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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型

2022-06-16 15:09張蜀
科幻世界 2022年4期
關(guān)鍵詞:羅賓斯蘇西羅恩

張蜀

艾麗西亞是尖叫著醒來的。

這個夢比她做過的任何夢都要真實。她仍然能聽到劇烈的爆炸聲,能感受到氣流把她從床上甩了出去。她仍然能聞到金屬被烤燙之后發(fā)出的特殊氣味。

艾麗西亞搖搖晃晃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杰克?”她聲音沙啞,嗓子干得快要裂開。

身邊的被子輕輕地動了動。

艾麗西亞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丈夫,似乎是要確定剛才的劇烈震蕩是不是把他也甩到了床下。被子下的杰克,身體溫暖,呼吸均勻。艾麗西亞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親愛的,你叫我嗎?”杰克閉著眼,嘟噥了一聲。不等艾麗西亞回答,杰克又嘟噥了一句,“早上約了喬治談生意,可不能遲到?!?/p>

艾麗西亞隔著被子輕輕拍了拍杰克的肩膀,“做了個噩夢。”她低聲道。

杰克又含混不清地咕噥了一句,翻了個身,隨后便發(fā)出了均勻的鼾聲。

艾麗西亞從床上滑了下來。她光腳踩在地板上,被冰得打了一個哆嗦。

只是一個噩夢罷了。誰沒有做過噩夢呢?艾麗西亞站在浴室里,看著鏡中的自己,金色的頭發(fā),藍(lán)色的眼睛,皮膚因為缺乏日曬過于慘白。她嘆了一口氣。

艾麗西亞從冰箱里拿出幾個雞蛋,打開煤氣爐,燒熱了平底鍋。煎蛋的香味多少沖淡了噩夢的不快。

“早啊,媽媽!”潘妮的聲音傳來。

“早!”艾麗西亞轉(zhuǎn)過頭去。潘妮穿著一條七分牛仔褲和一件短袖白T恤,正從樓梯上走下來。

“親愛的,已經(jīng)十月末了?!卑愇鱽嗇p聲道,“穿這么少,會不會……”她沒有繼續(xù)往下說。十四歲的孩子最難搞。他們頂著個孩子的頭腦,卻要求你像對待成年人一樣對待他們。

潘妮“哦”了一聲,并沒有表示明確地反抗,只是懶懶地說:“看下天氣預(yù)報怎么說吧?!?/p>

“要給艾琳諾打個電話嗎?”艾麗西繼續(xù)翻炒著鍋里的煎蛋。

“我才不要跟她一起坐校車呢!”

“怎么了?好朋友吵架了?”

潘妮拿起了電視遙控器,“媽媽,我剛才做了一個奇怪的夢?!?/p>

“哦?!”艾麗西亞的手一抖,煎蛋險些從鍋里滑下來,“真巧,我也做了個夢?!?/p>

“我夢見你不是現(xiàn)在這個樣子,”潘妮一面說著,一面玩弄著手里的遙控器,“都怪艾琳諾那個賤人!”

“嘿!別這么說話!”艾麗西亞舉起鍋鏟表示抗議。

潘妮沒有理會她,徑直打開了電視。電視里的天氣預(yù)報說今天白天最高溫度6攝氏度,夜間最低溫度零下3度,還有可能降雪。潘妮不聲不響地上了樓梯。艾麗西亞假裝沒有看見她。十幾歲的孩子最討厭的就是被大人指出她錯了。

趁著潘妮回房間換衣服的當(dāng)口,艾麗西亞朝正在一面吃早飯、一面看手機的杰克輕輕咳嗽了一聲,“杰克?”她壓低了聲音道。

“怎么了,親愛的?”杰克只是微微側(cè)了側(cè)臉,眼睛仍然盯著手機。

“后天學(xué)校棒球賽,潘妮是主力隊員,你要不要一起去看?”

“你去不就好了嗎?”杰克的嘴里嚼著雞蛋和面包,眼睛仍然沒有離開手機的意思。

“潘妮一直盼著你能去……”

杰克停下咀嚼,抬眼看了看艾麗西亞,“艾利,親愛的。”杰克把嘴里的食物一口咽了下去,“我不是不想去,只是馬上月末了,如果我不拿下這個訂單,這個月的獎金,家里的按揭、日常開支……”

樓梯上響起了潘妮的腳步聲。艾麗西亞輕輕拍了拍杰克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她不想潘妮也為家里的財務(wù)狀況發(fā)愁。

杰克站起身,把手機收進上衣口袋,用紙巾擦了擦嘴。就在他轉(zhuǎn)身要拿公文包的時候,他忽然停了下來,“親愛的,你早上說你做了個噩夢?”

“哦,沒事的。”艾麗西亞輕輕理了理杰克的襯衣領(lǐng)子。

“是嗎?”杰克整了整領(lǐng)結(jié),“我記得你在夢里尖叫來著?!?/p>

“就是個噩夢,”艾麗西亞又拍了拍杰克的西裝,“一場爆炸?!?/p>

“愛你,親愛的,”杰克吻了吻艾麗西亞的額頭,“我偶爾也會做噩夢,不過很快就不記得了?!?/p>

“我也愛你。”艾麗西亞也吻了吻杰克的臉頰。

“潘妮,你剛才說你做了一個夢?”

“做夢?有嗎?”潘妮嘴里吃著麥片,眼睛卻盯著電視里的天氣預(yù)報。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換上了長褲和毛衣,椅背上搭著一件外套。

“是啊,你剛才說,夢見我的樣子不一樣?!?/p>

潘妮聳了聳肩,“不記得了?!闭f罷,潘妮拿起了桌上裝著午餐的紙袋,“我愛你,媽媽?!彼Я吮О愇鱽?,“我再也不要跟艾琳諾說話了?!?/p>

“怎么了寶貝?你不是說艾琳諾是你最好的朋友嗎?”

“艾琳諾是個種族主義者!”潘妮大聲抗議道,“她居然說你是墨西哥裔!”

看著潘妮蹦跳著上了校車,艾麗西亞搖了搖頭。十幾歲的孩子戲碼真多,她心里說道。

艾麗西亞收拾好了餐桌,朝窗外望去。外面的天晴得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她走到窗戶前,街對面一個黑色的影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拿出一盒新鮮牛奶,又拿出一個杯子,倒了些麥片。雖然最近家里不寬裕,但牛奶麥片還是能負(fù)擔(dān)得起的。

街對面的屋檐下,一張已經(jīng)看不出顏色的氈子把什么人從頭到腳蓋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艾麗西亞之所以確定這張氈子下面睡著一個人,是因為她在向窗外張望的時候,這個人也剛好撩開了氈子的一角,望向了她。

她拿著牛奶和杯子走向了街對面。

“天氣預(yù)報說要降溫了,先生?!卑愇鱽嗇p聲道,“請照顧好您自己?!闭f著,她把牛奶和杯子放在了地上。

“天氣預(yù)報?!”氈子里伸出一只大手,一把抓住了艾麗西亞的手腕,“派蒂?!”

艾麗西亞驚呼了一聲,急忙把手往回抽。那人也沒有強迫她的意思,隨即松開了手。

“派蒂?!”一雙深棕色的眼睛從氈子下面露了出來。

“您……您認(rèn)錯人了!”艾麗西亞惶恐地往后退了兩步。

那雙眼睛眨了眨,似乎有亮晶晶的東西泛出來。氈子下的人嘆了一口氣。

“謝謝你,好心的女士?!蹦侨吮荛_了艾麗西亞的目光,有些勉強地說道。

“上帝保佑你!”艾麗西亞低聲道。

“女士?!”就在艾麗西亞打算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那人忽然從身后叫住了她。

艾麗西亞停下了腳步。回過頭,那人已經(jīng)從氈子里鉆了出來。他的頭發(fā)還算干凈整齊,臉上雖然有著很多胡茬,但是應(yīng)該近些天也是修剪過的。他的皮膚和眼睛都是一片棕色。

“別看電視!”他盯著艾麗西亞的眼睛說道,“記住,千萬別看電視!”

艾麗西亞眨了眨眼,似是而非地點了點頭。

“別看電視,你就能慢慢想起你的名字?!蹦侨肃嵵仄涫碌卣f道,“你真正的名字。”

“你叫派蒂,希爾是你的娘家姓,你結(jié)婚后改名作派蒂·希爾·桑托斯?!?/p>

“不,我叫艾麗西亞,艾麗西亞·霍爾?!痹捯怀隹?,艾麗西亞立刻后悔了。干嗎要告訴一個流浪漢自己的名字?

“我叫羅恩·桑托斯,我是你的丈夫?!蹦侨艘蛔忠活D地說道。

“您一定是搞錯了……”艾麗西亞只覺得一陣心慌。她頭也不回地跑回了家。

一陣猛烈的敲門聲響了起來。艾麗西亞打開門,是鄰居蘇西。

“剛才我看見你急急忙忙跑回來,我怕你有什么事,來看看?!碧K西滿臉地關(guān)切。

“哦,沒什么事,”艾麗西亞越過蘇西的肩膀朝街對面看去,剛才的流浪漢已經(jīng)沒了蹤影。

蘇西也隨之轉(zhuǎn)過頭去,“是街角睡著的那個流浪漢嗎?”

“我昨晚就注意到他了。他一直盯著你們的窗戶,只要有人在窗邊他就立刻探出頭來。我敢打賭,”蘇西伸出手指,指了指對面的街角,“他肯定在那毯子底下藏了一副望遠(yuǎn)鏡。”

艾麗西亞嘆了一口氣。

“沒準(zhǔn)是偷渡的墨西哥人?!碧K西忿忿不平道,“他要是再來招惹你,你就告訴我,我哥哥在FBI工作?!?/p>

蘇西剛要離開,忽然又想起什么事來,“潘妮和艾琳諾吵架了?”

艾麗西亞搖了搖頭,“十幾歲的女孩子,你知道的,一會兒吵架,一會兒又和好了?!?/p>

艾麗西亞看著浴室里的自己,仍然是金色的頭發(fā)、藍(lán)色的眼睛、白得有些過分的皮膚,和壁爐上的合影一模一樣。也不知道為什么,艾琳諾居然會當(dāng)著潘妮的面,說自己是墨西哥裔。她無奈地?fù)u了搖頭。

預(yù)約的出租車準(zhǔn)時來接她。

出租車?yán)锏男∑聊徊煌2シ胖侣勗u論節(jié)目。

流浪漢的聲音在艾麗西亞的耳畔響起,“記住,千萬別看電視!”

