天黃沙的地方已變得交通便利、經濟發(fā)展、遍山綠樹。順應現(xiàn)代化發(fā)展的腳步的同時,這片土地上的后輩們對歷史的挖掘與溯源,就體現(xiàn)著新時代“尋根”的重要性。
小人物與大社會的時代融合敘事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起,西海固的人民和干部們響應國家扶貧政策的號召,并在福建對口幫扶下完成易地搬遷,通過辛勤勞動和不懈探索,把“干沙灘”建成“金沙灘”,從而脫貧致富,這便是《山海情》的主體故事。在這樣一個宏大的主題背景下,《山海情》刻畫了眾多的涌泉村的農民,為主體平民視角塑造了一批生動鮮活的人物群像。在脫貧攻堅的主旋律下,《山海情》避開居高臨下的視角,讓一群在泥土里打滾的“小人物”無聲地承擔了命運中所有的輾轉、苦澀和希望,你能看到關于親情、友情、愛情,看到人生百態(tài)。
《山海情》以馬得福為紐帶,這個小伙子雙重身份,他來自涌泉村,是這個貧窮缺水的山村的一員,工作后協(xié)調吊莊移民,又成為地方上落實和領導扶貧政策的人民公仆,這個干部不再高高在上,各方面都與農民一樣,皮膚黝黑、嘴唇干燥,鄉(xiāng)音淳樸,內心懷揣著帶領親人把家鄉(xiāng)建設成“塞上江南”的真情。在黃沙地上騎著一輛二八大杠自行車,眼里有光,做事有沖勁,下定決心把全村人拉出窮坑?!渡胶G椤返鹘枪猸h(huán),還塑造了大量有血有肉的生動人物形象。馬喊水西北方言罵罵咧咧的,精明能干,但刀子嘴豆腐心,儼然是鄉(xiāng)村里土生土長的農民老漢形象。白校長作為基層鄉(xiāng)村教師的代表,他一心撲在學生身上,甚至為了阻攔學生外出打工,不惜以身犯險,最后落了個“撤職”處分?!渡胶G椤愤€聚焦了青年一代的成長蛻變。馬得寶,從被父親嫌棄的愣頭小子,成長為獨當一面的工程隊老板;白麥苗,從天真爛漫的鄉(xiāng)村少女,靠著聰明才智和勤勞的雙手,成為了公司項目負責人;李水花,用常人難以想象的樂觀和堅強,抗衡著命運的不公,最終日子也越過越好。正是靠著這一代又一代人的奮斗,西海固地區(qū)才能從“干沙灘”變成“金沙灘”,成為人人稱道的“塞上江南”。《山海情》里每一個鮮活的人生故事,其實都是那個特殊年代的特殊經歷。
電視劇藝術應當與大多數(shù)普通觀眾的生活緊密聯(lián)結,應該反映老百姓的喜怒哀樂。它的“大眾化”“民間性”的特點決定了它應該具備亦莊亦諧、亦喜亦悲的敘事風格,能夠高度呈現(xiàn)真實生活的復雜性,既能給人鼓舞,又能發(fā)人深省?!渡胶G椤芬孕∪宋飿嫿ù笕合?,用平民視角拉近大主題與觀眾的距離,使得主旋律下沉接地氣,完成小人物與大時代的無縫連接。
沖突深化敘事主題
沖突是作品情節(jié)展開和藝術張力的保證。有了戲劇沖突,就有了精彩的劇情,有了讓人印象深刻的人物形象。觀眾往往被戲劇沖突吸引,受到感染,不知不覺融入故事情節(jié)和人物情感當中。自從有了戲劇藝術,很多劇作家都強調了戲劇沖突在戲劇作品中的重要性。法國伏爾泰曾說過:“每一場戲必須表現(xiàn)一次爭斗;黑格爾認為戲劇的“中心問題”是“各種目的和性格的沖突”;1894年,布倫退爾以《戲劇的規(guī)律》為《戲劇與音樂年鑒》作序,文中表示沖突作為戲劇藝術的本質特征。以往很多扶貧劇趨于大口號,制造完美人設,扶貧橋段符號化,人物沖突單一,人物臉譜化,表達空洞化,而《山海情》在藝術表現(xiàn)力上打破了此類題材的瓶頸,它串聯(lián)了一個個戲劇沖突,還原了生動真實的時代群像。