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宜師
明代嘉靖中晚期興起的后七子文學復古運動中,詩社領袖對于成員有一番精心挑選。晚年被王世貞列于“廣五子”的山東籍作家李先芳,早年因和李攀龍、王世貞的同鄉(xiāng)、同年紐帶,論詩交往密切,按其本可以加入后二者所組的復古詩社,然終其一生卻始終未列詩社核心排名之內,成為當時文壇一樁公案。目前對他被摒的原因有兩種觀點,一種如《皇明詩選》認為“伯承殊孟浪,宜其見輕于同人”及“為七子先驅,而其后不振”,言其被斥與個人才力不逮和性格疏浪有關;另一種則以錢謙益《列朝詩集小傳》為代表,歸咎于詩社內部的排擠。然結合作家自身的復古文學觀點和梳理與李攀龍、王世貞的交游始末,除名因素更應從他提倡“句工最下”的擬古路徑、“無裨實用”的復古旨趣和與嚴嵩交往等方面著眼。以下試以李先芳為后七子的“論詩知己”到“畔我族類”的具體過程析而論之。
一、 “論詩知己”:李先芳入社的先機優(yōu)勢
李先芳(1511—1594),字伯承,號東岱、北山,山東濮州(今河南范縣)人。嘉靖二十六年進士,初為新喻縣令,歷戶部主事、刑部主事、郎中、尚寶司丞,兩考進少卿,然傲睨御史,被謫亳州同知,稍遷寧國同知,又以奴視僚屬罷歸。家計富饒,晚年廣構園林,以飲酒讀書,游宴賦詩度日,著《東岱山房詩錄》《李氏山房集》《讀詩私記》等書。嘉靖文壇中,李先芳秉持“文軼先秦體,詩傳大雅吟”的復古觀點,并且有不俗的創(chuàng)作才力,王世貞記“其于歌詩,業(yè)已彪炳”“從伯承游,好伯承五七言近體也”便可略見。而在此詩才基礎上,加之與后七子領袖李攀龍(1514—1570,字于鱗,號滄溟,山東歷城人)、王世貞(1526—1590,字元美,號鳳洲,江蘇太倉人)同鄉(xiāng)、同年的聯(lián)系,李先芳很早便成為二人的“論詩知己”對象。
其先,李先芳、李攀龍早于認識王世貞前,就已同謝榛、靳學顏、殷士儋在北京結有山東籍貫的同鄉(xiāng)詩社(見李先芳《同李比部謝山人約游西山兼呈殷內翰》、于慎行《明故奉直大夫尚寶司少卿北山先生墓志銘》、李攀龍《附寄答》)。嘉靖二十六年李先芳中第后,又與同觀政大理寺的同年王世貞交好,元美初以晚輩居之,視伯承為長者,言“余齒最劣,托載末乘。公不余少,有倡必應”(《祭李伯承尚寶文》),記錄最初提攜之事。稍后,李先芳延引王世貞與李攀龍相識,至此三人在京師開啟了一段密切往來時期。嘉靖二十七年冬,李先芳外任江西新喻縣令,雖分隔兩地,但他們三人并不減交往熱度,李先芳時有《初秋答王比部見寄次韻》《答李于鱗王元美二比部》《寄李滄溟王鳳洲二比部聞與謝山人游西山》,李攀龍有《春日見懷》,王世貞有《答伯承新喻》《寄李新喻伯承》《懷伯承》《春日同李比部有懷伯承明府》《有懷伯承因答于鱗》和尺牘《李伯承》多則。并且在此期間,三人詩學互動緊密,如李攀龍《送新喻李明府伯承》記“文章稍近五千言,雅頌以還十九首”“才子新傳《白雪篇》,江城忽借使君賢”,王世貞《答伯承新喻》“毋深簿書意,期爾細論文”,李先芳《初秋答王比部見寄次韻》言“掌上仙人勞寄字,席間野老未忘機”等。嘉靖二十八年冬李先芳回京入覲(見《庚戍元日入覲》),按例駐扎城外,王世貞又寫下《濮陽李明府自新喻再寄予詩,茲以覲事駐城外,屬時禁方嚴,不得出視,悵然有懷》二首,入京后李先芳再作《初至京,喜王元美夜訪》,詩言“先問長途好,徐陳近事非”“執(zhí)手語刺刺,夜分尤未歸”,陳述摯友相見情景。翌年李先芳返歸新喻之際,李、王等人再次為之送別,分韻賦詩,以表交誼。