不知道為什么,她把頭轉(zhuǎn)向了車窗外。

車窗外的亞納谷和往昔一樣,如果硬要說今天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今天比往常還要沉悶、安靜、一成不變。一排排二層小樓在陽光下整齊地閃著光。自動灑水器正在給樓前的草坪澆水,細(xì)密的水霧被陽光照射出了一道道的迷你彩虹。

夢里的爆炸顯然沒有在現(xiàn)實世界中留下任何痕跡。艾麗西亞咽了咽口水。夢里那略帶咸味的血腥泡沫似乎又涌上了她的喉嚨。她的直覺告訴她,那,就是死亡的味道。

電視里的新聞評論人還在喋喋不休。忽然,聲音中斷,主持人播報,接下來總統(tǒng)將要發(fā)表連任競選演講。

出租車司機扔過來一張黑色的毛巾,“嘩啦”一聲,把電視屏幕罩了個嚴(yán)嚴(yán)實實。

“我看你也不想看這些,”司機從反光鏡里看了眼艾麗西亞,“可是這電視我沒法關(guān)掉?!闭f著,他笑著嘆了一口氣,“失業(yè)率歷史上最低,經(jīng)濟形勢歷史上最好,可是我的日子,卻一點兒沒見起色。”

艾麗西亞聳了聳肩,“那你可以選民主黨的候選人。”其實艾麗西亞并不關(guān)心政治,她甚至不清楚這一輪民主黨的候選人是誰。

“那又怎么樣呢?我這一票,無論投給誰,過后的結(jié)果不都是一樣的。誰又來關(guān)心過我的想法呢?”

出租車在超市前的廣場停了下來。艾麗西亞推了一輛購物車朝超市走去。一路上,她不得不隨時提醒自己,低著頭,不要去看超市墻上的大屏幕。進了超市以后,她也刻意地低頭只看貨架,裝作細(xì)心挑選東西的樣子,實際上卻是避免去看那些從天花板垂下來的電視屏幕。電視里的新聞評論一個接一個,艾麗西亞奇怪自己以前怎么沒有注意到,周圍竟然會有這么多的電視。

買完東西,艾麗西亞又在超市門口的星巴克買了一杯咖啡。她端著滾燙的咖啡,拎著一堆百貨食品,在超市外面的小廣場上找了一個露天的座位坐了下來。天氣好的時候,她總是會在這里坐一會兒,喝杯咖啡,吃點兒沙拉,就當(dāng)是今天的午餐了。

“女士您好,我是民調(diào)員。”一個明顯做出了刻意友好聲調(diào)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艾麗西亞抬起頭,一個戴著眼鏡的年輕人向她露出了燦爛的微笑。

“請問您對現(xiàn)任總統(tǒng)的經(jīng)濟成績滿意嗎?”

“請問您對現(xiàn)任總統(tǒng)的就業(yè)成績滿意嗎?”

“請問您對現(xiàn)任總統(tǒng)的醫(yī)療健康成績滿意嗎?”

“請問您會投票支持現(xiàn)任總統(tǒng)連任嗎?”

回答完了一連串的問題,年輕人道了謝,送給艾麗西亞一條有競選標(biāo)志的毛巾作為禮物。

民調(diào)從來都是這些問題,從來都是問你會選誰,可從來沒有人問過艾麗西亞自己想要什么。艾麗西亞想要帶薪產(chǎn)假,這樣她就不用因為潘妮的出生而辭職。她想要曾經(jīng)的雇主公司附近有日托所,這樣她就可以在潘妮小的時候繼續(xù)上班。她想要健康方便的食品,這樣她就不用在做飯上花費太多時間??墒牵瑢τ谡?,她只是一張選票,民意調(diào)查中小數(shù)點后很多位的一個數(shù)字而已。

艾麗西亞嘆了一口氣,看向了不遠(yuǎn)處的一座小噴泉。

噴泉邊,一對看起來頂多三歲的雙胞胎小姐妹在互相追著玩。艾麗西亞四處望了望,卻不見小女孩的父母。陽光下,兩個咯咯笑著的小姑娘,一個頂著天藍(lán)色的絲帶,一個頂著粉色的絲帶,互相追來跑去,好像一對翻飛在山澗的蝴蝶。

艾麗西亞喝了一口咖啡。正午的陽光驅(qū)散了寒意,也驅(qū)散了上午的不快。這幾乎可以算作一個好天了,艾麗西亞滿意地嘆了一口氣。

就在她喝第二口咖啡的時候,頂著粉色絲帶的小女孩忽然發(fā)出了一聲尖叫,隨即伸著手、朝著噴泉水池大哭了起來。還沒等艾麗西亞回過神來,小女孩就“撲通”一聲,栽進了水池。

艾麗西亞扔下咖啡朝噴泉池跑去。兩個小女孩都跌進了水池。水池看起來不深,但是艾麗西亞伸出手去,卻夠不著她們。

就在這時,一個棕色的身影快速越過水池的邊緣,跳進了水里。他抱起一個孩子遞給艾麗西亞,又抱起另外一個孩子,從水池里跨了出來。

孩子的母親也從超市里跑了出來。超市保安很快拿來毛巾,把兩個濕淋淋的孩子包起來,抱進了室內(nèi)。

艾麗西亞接過一條干毛巾,卻顧不得去擦臉上的水珠。她走到了噴泉池的旁邊。

噴泉池里倒映著的,分明是一個棕色頭發(fā)、棕色眼睛和棕色皮膚的俏麗女人。

艾麗西亞茫然地抬起頭來。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個高大的男人。他此刻正用一條深藍(lán)色的毛巾擦著胳膊上的水珠。他的褲腿和衣服都已經(jīng)濕透。

艾麗西亞認(rèn)得他,他就是早上街對面的那個流浪漢。

“是你?”艾麗西亞低聲道。

男人停下了擦拭。他看了看她,動了動嘴唇,剛想說什么,卻似乎看到了什么。他立刻如驚弓之鳥,跑得不見了蹤影。

兩個警察手上拿著三明治,從艾麗西亞身后走來。他們問了問發(fā)生了什么事,留下了艾麗西亞的姓名和電話,道了謝,便走開了。

艾麗西亞披著毛巾走到剛才的露天座位旁。她端起咖啡剛想喝一口,發(fā)現(xiàn)咖啡已經(jīng)冰涼。

她無奈地拿起咖啡杯,想要扔進旁邊的垃圾桶,卻無意中發(fā)現(xiàn),咖啡杯旁邊自己剛才用過的餐巾紙,變得沉甸甸的。

她小心翼翼地展開揉作一團的餐巾紙。一道亮光刺得她閉上了眼睛。

等她再睜開眼睛時,紙巾中的亮光已經(jīng)消失。紙巾中躺著的,是一面小小的玻璃鏡子。

準(zhǔn)確地說,是一面不知道碎成了多少塊的玻璃鏡子的小小一塊。

艾麗西亞輕輕摸了摸鏡子。鋒利的玻璃邊緣立刻在她的指尖扎了一個小口,鮮紅的血液滴在了紙巾上。

她小心地把紙巾展平。紙巾上潦草地寫著幾個字:

PATTY?No?TV?!?。。ㄅ傻?,不要看電視?。。。?/p>

艾麗西亞把自己反鎖在地下室的衛(wèi)生間里。

她站在梳洗臺前,端詳著墻面上的鏡子。鏡子里的自己有著金色的頭發(fā)、藍(lán)色眼睛和蒼白的皮膚。艾麗西亞捋了捋自己的頭發(fā),鏡中的金發(fā)女郎也捋了捋自己的頭發(fā)。她噘了噘嘴,鏡中的女郎也噘了噘嘴。

在鏡子的下框邊緣,放著一塊殘缺的玻璃鏡子碎片。碎片中,捋著頭發(fā)和噘著嘴的,卻是一個棕色頭發(fā)、棕色眼睛、棕色皮膚的美女。

艾麗西亞的目光落在了梳洗臺上一個大理石皂盒上。這個皂盒上滿是裂紋,有兩個角已經(jīng)缺失,看來已經(jīng)被摔打過很多次了。她舉起皂盒,朝墻上的鏡子砸去。

大理石皂盒發(fā)出“砰!”的一聲悶響。

墻上的鏡子沒有碎。

但是鏡子里的金發(fā)美女發(fā)生了變形。就好像裝在塑料袋里的一堆顏料被外力擠開,顏料在塑料袋里四散開來。可是不一會兒,顏料又都慢慢回到了各自的位置上。

玻璃鏡子不會這樣。玻璃鏡子即便碎掉了,碎片里的影像也不會四處漂移。

艾麗西亞雙手撐著冰涼的陶瓷臺盆,不讓自己倒下去??墒墙K于,她還是坐到了浴室的瓷磚地面上。

“我是誰?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她自言自語道。

一陣刺骨的涼意從瓷磚地面上傳來。艾麗西亞下意識地拉住了臺下的木把手,想讓自己舒服一些。

臺下的木柜應(yīng)聲打開。

艾麗西亞只覺得眼前一黑。

木柜里,放著各式各樣的鏡子碎片。

她數(shù)了數(shù),一共有六片。她把這些碎片拼起來,連同自己今天帶回來的碎片,剛好拼成了一個圓形的鏡子。

每一片碎片上,都有她用口紅寫的字:

我是誰?

派蒂?

艾麗西亞?

別看電視。

發(fā)生了什么?

他是誰?

艾麗西亞只覺得胃里一陣翻江倒海,她轉(zhuǎn)身趴在馬桶上吐了起來。

“媽媽!”

“媽媽!快來啦!”

“媽媽……”

艾麗西亞一骨碌坐了起來。

“媽媽!快來?。 ?/p>

是潘妮在尖叫!

艾麗西亞一躍而起,跑上了樓。

“潘妮?!”

“媽媽?。 迸四菡驹陔娨暀C前,眼里含著淚,向艾麗西亞張開了雙臂。

“寶貝……”艾麗西亞跑了過去。

潘妮一頭扎進了艾麗西亞的懷里。

“寶貝,怎么了?”艾麗西亞撫摸著潘妮的金色長發(fā)。

“媽媽,看哪!”潘妮抬起了艾麗西亞的下巴,指了指面前的電視,“卡門,他們居然把卡門淘汰了!”

