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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勰《文心雕龍》“諧隱”與“小說”文體屬性辨說

2022-07-01 10:46孔德明
關(guān)鍵詞:笑林文心雕龍劉勰

孔德明

重說《文心雕龍》“諧隱”與“小說”二者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有如老生常談,難有新意。因為前人論說已頗詳明。細思之,似又未了了。如果考之史志目錄,會發(fā)現(xiàn)諧隱與小說的文體歸屬并不相同:諧隱在班固《漢書·藝文志》中著錄于“詩賦略”,在魏征《隋書·經(jīng)籍志》里著錄于集部“總集類”中;而小說在《漢書·藝文志》中則著錄于“諸子略”,在《隋書·經(jīng)籍志》里著錄于子部“小說類”。二者文體屬性相差甚遠。而且,諧隱類文章在形式上與辭賦的關(guān)聯(lián)更為密切,而與小說卻似乎不太相干。因俳說而著的《笑書》,如果與《笑林》同類,或即是《笑林》,其文體形式又與諧隱類文章體式相去甚遠,反而與《隋書·經(jīng)籍志》中所著錄的小說文體形式相近或相同。因此,重新審視《文心雕龍》中“諧隱”與“小說”的文體屬性,考辨并厘清它們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似又有必要?;蛟S可以因此更清楚地認識中古時期小說與文辭的關(guān)聯(lián),以及小說文體和小說觀念在中古時期的發(fā)展演變。

關(guān)于《文心雕龍》“諧隱”與“小說”的關(guān)聯(lián),前人多已論及,他們多是從劉勰在《文心雕龍·諧隱》中所說“然文辭之有諧隱,譬九流之有小說。蓋稗官所采,以廣視聽,若效而不已,則髡袒而入室,旃孟之石交乎”[1]272這段話語生發(fā)開來。也許劉勰本來是想以此闡明諧隱在文辭中所處地位低下而又不可舍棄,和“小說家”類在諸子中所處位置相似,雖不入流,但仍有“以廣視聽”的價值,故以此作比,沒想到卻給人們認識諧隱與小說的關(guān)聯(lián)帶來了莫大的啟示。如劉永濟就以此為出發(fā)點,對二者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做了較為詳盡的說明。劉永濟《文心雕龍校釋》云:“舍人此書,所涉文體,封域至廣,獨不及小說。惟《諸子》篇有‘《青史》曲綴以街談’一語耳?!稘h志藝文》,小說十五家,千三百九十篇,(《志》作八十,少計十篇。)自《伊尹說》以下,雖班氏自注多依讬之作,然如《虞初周說》及百家書,往往見引于他古書。‘東方朔博觀外家之語’,著于《史記》?!≌Z短書,治身理家,亦有可觀?!d之《新論》。則其由來已久。凡虛構(gòu)故事,可資諷諭,亦君子所不廢,所謂‘雖小道亦有可觀’也。綜考此體之作,濫觴兩京,流衍六代,及于李唐而大盛。李唐文士,多有為此以博聲譽者,其風(fēng)尚之美,殆可與詩歌抗衡。大家如韓柳,亦且入之文集,不以小而黜也。覈論其實,固由文士之狡獪,亦乃賦家之旁枝,或廣記異聞,供文家之采擷,或虛述逸事,資客座之談諧,大抵出入子史之途,兼攬詩賦之轡,恣意自游,最為輕利者也。有于滑稽謔戲之中,亦寓諷戒之意,尤與諧隱之文,沆瀣相通。舍人謂:‘文辭之有諧隱,譬九流之有小說’,雖非專論小說,而小說之體用,固已較然無爽,不得以罅漏譏之也。”[2]由劉永濟所言可以看出,小說與諧隱之文“沆瀣相通”的主要因素有二:一是體式,二是功用。從體式上看,它們均為篇幅較為短小的“小道”謔戲之文;從功用上看,它們“亦寓諷戒之意”,可“以廣視聽”。