頻繁文字交流外,另一有力證明三人早期深厚關系的還見王世貞為李先芳辯誣事件。據王氏《送孫元之明府之新淦序》記錄,李于任職新喻令之際,曾被指責耽于文藝而不事政務,“日伯承有所不合,而眾毀之者盛,曰新喻令,令而詩乎已哉,吏晨環(huán)令案,問一言冀獲當而去,而令愀然斥,下之亡為敗”。對此風聞,王世貞當下為之辯白,言“吾思其毀伯承此耳,亟言之而予不信”,又言“伯承深于詩……而何以詩厲政者”,主張深于詩經的李先芳必當勤政愛民,絕不可能有斥下等厲政行為,解釋傳聞為虛。對于王氏的這次仗義舉動,李先芳多年后仍感念言“往昔江右之役,賴諸公白其事,至今不忘”(《寄徐子與書》)。
據上所述,李先芳確曾在較早的一段時期內與李攀龍、王世貞論詩唱和,關系親密,是后二者重點交游的對象。李攀龍早年詩中多稱伯承為“知己”,如“回首風塵知己少,重看芳草戀音徽”“把酒論知己,裁詩懶就官”(均見李先芳《東岱山房詩錄》附錄,李攀龍詩集不存),王世貞詩也有“平生寡所識,識君恨不早。到處誦新詩,山東李白好”(《贈李伯承新喻令》)的賞音評價。故對于李先芳來說,加入李攀龍、王世貞其后所結的復古詩社,他本具備“論詩”和“知己”等實力人情的雙重先機優(yōu)勢。
二、 “句工最下”:與李攀龍擬古途徑的分歧
李先芳得益于前期關系,理應可以加入嘉靖三十一年李攀龍、王世貞組成的復古詩社。然恰恰相反,無論是第一次結社之際,還是之后成員的幾番出進,李先芳皆不列選其中,同時三人交往亦于此時轉向疏離。限于篇幅,僅以李先芳與李攀龍來往文獻列舉:從嘉靖三十年到隆慶二年(此年伯承為于鱗亡母道旁設祭,關系緩和),二李互見作品只有嘉靖三十二年共同探望徐中行,李先芳作《人日同李郎中夜集徐比部宅,懷王元美,得天字》、李攀龍作《人日與伯承集子與宅,得胡字》;同年李先芳為戶部南下征糧,雙方唱和有《定興別李于鱗》《留別李比部》和《真定道中遇伯承戶曹》《(留別李比部)附贈別》;其后李先芳還作《送李于鱗還順德》《送順德李太守入覲》《寄懷李于鱗學憲》《秋夜別徐少參兼寄李于鱗王元美二憲副》等詩,但這些詩歌在李攀龍詩集中均不見相應回復;后者直至嘉靖三十八年方有《贈符臺卿李伯承出使東藩》《寄伯承》《李伯承謫亳州》三則,復見聯(lián)系。對比前期來看,后期零稀的詩歌尺牘已顯示了雙方疏遠的事實。考其原委,除去異地任官、家居等空間因素阻隔外(詳見三人年譜),其余更多涉及他們的交游摩擦。相關記載中,李攀龍言“及伯承所貽新刻,并多出入,畔我族類”“其人裊裊自愛”,王世貞言“伯承視足下及仆,僅杯酒然諾交”“眾大歡,呶詈之,雖濮陽亦稍稍自疑引辟去”,邢侗所撰《奉訓大夫濮陽李公行狀》也提及“先生辛巳向予言‘余為詩成而于鱗始學詩,余見于鱗于元美而元美悅。元美竟稱五子而余見汰。余歸,獨往獨來而五子疏’”,均反映了關系破裂的情況。
導致三人由親密轉為疏離,時有紛爭的原因,首先與李先芳、李攀龍文學復古思路的差異相關。二李雖同提倡復古,但內在師法路徑大不相同。結合李先芳作品來看,李氏主張從詩歌內容的“性情而作”(《重刻熊世選詩后語》)和風格的“氣骨雄渾”著手學習古詩,其言“夫詩貴雄渾固矣,樂府尚自然,漢選尚厚,魏尚健,下逮六朝尚靡,盛唐重氣脈,然必以和平為體,而渾雄在其中。