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海華

2017年2月12日，正月十六，一個很平常的周日。上午8點半，我還賴在床上，正猶豫著上午去哪里轉(zhuǎn)轉(zhuǎn)，但實在想不起來這個時節(jié)有什么新鮮的東西可以拍：鳥兒？都是老面孔;野花？已開放的真沒幾種，早拍過了;昆蟲？天還冷，幾乎都沒出來呢！

忽然手機鈴聲急促地響了起來。

仿佛心有感應(yīng)，我直覺可能有戲了！

“海華！在哪里??？沒事的話，趕緊到月湖芳草洲來，寶興歌鶇！”電話的另一端，傳來了鳥友“古道西風(fēng)”難掩激動的急切聲音。

哦，我的天！一瞬間，我?guī)缀鯊拇采弦卉S而起。

鬧市區(qū)來了“小妖怪”

去年8月，我曾寫過一篇《你好，妖怪！》的文章，并在《寧波晚報》副刊上發(fā)表，文中對近幾年來在寧波出現(xiàn)過的“妖怪”級別的罕見鳥類進行了盤點。在“鳥人”眼里，所謂“妖怪”，是指在某地原本幾乎不可能出現(xiàn)卻竟然出現(xiàn)了的鳥。相對于本地易見的“菜鳥”而言，這種鳥自然屬于非常罕見的“超級好鳥”。

時隔半年，新“妖怪”終于又來了，而且是在鬧市區(qū)的公園里。

芳草洲，是月湖北端一個巴掌大的小島，里面大樹繁茂，有亭臺樓閣、池塘假山之屬。當我扛著“大炮”一溜小跑從西門進入時，一陣喧鬧的音樂聲首先傳了過來，只見不少大媽正在那里跳佳木斯舞。

我不禁皺了皺眉，心想，這地方會有寶興歌鶇？！

繞過跳舞的大媽，果見幾個鳥友架著“大炮”守在一邊談笑風(fēng)生，而“炮口”正對著池塘邊的假山石及灌木叢。

“大山雀，你來晚啦！”他們喊著我的網(wǎng)名說，“半小時前，寶興歌鶇剛跳到石頭上呢！后來沒再出現(xiàn)過?！?/p>

我瞅了一眼他們相機屏幕上的鳥片，心里好生羨慕。

池塘邊有棵大樹，沒有樹葉，倒是掛滿了暗紅的果實，如一串串干癟的小葡萄。樹上有白頭鵯、灰背鶇、烏鶇等不少鳥兒跳來跳去，啄食果子。鳥友們說，鳥兒吃飽果子后，可能會下來到池塘邊喝水。

“再等等，寶興歌鶇應(yīng)該還會來的！”他們說。

話音剛落，就有人喊道：“來了來了，在樹上！”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好不容易才在樹冠密密麻麻的果實堆里發(fā)現(xiàn)了它。這鳥兒比寧波的留鳥烏鶇小不少，白色的胸腹部密布黑黑的小圓斑，保護色不錯，沒經(jīng)驗的話還真不容易發(fā)現(xiàn)。

我趕緊舉起鏡頭連拍了幾張，心想先把這從未見過的鳥兒記錄下來再說?？上В酝昃惋w走了。直到中午，再不見蹤影。

此“怪”老家在四川

閑聊中方知，寶興歌鶇的發(fā)現(xiàn)者居然還是本地一位剛開始拍鳥的鳥友“大菠蘿”。就在2月11日，也就是元宵節(jié)當天，“大菠蘿”拿著“大炮”在芳草洲轉(zhuǎn)悠，偶然發(fā)現(xiàn)了跳到池塘邊的寶興歌鶇。不過，他當時把這只肚皮上密布黑斑的鶇當成了灰背鶇之類，后來請教了別人方知自己竟拍到寶貝了——那可是寧波鳥類新分布記錄啊！

消息傳開，寧波的“鳥人”們都興奮了，好幾個久已不拍鳥的哥們也急吼吼地扛著“都快生銹了的‘大炮’”（“鳥人”之間的戲謔之語，意思是說對方已經(jīng)把“大炮”擱置很久了）跑到了月湖公園。于是，芳草洲的碰面成了難得的聚會。大家很快發(fā)現(xiàn)，芳草洲其實有兩只寶興歌鶇。

自然，這鳥兒的來源成了討論的熱門話題。寶興歌鶇是中國特有鳥種，因其模式標本的產(chǎn)地在四川省寶興縣而得名，其最主要的分布地為中國西南至西北地區(qū)。有資料介紹說，在西南一帶，寶興歌鶇主要為留鳥，并不遷徙，但在北方繁殖的種群通常要遷徙到南方越冬。這么說來，到寧波來越冬的這兩只寶興歌鶇很可能來自西北或華北地區(qū)。

其實，寶興歌鶇近幾年在華東的擴散趨勢還是有跡可循的。我查到了一篇發(fā)表于2014年的論文，該文稱，根據(jù)2009年至2013年在安徽境內(nèi)的觀測、攝影及救助記錄，可以確認寶興歌鶇為安徽省鳥類分布新記錄。

