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晨辰
弗朗西斯·埃利斯的作品《放置枕頭》(1990年)
克里斯·伯頓的作品《溫柔地穿過黑夜》
如今,越來越多的事件正在以“詩性”的表演形態(tài)呈現(xiàn)。以表演者的身份闡釋其有指涉性的觀念。以事件當事人的身份觀察、探索和感知他所凝望的“深淵”,并把這個“深淵”推到極致,最終呈現(xiàn)出隱藏的過度認同。
在這場行為藝術的直播中,起初我們看到明星與畫廊之間的流量雙重需求的供給,似乎是流量明星占用了藝術空間資源,但很快發(fā)現(xiàn)這份需求是彼此相互的。對于大部分人而言,他們需要情緒,需要最快最有效的帶動思考的方式,這個思路和直播的思路如出一轍。所以,龐寬非常好地迎合了所有條件。
當然,明星做行為藝術,龐寬也并不是第一人,2018年,陳冠希就在北京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舉辦了展覽“音術”,在3天中的行為藝術《我拉和吃都在這兒》是該展覽部分,陳冠希將自己的生活置于一間玻璃房內(nèi),在里面吃飯、畫畫、寫歌、睡覺,似乎也回應了大眾一直以來對他的生活或是明星生活的一種“窺視”。
然而,關于這類行為藝術也不乏有對立的聲音,例如對于《拜拜迪斯科》這件作品,就有藝術家提出:“請收回表演式共情?!彼麄冋J為寧愿沒有藝術作品,也不希望苦難的意義被物化。有藝術家說道:“不要試圖賦予苦難以意義,苦難本身沒有意義,它是意義的深淵?!?但也有藝術家認為:“在當下,很多普通人用更直接的方式,在真實世界里面進行信息傳遞。相較于這些普通人,龐寬的行為則顯得有一點戲劇化,仍屬于一種可控的失控狀態(tài),相對很安全?!?/p>
由此我想到比利時行為藝術家弗朗西斯·埃利斯對自己作品的一段評述:“我喜歡將一個想法付諸實踐,為要發(fā)展的情況設置參數(shù),然后失去對它的控制。整個作品就像一個謠言,從一個片段到另一個片段,就像一連串的人。以一種非常隨意的方式,這些碎片相互呼應,它們就像是彼此的線索?!?/p>
當作品被交由外界,龐寬尚且不知對作品的整體可控度有多少,比如隨之而來的評論。好的藝術語言采用的是通過接受事物的設定,從內(nèi)部演繹出自己的矛盾。
克里斯·伯頓的作品《槍擊》
行為藝術家的表演需要影像的記錄與傳播,因此也造成其身份在藝術家與“演員”之間難以辨別,這取決于行為藝術家在作品創(chuàng)作的過程中能否退出。比如謝德慶在其“五件一年”的作品中,就走過了一個表演者到“自我消解”的過程。正如他的第四個“一年”作品——《繩子》。謝德慶與藝術家琳達·蒙塔諾(Linda Montano)以1根8英尺的繩互綁在腰間多年。當人近距離面對面失去了所有隱私時,人性的惡暴露無遺,這種彼此在時間、空間以及結果上的破壞性,讓謝德慶覺得過去所做的那些作品不值。所以1985年至1986年,他不做藝術,不看藝術,不談藝術,僅生活一年的行為過程中,可以說他近乎完成“自我消解”。最終他以一個藝術家的身份被定義與記憶。
回到上述事件,龐寬是創(chuàng)作者,但其本體是否能真正從作品中自我退避,將作品的主體性與“藝術家”身份分開,不再擔當作品觀念的尺度衡量,不再將藝術家主體僅僅是以“碎片”的堆疊,異質(zhì)化地進行實踐。況且藝術家本體同樣存在“人”的非理性和無意識、軟弱性和依賴性,很容易導致創(chuàng)作的建構失控。因此,藝術家應該更為真實地對自我視角拆解并重新放置,使觀者轉向事件的核心。
事實上,藝術家作為事件中的“親歷者”,與當下的觀眾完全處于同一語境。例如,前文提到的藝術家埃利斯,在其早期作品《放置枕頭》(1990年)與《游客》(1997年) 中,體現(xiàn)出他曾為異鄉(xiāng)人的敏感、敘述及思考。像所有異鄉(xiāng)人一樣,前期他將自己定義為“旁觀者”,置身事外記錄事物或苦難,等待變化發(fā)生——盡管這一切正發(fā)生于他自身。同樣,他的另一件作品《如果你是一個典型旁觀者,你真正在做的是等待事故發(fā)生》(1996年)中,埃利斯用攝像機記錄了一只塑料瓶被風吹跑的行蹤與經(jīng)歷,從中看到對一個外來人游離狀態(tài)的表達。這個階段的埃利斯是作品之外的旁觀者,也是作品焦點的主體,更關注的是自我情緒本身。但很快他被卷入這場秩序當中,他終究成為旁觀者的旁觀者。
