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怡
〔關鍵詞〕敖曉藝;戲劇;導演
2021年8月25日,音樂劇《我的兩萬個兄弟》在成都城市音樂廳登臺亮相,這是導演敖曉藝的又一新作,該戲由四川省歌舞劇院籌備近三年,編劇前后修改十多稿,終于上演。站在臺下的敖曉藝神情自若,對于舞臺上演出的內容已不再是她關注的焦點,此時的她,更像是觀眾。
隨著演出的開始,她沉浸式地享受著這部戲,以觀眾的視覺去感受人物的情感與演員的表達。演出結束后,全場如雷的掌聲“喚醒”了沉浸其中的敖曉藝,敖曉藝微笑著感謝大家的祝賀,待觀眾漸漸散去,敖曉藝長長舒了一口氣。
“回家!”
慧眼
第一次見到敖曉藝,那時正值成都罕見的夏季高溫天氣。由于氣溫太高,敖曉藝一早出現(xiàn)頭疼的癥狀,但依然堅持了與筆者的見面。那時的她,與我了解到的“敖彪”不太一樣。她之所以被稱為“敖彪”,是因為在排練場掌控大局時顯露出的霸氣。但只要離開排練場,又是另一個敖小藝。她講話溫溫柔柔,依然是標志性沙啞的嗓音,眼角微微上揚,帶著歲月沉淀后的溫柔,總是綻放著笑意,俏麗的眉宇間又有四川女子獨有的爽利勁兒。
敖曉藝從小喜歡戲劇,喜歡戲劇中臺前幕后的苦樂最終釀成芬芳的成就感。當提到如何走上戲劇導演這條路時,敖曉藝不假思索地說:“熱愛舞臺。我熱愛的是舞臺、熱愛的是一個劇本里的人物,我愿意用舞臺的形式講故事給別人聽,將故事里的人立體式地展現(xiàn)給大家?!?/p>
敖曉藝的履歷簡潔又豐富,自中央戲劇學院戲劇文學系畢業(yè)后到四川人民藝術劇院,已有24年之久,在戲劇行當?shù)慕巧彩冀K如一:導演。她極少涉足影視劇,所有作品都是戲劇,這可能也和敖曉藝的性格有關,她總說:“我做導演的目的是因為熱愛舞臺,并不是為了展示自己,我十分樂意將心儀的人物及戲劇的美好呈現(xiàn)給大家。我在觀眾席的后面看著大家來看戲,就很高興,但不代表觀眾來看我,我很高興。這是兩個概念?!?/p>
在四川人藝的日子里,敖曉藝涉及了話劇、曲藝劇、音樂劇、歌舞劇、兒童劇等類型題材,近十年的話劇作品有《最后的營救》《大宋御史趙抃》《愛服了·YOU》《尋找菊美多吉》《光華》《雪域忠魂》《巴交龍布》《又見青春》,曲藝劇作品有《車耀先》《錦娘》《笑娃娃的抗戰(zhàn)》《巴蜀繡娘》,音樂劇作品有《麥琪的禮物》《雙槍》,歌舞劇作品有《大美雅安》《蜀歌蜀嫁》,兒童劇作品有《毛絨絨變變變》《BlingBling和PiuPiuPiu》,導演作品獲得第六屆中國藝術節(jié)優(yōu)秀劇目獎、韓國大邱國際音樂劇節(jié)評委會大獎、中國文化旅游部主辦的“第十三屆全國聲樂展演暨全國優(yōu)秀音樂劇展演活動優(yōu)秀劇目”獎、巴蜀文藝獎、四川省“五個一工程”獎,第二屆、第三屆四川文華獎最佳劇目獎和導演獎、首屆四川藝術節(jié)四川文華獎最佳劇目獎和導演獎等。
在四川人民藝術劇院的24 年里,敖曉藝從懵懂畢業(yè)生到副導演再到把握大戲的總導演,一步步走來,練就了一雙藝術的“慧眼”。
敖曉藝的“慧眼”體現(xiàn)在在選角上。從第一部執(zhí)導的音樂劇《麥琪的禮物》到如今的音樂劇《我的兩萬個兄弟》,在選演員的過程中,為四川的音樂劇界挑選了諸多后備軍,像李科、沈珂、秦立夫、田思陳、管莎莎等如今都成長為川內眾多音樂劇的當家演員。
“保護好每一位演員,不‘賣掉演員,這就是導演的第一要務?!?/p>
導演有很多類型,她屬于教師型導演,她會陪著你,循循善誘,排戲時會以解釋人物為主,跟上表演課一樣,有時比表演老師還“戲多”,特別愛演,隨時隨地起范兒,手把手地摳細節(jié)。“每個點都得摳,而且看到了就說?!卑綍运囋谂啪殘鲆彩怯袃筛薄懊婵住钡?,一直以來,只要進入排練場,眼睛就特毒,對于演員不規(guī)范的動作一逮一個準。大家都很怕排練時沒有狀態(tài)地面對敖曉藝。