近人尚奇,類以率露為雄渾而步趨之,是學唐而得元也”(《答王元美論詩》),言“詩以氣為主,句工最下,譬人氣壯則聲自洪,骨健則神自爽也”(《評胡廬山詩》),而對于時人以章句模擬古詩的做法,判其下乘:“傳曰:‘詩人之詞奇而葩,蓋含蓄以為奇,閑遠以為葩,雋永以為趣,非徒章句之工爾已也?!保ā肚嚅T先生北游稿小引》)“今之學唐詩者,非李杜十二子不談,然猶以未足也,掞奇使氣,類用斷章隱語以駭人,自信前無古,后無今,美則美矣,非唐詩也?!保ā蛾愑袷逶娦颉罚┰诶钕确伎磥?,擬古創(chuàng)作中若僅是章句仿效而忽略內容和氣骨,那么便會本末倒置,作品徒具其形而神不相似,是謂“讀詩至陸謝而下,苦其不入,謂其輕命脈而理膚腠,工典綴而乏天成也,亦性相反耳”(《與王元美論詩》)。而這種重視詩歌內容和風格,視文辭仿效為“句工最下”的師法觀點正與李攀龍的復古觀念產生巨大分歧,后者擬古路徑恰是從章句入手,追求詩歌的文辭聲韻法式與古詩肖合,如其《古樂府序》言“擬議以成其變化”、《送王元美序》言“視古修辭,寧失諸理”皆是明確申明。針對二李不同的師法路徑,王世貞也有相關評述說明:
歷下于鱗妙其事,數要世貞更和,其高下、清濁、長短、徐疾,靡不宛然肖協(xié)也,而伯承稍稍先意象于調,時一離去之,然而其構合也。夫合而離也者,毋寧離而合也者,此伯承旨也。(《李氏擬古樂府序》)
王氏文字清晰指明了雙方復古理念的差距,二者對詩歌“意象”和“調”在創(chuàng)作中孰先孰后問題上產生分歧,所謂“意象”,即指詩歌的內容風格,“調”為章句法式。李攀龍倡導從詩歌格調入手模擬古詩,追求肖合,而李先芳則更認同詩歌意象氣骨是擬古精髓,即使為之放棄外在形式肖合也并無不可。
理解兩者南轅北轍的擬古路徑后,再看彼此爭論記述,李攀龍尺牘中有“辱惠新集,洋洋雅音,是盈病耳”(《答李伯承書》),又“李伯承走示新刻十本,尋為讀之,推意就辭,未合而戰(zhàn),遂劣長驅,沾沾自愛也”(《與王元美》)。前篇尺牘中,“洋洋雅音”牽涉李先芳“貴雄渾”的詩風體現,李攀龍對此指責有“盈”的弊病,暗示其創(chuàng)作沒有嚴格按照古詩的章句法則,一味以氣為主,洋洋灑灑,有失古格。后篇再次與王世貞討論到李先芳“推意就辭,未合而戰(zhàn)”的創(chuàng)作問題,表示對其擬古路徑不從章句入手的不滿。針對李攀龍的批評,李先芳亦作《與李滄溟論文》予以回應,“昔人有曰文以氣為主者,有曰文以理為主者,然必氣為主而理貫之,理氣具足,不求工而自工者,六經之文是也”,“有摘奇剪采,發(fā)潛鉤深,而剔險捉怪,茫然莫側其端倪者。嚼之如蠟,投之如石,幻如鬼爍如石火,自負以為舉世無知,古人鮮到,譬之借東鄰之拳以擊西鄰,而不知先自撻其目矣”,指出以純事章句進行復古,則往往多是邯鄲學步,詩歌必會出現空具華麗形式而缺乏真性情,格調不高等問題。同時援引“理氣具足,不求工而自工者”的六經之文,再次說明“理氣”(內容和風格)優(yōu)于章句的序次,反駁李攀龍的師法觀點。由此,二李關于復古法式各持己見,難以達成共識,上文李攀龍對李先芳“及伯承所貽新刻,并多出入,畔我族類”等極其強烈的排斥措辭,正是源于此點糾紛。故推知,李先芳與李、王二子交游疏遠的因素首先在于他們不同的文學擬古觀點方面。
三、 “無裨實用”:追求生活化的復古文學旨趣
除去互為抵牾的文學擬古路徑外,李先芳與后七子關于復古動機旨趣也存有差異。王世貞文集中有兩則記述:
而是時有濮陽李先芳者,雅善余。然又善濟南李攀龍也,因見攀龍于余。余二人者相得甚歡……于是吾二人者,益日切劘為古文辭。眾大歡,呶詈之,雖濮陽亦稍稍自疑引辟去。而徐中行、梁有譽來已,宗臣來已,吳國倫來。其人咸慷慨自信,于海內亡所許可。(《王氏金虎集序》)