艾麗西亞抬起頭,電視里正在播放著潘妮最喜歡的選秀節(jié)目。

“媽媽,這太不公平了……”潘妮伏在艾麗西亞的懷里,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

晚餐的時候,杰克接過了艾麗西亞遞過來的盤子,“親愛的,你的臉色不太好,沒事吧?”杰克左右打量著艾麗西亞。

“哦,沒事。”艾麗西亞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媽媽,你下午在地下室做什么呢?”潘妮一面吃飯,一面仍然盯著電視。

艾麗西亞仰著頭想了一會兒,“我也不記得了,寶貝?!彼龘u了搖頭,“大概是在打掃衛(wèi)生吧?!?/p>

吃晚飯的時候,門鈴響起。杰克起身去開門。他站在門口跟人聊了一會兒,然后回到了餐桌前。

“民意調(diào)查員。”杰克一面嘟噥著,一面把一張宣傳彩頁扔在了身旁的椅子上。

“爸爸,你會選誰?”潘妮問道。

“也許還是現(xiàn)任總統(tǒng)吧?!苯芸舜蛄藗€哈欠,“換個新人估計也好不到哪兒去。”他無精打采地說道。

一家人吃完了晚飯,艾麗西亞在收拾桌子的時候,習(xí)慣性地向外望了望。對面街角,一個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正從氈子底下露出頭來。天氣預(yù)報說今晚會下雪,艾麗西亞在心中默默地禱告了一句,上帝保佑,希望你的毯子足夠暖和,能夠讓你度過這個嚴(yán)冬。她轉(zhuǎn)念又想了想,地下室沒準(zhǔn)還有些沒用的舊毯子,明天去找出來吧。

“5號怎么能是個墨西哥人?”一個沙啞的男人聲音說道。

“什么墨西哥人?”另外一個年輕一些的聲音道。

“5號,應(yīng)該是個郊區(qū)媽媽,你懂什么叫郊區(qū)媽媽嗎?”沙啞的男聲明顯有幾分惱怒,“模型里明明說的是郊區(qū)媽媽,她們是決定大選成敗的最關(guān)鍵群體!”

“嘿!”年輕人抗議道,“派蒂·希爾·桑托斯,身高165厘米,體重55千克,大學(xué)本科,統(tǒng)計學(xué)專業(yè)畢業(yè),已婚,有一個孩子,家庭年收入12.5萬美元。標(biāo)準(zhǔn)的中產(chǎn)家庭。”

“可她是墨西哥裔……”

“你個種族主義者,墨西哥裔又怎么了,數(shù)據(jù)里又沒有說種族。再說了,你知道現(xiàn)在找個剛好符合條件的白人有多難嗎?”

“可是策略部的人說,經(jīng)濟和就業(yè)都行不通……”

“策略的事兒那是策略部的問題,我管的就是模型。模型就是數(shù)字,就是統(tǒng)計?!?/p>

艾麗西亞醒來的時候,依稀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夢。夢里似乎有兩個人在討論什么問題。她坐起身來,搖了搖頭。一縷晨光從窗簾的縫隙溜了進來。今天是潘妮棒球比賽的日子,艾麗西亞掐了一下自己。

“做噩夢了?”身旁的杰克嘟噥了一句。

“沒有?!卑愇鱽嗇p輕拍了拍身旁的丈夫,“你再睡會兒吧?!?/p>

杰克卻沒有繼續(xù)睡覺。他晃晃悠悠地坐了起來,雙手抱著頭上的一團亂發(fā)揉來揉去,“不,我是說,我做了個噩夢?!?/p>

“哦?”

杰克抬起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夢見了一場車禍,汽車沖到了橋下,我們被困在了車?yán)?,我、潘妮還有……”他轉(zhuǎn)頭看了看艾麗西亞,又搖了搖頭道,“算了,就是個噩夢而已。”

吃早飯的時候,杰克的臉色不大好。他一直看著面前的麥片發(fā)呆,就連電視里的天氣預(yù)報他也沒有抬頭看一眼。

潘妮一面吃早飯,一面給艾琳諾發(fā)短信,約她一起坐校車。

艾麗西亞搖了搖頭,這些十幾歲的孩子啊,生起氣來氣勢洶洶,可轉(zhuǎn)頭就什么都忘了。

結(jié)束了早餐的忙碌,家里又只剩下了艾麗西亞一個人。她收拾好了廚房,習(xí)慣性地向窗外看了看。

橡樹街和往常一樣平靜。丈夫們都紛紛去上班,孩子們也都上學(xué)去了,只剩下媽媽們開始倒垃圾、吸塵、澆花、剪草。

艾麗西亞看了看自己門前的花園,綠色的草葉上似乎還掛著白色的殘霜。昨晚一定很冷,艾麗西亞心想。她從地下室翻出了一床早已廢棄不用的鴨絨睡袋,還有一張防潮墊,朝著街對面走去。

街對面的流浪漢似乎還在蒙頭大睡。艾麗西亞不想吵醒他,她輕輕地把睡袋和防潮墊放在了流浪漢的身邊。

“派蒂?”氈子下忽然伸出了一只大手,抓住了艾麗西亞的胳膊。

艾麗西亞下意識地往回縮手,可那只大手卻像鐵鉗一樣緊緊扣住了她的手腕。

“嘿?!”艾麗西亞驚呼了一聲,“你干嗎?”

“派蒂·希爾·桑托斯?你還認(rèn)得我嗎?”流浪漢從氈子下面露出了頭。他的眼睛迎著太陽,發(fā)出了琥珀般的光芒。

“你認(rèn)錯人了,我不是什么、派蒂、桑托斯……”

流浪漢的臉忽然扭曲了起來,仿佛正承受著極大的痛苦。

“放開我,你弄疼我了!”艾麗西亞驚叫道。

“你又看電視了是嗎?你又看了那該死的電視了,是嗎?”流浪漢使勁搖晃著艾麗西亞的胳膊,大聲道。

“你認(rèn)錯人了!放開我!”

“派蒂,是我,你不記得了嗎?派蒂,那場爆炸,你、我還有愛瑪……”

“放開我,不然我要報警了!”

“派蒂!你看!你看!”流浪漢一面說著,一面從兜里摸索著什么。

一陣猛烈的汽車?yán)嚷曧懥似饋怼?/p>

“嘿,放開她!”有人大喊道,“我報警了!”

流浪漢抬頭看了一眼,便立刻放開了艾麗西亞。他用氈子蓋著頭,一溜煙地跑進一條小巷,隨后便沒了蹤影。

“嘿!他想干嗎?”鄰居蘇西從車上跳下來,快步走到了艾麗西亞身邊,她抬起艾麗西亞的胳膊,“你沒事吧?”

艾麗西亞搖了搖頭。

“瞧,他把你的手腕都掐紅了,”蘇西仔細(xì)檢查著艾麗西亞的手腕,“哈!我知道他想干嗎了……”蘇西恍然大悟似的抬起了艾麗西亞的手,“他要搶你的鉆戒!”蘇西指著艾麗西亞的手指道。

艾麗西亞低頭看向自己的左手。左手無名指的確是被拉扯過,現(xiàn)在還微微發(fā)紅。但是鉆戒還戴在無名指上。她攤開緊握著的左手,手心里居然還有一個亮晶晶的東西。

“這是……”蘇西把艾麗西亞手心里的東西拿起來,對著陽光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地看了好幾遍,“另外一個戒指?”

艾麗西亞接過戒指,也仔細(xì)端詳著。忽然,她似乎受到了什么觸動。她脫下了原本無名指上的鉆戒,把這枚戒指戴在了手上。不偏不倚,不大不小,這只戒指比她一直戴著的還要合適,就像是量身定做的。

“這是誰的戒指?”蘇西道。

“不知道,”艾麗西亞轉(zhuǎn)動手腕,翻來覆去地看著手上的這枚戒指。

“肯定是偷來的,”蘇西道。

“不像,”艾麗西亞遲疑地看著自己的掌心,“我覺得……他是想告訴我什么。”

“那他干嗎要把戒指給你?”

艾麗西亞聳了聳肩,“就好像小學(xué)生傳的紙條……”說實話,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念頭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蘇西笑了起來,“什么人會用鉆戒當(dāng)紙條傳消息?”

艾麗西望著天空,輕聲道:“我猜,應(yīng)該是一個很絕望的人吧。”

今天下午,潘妮的學(xué)校要舉行“職業(yè)日”活動。每個孩子都要講述自己的職業(yè)理想。艾麗西亞和蘇西作為家長委員會的代表,負(fù)責(zé)采購活動需要的東西,并組織大家布置會場。

礦泉水、果汁、小蛋糕、小餅干、各種水果,這些都是每次活動必不可少的。還有字母氣球、標(biāo)語牌、用來烘托氣氛的彩紙條。蘇西看著手機里的清單,艾麗西亞則一樣一樣地核對采購的東西。

“潘妮將來想做什么呢?”艾麗西亞和蘇西推著滿滿一大購物車東西往外走的時候,蘇西問道。

“目前說想做棒球運動員,”艾麗西亞聳了聳肩,“上個月說要做演員來著。艾琳諾的理想呢?”

蘇西撇了撇嘴,“艾琳諾說要周游世界,做網(wǎng)紅?!闭f著她嘆了一口氣,“我一想跟她說什么,她立刻反駁:‘媽媽你一天都沒工作過,你憑什么說我?’”蘇西學(xué)著艾琳諾的聲音道。

艾麗西亞笑了起來,“十幾歲的女孩滿肚子都是大道理,又都是戲精,說不過她們。”

把購物車推到了停車場,艾麗西亞和蘇西開始把購物車?yán)锏臇|西往車?yán)锇帷?/p>

“話說回來,你小時候想做什么呢?”蘇西道。

“我想做數(shù)學(xué)家?!卑愇鱽喰α似饋?。

蘇西吹了一聲口哨,“酷!”

“杰克遇見我的時候,我在一家政治競選顧問公司工作,本來打算掙幾年錢,繼續(xù)讀研究生的?!?/p>

“那后來呢?”

“后來潘妮來了,公司沒有帶薪產(chǎn)假,我們又請不起保姆,我就只好辭職在家了。”

蘇西嘆了一口氣,“都一樣,我大學(xué)修的是美術(shù),現(xiàn)在只能每天修修花園、剪剪草的時候想象一下,如果沒有孩子,日子會是什么樣?!?/p>

“兩位女士打擾了。”一個年輕人探身過來,“我是蓋路普民調(diào)公司的調(diào)查員,我有幾個問題,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

蘇西插著腰,回過了頭,“你說……”

“在民主黨的內(nèi)森和現(xiàn)任總統(tǒng)杰克遜之間,你們會選擇誰呢?”