與敖曉藝一起共事的演員都知道,排練場上的敖曉藝不能惹,合成的時候不能惹。其實并不是為了威懾眾人。導演和演員不同,演員在臺前, 置身于聚光燈下, 一舉一動都要接受觀眾的注視和審視,而導演在幕后,“觀眾一般不會挑導演的不是,反而會說演員的不足?!卑綍运囌J為,演員一般都是內心非常敏感脆弱的人群,所以要給予足夠的保護。
旁人看來,導演風光無限,呼風喚雨,敖曉藝一臉認真地修正:“導演是為大家服務的?!彼蛉さ?,自己其實就是個調度員、做協(xié)調員的工作,在舞臺上,演員、舞美、燈光、音效等各個方面都需要到位,又不能任其自由發(fā)揮,否則很容易變成“大雜燴”。這一切都是有制約的,每一個部門,每一個細節(jié),都需要有妥協(xié)的地方,這是身為導演的特殊職責;但是盡力完成一部作品是可能的,這個過程能激發(fā)想象和能量。排戲的過程并不都是美妙的,敖曉藝更愿意把它看作是一個奇特的旅程:“戲劇和人生一樣,總不能做到百分百完美,但我們卻還在始終追求完美?!痹谟邢蘩锩妫綍运囀刂鰧а莸谋痉帧獮閼蚍?,為演員服務,為主創(chuàng)服務,空間大就多發(fā)揮,空間小就戴著鐐銬把舞跳好。這種本分源于她對戲劇這一藝術形式的敬畏。如此來看,敖曉藝看似風風火火,實則內心篤定得很;篤定的人才能耐得住性子,不輕易放棄,篤定的人在自己認可的事情上,才會全力以赴。
敖曉藝是導演,在舞臺上為每一個創(chuàng)作部門保駕護航。
守著
2021年8月25日、26日,音樂劇《我的兩萬個兄弟》在成都城市音樂廳上演,該戲由四川省歌舞劇院出品,陳麗麗、董玉方是編劇和詞作者,作曲是王楚祥, 舞美設計是申奧,燈光設計是劉志鵬、左丹,服裝造型設計是沈龍,多媒體設計是袁朝偉,這也是導演敖曉藝在2021年的一部重磅戲。
《我的兩萬個兄弟》講述了一個感人的紅色故事:在四川省巴中市通江縣,留存著許多珍貴的紅色歷史文化遺跡,猶如一顆顆璀璨的寶石,鑲嵌在歷史長河中閃閃發(fā)光,通江縣的王坪烈士陵園就是其中之一。王坪烈士陵園的守園人叫聶政遠,從20世紀50年代就開始跟隨父親聶永奎守護著烈士陵園。這一守,便是幾十載的春去秋來。從青蔥少年,到壯碩青年,再至兩鬢斑白,他從未放棄過對紅軍烈士墓的守護。王坪烈士陵園長眠著兩萬英魂,聶政遠一家為了守護這段歷史,為了守護那些長眠于此的烈士,為了感謝那些用自己的犧牲換來今日和平的先烈,幾代人都守候在王坪,看護著一個個不朽的軍魂。
音樂劇《我的兩萬個兄弟》便是以此故事為原型,講述了20世紀30年代,通江娃娃何小狗子一路追隨紅軍,與挽救他生命的紅軍建立了深厚的情誼的故事。因一次意外,何小狗子和紅軍隊伍失散。在余下的時光里,何小狗子與家人、通江百姓一起守護著田壟旁的座座無名墳冢,守護著那些紅軍兄弟,直到生命的盡頭?!段业膬扇f個兄弟》再現(xiàn)了當時紅軍抗戰(zhàn)的情景,反映出革命先烈們對革命理想和事業(yè)無比的忠誠、堅定的信念,表現(xiàn)出不怕犧牲、敢于勝利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樂觀主義精神,表現(xiàn)出顧全大局、嚴守紀律、親密團結的高尚品德,更反映了軍民一家親,百姓們擁護紅軍、懷念烈士、傳承紅色基因的感人事跡。
提起這部劇的創(chuàng)作,敖曉藝感觸頗多。她和編劇去采風時,被通江人的質樸、無名碑和流傳的故事所感動,“活著不容易?!卑綍运嚿钌顕@息。
采風后,敖曉藝與編劇一拍即合,“雖是紅軍題材,但這次更想說‘人的故事?!本瓦@樣,將一個個守園人的故事和在王坪烈士陵園發(fā)生的故事通過融合,創(chuàng)造出豐滿的“何紅生”的形象。
(以下為音樂劇《我的兩萬個兄弟》的篇章概況)
1949 年,川陜蘇區(qū)。何紅生又來請吳老表寫信,何紅生從未見過收信的人,他甚至不知道對方能不能收到信,他多年的堅持為的是當年那份恩情。
恍惚中,他仿佛記起了所有事,他仿佛成為了當年那個小狗子,只是這次,他跟上了兄弟們的隊伍。
第一場