伯承視足下及仆,僅杯酒然諾交。新喻事起,足下過仆,彈指出血,刺刺不休也。伯承竟懲創(chuàng)收桑榆耳,于鱗自忘之耶?(《與李于鱗》)
按王世貞所說,七子組社之前,李先芳便在他與李攀龍倡導復古被眾人詆毀之時“自疑引辟去”。這一杯酒之交的舉動成為三人疏遠的另一導火索。那么,緣何李先芳會“引辟去”?筆者認為,這首先確有李先芳投機怯懦的原因,另外則著重與他們相異的復古文學旨趣有關。
“后七子”在嘉靖時期倡導的文學復古運動,其不僅是致力振興詩壇,還有借詩名擴大影響力,獲取更多政治資源的潛在目標。相較之下,李先芳擬古旨趣并不復雜,他僅是將擬古創(chuàng)作視為一種日常生活狀態(tài)。最表明此種立場的見其自撰詩集序言“詩本空言,無裨實用”,“仆自弱冠舉鄉(xiāng)書,落魄十有六年,猥以聲韻自娛足老也”,“吏事始抵寡過,不時記述,眺德披寫裹素,故態(tài)尚存也”(《東岱山房詩錄序》)。在李先芳看來,詩歌是他五次落第時寄托哀怨的情感傾訴方式,是為官閑暇時寄情度日的娛樂生活內容,于他來說,詩歌更體現“緣情”的特征,而少與事功聯(lián)系,故言“無裨實用”,而創(chuàng)作中強調和學習詩歌的古典審美特征只緣于他的“文字癖”(《寺中李翰撰見訪》)。故這種思路下,當李攀龍、王世貞以復古振興文壇和力圖政壇作為而被攻訐之時,他沒有堅定地擁護和支持。歸根究底,是因為較于李、王二子將文學復古運動作為用世訴求和畢生事業(yè),李先芳沒有類似目標,對他而言,文學復古純?yōu)槿粘N淖竹焙?,不足以為之犧牲更多的利益。李先芳的這種生活化復古旨趣不僅影響到作品鮮有反映民情、政治及以蘊含強烈感情引發(fā)共鳴的內容(此點也是后人多評價其才力不殆的原因),更是與后七子產生了重大分歧,單就他“無裨實用”的復古文學旨趣來說,已然不能滿足進入后七子核心群體的條件。
四、 “詞客高才能授簡”:李先芳與嚴嵩關系
李先芳與李、王二子的摩擦,還與他對首輔嚴嵩(1480—1566,字惟中,號介溪,江西分宜人)曖昧不抵抗的態(tài)度相關。李先芳與嚴嵩的交往始于其任職新喻令時期,因治域毗鄰分宜,嘉靖三十年李先芳在嚴嵩生辰時有《原壽篇壽介翁國師七袞有二序》,言“萃天倫之樂事,履天下之全福,歷考古今名相未之逮云”,除外李還作《鈐山堂》恭賀嚴嵩新居落成。嚴嵩方面,先有《再贈李伯承明府》以示回應,詩以“詞客高才能授簡,美人佳政在明弦”“定有天書催入召,飛鳧闕下望來旋”,夸賞李先芳的詩才和鼓勵仕途升遷,其次在嘉靖三十八年李先芳任職尚寶司奉使德藩之際,嚴嵩還有《送符卿冊封德藩便過濮陽》(李先芳《濮州志》卷六,嚴嵩詩集不載)詩歌贈別。嚴李的這些交往引起了后七子群體的側目,吳國倫《濮上李尚寶伯承》所記“雖從貴介游,戚施非其性。折節(jié)求友生,洋洋雅音正”,即隱晦嘲諷了這一往來關系。