趙伯英、張開焱、郝敬等學(xué)者基本上也是承襲這一觀點來闡釋諧隱與小說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的。趙伯英等在《〈文心雕龍〉小說理論蠡測》一文中說:“劉勰發(fā)現(xiàn)‘小說家’的‘小說’,畢竟與‘諧’‘隱’有相一致的地方,所以他這樣說:‘文辭之有“諧”,“隱”,譬九流之有小說。蓋稗官所采,以廣視聽?!凇薰偎伞矫?,‘諧’‘隱’與九流之‘小說’是有相同的淵源的,其淵源就在于社會的現(xiàn)實生活。這個淵源觀,劉勰在實際上把‘諧’‘隱’與九流之‘小說’的關(guān)系溝通了。”[3]而且還指出劉勰對小說理論的提出,具有首創(chuàng)之功。他說:“盡管劉勰還沒有明確提出‘小說’的概念,但對于已經(jīng)出現(xiàn)的小說給予了前所未有的評價。他既確定了志人小說的‘諧’‘隱’的體式,還祖述了志怪小說是由‘子’書繼承而來的歷史淵源,從而否定了鄙視小說的觀點,維護了小說創(chuàng)作的歷史地位。那末,小說理論的提出,劉勰是創(chuàng)了首功的?!盵3]張開焱《魏晉六朝文論中的小說觀念與潛觀念——以〈文心雕龍〉的文體論為例》一文中說:“值得注意的是,劉勰認為,諧隱與小說有內(nèi)在的共同性:‘然文辭之有諧隱,譬九流之有小說,蓋稗官所采,以廣視聽。’就是說,諧隱與小說都低級卑微,無足輕重,僅僅只能擴大視聽而已。劉勰在此尚未明確斷言諧隱就是小說,只是說它們相像而已。但實際上,劉勰的前人和后人,多把諧隱當作小說之一類?!盵4]郝敬《劉勰〈文心雕龍〉不論“小說”辨》一文中說:“在《諧隱》篇中,劉勰較多地闡述到了一些涉及‘小說’因素的觀點。‘諧’之言皆也。辭淺會俗,皆悅笑也。又云魏文因俳說以著《笑書》。又云文辭之有諧隱,譬九流之有小說。他認為‘諧’這種文體的特點是文辭淺顯通俗,與俳優(yōu)一樣使人發(fā)笑,就像小說一樣。這也是《文心雕龍》中劉勰唯一一次直接明指‘小說’語詞,但也沒有論述‘九流’中‘小說’這一流,而是作為‘諧隱’手段的輔證出現(xiàn)。從字面上看,這里所闡述的,也間接表現(xiàn)了‘小說’所體現(xiàn)的悅懌性質(zhì)的文學(xué)特征?!盵5]這幾位學(xué)者均說得有理有據(jù),也確實體現(xiàn)了諧隱與小說之間存在著密切關(guān)聯(lián)。

“然文辭之有諧隱,譬九流之有小說”與“至魏文因俳說以著《笑書》”這兩句,是學(xué)者們判定諧隱與小說關(guān)聯(lián)最重要的兩條依據(jù),毫無疑問,這也是最為直接可靠,最有說服力的依據(jù)。如果我們要重新審視諧隱與小說的關(guān)聯(lián),當然也應(yīng)以此為重要依據(jù)進行重新探考。劉勰將“文辭之有諧隱”和“九流之有小說”對舉,是有意識地強調(diào)“諧隱”與“小說”之間存在密切關(guān)聯(lián),還是僅僅為了說明諧隱在文辭中的地位就如同小說在“九流”中的地位一樣,這里只是打了一個比方而已,并沒有文體屬性上的關(guān)聯(lián)延伸?因此,要想弄清諧隱與小說的關(guān)聯(lián)度,首先應(yīng)該弄清它們文體屬性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度。如果它們文體屬性很相近,那么它們的關(guān)聯(lián)無疑是密切的;反之,則需要更加審慎地對其關(guān)聯(lián)度進行觀照。又“魏文因俳說以著《笑書》”,體現(xiàn)了《笑書》與“俳說”之間存在一定的因緣關(guān)系,也即體現(xiàn)了小說與“俳說”之間的因緣關(guān)系。其實,《笑書》是有是無,又是否真的與《笑林》同類?還有,即使《笑書》的確與《笑林》同類,那么《笑林》與“俳說”在形式上又有多大的關(guān)聯(lián)度?這都是值得我們重新認真考察的。因此,下面我們主要圍繞這兩個問題進行辨說。