“我問問你,這兩位候選人,誰能給三歲以下的孩子提供免費日托服務(wù),好讓媽媽可以空出手來去工作?”艾麗西亞問道。

“呃,”年輕人遲疑了一會兒,“不大清楚,好像都沒有……”

“我也問問你,這兩位候選人,誰能讓學(xué)校提供免費的課后看護服務(wù),好讓上班的媽媽可以下班后去接孩子的?”蘇西問道。

年輕人抹了抹額頭的汗珠,“這個,好像……”他看著手中的題板。

蘇西“哼”了一聲,轉(zhuǎn)頭繼續(xù)往車上搬東西。

“可是兩位女士,總共就這兩個候選人,你們會選誰呢?”年輕人低聲道。

“我們誰都不選!”蘇西道。

“誰都不選?”年輕人嘟噥著,“那就是不參加這次大選投票了,放棄你們的選舉權(quán)了,對嗎?”

“不!”艾麗西亞回頭道,“我們不放棄選舉權(quán)!”

聽到艾麗西亞的回答,年輕人抬起了頭,“那您會選誰呢?”

艾麗西亞愣了愣,道:“我選我自己!”

“啊?!”年輕人的嘴巴半天都沒合上。

“這個國家里,56%的選民都是女性,我們?yōu)槭裁匆x個男人當(dāng)總統(tǒng),干嗎不選我們自己呢?”艾麗西亞高聲道,“既然要投票,我們干嗎不投給自己,讓政府做點兒有益女性的事情呢?”

“這?!”年輕人撇了撇嘴,露出了一個勉強的笑容,“那您呢?”他轉(zhuǎn)向了蘇西。

“我把我的那一票投給她!”蘇西把臉轉(zhuǎn)向了艾麗西亞。

“爸爸,看??!”潘妮從門外沖進了屋子。她的手上拿著幾張彩色條幅。

“親愛的,職業(yè)日活動怎么樣???”杰克的眼睛從手機上挪開,落在了潘妮手里的條幅上?!斑x艾麗西亞當(dāng)總統(tǒng)!我媽媽艾麗西亞會是最好的總統(tǒng)!”杰克念道。

“太酷了!”潘妮大喊著,“我要支持媽媽競選總統(tǒng)!”

“這是怎么回事?”杰克揉了揉眼睛,似乎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在做夢。

“媽媽還即興發(fā)表了競選演講!”潘妮大聲說道。

“競選演講?”

“哦,爸爸,媽媽棒極了!”潘妮把手里的條幅平鋪在了餐桌上,“一半以上的同學(xué)都說他們會投媽媽一票!”

“呃,可是你的同學(xué)們,還不到十八歲是嗎?”杰克笑瞇瞇地揉了揉潘妮的頭發(fā)。

“爸爸!”潘妮抗議道。

整個晚飯期間,杰克都饒有興趣地聽著潘妮的喋喋不休。不一會兒,他抬起頭來,看了看艾麗西亞,“你知道嗎,”杰克的眼睛閃著亮光,“你要是真的參選,我一定投你一票。”他笑著說道。

一家人的說笑被短促的門鈴聲打斷,潘妮蹦跳著去開了門。

“潘妮,”杰克伸著脖子喊道,“是民調(diào)員嗎?”

潘妮關(guān)上了門,滿臉疑惑地回到了餐桌前?!安皇敲裾{(diào)員?!迸四輷u了搖頭,“是一封信?!?/p>

“哦?”杰克接過了信,“親愛的,有人給你寄來了一封信?!苯芸藢χ鴱N房喊了一聲。接著,他把信封放在燈下,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可是信封上沒有地址,也沒有郵票郵戳什么的?!?/p>

“放在窗臺上吧,”艾麗西亞從廚房里探了個頭出來,“現(xiàn)在哪里還有郵局,估計是推銷廣告、優(yōu)惠券什么的吧?!?/p>

“好的?!苯芸苏f著,把信封扔在了窗臺上。

“媽媽,快來,‘精靈古怪’又開始了,快來!”潘妮坐在電視機前,朝廚房里喊道。

艾麗西亞躺在床上,身旁的杰克已經(jīng)發(fā)出了均勻的鼾聲,可是她卻怎么也睡不著。她翻身起來,撩開窗簾,大片大片的雪花正簌簌地從天而降。隔壁的潘妮咳嗽了幾聲,翻了個身,隨即又睡了過去。

艾麗西亞想起潘妮去年穿過的雪地靴似乎放在了地下室的某個地方,她得去樓下把靴子找出來,明天潘妮上學(xué)的時候才好穿。但愿靴子不會太小了,艾麗西亞暗暗祈盼道。

一面巨大的墻壁上,幾十個屏幕不斷變化著畫面。乍一看,會讓人以為這是某個小區(qū)閉路電視的監(jiān)控室。

屏幕前站著兩個穿著白大褂、帶著胸牌的年輕男人。其中一個身材矮胖,他的胸牌上寫著“陶德”。

“這是怎么回事?”陶德的聲音低沉,“投票怎么變成了參選了?”

另一個男人樣貌清瘦,他的胸牌上寫著“瓊”。

“事情該怎么發(fā)展就會怎么發(fā)展?!杯?cè)魺o其事地聳了聳肩,“這就是模型得出的結(jié)論?!?/p>

“可是,這怎么跟客戶交代?。俊碧盏旅碱^緊緊地皺著,“出錢的人,不是共和黨的,就是民主黨的,可現(xiàn)在搞出了這樣一個結(jié)論,這、這、這誰會愿意買單啊?”

“誰愿意買單誰去買。”瓊撇了撇嘴,“數(shù)據(jù)不會說謊,模型也不會!”

“能、不能……”陶德有些結(jié)巴,“能不能讓電視播放劇本的時候,加入點兒什么嗎?”

“那不行,模型的完整可信就在于,每個人的劇本只有她們各自的身份,其余的決定都需要由他們自主做出。結(jié)果出乎意料,那只能說是策略部的人太蠢,不是模型的錯……”

陶德輕輕地“嘿”了一聲,拉了拉瓊的衣角。瓊轉(zhuǎn)過身去。一個頭發(fā)花白、雙頰和下巴有著刀刻斧鑿一般線條的中年人,正站在他們的身后。中年人的胸牌上寫著“羅賓斯”。

“教授!”“老板!”瓊和陶德低聲道。

羅賓斯教授面無表情地對兩人點了點頭。

瓊和陶德低著頭,分別往兩邊讓了讓。羅賓斯教授背著雙手,踱步到了屏幕前。

“教授,”陶德低聲道,“艾麗西亞鼓動,不,她宣布自己參選,還帶動了一幫人給她投票。”

“艾麗西亞?”羅賓斯教授低聲重復(fù)了一遍。

“郊區(qū)媽媽5號?!杯傃a充道。

羅賓斯教授點了點頭,“記住,模型里沒有什么艾麗西亞,它們不過是些有自由意志的數(shù)字罷了?!?/p>

“懂了?!碧盏曼c了點頭。

“你是說,郊區(qū)媽媽們要造反?”教授低著頭問道。

“是已經(jīng)造反了。”瓊回答道,“輸入經(jīng)濟和就業(yè)策略參數(shù),模型出來的結(jié)果就是這樣。”

教授摸著下巴沉吟了一會兒道:“你們準(zhǔn)備準(zhǔn)備,明晚把5號換掉!”

瓊還想說什么,教授舉起食指制止了他,“策略也要改。說服拉攏不行,那就換成恐嚇威脅。”

“威脅?”

“進化的本能,被吃掉的恐懼遠(yuǎn)遠(yuǎn)強于美食的誘惑?!苯淌诘吐暤?,“咱們總是要給出錢的金主們一個交代?!?/p>

“還有,”教授剛要離開,卻又停下腳步,轉(zhuǎn)身道,“通過電視發(fā)送的角色劇本,信號要加強?!?/p>

艾麗西亞在洗手臺前發(fā)著愣,她的手上還提著潘妮的雪地靴。就在她想找個刷子把潘妮的靴子洗干凈的時候,柜底的一面碎鏡子引起了她的注意。

派蒂?不要看電視?怎么回事?我是誰?

每一片鏡子的碎片上,都有幾個慌亂中寫下的字。艾麗西亞認(rèn)得那是自己的筆跡,可是她卻想不起來是什么時候?qū)懙摹?/p>

碎片中,有一片上的字跡似乎還很新鮮,是用口紅寫的,口紅還很濕潤,艾麗西亞輕輕一抹,手指就紅了一大片。

那片碎片上,她用大寫字母寫著“LOOK?OUTSIDE!”。

艾麗西亞搖搖晃晃地從地下室里上來。她只覺得頭腦里一片混亂??赐饷??外面能有什么?她撩開了餐廳的窗簾。窗外,紛飛的大雪正下得歡,昏暗的街道和昏黃的路燈都蓋上了厚厚的一層白雪,什么也看不見。

就在艾麗西亞關(guān)上窗簾轉(zhuǎn)身走開的時候,一個白色的信封被窗簾掃到了地上。

艾麗西亞撿起信封。信封上用圓珠筆寫著“艾麗西亞女士收”。信封很薄,里面頂多不過一頁紙。

她小心地撕開信封,把信封里的東西倒在了桌上。

一張已經(jīng)有些褪色的照片從信封里飄落。照片不大,像是用即時成像的相機拍的。照片的邊角已經(jīng)發(fā)毛,照片上也布滿了細(xì)細(xì)的裂痕,看來是有人把照片收藏在隨身的兜里,又不時地拿出來把玩。

照片上是一張全家福。爸爸、媽媽和一個小女孩都對著鏡頭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艾麗西亞像被電擊了似的愣在了原地。

她認(rèn)得照片里的女人。

那就是她剛才在鏡子里看見的自己!

艾麗西把照片翻了一面。照片的背面,有人用稚嫩的筆跡寫道“爹地、媽咪和愛瑪”。

愛瑪?誰是愛瑪?

艾麗西亞只覺得眼前一黑。她扶著桌沿坐在了餐桌前。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顫顫巍巍地摸索到了掛在椅背上的外套。外套兜里,白天流浪漢塞給她的那枚戒指還靜靜地躺在那兒。

“媽媽!媽媽!”

艾麗西亞感到有人在推自己。

“媽媽!媽媽!”

艾麗西亞抬起頭來,一睜眼,潘妮一雙關(guān)切的大眼睛就在自己的鼻尖。

“媽媽?你醒了?”

“唔……”艾麗西亞伸了個懶腰,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趴在餐桌上。

“媽媽,你在客廳里睡著了?”

艾麗西揉了揉眼睛,努力回想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她的頭腦里一片混亂。派蒂?鏡子?愛瑪?羅恩?

“媽,今天要下雪嗎?”潘妮打開了電視,“下午棒球比賽怎么辦?”