1934年,何紅生還叫小狗子,他在戰(zhàn)火中受傷被抬到王坪總醫(yī)院,紅軍政委楊大恩把為數(shù)不多的藥品分給他救命?;钸^來的小狗子立志要成為紅軍,楊政委給他起名何紅生。誰料,楊政委在不久后的一次行動中犧牲,犧牲之前,他囑托何紅生兩件事,一是要跟著紅軍,二是請他幫忙找到自己還沒來得及見面的女兒楊小蓮。結果何紅生睡過頭沒跟上紅軍,懊悔不已的他便決定守護紅軍烈士兄弟的尸骨,同時完成楊政委的另一份囑托,尋找楊小蓮。
第二場
1949年,通江縣解放前夕,何紅生在鄉(xiāng)親們的掩護下與當?shù)胤掂l(xiāng)團斗智斗勇,守護著紅軍烈士的墓碑。終于,解放軍來到通江縣,何紅生得知全國解放,便決心用余生守護無名紅軍墓,繼續(xù)尋找楊政委素未謀面的女兒楊小蓮。
第三場
1950年到1953年,通江縣棺材鋪老板李燒雞很上火,女兒李三妹28 歲卻未嫁人。算命先生說三妹命硬,只有嫁給命硬的“鬼”,這個鬼就是整日與死人墓為伴的何紅生。于是,在啼笑皆非的鬧劇中,早年就被何紅生守墓所打動的李三妹終于如愿嫁給何紅生。何紅生也在三妹的幫助下,如愿得到李燒雞承諾的“嫁妝”:給無名紅軍烈士墓打碑。
第四場
1982年,何紅生與李三妹的三個孩子都變成了大娃娃,全國開始推行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何紅生守的墓地成為了鄉(xiāng)親們眼中的香餑餑,一些年輕人想把紅軍墳平了種糧食,解決大家的溫飽,何紅生誓死不同意。年輕一輩懷疑紅軍墓是否還在,老一輩堅守的信仰在新一輩中逐漸零落。何紅生試圖用當年的故事來挽救,卻被吳老表的女兒搬來的一筐信打斷,那些信都是這些年何紅生請吳老表寫給楊小蓮的,寄出后均查無此人。無情的現(xiàn)實裹挾著何紅生,他痛苦不已,卻仍堅守著當年的承諾。縱然有人迷惘,但時代并未忘記像他一樣的守墓人。
第五場
1992年,改革春風吹滿地。李燒雞打完碑后壽終,三妹也為了守護墓地而意外去世。年邁的何紅生逐漸癡呆,幾乎忘了所有的事,唯一沒忘的是守墓。通江縣越來越多像何紅生一樣的守墓人被報道出來,政府決定集體遷葬分散的無名紅軍烈士墓,癡呆的何紅生慌了神。
第六場
2002年,通江縣的守墓人登上新聞報道。何紅生老年癡呆愈發(fā)嚴重,兒女的住址在哪都不知道,甚至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卻唯獨沒忘記守墓。這天,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太太來到山里找何紅生,問他認不認識楊政委,認不認識何紅生?癡呆的何紅生搖搖頭,直到老太太拿出一封信,她慢慢地念著何紅生請吳老表在信里寫下的話,那是楊政委當年對小狗子的囑托。癡呆的何紅生竟還記得信里的內容,他終于見到了自己耗盡一生尋找的楊小蓮,可惜的是他早已忘了楊小蓮是誰。楊小蓮與何守紅說通了,癡呆的何紅生同意遷葬,在楊小蓮轉身的一瞬,何紅生說她的樣子很像自己當年的一位兄弟。
尾聲
何紅生讓兒子守紅背著自己來到國家統(tǒng)一修建的烈士陵園,看到一生守護的無名紅軍墓得到了妥善的照顧,年邁的何紅生終于放下心來?;秀敝?,他仿佛記起了所有事,他仿佛成為了當年那個小狗子,只是這次,他跟上了兄弟們的隊伍。
在編劇的刻畫中,曾經(jīng)年少的何紅生是翻山越嶺沒追上紅軍的“紅小鬼”、窮其一生為紅軍守墓的“稻草人”。后來,他的地里長莊稼、長樹林、長娃娃,也長墓碑,這是一個人時間里的長征,但他只為一場和兩萬個兄弟的久別重逢。
“戲劇,更多的是在講人。我們是做戲劇的,觀眾進到劇場,就要讓觀眾感受到有興趣的能看下去的點?!奔t色題材不好做,也容易泛泛而談。但導演和編劇們從“人”的本身做了很多探討,刻畫出的何紅生擁有人性倔強的一面。敖曉藝說,編劇當時想把這個戲的名字改成《守著》,她雖然覺得很好笑但又覺得意思特別對,這個戲就是守著自己的信念,守著自己的希望。
熱愛
戲劇是什么?