《文心雕龍》論文自有體系,由“文之樞紐”至“論文敘筆”再至“剖情析采”依次展開。其《自序》云:“蓋《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師乎圣,體乎經(jīng),酌乎緯,變乎騷,文之樞紐,亦云極矣。若乃論文敘筆,則囿別區(qū)分,原始以表末,釋名以章義,選文以定篇,敷理以舉統(tǒng),上篇以上,綱領(lǐng)明矣。至于剖情析采,籠圈條貫,摛神性,圖風(fēng)勢,苞會通,閱聲字,崇替于時序,褒貶于才略,怊悵于知音,耿介于程器,長懷序志,以馭群篇,下篇以下,毛目顯矣?!盵10]727由“若乃論文敘筆”可知,其文體論是依照先文后筆的次序來安排結(jié)構(gòu)的。其《總術(shù)》篇云:“今之常言,有文有筆,以為無韻者筆也,有韻者文也?!盵10]655劉勰以有韻為文,無韻為筆,其分法的合理性與否,不作討論,我們由此可明白其分類的標準。

《諧隱》在《文心雕龍》中位于《雜文》之后、《史傳》之前,剛好處于“文”與“筆”的交接處。是屬于“文”還是“筆”呢?應(yīng)該是屬于“文”。黃侃《文心雕龍札記》云:“案彥和云:文筆別目兩名自近代;而其區(qū)敘眾體,亦從俗而分文筆,故自《明詩》以至《諧隱》,皆文之屬;自《史傳》以至《書記》,皆筆之屬。”[11]204又云:“彥和分序文體,自《明詩》以下凡二十篇,韻文之屬十又一,《明詩》盡《諧隱》加以《封禪》一首是也。”[11]69葉長青《文心雕龍雜記》亦云:“茲篇蓋論有韻文之終篇也。其不置雜文之前,不歸雜文之囿者,諧隱無一定之體也。”[12]其實,劉勰在《文心雕龍》中已明確將《諧隱》劃入文辭的范疇,其云“然文辭之有諧隱,譬九流之有小說”[1]272,已有意識地將“文辭”與“九流”對舉,即說明《諧隱》屬于“文”的范疇。再之,我們看看劉勰在《諧隱》篇中所舉的例文,如“諧類”芮良夫之詩、“睅目”之謳、“侏儒”之歌、淳于之說甘酒、宋玉之《好色賦》、東方和枚皋之俳、薛綜之嘲調(diào)、潘岳之《丑婦賦》、束皙之《餅賦》、張敏之《頭責(zé)子羽文》等,均為有韻之文。“隱類”既然是“荀卿《蠶賦》,已兆其體”[6]550,當也是以韻文為主。總之,根據(jù)《諧隱》在《文心雕龍》中的位置,以及《諧隱》中所列舉的代表諧隱這種文體的例文來看,“諧隱”是較為整飭的近于詩賦的韻文。