嚴嵩自嘉靖二十七年替任夏言為首輔后,伙同其子世蕃竊柄朝政。關于李先芳是否依附嚴嵩的問題,本文認為沒有。一為李先芳后期京師任官時的密友高岱持堅決反對嚴嵩的立場,若李氏依附,二人不可能成為好友;另李先芳自嘉靖三十七年調任尚寶司少卿后,職位并沒有更高的升遷,當不為嚴黨。李先芳其時更多是采取了避立的政治立場,面對這位權貴,既不愿同流合污,也沒有勇氣對抗。其晚年所撰《三安人壙記》言“既擢戶部,即歷西曹,再遷符璽卿。貳時,嚴氏擅政,其子世藩為寮長,安人知余粗率,懼相臨有隙,趨余求去”。另于慎行《墓志銘》“浮堪避世,不干進取,有以自適也”,陳文燭“肅皇帝受厘西內,垂拱無為,先生出入周衛(wèi)之中,掌在符節(jié),絕少朝參,與避世金馬門,含毫柏梁臺者,何異哉”(《東岱山房集序》),都表明了在當時嚴酷的政治環(huán)境中,李先芳尋求了自隱和避立的態(tài)度,而這種保守態(tài)度是其與后七子之間的第三點沖突。眾所共知,后七子群體皆明確反對嚴嵩,成員們先后因嚴嵩而被貶官或家居,如吳國倫、宗臣因幫助楊繼盛治喪,得罪嚴嵩父子接連被謫于江西和福州。嘉靖三十八年,王世貞父王忬更因嚴嵩誣陷構獄,次年被殺。七子成員坎坷遭遇同時,李先芳卻反其道行之,對嚴嵩態(tài)度曖昧軟弱,這足以引發(fā)后七子的憤慨。李攀龍寫與李先芳的尺牘中直言“今復慮伯承不安西署,急將生議論及,又不欲伯承暗投”(《與李比部伯承》),王世貞寫與李攀龍尺牘言“予懷伯承計已到,規(guī)之,勿令入他道”(《報李于鱗》),又與宗臣尺牘言“伯承亦遂飛鳥依人”(《宗子相》),都暗示了三人關于此點的糾紛和隨后的疏遠。
綜上可以看到李先芳從李攀龍、王世貞的“論詩知己”演變到“畔我族類”的具體過程,前者與后二者在性格、仕官、文學踐古路徑、復古旨趣和選擇性交游等方面都大不相同,因而產生諸多紛爭,這些足以使得李先芳不能進入后七子的詩社核心。對其被摒七子詩社的這樁公案,不應只以其才力不逮、性格疏放來一以概之,也不應以錢謙益所記“伯承晚年每為憤盈,酒后耳熱,少年用片語挑之,往往努目嚼齒,不歡而罷。邢子愿以臺使按吳,訪弇州而歸,伯承與極論其始末,語已目直上視,氣勃勃頤頰間,拍案覆杯,酒汁沾濕,子愿逡巡不敢應”來臆測(按錢氏此段有史源錯誤嫌疑,《小傳》原文言“余聞之盧德水如是”,即是通過盧世見聞得知,盧世則是轉邢侗言。但比對邢侗《行狀》原文,李先芳并無錢氏描述之態(tài)),三子的交游和紛爭,李先芳被擯七子詩社的原因,實際是涉及復古文學群體內部的不同政治立場及擬古動機、師法途徑的分歧所致。
(作者單位:浙江大學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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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青老人口述》
卞孝萱先生籍屬儀征,自幼深受家鄉(xiāng)揚州學術文化熏染,既得族中老人卞綍昌及鄉(xiāng)賢閔爾昌等勖勉教誨,又因自學文史、書畫而多方求教,得以接交民初諸老輩,并先后從金毓黻、范文瀾、章士釗三先生游學,于近世政治、社會、文化之變遷,以及學林藝壇之掌故,感受既深,見聞亦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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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青老人口述》,卞孝萱口述,趙益整理,精裝32開,鳳凰出版社2019年10月出版,定價128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