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偉方
一字不識的父親呀,你一生的心血都傾注在孩子的讀書上,卻沒能看到孩子學有所成的這一天,這是你的遺憾,也是我永遠的遺憾。
每當朋友們說起父親這個話題,我總是悄悄溜開,而淚水卻早已打濕了往事?!安徽劯赣H,不談父親……”這是我多少次夢中驚醒后一遍又一遍許下的承諾。
那年,楚天經(jīng)濟電臺在夜深人靜時分,開辦了一個“為了忘卻的紀念”的欄目。那是一個苦雨敲窗的晚上,當我的那篇寫給父親的紀念隨著1179千赫的電波消失時,父親的形象卻怎么也揮之不去。我終于發(fā)覺,面對父親的遺像,我的遺憾太大太大,忘卻談何容易?
三歲就失去父母雙親的父親,從五歲開始就給地主放牛了,村頭私塾里傳出來的讀書聲,曾像刀子一樣扎著這個放牛娃的心。所以若干年后,當他的六個孩子陸陸續(xù)續(xù)到了上學年齡時,父親克服重重困難,毅然將他的孩子一一送入學堂。而從未上過半天學堂的他,也注定要在兒女們的漫漫求學途中,勞累奔波自己的一生。
在我童年的記憶里,晚飯過后,在一盞昏暗的煤油燈下,我和哥哥、姐姐們總是自覺地圍在一張破舊的木桌旁做功課,這時候也該是勞作了一天的父親最高興最愜意的時候。父親總愛陪坐在一旁,望著我們專心致志學習的神情,臉上露出欣慰的微笑。而每當新學年開始,幾雙手一同伸過來要學費時,父親臉上立即寫滿無奈和苦澀。我知道:父親又在為我們的學費發(fā)愁了。
1986年秋天,滿山楓葉紅似火,小小的鄉(xiāng)村沸騰了,我被省城的一所重點大學錄取。當六十多歲的父親背著行李送我上學時,回首坎坎坷坷的鄉(xiāng)間小路,望著父親那過早彎曲了的腰身,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
就在我跨入大學校門不久,父親積勞成疾,病倒在床上。倔強的父親怎么也舍不得花錢住院治療,只是在大隊的赤腳醫(yī)生那里開點簡單便宜的藥緩解病情。而一旦身體稍有好轉,父親又忙著田地里的農活。父親就像一頭老牛,默默無聞地耕耘在故鄉(xiāng)那塊貧瘠的土地上。
1993年1月3日,父親永遠地閉上了眼睛。當時,我剛剛參加工作兩年多,各方面都還很不穩(wěn)定,來不及對父親有絲毫的孝敬。聽母親說,父親臨終前,口中反復念叨著我這個幺兒。但那時通信還不發(fā)達,當母親問父親想不想讓人把我喊回來看看時,父親流著眼淚搖了搖頭。父親一定是怕耽誤我的工作,父親一定以為自己只是慢性病,能夠像以前一樣挺過來??梢韵胂螅簧蹛畚业母赣H,其實是多么想見我一面,他的內心深處,經(jīng)歷了怎樣的痛苦掙扎啊!
如今,在繁華的大都市,在一家上萬人的大型企業(yè),我已成為了一個受人尊敬的工程師,多項科研成果獲種種大獎,而父親卻永遠長眠在故鄉(xiāng)的那塊黃土地里。一字不識的父親呀,你一生的心血都傾注在孩子的讀書上,卻沒能看到孩子學有所成的這一天,這是你的遺憾,也是我永遠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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