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武華
其實在城區(qū)
也有鳥鳴,不過
大部分時候被我們忽視
就像我們經(jīng)常忽視一個
迎面而來的人,攜帶著悲傷
在人群中。只有在樹林里
或湖邊,我們才會
注意傾聽鳥鳴
甚至發(fā)出有趣的疑問,那栗色的鳥
叫什么名字?我們也會特別注意到
一些無形的東西在寂靜地轟鳴
譬如捆綁自己多年的
一根溪流
仲夏時節(jié),我們種的番茄
需要給它綁上一根竹竿,它已經(jīng)無法
承載過多的繁花和漿果
蹲在地上,如此親近枝葉的分泌物
能嗅到一種刺鼻的氣味
為這種深刻的印象,興奮又不安
不知如何描述這種強烈的氣味
一些老套的說法,譬如用懷孕的母馬
或燒焦的牛奶,來形容
都感覺生硬、做作。也不知道為什么
找不到合適的詞語,這株番茄總會浮現(xiàn)在眼前
它似乎是來索要描述的
直到寫完一首有關河床的長詩
需要很多細小的溪泉、湖河的水源來支持
才又想到這株番茄的氣味
如同一條不起眼的支流,向這磅礴的河床流淌
去秭歸的路上
越過那么多山,涉過那么多水
穿過一條條長長的幽暗隧道
我以為我越來越接近一個人
可是,又覺得那個人
是那么縹緲不定,無法接近
感覺空氣中到處充斥著他的氣味
就是無論如何也接近不了他
在秭歸江岸,遠遠地看到一只黑鳶
如同受傷跌落,靜止地張開翅膀
撞向水面。在結局的最后關鍵時刻
它卻又像一股黑煙
迅速地反彈到高空
我要接近的楚國大夫
我知道他一直在飛翔,但就是
找不到他的真實蹤跡
即使,在他的故里秭歸
我依然一無所獲
山下村的孩子喜歡科幻雜志
他說,從空中看
山下村像月亮中的遺址
起伏的山路旁,野竹的新苗
正蓬勃生長。盡管如此
山下村有了一條柏油路
種上了格?;?、馬鞭草
那些孤單的老人似乎領養(yǎng)了
一大群花花綠綠的城里孩子
不過,他們也納悶
可以坐公汽到達山下村
再也沒有人走山路。走山路
像一種古老的傳統(tǒng)消逝了
山下村還能叫山下村嗎?
我驚詫過
在江畔,一輛紅色的吊車斜拉著
一只小鐵船,落日的光線像繃緊的繩纜
那一刻,不知為什么
我很想畫一幅畫,畫布上
一輛巨大的吊車吊著一朵細小的野花
我們一直伸長著脖子
望著那朵不斷吊高的小鮮花
空中形成的深淵,可以幫助我
忘記那只打撈起來的小鐵船
就像小時候
我在一個裝藥的玻璃瓶里,養(yǎng)了一瓶霧
山峰的霧,河流的霧,苜蓿田的霧
盡收于一個透明的藥瓶中
我像養(yǎng)著一只頂著玻璃嗡嗡叫的蜜蜂一樣
養(yǎng)著它。此歲此年
那么多死者的靈魂在飄蕩
我想用一只棕色的瓶子
養(yǎng)著它們,就像養(yǎng)著那些牛奶般的霧
現(xiàn)在是二月,一切還沒有恢復
一棵棵柑橘、柚子、甜橙
像剛分娩完的母黃牛,用盡了力氣
頭發(fā)蓬亂,眼神哀傷
只有乳頭是鼓脹的,這一切
都是為新生命所積蓄
山 急雨一樣席卷山巒
但并無多少收獲,樹冠頂端最后一個果實
也已滾落到地下
只有等待天氣轉(zhuǎn)暖
討厭的果蠅開始在樹枝間穿來穿去
那才是大好時光
壞人一樣四處活動,甚至比栽種者
還急著分享
螳螂拖著懷孕之身在祈禱
三十年前,我能看到的
只有沉重的綠色身軀
螳螂如何懷孕
是無法了解的秘密
祈禱更加令人費解
我試圖在一株彎躬的■草上
讀到河流的源頭
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三十年看來遠遠不夠
對懷孕依然一知半解
河水嘩嘩奔流,秋天的碼頭鎮(zhèn)
一直籠罩著祈禱的煙霧
我那么孤立
因為河床即將袒露
“雪花落下
不會驚醒一棵白菜的睡眠?!?/p>
我如果這樣寫下去,多么自欺欺人
關于一尾蝮蛇的睡眠
關于一只白鷺的睡眠
還可以列舉得更多,毫無疑問
一位燒傷的病人當然也在其列
他剛剛停止大喊大叫,發(fā)出均勻的鼻息
一個喝醉的人,他的睡眠
像一瓶剛打開的酒瓶,芳香四溢
這不像他在雪地里嘔吐
如同一條混濁的河流從上游解凍而來
挾帶著枯枝、樹根、冰塊和泡沫
這是一種刺鼻的氣息,那微妙的芳香
需要你深深地呼吸一口空氣
這大地沉睡一個冬季
所有的河流和草地已發(fā)酵出酒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