從諧隱的創(chuàng)作者、創(chuàng)作的動機及創(chuàng)作的場所等來看,也不是“蓋出于稗官,街談巷語,道聽途說者之所造”[13]1745。劉勰將“諧”之源追溯到芮良夫之詩“自有肺腸,俾民卒狂”[6]525。芮良夫,乃周大夫芮伯。“城者發(fā)睅目之謳”和“國人造侏儒之歌”,“城者”和“國人”相較于貴族大夫,可能地位低下,但相對于芻蕘野夫,不能算鄙賤??梢浴吨芏Y·地官·泉府》所云“國人郊人從其有司”為證,賈公彥注曰:“國人者,謂住在國城之內(nèi),即六鄉(xiāng)之民也?!盵14]既住在國城大邑之內(nèi),當然就不同于處于鄙野的芻蕘了。而且他們所造的“謳”“歌”,均具有鮮明的針對性,所嘲諷的對象身份較為高貴,如華元乃宋國大夫,臧紇乃魯國大夫。同時,“謳”與“歌”的創(chuàng)作地亦在國城大邑之中,就沒有必要再由稗官去采集。隨后,“諧”的創(chuàng)作者如淳于髡、宋玉、優(yōu)旃、優(yōu)孟、東方朔、枚皋等等,基本上都是君王的身邊人,所創(chuàng)作的動機主要是以娛樂的方式勸誡君王,創(chuàng)作的場所多在廟堂之上。至魏晉,文人積極參與,創(chuàng)作動機或為排調(diào),創(chuàng)作場所主要還是廟堂之上或高門之中。“隱”之文的起源,劉勰溯至“昔還社求拯于楚師,喻眢井而稱麥麹;叔儀乞糧于魯人,歌佩玉而呼庚癸”[6]540?!斑€社”即還無社,乃蕭國大夫;“叔儀”,乃申叔儀,乃吳國大夫。隨后,“隱”的創(chuàng)作者如伍舉、齊客、莊姬、臧文、東方朔等等,也基本上都是君王身邊的人。至魏晉,魏文、陳思、高貴鄉(xiāng)公等以隱“博舉品物”[6]554,其創(chuàng)作者不是君王就是公卿。從伍舉到高貴鄉(xiāng)公,我們基本上可以判定出“隱”的創(chuàng)作場所應(yīng)該大多在廟堂之上,前期多寓諷誡,后期多為炫智取樂。總之,諧隱不同于九流之小說,出于道聽途說,作者難尋,多為依讬。劉勰極力貶低諧隱在文辭中的地位,主要是因其后來陷入“空戲滑稽”,幾乎不具諷誡功能。

我們還可從《諧隱》在目錄學(xué)上的歸屬來考察它的文體屬性?!稘h書·藝文志》是綜錄先秦至西漢著述的相對較早的史志目錄,已有對諧隱文集的著錄。《漢書·藝文志》“詩賦略”雜賦類有“《隱書》十八篇”。顏師古注曰:“劉向《別錄》云‘隱書者,疑其言以相問,對者以慮思之,可以無不諭’?!盵13]1753正與劉勰所說“漢世隱書十有八篇,歆固編文,錄之歌末”語相合[1]271。另外,劉勰在《諧隱》中提到的宋玉《好色賦》,東方朔、枚皋等以賦為名的諧隱,當亦著錄于《漢志》“詩賦略”中他們各自的賦篇里?!端鍟そ?jīng)籍志》是按照經(jīng)、史、子、集四部著錄的,在很大程度上參考了王儉《七志》、阮孝緒《七錄》的分類體系,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六朝時期的文獻與文體分類思想?!端鍟そ?jīng)籍志》集部總集類著錄:“《誹諧文》三卷?!庇郑骸啊墩u諧文》十卷。袁淑撰。梁有《續(xù)誹諧文集》十卷;又有《誹諧文》一卷,沈宗之撰?!盵9]1089可見,《隋志》是將諧隱這類文體著錄在集部的總集類目錄中,盡管將它放在文集目錄的最后,但也還是表明諧隱這類文體是屬于“文”的范疇。