另一位行為藝術家克里斯·伯頓的成名之作《槍擊》,內(nèi)容為克里斯站在畫廊里,由助手使用來福槍向其左臂開槍。之后克里斯說:“我當時并沒有想象中的疼。之所以這么做,是因為當槍擊事件充斥在這個國家中,我想我要探討這件事就得體驗它,我需要給自己來一槍?!笨死锼拐怯靡粋€“旁觀者”與“參與者”的共同體身份來引發(fā)人們看向當下現(xiàn)象,在放置觀眾位置的這件事中,他首先明確放置了自己的位置,即“參與”與“旁觀”的共同體。
我們很難說,龐寬的作品《拜拜迪斯科》是否為一個周而復始的循環(huán)動作,觀眾被帶入一種重復浪費時間的儀式中。而另一方面,頑固的重復效應也暗示了一個不斷被延遲的故事,而對這個故事的描述往往比故事本身更重要,最終成為一個過程的寓言,而不是對結論的追求。盡管這一作品具有一定的時政背景,但也談及不到是對事件史詩般的回應,看似“努力巨大”收獲甚微的過程,如同方臺上的食物與水,也用“消耗”的方式,寓意了某些微乎其微的力量對不可控狀態(tài)的改變。
一場好的實踐行為過程并非宏大的敘述,而是形成一種“社會寓言”,其故事性具有傳播力,使觀眾無法否認它的存在。表達形態(tài)中的“徒勞”“荒誕”“重復”“消耗”很大程度上與詩歌行為發(fā)生關系。因為詩歌是嚴格而簡單的、富有想象力的語言方式。當作品語言符號從無一物到包容萬物,完成了詩意性的闡釋,以退為進,由觀眾的“想象”極其重要地填補了藝術作品與其復調(diào)中衍生語言之間的“空白”,與藝術家共同完成作品。這并非一種普遍的心理敘事,或是病理性的表演,而是使藝術作品成為現(xiàn)實的“喻體”,當中蘊含的話語體系始終處于在場狀態(tài)。傾向于“詩性政治”,以藝術語言、美學批判的方式,指涉時政現(xiàn)象,并交由觀眾產(chǎn)生藝術想象及思辨。
在前文中,謝德慶以5個1年為時間單位完成行為藝術作品。第一年作品《籠子》中,他將自己囚禁在不足6平方米的木籠中,不說不聽不看不寫,以最單純的方式活著。1978年9月30日下午6時,謝德慶走進籠子,一張小床、一個洗手池、一盞小燈、一面鏡子、一個馬桶構成籠子的全部。在接下來的一年時間里,謝德慶所能做的就是冗長的等待,在互聯(lián)網(wǎng)尚不發(fā)達的時代,他的生活完全是單一的,他通過每天在墻上刻下一道印記來重復這種狀態(tài)。重復劃印、吃飯、睡覺、做家務,在某種幾乎近似無限中,消耗有限的生命。而在這場消耗中,留下的正是時間與生命之間的荒誕關系。
謝德慶的作品《籠子》。
作品《繩子》。
我們已知,藝術實踐必須涉及藝術家主體的判斷、闡釋,隔離藝術家主體的認識客體幾乎不存在。藝術家主體作為普遍社會性存在,其藝術語言必然是社會造物的一部分及歷史或當下現(xiàn)象的闡釋,因此藝術實踐具有公共性?!肮病币辉~又意味著向社會大眾的充分敞開。大多數(shù)行為藝術依托影像形式呈現(xiàn)和傳播,但或許好的行為作品可以用簡短的謠傳來描述,也許你不必親自觀看這件作品,你只需要聽說它就可以。
龐寬的這件作品有其所指向的核心“深淵”,但這并不意味著一定要瓦解一場宏大的敘事。當藝術家參與到作品當中,指向事物內(nèi)部的本質(zhì),賦予其絕對意義,即是他帶領人們凝視“深淵”,這里的“深淵”也指“否定”。否定性是世界之存在自身的展示,它位于存在的中心。
在對一位藝術家主體認知的過程中,我們通過堆砌的元素、具象的物質(zhì)和指證認知他,但普遍對象很難從根本上對其認知。因此面對作品核心的“深淵”的凝望,我們應該是走入式,而不是單純意義上的觀看。就龐寬作品的思辨結論而言,藝術家所做的東西,即使有力量、具有自發(fā)性,在有觀眾的前提下與表演的維度也沒辦法絕對分清楚。不同的是,這場“表演”中,作為旁觀者的觀眾同時也是正在經(jīng)歷事件的參與者。藝術家最終能否通過消解與自我消解、認同之上的再次認同,讓觀者清楚地意識到所有人即為“參與”與“旁觀”的共同體?即使終究是一場慍怒,也有其存在的價值。
(責編:常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