劇中開頭一上來就理下一個戲劇沖突:涌泉村一夜之間跑回來七戶人家。馬得福被借調到吊莊站幫忙,他的第一個任務,就是把村里的人追回去。李水花逃婚的這場沖突以一種戲劇性的方式交代了當時涌泉村人的貧窮與無奈——“咱涌泉村的女子,為了一頭驢就能許人”。昔日馬得福和李水花兩人互有好感,但李水花沒有條件讀書,命運自此改變。李水花逃出去又折回來,答應嫁人;她與馬得福的那一眼對視,眼眶含淚,委屈、無奈又不舍。吊莊移民后,又出現(xiàn)通電和通水過程中的種種沖突。劇中還有馬得福和馬得寶沖突下的兄弟情。白 麥苗和白老師隱隱的感情隔閡與和解?!渡胶G椤窇騽_突,不是大開大合、大起大落的“強情節(jié)”,而是立足于人與人之間的情感關系上,譬如家人之間的小矛盾、小脾氣、小誤會,形成一個又一個微小的起伏,就像石子投入湖面漾開的漣漪,雖不激烈,卻產生變化?!渡胶G濉方柚罨谋磉_,在家長里短的情節(jié)中展現(xiàn)矛盾沖突。娃兒逃跑、“騙婚”風波、村民大會幾場矛盾沖突,幾撥人、幾股力量相互博弈營造出的戲劇感,讓觀眾有了沉浸式的觀感。
寫實與寫意相融敘事
巴爾扎克曾說:“為了塑造一個美麗的形象,就取這個模特兒的手,取另一個模特兒的腳,取這個的胸,取那個的肩。藝術家的使命就是把生命灌注到他所塑造的這個人體里去,把描繪變成真實。如果他只是想去臨摹一個現(xiàn)實的女人,那么他的作品就根本不能引起人們的興趣?!薄渡胶G椤穼а菥巹η楣?jié)人物的設定、演員對角色的演繹、劇情的鋪陳安排,服裝化妝道具的精益求精,無一不在詮釋著“真實”這兩個字。這些“真實”也真真實實地感動了每一位觀眾。導演孔笙指出,從創(chuàng)作的角度來說,《山海情》最重要的特點就是“實”,即實實在在地講述了一個關于老百姓的故事,一個關于民生民情的故事。真實,踏實,現(xiàn)實。
吊莊位于銀川市西郊賀蘭山東麓下的戈壁灘上,有著一望無際遍的沙礫。當年真有村民從西海固攜家?guī)Э诓叫袔装倮锏降跚f,所以李水花拖著架子車走了七天七夜是真的。劇組真的搭了一個棚子來種蘑菇,劇組還請了種菇專業(yè)戶來指導,真真正正地種出了雙胞菇。馬得福,年輕的小伙子一張黑紅的臉龐,兩團高原紅,總是瞇著眼。這真實,因為當時西海固常年的風沙,馬得福每天騎著一輛“二八大杠”飛奔在戈壁鄉(xiāng)間;這真實,因為貧窮的西海固沒有更好的交通工具。劇中不論是老戲骨還是年輕演員都放棄了光鮮亮麗的形象。結合當時的氣候、生活環(huán)境,《山海情》里的當?shù)厝硕际悄樕匣覔鋼?、黝黑黝黑,泛著像曬傷一樣的紅,身上的衣服就像用風沙洗過一樣,輕輕一拍揚起一股煙,操著一口鄉(xiāng)音。連平時走時尚偶像路線的女星熱依扎都放下了包袱,還原當時貧困戈壁灘上灰頭土臉的農民女孩形象,成功破圈,拉近觀眾距離。劇中有一個小細節(jié),白校長多年穿一件衣服,他的衣服領內側磨損并泛黃泛黑了,可見《山海情》劇組在還原現(xiàn)實場景上有多么的細致。白麥苗這些海吉女工剛到福建的時候,臉上的皮膚還是灰撲撲的,干巴巴的,但是幾集之后,這些年輕的姑娘的皮膚就被福建的氣候滋養(yǎng)得水潤了。白校長的衣服領的泛黃,秀兒移民吊莊大巴上的玩笑,《山海情》從細節(jié)上處處能展現(xiàn)一個“真實”。