艾麗西亞抬起頭,電視里,天氣預(yù)報說,上午十點雪就會停。看來不會影響到下午的棒球比賽。

潘妮跟艾麗西亞道別的時候,艾麗西亞只覺得頭腦昏昏沉沉,好像身體不聽使喚似的。

雪一停,收拾好了餐桌和廚房的艾麗西亞趕緊打開房門,把門口人行道上的雪掃干凈。艾麗西亞經(jīng)常聽說,因為雪掃晚了,有人在門口摔倒了起訴屋主的事情,她可不想惹這些麻煩。

掃完了雪,艾麗西亞抬起頭。對面街角屋檐下,一塊比人大一點兒的地方顯露出了灰黑色的地磚。顯然下雪時曾經(jīng)有人睡在哪里,但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起身離去了。艾麗西亞搓了搓手,盡管有手套的保護,但還是快凍僵了。

“希望昨晚睡在那里的人沒事?!彼谛睦锇蛋刀\告。

掃完了雪,時間已經(jīng)接近中午。艾麗西亞給自己做了些三明治。她想著是不是應(yīng)該給潘妮帶些熱巧克力奶。雖然潘妮總是喜歡喝冰鎮(zhèn)的,但是這樣的天,熱奶喝起來也許會更舒服一些呢。

忙活著的時候,什么東西從餐桌上飄落了下來。艾麗西亞把東西撿起來,是一張幾乎褪色的照片。一定是有人把照片壓在了桌布下面,她剛才收拾東西的時候掉了下來。照片上是一家人三口的全家福,照片背面還有鉛筆寫著的幾個字。

“愛瑪?!卑愇鱽啺颜掌瓉砀踩サ乜戳藥妆椋皭郜斶€真是個好看的小姑娘呢!”她輕輕說道。

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響起,艾麗西亞把照片扔下,奔向了自己的手機。

“艾利西亞……”

“怎么了,蘇西?”

“剛接到教練的電話,孩子們,潘妮、艾琳諾、棒球隊的所有孩子……”

“怎么了?”

“失蹤了!校車載著孩子們向體育場出發(fā),走到半路卻失蹤了!”

“失蹤?那么大一輛巴士怎么可能無緣無故失蹤呢?”

“有人說是被劫持了,艾利,有人看到一個墨西哥模樣的人,劫持了大巴?!?/p>

“天?。 ?/p>

“已經(jīng)報警了!艾利,你還記得嗎,那個總躲在街角的墨西哥流浪漢,你認(rèn)識他嗎?”

“不,我不認(rèn)識。”

“我在想,他跟這事會不會有什么關(guān)系,看他總是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p>

艾麗西亞只覺得頭腦“嗡嗡”作響。什么人,會在大白天劫持一輛滿載中學(xué)生的校車?

她跳上最近的一輛出租車,朝潘妮的學(xué)校奔去。

出租車的電視上,照例播放著現(xiàn)任總統(tǒng)的講話:

“那些墨西哥人……我們要把他們趕出我們的國家……那些強奸犯、賊、搶劫犯……”

現(xiàn)場觀眾爆發(fā)出了雷鳴般的掌聲,“把他們趕出去!”人群整齊地喊道,“把他們趕出去!”“把他們趕出去!”

“該死的墨西哥人!”艾麗西亞咬牙切齒地低聲道,“真該把他們都趕出去!”

學(xué)校門口,一群得到了消息的家長已經(jīng)聚集了起來。有人在向警察詢問,有人在接受記者采訪,有人在焦急地打著電話。這時,一小隊舉著標(biāo)語、喊著口號的人從馬路上走了過來。

“支持現(xiàn)任總統(tǒng),把墨西哥人趕出去!”帶頭的一個人喊道。

“把墨西哥人趕出去!”其他人附和道。

幾個家長抬起頭來。他們的臉上先是驚訝,隨即是不解,在交頭接耳幾句之后,憤怒開始緩緩爬上了他們的臉。

“把墨西哥人趕出去!”一個家長舉起拳頭,憤怒地大喊了一聲。

“把他們都趕出去!”幾個家長也跟著附和道。

“把墨西哥人都趕出去!”更多的人開始喊,“支持現(xiàn)任總統(tǒng)連任!”

“把他們都趕出去!”艾麗西亞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叫喊,“把墨西哥人都趕出去!”她看見自己高舉著的拳頭在空中飛舞。

學(xué)校門口,家長們憤怒的喊聲已經(jīng)變成了嘶吼。一輛車頂上架著巨大屏幕的汽車開到了校門口。屏幕上反復(fù)播放著總統(tǒng)的演講。人群的目光齊刷刷地轉(zhuǎn)向了屏幕。屏幕發(fā)出的聲音已經(jīng)被人聲淹沒。大家只能看到屏幕上的總統(tǒng)憤怒地?fù)]舞著拳頭。

“把他們趕出去!”人們齊聲喊著,“把墨西哥人趕出去!”

“趕出去!趕出去!”人群喊著。

“嘿,這是誰?”有人推了艾麗西亞一下,她往旁邊踉蹌了兩步。

“嘿!這兒就有個墨西哥人!”有人又推了艾麗西亞一下。她又往后退了一步,差點摔倒。

人群聽見“墨西哥人”立刻回過頭來,“墨西哥人!”又有人喊道。

“這兒有個墨西哥人!”好幾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朝艾麗西亞壓了過來。

艾麗西亞試圖伸出手去遮擋,“我是潘妮的媽媽,艾麗西亞……”盡管她用盡了力氣,可是她的聲音卻像是扔進泥潭的石子,一個漣漪也沒有攪起來。

周圍的人似乎根本沒有聽到她的喊聲,而“墨西哥人……墨西哥人……”的齊聲低吼卻越來越響。

“攔住她,別讓她跑了。”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嗓子,幾只手有些猶豫地向艾麗西亞伸了過來。

“嘿!”有人驚叫了一聲,“電視上是什么?”

眾人齊齊地朝電視看去。說時遲那時快,一只大手抓住了艾麗西亞的胳膊就把她往人群外拉。

艾麗西亞還沒來得及呼救,另外一只大手就捂住了她的嘴巴,“別叫!”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要想再見到潘妮,就別叫!”

艾麗西亞被半拖半拽著拉出了人群。

她跟前站著的,不就是經(jīng)常露宿在她家對面街角的流浪漢嗎?

“是你!”

“噓!”流浪漢把手指放在了嘴唇上。

“是你綁架了潘妮!”

“噓!”

“快來啊,墨西哥綁架犯在這里!”艾麗西亞大喊道。

眾人的目光瞬間齊刷刷地朝他們射來。

“抓住他!”

流浪漢見勢不妙,不容分說地把艾麗西亞扛在肩上,轉(zhuǎn)身跑進了一條小巷子。

他們的身后有人高喊:“堵住巷口!那是一條死路!”

流浪漢顯然很熟悉這附近的地形。他扛著艾麗西亞從一排低矮的平房中間穿過,翻過了一道白色的木柵欄,嫻熟地推開一扇貌似已經(jīng)銹死的大門,然后揭開了門口不遠(yuǎn)處的一塊偽裝成地毯的活門?;铋T下面是一個黑洞洞的洞口,洞口邊豎著兩根簡陋的木條,似乎被人當(dāng)作梯子來用。

平房外面?zhèn)鱽砹肃须s的人聲,搜索的人群也趕到了這里。

“下去!”流浪漢的聲音不容置疑。

“不!”

“潘妮就在下面!”

潘妮!

艾麗西亞立刻抓住木條爬了下去。木條上的毛刺劃破了她的手掌,但是她顧不得這些,她只想趕快見到潘妮!

短短的木條很快到了底。這不是一個地下室,甚至不能稱作是一個地窖,只是一個臨時在地面下挖出來剛夠容身的淺洞,洞的四壁上還能看到凹凹凸凸的鑿痕。洞頂?shù)踔恢怀洚?dāng)照明燈的手電筒。

艾麗西亞四下里望了望。地洞里沒有家具,只有一條睡袋、一只大號的白瓷杯子,一條看不出顏色的油氈,以及貼滿了幾乎整面墻壁的黃色便利貼。

一股不祥的預(yù)感升騰了起來。

潘妮在哪兒?

門外傳來了嘈雜的腳步聲和人聲,顯然剛才校門口的人群已經(jīng)找到了這里。流浪漢確認(rèn)了外面的門是否關(guān)好,隨后也爬下了地洞,關(guān)上了頭頂?shù)幕畎彘T。

本來已經(jīng)狹小的地洞,現(xiàn)在居然擠進了兩個人。艾麗西亞覺得很不舒服,她往墻角靠了靠。

似乎是看出了艾麗西亞的不適,流浪漢指了指自己身旁,“我跟你換個位子,這里空氣比較好。”

艾麗西亞點了點頭。為了避免和流浪漢靠得太近,她盡量背貼著墻壁往前挪動。當(dāng)她抬起頭時,發(fā)現(xiàn)流浪漢正盯著自己。艾麗西亞猛然覺得自己心跳加速。她努力克制著想要從樓梯爬出去逃跑的沖動。

體力上,自己肯定不是他的對手。而且,潘妮在哪兒?

“他們找不到這里,”流浪漢低聲道,“我們暫時是安全的。”

安全?艾麗西亞摸不清他這句話的用意。是警告自己不要輕舉妄動?還是為剛才的虎口脫險松了一口氣?

流浪漢也沒有再說話。他背靠著墻壁,滑坐在地洞里。

他這是什么意思?剛才他說潘妮就在下面,現(xiàn)在卻假裝得好像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了?艾麗西亞很想質(zhì)問流浪漢,但是她也明白,現(xiàn)在需要的是冷靜周旋,最不需要的就是激怒一個危險的罪犯。

“這張照片真好看,是你的家人嗎?”艾麗西亞指著身旁墻壁上貼著的一張照片。照片已經(jīng)褪色,但是能勉強看出來,這是一家三口的合照。仔細(xì)端詳,艾麗西亞覺得這張照片有幾分眼熟,但卻始終想不起在哪里看見過。

“我的,家人?”流浪漢從牙齒縫里擠出了幾個字。

艾麗西亞幾乎能感覺到他從鼻孔里噴出的怒火。

“抱歉,先生……”

“抱歉,先生?”流浪漢重復(fù)道。

“上帝保佑,先生,如果我說錯了什么,請您原諒?!?/p>

“原諒?為什么要我原諒!抱歉?你又為什么要抱歉!”流浪漢說罷,“噌”地站了起來,他的頭幾乎頂?shù)搅说囟错?。他往前走了一步,鼻尖就要碰到艾麗西亞?/p>

艾麗西亞覺得自己現(xiàn)在面對的,是一頭被困在鐵籠中的獅子。

“先生?”流浪漢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吐出這個詞,他的牙關(guān)咬得“咯咯”作響。

“先……先生……”艾麗西亞低聲道,“我,我做錯了……什么嗎?”