也正是在最近幾年，在杭州植物園、紹興市區(qū)的府山公園等地，浙江的鳥友們也陸續(xù)拍攝到了寶興歌鶇，不過都只是零星的記錄。而今年，終于在寧波也有了發(fā)現(xiàn)。順便說一句，3月上旬，在象山，一位挖筍的市民居然在竹林里也偶爾拍到了一只寶興歌鶇。

其實，類似的鳥類分布擴散現(xiàn)象并不罕見。遠的不說，就在2014年2月中旬，在余姚大隱鎮(zhèn)芝林村的四明山溪流里，鳥友拍到了白頂溪鴝（音同“渠”）。白頂溪鴝在我國中西部山區(qū)溪流中可謂廣布，但在浙江確實很少見，近年來只在浙西的部分地區(qū)有零星記錄。而對寧波來說，也是第一次發(fā)現(xiàn)。

“好鶇鶇”還真不少

一天清晨，趁人少，我先來到芳草洲。遠遠地就看到鳥友“大菠蘿”舉著鏡頭，正“鬼鬼祟祟”俯身前行。一看到我，他就笑道：“來得早真是不如來得巧，寶興歌鶇就在前面！”

柔和的陽光穿過樹梢，灑落在池塘邊。一只寶興歌鶇剛從灌木叢里鉆出來，站在石頭上，沐浴在溫暖的光線里。它似乎在猶豫是否要下去喝水。我終于有機會好好端詳它了。說實在的，它不是那種讓人驚艷的小鳥，可以說，它的打扮相當樸素，全身沒有一點鮮艷的羽色：上體以褐色為主色調(diào)，胸腹部白色打底，印著朵朵如毛筆點染的墨色云彩。而最明顯的特征，當屬位于它“耳區(qū)”的那塊濃重的黑斑，讓人看過一眼就難忘。既然名為“歌鶇”，自然應(yīng)該是歌聲很好聽的鳥兒?？上?月尚屬冬季，我們沒有耳福聽到它通常在春夏繁殖季才會發(fā)出的鳴唱，據(jù)說，那是“一連串有節(jié)奏的悅耳之聲”。

幾天之后，不僅余姚、慈溪等寧波本地“鳥人”，就連杭州、上海等地的“鳥人”們也聞風(fēng)而動，紛紛趕來，欲一睹寶興歌鶇的芳容，留下其倩影。特別在周末，按照“古道西風(fēng)”的說法，一邊是“一幫票友引吭高歌‘穿林海，跨雪原，氣沖霄漢’”，一邊是眾多“鳥人”架好兩排“大炮”嚴陣以待，把池塘旁凡是可以拍照的地方全部占滿。鳥人們有站著的、坐著的、蹲著的，甚至有為了低角度攝影而趴著的……總之，各種“高精尖”攝影器材、各種拍攝情態(tài)不一而足，讓來來往往的市民與游客非常好奇，不知這么大排場到底是在干什么。

而這里的鳥兒們，也顯然是“見過世面”的，早已適應(yīng)了這喧囂的環(huán)境。在芳草洲的鶇，除了大明星寶興歌鶇，至少還有5種。除了全身烏黑的烏鶇是本地“土著居民”外，其他的鶇均為冬候鳥，它們在這里有吃有喝，日子過得不錯。

灰背鶇數(shù)量最多，有時甚至?xí)腥闹煌瑫r出現(xiàn)，到池邊喝水。白腹鶇膽子比較小，下來前常會在樹上觀望好一會兒，然后突然沖下來，啜一兩口水后立即飛走?；冶躇吪c白腹鶇均是寧波常見冬候鳥，它們平時行蹤比較隱秘，常喜歡在陰暗的灌木叢的落葉堆里翻揀食物，發(fā)出“巴拉巴拉”的聲音。

而罕見的白眉鶇則更加“鬼”，它總是趁人不注意悄悄地來，幾乎還沒等人反應(yīng)過來，它便已經(jīng)迅捷地掠入香樟的濃密樹冠，不見蹤影。

還有一種鶇，即懷氏虎鶇，膽子最小，從不見它飛下來。除了“大菠蘿”眼明手快抓拍到一張它躲在樹冠里的照片外，其他人連看都沒有看到它。

而作為留鳥的烏鶇，顯然不那么懂得“待客之道”，經(jīng)常仗著自己塊頭最大，突然間直沖過來，把其他鳥兒嚇得驚慌失措，唯恐避之不及。

3月下旬，我又去芳草洲轉(zhuǎn)了轉(zhuǎn)，一個月前那拍鳥的熱鬧場景已然不見，“鶇鶇”的數(shù)量也少了很多，估計多數(shù)冬候鳥已經(jīng)啟程北遷了吧。但愿，到秋天的時候，它們能重回月湖越冬。

（本文選自《云中的風(fēng)鈴：寧波野鳥傳奇》，寧波出版社，2017年11月第一版，選用時略有改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