此外,《山海情》巧妙地使用了方言和“金句”?!渡胶G椤穯⒂昧舜罅课鞅奔輪T。當看到操著滿口西北腔的村主任笑罵,看到福建扶貧干部和西北警察因為“治沙”與“自殺”的口音傻傻分不清楚時忍俊不禁。聽到俏皮的土話:“大風三六九,小風天天有”“蚊子能把人吃了,人去了就是給蚊子改善伙食”,這部劇既讓觀眾笑咧了嘴,也截中了觀眾的心。導演孔笙說,“大家有機會有時間一定看一看方言版,它是原汁原味的,是接了我們的心、接了我們地氣的一個版本!”隨著快節(jié)奏且笑淚并存的劇情發(fā)展,高濃度的西北“金句”也從個性鮮明、張力十足的人物口中頻頻輸出,讓這部扶貧劇有了更濃的“扶志”“扶智”意味。
《山海情》是由真實事件改編的電視劇,但也不乏寫意。第一集,村里正因為吊莊戶逃跑、水花逃婚、鄰村的人打上門來而陷入雞飛狗跳的混亂里,粗獷的西北方言混合著飛起的塵土顯得格外接地氣、寫實。鏡頭一轉,迎著朝陽,沙丘上幾個準備離鄉(xiāng)的年輕人剪影映照在藍天黃沙的交界線上,他們身形矯健、步履輕快,大全景的鏡頭寫意的意味尤其濃厚,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他們要沖破沙漠戈壁的桎梏,希望在萌芽。《山海情》善于觀察當?shù)仫L景、挖掘自然環(huán)境的抒情性。戈壁灘日照強烈,本該是其惡劣的自然條件之一,但在《山海情》的鏡頭下,太陽一次次從地平線緩緩升起,點綴畫面的光暈,散發(fā)出金色光芒,無不都是寓意著在艱難的自然環(huán)境下,人民有希望脫貧走向美好生活,為人和故事打上了詩意的高光;每當有困難和悲傷,正是這光芒驅趕陰霾,撫慰了蕓蕓眾生。得寶、承娃和麥苗幾個年輕人在吊莊重聚時,金黃的色調,明媚的光線,黃土漫天,他們打鬧追逐歡笑,充滿朝氣和希望,一望無際的黃沙擋不住他們對幸福生活的向往。二十二集最后,涌泉村整村搬遷前,氣氛沉重,但另一方面又給出了另外的一個畫面,青山后一輪朝陽慢慢升起,這又有幾分寓意著美好的新生活即將到來的朝氣和希望。第一集,得寶、泵娃和麥苗在大山里奔跑,他們渴望走出大山,擺脫這貧瘠閉塞的生活;最后一集,他們的孩子也在大山中奔跑,他們看到如今這里一片青山,他們的父輩已經搬遷成功并建立了脫貧致富的新生活。這兩個鏡頭的對比是一種見證,山還是那座山,但已經不是戈壁灘了,是一片綠山,人是兩代人,兩代人腳下的山,產生了鮮明對比,直接見證了西海固人民美夢成真,但同時不僅僅只是見證,這更是向壯美河山,向一直以來在脫貧攻堅道路上艱苦奮斗的西海固人民的致敬,讓全劇升華成為一首恢宏而充滿時代感的贊美詩。
作為一部脫貧攻堅題材的劇作,《山海情》突破了扶貧人物形象英雄式的臉譜化,摒棄了重大題材電視劇單一的敘事,采用多種敘事相融合的方式,充分發(fā)揮空間敘事,并將恢弘主題經由平民生活視角進行展現(xiàn),將真實扶貧問題進行戲劇化處理,以情節(jié)沖突的方式呈現(xiàn),激發(fā)觀眾的情感共鳴,既有現(xiàn)實主義影像表達的真切,又不失理想主義敘事建構的浪漫,找到了宏大命題和文藝創(chuàng)作的交集點,成為中國影視劇史上一部立得起來的“新時代史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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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南京傳媒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