“錯?”流浪漢又往前貼了一點點。

艾麗西亞眼睜睜地看著流浪漢一整張的面孔從頭頂上壓迫了過來。只要他一伸手,就能掐住自己的脖子。

艾麗西亞雙手緊貼著墻壁,她想說點兒什么,卻有一股咸腥味的泡沫在她的喉嚨里翻騰。最后,她只發(fā)出了幾個毫無意義的咕嚕聲。

流浪漢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往后撤了一步,像一座頹然傾覆的鐵塔,在地上癱作一團。“你又看電視了,對吧?”他把頭埋在兩膝之間,雙手用力撕扯著自己的頭發(fā),“派蒂,你一定又看電視了!”

街上嘈雜的人聲漸漸散去。流浪漢說得不錯,他們找不到這里。

可是潘妮呢?潘妮現(xiàn)在在哪里?艾麗西亞仔細(xì)地環(huán)視著周圍。身邊墻壁上,除了貼著剛才她提到的那張照片,還貼著密密麻麻的黃色便利貼。這些便利貼,有的筆跡已經(jīng)模糊,黃色的紙張也變得發(fā)灰,而有的筆跡還很清晰,黃色貼紙鮮亮。顯然這些便利貼是在一段時間里陸陸續(xù)續(xù)地寫了,又陸陸續(xù)續(xù)貼上去的。

艾麗西亞偷偷看了一眼對面。流浪漢頹然地癱坐在地上,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在想心事。于是她輕輕側(cè)過頭,看向了墻上的便利貼紙。

紙上寫著:

我叫羅恩·桑托斯

我的妻子叫派蒂·希爾·桑托斯

我們的女兒叫愛瑪·希爾·桑托斯

爆炸

愛瑪失蹤

他們抓走了派蒂

今天是11月2號

今天又是11月2號

顯然寫這些便簽的人,是個記性不太好的人。

艾麗西亞繼續(xù)仔細(xì)打量著藏身的地洞。洞壁上凹凹凸凸的鑿刻痕跡,顯示出鑿洞人的工具不是太好用,或者是怕弄出太大的聲響而只敢一點點地挖鑿。從挖鑿的痕跡來看,這個地洞并沒有別的通路。

那潘妮到底能在哪兒呢?是他把潘妮藏起來了嗎?還是……一些可怕的念頭浮現(xiàn)在了艾麗西亞的腦海里。她努力克制從木梯爬出去的沖動,偷偷觀察四周,希望找到些線索。

面前坐著的這個人,第一眼看去,他的卷發(fā)顯得雜亂,灰白胡須顯得很沒有精神??墒?,他衣服整潔,臉上的皮膚也算光滑,并不太像風(fēng)吹日曬的無家可歸者。艾麗西亞細(xì)細(xì)地環(huán)顧著四周,她并沒有看見蘇西所說的用來偷窺的望遠(yuǎn)鏡,不過狡兔三窟,沒準(zhǔn)他還有別的藏身之所。

倒是流浪漢的胳膊引起了艾麗西亞的注意。他的胳膊上有一個刺青,筆跡凹凹凸凸很不規(guī)整,像是極其業(yè)余的人隨便用刀尖和墨水刺上去的。從艾麗西亞的角度看去,刺青似乎是幾個字母:

FIND?EMMA(找到愛瑪)

愛瑪,聽起來像個小女孩的名字。艾麗西亞忽然同情起對面的這個男人來。他多半和自己一樣,也在找尋丟失的孩子!

“也許,我可以幫你一起找愛瑪。”艾麗西亞小心翼翼地說道,“也許抓走愛瑪?shù)?,和抓走潘妮的,都是一群人??/p>

流浪漢抬起頭來。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是似乎有一絲亮光閃過了他棕色的眼睛。可轉(zhuǎn)瞬之間,那亮光就被一層灰暗吞噬殆盡。

“今天幾號了?”流浪漢嘆了一口氣。

“11月1號?!卑愇鱽喆鸬馈?/p>

“明天是11月2號?”

“對?!?/p>

“明天是競選投票的日子了?”

艾麗西亞點了點頭。

流浪漢長嘆了一聲,“別擔(dān)心,最多過了明天,潘妮就會回到你身邊的。”

“什么意思?”

流浪漢苦笑了一聲,“現(xiàn)在跟你說,你也不會明白??傊?,過了明天,一切又會重新來過。如果,明天之后,你還是艾麗西亞的話?!?/p>

上帝保佑這可憐的人吧!艾麗西亞在心里默默地禱告。他一定是想念女兒想瘋了,才會說出這么顛三倒四的話來。

艾麗西亞爬出地洞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jīng)黑了。她很慶幸終于說服了流浪漢放走自己。從流浪漢斷斷續(xù)續(xù)的敘述里,艾麗西亞終于明白,流浪漢名叫羅恩,他有個女兒叫愛瑪,而且錯把自己當(dāng)成他的妻子派蒂。

羅恩在講述自己遭遇的時候,說得還算清楚??墒墙酉聛?,他還說了很多其他的話,這些話讓艾麗西亞懷疑他是不是一個人在地洞里待的時間太久,產(chǎn)生了妄想。

比如,羅恩告訴她,有人——他不知道是誰,也許是外星人,也許是黑手黨——給亞納谷所有人的大腦里都植入了芯片,并且通過發(fā)送的信號控制了所有的人。只要大選投票結(jié)束,就會對每個人的家庭和身份進行調(diào)整。

這也太荒謬了。艾麗西亞暗自想道。如果真的能給每個人的大腦植入芯片,如果真的能通過電視信號控制人的思維,那還需要什么競選宣傳呢?直接控制每個人去投票就可以了。其實,如果真能控制所有人的大腦,那根本不需要政府,也不需要警察。一個控制中心直接發(fā)出指令就可以了。

想到這兒,艾麗西亞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她回過頭,發(fā)現(xiàn)羅恩正躲在街角的陰影里。他放了我,卻還跟著我,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干什么。艾麗西亞想了想,順手摸了摸兜里的一把刀,這是羅恩給她的。不過她也知道,羅恩手里也有一把同樣的刀。

艾利西亞抬起頭,街上空空蕩蕩。透過臨街的窗戶,各家的客廳電視面前都坐著整整齊齊的觀眾。今晚一定是選秀節(jié)目的總決賽時間。艾麗西亞忽然想起了潘妮。潘妮最喜歡的選手已經(jīng)淘汰,所以即便錯過了今天的總決賽,潘妮應(yīng)該也不會太過傷心。

不遠(yuǎn)處,有個人影正向艾麗西亞走來。人影的輪廓隨著路燈的照射不斷地顯現(xiàn)。緊身牛仔褲,淡黃色的毛衣,紅色的書包,金色的馬尾辮……

“潘妮!”艾麗西亞驚喜地叫出了聲,“潘妮!”

潘妮聽見有人在呼喚自己。她停下了腳步,向艾麗西亞的方向望過來。

艾麗西亞剛要邁步,羅恩的大手從背后拖住了她。他把她拉到了街角的垃圾桶后面,示意她不要出聲。

艾麗西亞透過垃圾桶的縫隙望向了潘妮。潘妮臉色平靜,衣服整潔,一點兒不像是遭到了綁架或是經(jīng)歷了一番掙扎的樣子。她站在路口朝艾麗西亞的方向張望了一會兒,繼續(xù)往家的方向走去。

艾麗西亞剛想站起來,卻被羅恩一把摁住,示意她往遠(yuǎn)處看去。艾麗西亞這才發(fā)現(xiàn),還有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人,遠(yuǎn)遠(yuǎn)地跟在潘妮的身后。

白大褂走得很慢,正在通過耳機跟誰打電話。每走幾步,他就會不自覺地停下來,和電話里的人爭論幾句。等到他發(fā)現(xiàn)潘妮走遠(yuǎn)了,才又緊趕慢趕地追上去,直到距離潘妮身后十來步時,他又慢了下來。潘妮只是自顧自地走著,并沒有發(fā)現(xiàn)有人在跟蹤自己。

潘妮,小心?。“愇鱽喸谛睦锇蛋岛暗?。

艾麗西亞在羅恩的帶領(lǐng)下,悄悄地跟在了白大褂和潘妮的身后。

走過兩個街區(qū)之后,周圍的景物逐漸變得熟悉起來。對面就是蘇西家的大花園,大花園的旁邊就是艾麗西亞的家。

白大褂又趕了幾步,在潘妮按響門鈴的時候,趕到了潘妮的身后。

透出亮光的窗戶里有人影閃動。艾麗西亞認(rèn)得出,其中一個人影是杰克。

一道亮光從門縫里透了出來。艾麗西亞站在街對面低矮的屋檐下,她感覺自己的心就要從嗓子里跳出來了。

是杰克!杰克出現(xiàn)在了門后!

可是……

還有一個人,站在杰克的身邊。

艾麗西亞看不太清這個人的面貌,但是她依稀能夠分辨出來,這是一個女人。

杰克的一只胳膊正搭在這個女人的肩上!

白大褂舉起平板,給杰克和身旁的女人看了看,他們點了點頭。

隨即,潘妮走上前去,抱了抱杰克,又抱了抱杰克身旁的女人。

艾麗西亞非常確定的是,潘妮抱著那個女人的時候,清楚地叫了一聲“媽媽”!

艾麗西亞狠狠地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確定自己沒有在做夢。

“聽著,千萬、千萬,不能讓他們看見你!”羅恩低聲道,“如果他們看見了你,會報警讓警察來抓你的?!?/p>

“報警?”艾麗西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做錯了什么?”

“不是你,是這個瘋狂的世界……”羅恩罵了一句粗話。

“警察抓走了我之后,會把我怎么樣?把我關(guān)進監(jiān)獄?讓我上法庭受審?”

羅恩搖了搖頭,“我也不記得了,總之,我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被分配了另外一個不同的身份。”

艾麗西亞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說你被警察抓走,是我報的警嗎?”

羅恩轉(zhuǎn)頭看了看艾麗西亞,他沒有回答,轉(zhuǎn)頭繼續(xù)看向白大褂的方向。

看著昏黃寂靜的街道,剛才學(xué)校門口瘋狂的一幕浮現(xiàn)在了艾麗西亞的眼前。她無法相信,那個跟著瘋狂的人群、叫喊著讓墨西哥人滾出去的人竟然是自己??墒怯钟惺裁雌婀值哪??她自己不是也曾經(jīng)報過警,讓警察抓走了眼前的這個無辜的人嗎?上帝啊,為什么會這樣?這是什么鬼地方?我的良心到哪里去了呢?