由于魏晉“文學(xué)轉(zhuǎn)蓬”,故文集在六朝目錄書中獨占一席。阮孝緒《七錄序》云:“王儉《七志》,改六藝為經(jīng)典,次諸子,次詩賦為文翰?!盵15]又云:“王以詩賦之名,不兼余制,故改為文翰。竊以頃世文詞,總謂之集,變翰為集,于名尤顯,故序《文集錄》為內(nèi)篇第四?!盵15]《隋書·經(jīng)籍志》云:“總集者,以建安之后,辭賦轉(zhuǎn)繁,眾家之集,日以滋廣,晉代摯虞,苦覽者之勞倦,于是采摘孔翠,芟剪繁蕪,自詩賦下,各為條貫,合而編之,謂為《流別》。是后文集總鈔,作者繼軌,屬辭之士,以為覃奧,而取則焉。今次其前后,并解釋評論,總于此篇?!盵9]1089可見,從班固《漢書·藝文志》“詩賦略”,到王儉《七志》“以詩賦之名,不兼余制,故改為文翰”,再到阮孝緒《七錄》“變翰為集”,直至《隋書·經(jīng)籍志》“辭賦轉(zhuǎn)繁,眾家之集,……自詩賦下,各為條貫”,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總集里最為核心的文體是詩賦,這也是我們現(xiàn)今所說的最具文學(xué)性的韻文體。筆者認為,諧隱之文從《漢志》“詩賦略”走到《隋志》“總集類”,也應(yīng)該是因為其具有極強的“文”的屬性。而且這種“文”的屬性,在當時已經(jīng)被文人們關(guān)注到了。

近人劉師培與朱光潛也是把“諧”“隱”歸于“文”的范疇的。劉師培《中國中古文學(xué)史講義》云:“諧隱之文,斯時益甚也。諧隱之文,亦起源古昔。宋代袁淑,所作益繁。惟宋、齊以降,作者益為輕薄,其風(fēng)蓋昌于劉宋之初。嗣則卞鑠、丘巨源、卞彬之徒,所作詩文,并多譏刺。梁則世風(fēng)益薄,士多嘲諷之文,而文體亦因之愈卑矣。”[16]97又云:“晉人之文,如張敏《頭責(zé)子羽文》、陸云《嘲褚常侍》、魯褒《錢神論》,亦均諧文之屬。”[16]71這段文字是劉師培于《宋齊梁陳文學(xué)概略》中所論及,此中“文學(xué)”之觀念應(yīng)該是不雜含小說家之小說觀念的,此處“文學(xué)”是于經(jīng)、史、子之外別為一部的。劉師培于《宋齊梁陳文學(xué)概略》開頭云:“自齊王儉撰《七志》,始立‘文翰’之名;梁阮孝緒撰《七錄》,易稱‘文集’,而‘文集錄’中,又區(qū)《楚辭》、別集、總集、雜文為四部,此亦文學(xué)別為一部之證也?!盵16]74“文學(xué)”既然已別于經(jīng)、史、子而為集部,顯然,集部的諧隱之文就不應(yīng)該與子部之小說相混。朱光潛在《詩論·詩與諧隱》中說:“民間詩也有一種傳統(tǒng)的技巧,最顯而易見的是文字游戲。文字游戲不外三種:第一種是用文字開玩笑,通常叫做‘諧’;第二種是用文字捉迷藏,通常叫做‘謎’或‘隱’;第三種是用文字組成意義很滑稽而聲音很圓轉(zhuǎn)自如的圖案,通常無適當名稱?!瓌③脑凇段男牡颀垺防锾乇佟C隱’一類,包括帶有文字游戲性的詩文,可見古人對于這類作品也頗重視。”[17]25又說:“但是隱語對于中國詩的重要還不僅此。它是一種雛形的描寫詩。民間許多謎語都可以作描寫詩看。中國大規(guī)模的描寫詩是賦,賦就是隱語的化身。戰(zhàn)國秦漢間嗜好隱語的風(fēng)氣最盛,賦也最發(fā)達?!盵17]41從這里我們看到了朱光潛認為“諧”“隱”不僅是民間詩的一種傳統(tǒng)技巧,還是一種“雛形的描寫詩”,或可稱作“賦”,應(yīng)該屬于“文”的范疇。因此,在人們的認識里,“諧隱”應(yīng)該是與詩賦文體屬性相近的韻文。