敖曉藝的答案是:“戲劇是探討人性,直指內心的。”不管是通過悲劇也好,喜劇也好,戲劇能讓你思索人生;它雖然不能改變你的生活,但是可以改變你的一些想法。近年來,敖曉藝努力探索音樂劇和話劇的連接點,她用音樂為自己的戲劇插上翅膀。
何紅生的“守著”是帶有希望的,帶著念想的,但后來他失憶了,失去了他唯一的動力?!跋M钡南?,是隨著記憶一起失去,找了一輩子的楊小蓮都忘記了,何紅生的“守著”也走向了尾聲。
戲如人生,人生如戲。何紅生的“守著”也是敖曉藝對自己“導演”的堅守。當年的一些同學在轉行或選擇回歸家庭時,她毅然帶著踏進校園時對藝術追求的初心在堅守。從初出茅廬到如今省人藝年齡最長的導演,敖曉藝帶著自有的靈氣和對戲劇的敏銳洞察力,往心目中更高的方向前行著。無論哪種心境下,她對戲劇的迷戀都不減半分。
敖曉藝在成都做戲已24 年,戲劇人能遇到的困難她都嘗了個遍。雖然在諸多調查報告中,成都的戲劇演出“成績”還算不錯,但戲劇人的困境,卻一直不曾消失。2019年,大麥網(wǎng)發(fā)布《成都戲劇演出市場報告》顯示,成都2018年票房僅次于北京、上海、杭州,全國排名第四;戲劇場數(shù)2082場,戲劇觀眾達到11萬人。報告一片欣欣向榮,但對于像敖曉藝這樣真正做戲劇的人來說,難!人員、資金、設施設備、觀眾接受度上,都有不小的挑戰(zhàn)。近年來疫情的影響,演出方式的改變更是給敖曉藝帶來巨大沖擊。
提到在成都堅持做戲劇,敖曉藝除了對藝術的熱愛,更多的是舍不得離開成都這座城市,敖曉藝是資格的成都妹子,性格直爽又含蓄。在2022年,因新冠病毒疫情影響,大家不得不居家生活,敖曉藝寫了一段話向成都表白:“我非常愛這個我從小長大的城市,她充滿了煙火人間味兒,喧鬧、世俗、媚氣,又藏了很多小家碧玉的溫柔和幽婉。她也狂野不羈愛自由,在慢吞吞的優(yōu)哉游哉中露出不服輸?shù)木髲姾蛨詮?,再用自己的調侃和幽默化解掉生活的艱難。不管你來自何方,總是慢慢地被她同化掉,天南海北的異鄉(xiāng)人,待得久了,不知不覺中也變成了地道的成都人。生活會隨意安逸起來,享受起一碗面、一杯茶、一只蹄花兒、一根串串、一個兔頭兒、一瓶歪嘴兒、一首歌……她充盈著詩人畫家藝術家的氣質,也不缺大都會白天黑夜交替的繁華,還充斥著農(nóng)家樂的鄉(xiāng)土歡歌和情懷,讀書聲、音樂聲、麻將聲,聲聲入耳,在各個區(qū)域里彼此穿插,互不干擾相得益彰……”
生活中,敖曉藝褪去了導演的使命感,不再是舞臺上急急忙忙的“敖彪”,而是溫柔的“曉藝姐”。沒有排戲,敖曉藝喜歡呆在家里看書,追劇,喜歡去打高爾夫,讓自己沉浸在球場,揮一桿再慢慢去看球落點的地方,再出發(fā)。放慢生活的節(jié)奏,去享受生活的細微末節(jié)的樂趣。以前,敖曉藝挺喜歡發(fā)朋友圈,后來,性格使然慢慢地將自己龜縮回小世界,不愿在網(wǎng)絡平臺展示生活。敖曉藝希望大家更關注作品本身,而不想將個人的生活與作品相連。這也是敖曉藝在戲劇道路上的執(zhí)著。
采訪到最后,敖曉藝表示新的劇目正在策劃中,希望一切能順利,為自己平凡的生活再添樂趣。因為熱愛,所以敖曉藝總在奔赴戲劇更高點的路上……
(本文圖片由敖曉藝授權使用)
責任編輯 李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