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茂園

我的爺爺對數(shù)學極感興趣，這真是一件讓我摸不著頭腦的事。在爺爺那個知識匱乏的年代里，許多人并未接受過教育，爺爺亦如此。然而爺爺卻長有一個聰慧的頭腦，每次回老家，他就會開始“賣弄”他的學問。說來也奇怪，明明字都不認識幾個的人仿佛對數(shù)字有著天生的敏感。100以內的加減乘除法爺爺總是張口就來，讓人不得不連連稱贊。

那是一個寒假，我和爸爸一同回老家。平日里，老家只有爺爺奶奶兩人，總是略顯清冷。我們一回家，整個老宅便熱鬧了起來。那時的我年幼，不知天高地厚，從小生活在城市的我對農村的一切都感到新奇，總是纏著爺爺問這問那。爺爺也永遠都是慈眉善目，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一點點給我講。

“爺爺，這朵紅色的花怎么還長有刺呀？”

“這是虎刺梅，適合冬天種植，它的生命力可頑強了?！?/p>

“爺爺，我考你數(shù)學好不好？”爺爺樂了，卻又帶著幾分羞澀。

“20乘46是多少呀？”

“920?！睜敔斆摽诙?，臉上掛著憨厚的笑容。

“那45乘27呢？”我想了一個更難的。

“1215?！睜敔敳缓靡馑嫉孛^，似乎是為自己很快說出答案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爺爺太厲害了，什么都考不倒爺爺?！蔽依^續(xù)跟在爺爺后面，跟他走過那些泥濘的山路。山里的河水清澈，山里的晚風溫柔，在夜晚抬頭，可以看見滿天星星俏皮地眨著眼睛，美得像是一幅畫。老家的老宅，盛滿了我整個甜美的童年，那些從未在城市里出現(xiàn)過的事物，都一點點鮮活了起來。

我稍大一點后，對農村的一切不再那么感興趣，也不像小時候那樣天真無邪。一年一次的回老家，仿佛變成了例行公事。但是爺爺還是像以前一樣，早早聽說我們要回來，便準備好一桌子美食，站在村口翹首以盼。我和爺爺?shù)膶υ捝倭耍腋嗟孛τ趯W業(yè)，爺爺聽不懂，也不好多說什么，只是看著我像個驕傲的小公主，樂呵呵地笑：“園園長大了，學的知識更多了，現(xiàn)在的數(shù)學是不是要學其他的了？你們考什么呀，還考算數(shù)嗎？”

“要考的可多了呢，計算題、應用題、幾何圖形和立體圖形……哎，說多了您也聽不懂?！?/p>

即便我有些任性，爺爺也從不生氣，只是憨厚地笑著。時光把我和他割裂開來，直到很多年后我才明白。

我再次回到老家，爺爺?shù)囊簧鷧s已經凝聚成墓碑上的一串數(shù)字。我站在墓前，仿佛和他隔了兩個時空，那個時候，我突然很想再聽他說說話，再讓他幫我解一道數(shù)學題，再像從前那樣。那一刻，我潸然淚下。

一年一年，枯藤長出新芽，時間也從不說話。癡迷數(shù)字的爺爺，卻再也沒有回家。有的時候，我很想他。

（插圖：李倩瑩）23AD7249-C60C-4AF5-A6DB-7A611389ACB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