《文心雕龍》無專論小說的篇章,也許是因為小說在當時還不屬于具體專有之文體種類的緣故,亦或許是由于劉勰認為小說地位卑下而不值專論。莫明其由,難以情測。但其在《諧隱》篇中提及小說,《文心雕龍·諧隱》云:“然文辭之有諧隱,譬九流之有小說。蓋稗官所采,以廣視聽?!盵1]272又在《諸子》篇中論及小說家,云:“青史曲綴以街談?!盵1]308當然,除此二處外,《文心雕龍》還征引了像《穆天子傳》《漢武內(nèi)傳》等這些被后人看作筆記小說的作品中的文字。如《文心雕龍·祝盟》“周喪盛姬,內(nèi)史執(zhí)策”[6]372句,很可能源于《穆天子傳》“天子西至于重璧之臺,盛姬告病,天子哀之?!谑菤戩攵?,內(nèi)史執(zhí)策”[18]64;又《誄碑篇》“周穆紀跡于弇山之石,亦古碑之意也”[6]443句,很可能源于《穆天子傳》“天子遂驅(qū)升于弇山,乃紀丌跡于弇山之石,而樹之槐,眉曰西王母之山”[18]56;又《養(yǎng)氣篇》“雖非胎息之邁術(shù),斯亦衛(wèi)氣之一方也”[19]句,很可能源于《漢武內(nèi)傳》,《后漢書·方術(shù)傳下·王真?zhèn)鳌防钯t注引《漢武內(nèi)傳》曰:“王真字叔經(jīng),上黨人,習(xí)閉氣而吞之,名曰‘胎息’?!盵20]但這些被后人認為是筆記小說的作品,在六朝時似不以小說觀之,故它們在《隋書·經(jīng)籍志》中亦不入小說類。因此,這些在判定劉勰的小說觀念時不能作為重要依據(jù)。

此外,《文心雕龍》中還有兩處似與小說相關(guān)卻難以確定的記錄。如《論說》中有“伊尹以論味隆殷”[1]328句,又《諸子》有“至鬻熊知道,而文王咨詢,余文遺事,錄為《鬻子》”[1]308句。這兩條都與《漢書·藝文志》“小說家”有關(guān)聯(lián),但又難以確定其間的關(guān)聯(lián)。如“伊尹以論味隆殷”句,由于文獻不足,很難確定它是出于《漢書·藝文志》“道家”《伊尹》五十一篇中,還是出于《漢書·藝文志》“小說家”《伊尹說》二十七篇中。嚴可均疑其出于小說家,他這樣說:“案,《漢志》道家有《伊尹》五十一篇,小說家有《伊尹說》二十七篇,本注:‘其語淺薄,似依托也?!艘杉葱≌f家之一篇?!睹献印贰烈愿钆胍獪^此篇也?!盵21]嚴氏所言,也僅是猜測而已,沒有實據(jù)。同樣,《鬻子》在《漢志》著錄中既有道家《鬻子》二十二篇,亦有小說家《鬻子說》十九篇。亦不知劉勰所言《鬻子》,是屬于道家還是小說家。《欽定四庫全書總目》卷一百十七雜家類一《鬻子》曰:“考《漢書·藝文志》道家《鬻子》二十二篇,又小說家《鬻子說》十九篇,是當時本有二書?!读凶印芬跺髯印贩踩龡l,皆黃老清靜之說,與今本不類,疑即道家二十二篇之文。今本所載與賈誼《新書》所引六條文格略同,疑即小說家之《鬻子說》也。”[22]依四庫館臣所言,在漢時,《鬻子》與《鬻子說》就有可能混稱,故劉勰所說《鬻子》,亦難斷定是道家的《鬻子》還是小說家的《鬻子說》。當然,它們對于認識劉勰小說觀念的影響并不是太大,因為它們沒有超越《漢志》小說觀念的范疇。