“咱們跟上去?!绷_恩的一句話,打斷了艾麗西亞的思路。

白大褂走出了艾麗西亞家的前院。

艾麗西亞跟著羅恩,順著墻角的陰影跟在白大褂的后面。白大褂一路都在和誰通話。不時地,他會走到一戶人家的門前,舉起手里的平板電腦,嘀嘀咕咕地說點什么,然后點點頭,似乎對自己的工作感到很滿意,又繼續(xù)往前走去。

經(jīng)過了三個街區(qū),白大褂加快了腳步。他不再在居民房前停留,而是徑直朝著超市前的廣場走去。超市這時候已經(jīng)關(guān)門,招牌的霓虹燈都已經(jīng)熄滅,倒是廣場上的噴泉池里還亮著燈。白大褂走到噴泉池邊,向四周望了望。確定了周圍沒有其他人,他才在池壁上摸索了一陣子。他按動了某個開關(guān),噴泉的水柱停止了噴射,很快,他翻身跳進了噴泉池。

“咱們跟上去!”羅恩低聲道。

艾麗西亞立刻跟著羅恩,快步跑到了噴泉池邊。只見透明的噴泉池底向兩旁打開,露出了一道螺旋形的樓梯。

羅恩二話不說,一縱身便跳進了噴泉,艾麗西亞也沒有多想,跟著羅恩跳了進去。

噴泉池底在他們的頭上緩緩合攏。艾麗西亞抬頭看去,一種異樣的感覺席卷了她的全身。仿佛那道透明的門所隔絕的,不是噴泉的內(nèi)外,而是生與死的兩個世界。但奇怪的是,這樣的念頭并沒有讓她覺得恐怖,反倒是覺得有些熟悉。

順著樓梯盤旋而下,底部是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的一面裝著落地玻璃。隔著玻璃,艾麗西亞能看見往來穿梭的人,每個人都穿著白大褂,還有人推著擔(dān)架車,車上躺著病人。這是哪里?醫(yī)院嗎?可是艾麗西亞從來沒聽說過亞納谷的地下還有一座醫(yī)院。

繼續(xù)往前走,他們走到了手術(shù)室一類的地方。玻璃的另一邊,柔和的無影燈下,一臺有著八只手臂的機器人正在等待任務(wù),旁邊站著幾個白大褂,貌似是這場手術(shù)的觀摩者。

很快,一輛擔(dān)架車被推了進來。擔(dān)架車上的人戴著氧氣面罩,手臂上還打著吊針,整個人看上去已經(jīng)沒了知覺。幾個人七手八腳地把病人抬到機器人對面的手術(shù)床上,隨后又退回了墻邊。

緊接著,八只機械手臂開始繞著病人靈巧地動起來。一道紅光從病人的頭骨上劃過,冒出了縷縷白煙。

“這幫混蛋!”這幾個詞幾乎是從羅恩的牙縫里蹦出來的,“他們就是這么給每個人植入芯片的。”

紅光繞著病人的頭骨走了整整一圈,白煙過后,機械手輕輕地揭開了病人的頭蓋骨,露出了下面溝回縱橫的大腦。

“我覺得,這不像是植入芯片。”艾麗西亞低聲道,“這樣大的手術(shù),頭上的疤痕太明顯了?!闭f著,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頭。整個頭部光滑平整,不像是經(jīng)過這樣的大手術(shù)。

接著,八爪魚似的機械手開始在病人的大腦上飛舞。雖然看不見,但艾麗西亞能想象那些機械手把比頭發(fā)絲還細(xì)很多的電極插入到了大腦的各個部位。

不一會兒,機械手停下了工作,一旁的白大褂開始控制墻上的屏幕,似乎是要評價手術(shù)的效果。幾個白大褂互相點了點頭,一個人點了點手中的平板。

艾麗西亞以為機械手會把剛才切下來的頭骨裝回去,可是機械手卻順著剩下的頭骨進行切割。很快,頭骨被完全打開,整個大腦都暴露了出來。一陣紅光閃過,一只機械手捧出了一整團灰白色的大腦,大腦的表面還能看見蛛網(wǎng)密布似的血管。

艾麗西亞覺得一陣惡心,她扭過頭,嘔出了兩口酸水,隨后又抬起頭來。

羅恩的臉色也很不好看,“我們離開這個鬼地方。”羅恩扶著墻,低聲說道,“走廊的盡頭,肯定有個出口?!?/p>

不遠(yuǎn)處,白色的衣角一閃而過。羅恩拍了拍艾麗西亞,艾麗西亞抬起頭,只見白大褂拉開了不遠(yuǎn)處的一扇門,消失在門后面。

“出口!”羅恩幾乎叫了起來,“快!”

艾麗西亞還有些遲疑,羅恩已經(jīng)不由分說地拉起她的手,朝那扇綠色的門奔了過去。羅恩跑到門口,扭動門把手,門無聲地打開了。

門后面并沒有路,只有一堵墻。

“不可能!”羅恩對著墻狠狠地踹了一腳,墻卻紋絲不動。他又用肩膀撞向了墻壁。墻沒有絲毫反應(yīng),羅恩卻捂著肩頭踉蹌著退了回來。

“這是怎么回事?”羅恩的聲音里帶著哭腔。

艾麗西亞也不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她看著眼前這個瀕臨崩潰的大男人,有些說不清楚的東西隱隱約約地從腦海中冒出來。

“別泄氣,我們再往前走走?!卑愇鱽喩斐鍪秩?,輕輕摸了摸羅恩的頭發(fā)。

羅恩抬起頭來,她的聲音,她的撫摸,仿佛暗夜里的光,給他帶來了力量。

“我們走!”羅恩拉起艾麗西亞的手,繼續(xù)沿著走廊往前走去。

艾麗西亞跟在羅恩的身后,繼續(xù)走著。透過走廊的落地玻璃窗,她看到一間又一間的手術(shù)室,一個又一個的大腦被手術(shù)機器人取了出來,裝到有透明液體的罐子里,運到了一個放滿了透明罐子的大房間。每個透明罐子里都有紅紅綠綠的導(dǎo)線伸出來,穿著白大褂的人則在罐子之間來回巡視。

這是什么鬼地方?艾麗西亞暗想著。把人腦取出來,培養(yǎng)在罐子里?

“門!”羅恩喊了一聲。

艾麗西亞抬起頭。

羅恩拉開了門把手,隨即他罵了一句臟話,把門狠狠地關(guān)上了。

不用說,門后面仍然是一堵墻。

他們繼續(xù)往前走。落地玻璃窗外,一群人站在電視屏幕前討論著什么。艾麗西亞覺得這群人有些眼熟,可是沒等她仔細(xì)想,羅恩懊惱的咒罵和摔門聲又傳了過來。

不用說,又是一扇哪里也去不了的門。

很多奇怪的畫面像氣泡一樣浮現(xiàn)在艾麗西亞的腦海里,可是這些紛繁雜亂的想法卻很難理得出個頭緒。艾麗西亞停下腳步,扶著墻低著頭,打算讓自己歇歇氣??删驮谶@一瞬間,地上的什么東西引起了她的注意。

深藍(lán)色的地毯上,一攤近似黑色的水漬引起了她的注意。

這是?

艾麗西亞抬起頭來。

“羅恩,這里沒有出口。”

羅恩停下腳步,回過身來。

“羅恩,我們不過是在這里繞圈而已。”

羅恩臉色蒼白,細(xì)細(xì)的汗珠從他的額頭冒了出來?!安?,不可能?!绷_恩搖了搖頭,“肯定有出口的,肯定有!”

“羅恩,”艾麗西亞指了指地毯上的水漬,“這是我們剛才待的地方,我們一直在繞圈走。”

“不可能!”羅恩的額頭上出現(xiàn)了凹凹凸凸青紫色的血管,“這……”他指著落地玻璃窗,“我們明明是在往前走……”

是的,落地窗外的景色的確是在不斷地變換,可是,我們卻一直都在原地繞圈。艾麗西亞慢慢地站起來,走到了落地窗邊。

落地玻璃的那邊,一整面墻上布滿了不同的電視屏幕。艾麗西亞瞇著眼仔細(xì)看去,似乎有個屏幕顯示的正是熟睡著的潘妮……可正當(dāng)她想仔細(xì)看清楚的時候,屏幕又切換到了另外一個畫面上。

“這是什么鬼地方!”羅恩一拳重重地打在了玻璃上。玻璃發(fā)出了一聲悶響,玻璃上的畫面好像一攤被擠壓的顏料,畫面扭曲變形,片刻之后又恢復(fù)了正常。

“羅恩,這不是玻璃,這是屏幕……”

屏幕里面的醫(yī)院,也許根本就不在這里。

可羅恩卻好像沒有聽見艾麗西亞的話,他繼續(xù)一拳一拳地砸向屏幕。屏幕上的畫面變得扭曲,然后又恢復(fù),扭曲,然后又恢復(fù)。神奇的是,房間里的三個白大褂似乎聽見了響動,他們開始在房間里四處張望起來。

“放我們出去!”羅恩大喊道。

“羅恩,冷靜!”艾麗西亞低聲道。

“放我們出去!”羅恩又使勁兒地捶了幾下玻璃。

三個白大褂互相聊了幾句,艾麗西亞聽不見他們的聲音,但是她的直覺告訴她,他們正在討論對策。

就在這時,走廊里的玻璃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堵不透明的墻。三個穿著白大褂的人從那扇墻上的門里走了出來。

“啊,羅恩·桑托斯先生?!毙嘏粕蠈懼傲_賓斯”、樣子看起來五十歲左右的白大褂首先發(fā)話了,“我們終于見面了。”羅賓斯背著手,一臉笑瞇瞇的樣子。

他身旁是一個矮胖的年輕人,胸牌上寫著“陶德”,正一臉焦急地看著羅賓斯,似乎很為他正在做的事情感到擔(dān)心。

“我一直很好奇,是什么支撐著你,幾次都能從我們的劇情中清醒過來?!绷_賓斯背著手,笑瞇瞇地看著羅恩,“我猜想,你大腦中的海馬體一定非同尋常,了解你的大腦,會對我們未來的研究產(chǎn)生非常重大的影響……”

“不!”艾麗西亞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喊出了聲?!澳銈儾荒苓@樣對羅恩!”