亦有學(xué)者以更寬的視域?qū)徱暳恕段男牡颀垺放c小說的關(guān)聯(lián),認為《文心雕龍》從總論到文體論等許多篇章的論述都與小說有某種關(guān)聯(lián)。如張開焱在《魏晉六朝文論中的小說觀念與潛觀念——以〈文心雕龍〉的文體論為例》一文中說:“然而,盡管《文心雕龍》沒有專論小說,但該書總論與文體論許多篇章的論述都與小說有某種關(guān)聯(lián),這關(guān)聯(lián)主要表現(xiàn)在劉勰所論某種文體與作品的狀態(tài)都與時人和前人所論小說的特征有明顯的相同和類似。”[4]張開焱所說有據(jù),他列舉了《辨騷》《正緯》《明詩》《樂府》《詮賦》《史傳》《諸子》《論說》《雜文》《諧隱》等篇目中的實例,并較為詳細地闡述了它們與小說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的確,它們之間存在著某種程度的關(guān)聯(lián)是毋庸置疑的,但卻難以說明這些小說關(guān)聯(lián)是劉勰以其思想中固有的小說觀念來認知的?;蛟S正如張開焱自己所說的,只是小說的“潛觀念”[4]。而這個小說“潛觀念”是以現(xiàn)代小說觀念來考量的,因此,此文不將其作為認識劉勰小說觀念的憑借。

至此,以《文心雕龍·諧隱》中的“然文辭之有諧隱,譬九流之有小說”,以及《諸子》中的“青史曲綴以街談”作為依據(jù)來認識劉勰的小說觀念,應(yīng)該是最為直接、可靠的,也是最有說服力的。而這兩處所體現(xiàn)的小說觀念,均與《漢書·藝文志》著錄的“小說家”觀念最為接近,甚至可以說是對《漢書·藝文志》小說觀念的沿襲,基本上也可以視為漢魏六朝時期主流小說觀念的體現(xiàn)。班固《漢書·藝文志》諸子略著錄有儒家、道家、陰陽家、法家、名家、墨家、縱橫家、雜家、農(nóng)家、小說家等,并在其末云:“諸子十家,其可觀者九家而已?!盵13]1746《漢書藝文志講疏》云:“十家去小說,故曰九家。九家亦曰九流,向、歆所定,故張衡曰:‘劉向父子領(lǐng)教秘書,閱定九流也。’”[23]范文瀾《文心雕龍注》亦云:“《漢書·藝文志》列諸子為十家,而云‘其可觀者,九家而已’,其一家即小說家也?!盵1]281小說家著于諸子之末,不入九流,或因其不合這九家的要旨——“合其要歸,亦《六經(jīng)》之支與流裔”[13]1746??梢姡瑒③乃f的“然文辭之有諧隱,譬九流之有小說”的“小說”,應(yīng)與《漢志》諸子略中所著錄的“小說家”是相對應(yīng)的,即《文心雕龍》“譬九流之有小說”原本源于《漢書·藝文志》“諸子十家,其可觀者九家而已”?!扒嗍非Y以街談”亦源于《漢書·藝文志》?!稘h書·藝文志》諸子略“小說家”著錄“《青史子》五十七篇”[13]1744。又云:“小說家者流,蓋出于稗官。街談巷語,道聽途說之所造也?!盵13]1745此為劉勰所云“《青史》曲綴以街談”之所本。由此可以看出,劉勰《文心雕龍》所說的“小說”的觀念本于《漢書·藝文志》所說的“小說”的觀念。