“不能怎么樣?”羅賓斯轉(zhuǎn)向了艾麗西亞,嘴角仍然掛著笑意。

“你們不能對他,動那樣的手術(shù)?!卑愇鱽喐杏X這幾個字說得尤其困難。

“那樣的手術(shù)?”羅賓斯揚起了眉毛。

“你們騙不了我們,剛才我們都看見了。”艾麗西亞覺得自己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說出這句話來。

“哦。”羅賓斯背著手,看向了身旁另外一個瘦高個、胸牌上寫著“瓊”的年輕人,“人腦真是神奇?!绷_賓斯拍了拍瓊的肩膀,“你能知道羅恩到底出了什么問題嗎?”

瓊搖了搖頭,“我們現(xiàn)在還只停留在輸入信號覆蓋的階段,輸入人腦的信號如果足夠強,可以在短時間內(nèi)覆蓋他們原有的記憶,可是這畢竟不是原生的記憶,如果輸入信號不能反復(fù)加固,過一段時間就又會被原有的記憶覆蓋,所以……”

“可為什么偏偏是羅恩呢?”羅賓斯教授繼續(xù)旁若無人地和瓊討論,完全無視羅恩就站在他們的對面。

“也許是某些身體的記憶太強烈了吧。”瓊聳了聳肩,“我們對大腦記憶機制的研究還不夠深入,雖然海馬體會存儲記憶,可身體的很多其他部分也會存儲記憶,而且記憶和情感之間的聯(lián)系我們也還不大清楚?!?/p>

羅賓斯用手指撓著下巴,“說到底,我們的腦機界面功能還是太初級,我們現(xiàn)在能做到的,還只是簡單的記憶入覆蓋,沒法直接讀取人的想法。”

“能讀取大量的腦電波,但是我們沒法轉(zhuǎn)譯,記憶太復(fù)雜了,比如羅恩對愛瑪?shù)挠洃?。?/p>

“愛瑪!”艾麗西亞只覺得頭腦里一片震蕩。剛才雜亂無章的片段,瞬間被一條線索串聯(lián)了起來。

爆炸!烈火!火海里的羅恩,被壓在了垮塌下來的房梁上。他的懷里,抱著蜷做一團的愛瑪。

派蒂用濕毛巾蓋住了愛瑪,然后從羅恩懷里抱過了孩子。派蒂轉(zhuǎn)身前的最后一瞥,只見羅恩正低著頭,用一塊鋒利的鐵片在自己的胳膊內(nèi)側(cè)狠狠地刻著愛瑪?shù)拿?。仿佛只有這件事,能夠讓他暫時忘記置身火海的痛苦。

派蒂顧不得停留。她抱著愛瑪向樓下跑去。

可是樓下已經(jīng)是一片火海,濃煙讓人無法呼吸。

哪里才是出路啊?

派蒂憑著記憶,摸到了衛(wèi)生間。

她把愛瑪高高地舉起來,盡量讓她貼近衛(wèi)生間高處的通氣孔。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有一個世紀(jì)那么久,有人劈開了衛(wèi)生間的房門。穿著防火服、戴著防火頭盔的消防員,從派蒂的手里接過了愛瑪。

“孩子,還活著!”這是派蒂記憶里的最后一句話。

隨即,一陣劇痛席卷了她的全身。

“羅恩!”派蒂那句“我想起來了,我是派蒂!”還沒有說出口,身旁的羅恩已經(jīng)像一頭暴怒的雄獅,猛地向前一躍,撲到了羅賓斯的身上。

“說,愛瑪在哪兒?”羅恩的左胳膊繞過羅賓斯,對他形成了一個鎖喉扣,右手則握著一把明晃晃的刀,刀刃貼在羅賓斯的脖子上,把羅賓斯頸部的皮膚壓出了一條深深的褶皺。

陶德在一旁發(fā)出了一聲驚叫:“羅恩,住手!”

就在同時,瓊從背后撲向了羅恩。

仿佛電影里的慢動作,派蒂看見一道白光閃過,瓊怪叫了一聲,捂著胸口倒在了地上,而羅恩握著一把明晃晃的刀,刀尖刺破了瓊的胸口又拔了出來。

“羅恩!你干了什么了?”派蒂伸出雙手,捧著自己的頭。

“殺人了!你殺人了!”陶德繞著走廊來回走著,“你殺人了!你跑不掉的!”

羅恩的手臂上,青色的靜脈如虬扎的樹根般凸顯了出來。他把刀又架回了羅賓斯的脖子上,“帶我們出去!否則,你的下場,就跟他一樣!”

“教授!”陶德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從兜里掏出了平板,敲了幾下。

“沒事的,陶德?!绷_賓斯的聲音和氣息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他抬起手,示意陶德停下他正在做的事。

“羅恩,”羅賓斯的話語不緊不慢,“相信我,你不想離開這里的,因為你離開這里之后,就再也沒有機會見到愛瑪了!”

“你胡說!”羅恩的怒吼聲讓派蒂的耳朵里出現(xiàn)了短暫的耳鳴。

“羅恩,你要相信我。”

羅恩的眼睛已經(jīng)變得一片血紅,他握著尖刀的手已經(jīng)開始顫抖。

“羅恩,你沒法離開這里?!?/p>

“你胡說!”

“羅恩,冷靜!”派蒂輕聲道,“羅恩……”

一陣響動從地板上傳來。

派蒂條件反射地望向了地板。

地板上,瓊的手腕抖動了一下。緊接著,他的腳踝和膝蓋也動了一下。隨即,瓊翻了一個身,坐了起來。他的眼神里并沒有痛苦,甚至看不出驚詫,只有對這一切習(xí)以為常的空洞。

派蒂不禁往后退了兩步。仔細(xì)看去,瓊胸口的衣服上的確有一個洞,可是這個洞的周圍,卻沒有任何的血跡。無論瓊的衣服上還是地板,也都沒有任何的血跡。

“你、你們……”派蒂看了看瓊,又看了陶德和羅賓斯,“你們都是機器人?”

瓊轉(zhuǎn)著頭,似乎是要確定自己的脖子還能動。聽見派蒂的話,他停下了動作。

“機器人?”瓊望著天花板,輕輕地?fù)u了搖頭,“哦不,女士,我們不是機器人?!闭f著,他低了低頭,目光正好和派蒂的目光相接,“我們,”他抬起手指,畫了一個圈,“都是人,只是,”他用手指了指他自己、陶德和羅賓斯,“我們,是活人,而你們,”說著,他指了指羅恩和派蒂,“是死人?!?/p>

羅賓斯教授今天穿著灰色的西裝,他還特意打上了一條藍(lán)色領(lǐng)帶。領(lǐng)帶泛著絲綢特有的柔和光芒,似乎是要刻意凸顯羅賓斯教授今天對客人的重視。

“在這個國家,你知道最大的政黨是誰嗎?”羅賓斯教授說這話的時候,笑瞇瞇的,一改平時上課時的嚴(yán)肅樣子。

對面的沙發(fā)上,坐著兩位三十歲上下的年輕人。他們戴著眼鏡,手里捧著筆記本,抬頭望著羅賓斯。聽到了他的問題,兩個年輕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后陷入了某種有默契的沉默。

“不是共和黨,也不是民主黨,”羅賓斯也沒有逼著年輕人回答的意思,“而是婦女,對的,你們沒有聽錯,女性選民已經(jīng)占到了這個國家選民總數(shù)的56%?!?/p>

年輕人在筆記本上寫了幾個字,又抬起頭來,等著羅賓斯繼續(xù)往下講。

“比如,我們現(xiàn)在運行的亞納谷模型,”羅賓斯說著,按動手里的遙控器,他身后的屏幕上顯示出了各種畫面,“就囊括了這56%女性選民中的所有類型:女大學(xué)生、職業(yè)婦女、全職媽媽、單親媽媽,各種人種、職業(yè)、背景,我們都可以根據(jù)測試需要,調(diào)整她們的家庭、職業(yè)和收入情況,讓她們更加貼近我們的需求。”

“請問,”一個年輕人舉起了手,“您這樣的計算機模型,和其他的計算機模型,有什么區(qū)別嗎?”

“哦,我們可不是計算機模型,哦,不、不、不?!绷_賓斯頗有幾分得意地?fù)u了搖右手的食指,然后按動了手里的遙控器。背后的屏幕上,手術(shù)機器人給大腦植入電極、大腦被取出、放入營養(yǎng)液等一系列的畫面都被展現(xiàn)了出來。

“計算機模型只能根據(jù)已知的情況進行模擬,可是我們的自由意志?!绷_賓斯說著,背著一只手,用另一只手的食指點了點自己的頭,“有太多的未知,是計算機永遠(yuǎn)無法準(zhǔn)確模擬的。”

“真人?”兩個年輕人交換了一下眼神,“羅賓斯教授,我們要確定,您所提供的服務(wù),不會違背正常的社會倫理,畢竟使用真人進行實驗……”

“這點你們放心?!绷_賓斯發(fā)出了兩聲輕笑,他指了指屏幕上放入玻璃瓶的大腦,“所有的這些人,或者是臨死前自己簽署了同意書,或者是腦死亡后,由他們的家人簽署了同意書。總之,他們都同意參與曼城大學(xué)的‘永生’項目。‘永生’項目通過保存他們的記憶和意識,使得他們的兒女在長大后,可以通過這些記憶和意識了解他們?!?/p>

“當(dāng)然,”羅賓斯清了清嗓子,“參與‘永生’項目也是有條件的。那就是,參與者同時也會參與曼城大學(xué)的‘亞納谷’模型。簡單來說,就是在他們的家人不讀取他們記憶的時候,你們是活在‘亞納谷’里的虛擬居民,參與我們的各項試驗。”

兩個年輕人不約而同地?fù)P起了眉毛。

“而‘亞納谷’模型中,持續(xù)時間最長、也最受歡迎的項目,就是目前你們想要了解的政治競選民調(diào)模擬。每一周,我們都會調(diào)整競選的宣傳策略,來測試不同人群對策略的反應(yīng)。不得不說,這項測試給了我們的客戶很多不同的啟示。如何更加精確地針對不同的人群,采取不同的話術(shù),撩撥不同的情感,去吸引他們的選票?!?/p>

兩個年輕人不約而同地點起了頭。

“如果你們的老板還有任何問題,歡迎他隨時提出來。當(dāng)然,‘亞納谷’能夠提供的服務(wù)數(shù)量也是有限的,現(xiàn)在希望跟我們合作的組織很多,我們不得不采取競價策略,希望你們理解?!?/p>

說著,羅賓斯教授轉(zhuǎn)向了屏幕墻,“畢竟,人的自由意志是當(dāng)下最炙手可熱的商品?!彼D了頓,昂起頭,看向了五光十色的屏幕,“哪怕在人死后,也是如此?!?/p>

【責(zé)任編輯:阿 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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