我們弄清了劉勰《文心雕龍》中所說的“小說”的觀念,就基本上可以認清其文體屬性。關(guān)于劉勰《文心雕龍》中所說 “小說”的文體屬性,筆者比較認同張開焱和郝敬二人的說法。張開焱曾在《魏晉六朝文論中的小說觀念與潛觀念——以〈文心雕龍〉的文體論為例》一文中說:“在劉勰那里,小說不是某種單一的文體,它不是一個文體學(xué)概念,而是一個文化學(xué)和價值論的概念,它可能包含一切不能為封建社會正統(tǒng)意識形態(tài)所接納的各種話語樣式,小說總是在一種二元對立的文化格局中被定義和定位的。”[4]郝敬在《劉勰〈文心雕龍〉不論“小說”辨》一文中說:“以劉勰《文心雕龍》為代表的六朝文論,在理論層面繼承了漢人‘小說’觀念,將‘小說’視為一種學(xué)術(shù)體式而非文學(xué)體式?!盵5]又說:“無論從文體的宏觀考察,還是文學(xué)創(chuàng)作技巧的微觀剖析,劉勰實實在在體現(xiàn)出的都是班固《漢志》所代表的漢人‘小說’觀念,并沒有作出對小說觀念的實質(zhì)性發(fā)展與提升?!盵5]的確,劉勰在《文心雕龍》中并未有意識地對《漢志》的小說觀念進行探討和提升,基本上固守了《漢志》的小說觀念。因此,《文心雕龍》中所提及的“小說”依然還是停留在文化學(xué)和價值論的層面,未能獨立為一種文學(xué)的文體。

上面考察了諧隱與小說的文體屬性,下面我們再來考察一下《笑書》或《笑林》與諧隱及小說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度。《文心雕龍·諧隱》云:“至魏文因俳說以著笑書,薛綜憑宴會而發(fā)嘲調(diào),雖抃推席,而無益時用矣?!盵6]533詹锳《文心雕龍義證》云:“元刻本、弘治本‘文’作‘大’,‘笑’作‘茂’。沈巖錄何校本,‘大’改為‘文’。何云:‘“文”字以意改。’”[6]533黃叔琳《增訂文心雕龍校注》云:“黃校云:(文)元作‘大’,(笑)元作‘茂’,孫改。(此沿梅校)。按元明各本皆作‘大’,馮舒、何焯始校為‘文’,然未言所據(jù)。黃氏竟從而改之,殊違闕疑之義?!蟆?,疑原是‘人’字?!喝艘蛸秸f以著笑書’,蓋指魏邯鄲淳所著之笑林也?!段耐ā?十五)引作‘笑’,孫改是?!盵24]王利器《文心雕龍校證》也是“疑‘大’為‘人’字之誤,指魏人邯鄲淳之《笑林》也”[7]。

潘重規(guī)認為“大”是“代”的俗字,“魏大”就是“魏代”。他在《敦煌卷子俗寫文字之研究》中說:“敦煌寫本‘代’、‘大’往往互用,‘魏大’當即‘魏代’。蔣禮鴻《敦煌變文字義通釋》云:‘四代即四大,佛家謂地水火風(fēng)四大和合成身體,四大即指身體?!跽丫兾模骸迳窬憧偵ⅲ拇奈N!痛笸敉ㄓ?。李陵變文:‘陵家歷大為將軍,世世從軍為國征?!瘹v大,《變文集》校記作‘歷代’,極確。唐人崔令欽《教坊記》:‘大面,出北齊蘭陵王長恭,性膽勇而貌若婦人,自嫌不足以威敵,乃刻木為假面,臨陣著之?!棠緸榧倜?,就是代面?!杜f唐書·音樂志》二記此事,正作代面??梢娞茣r大、代二字通用。是《文心》‘魏代’作‘魏大’,乃唐時俗寫慣例,‘魏大’即‘魏代’,則文辭事義,無不愜當,庶幾可以解向來紛紜不決的疑誤了?!盵25]潘重規(guī)將“魏大”解釋為“魏代”甚有理,確實也使得文辭通順,事義確當。

但這里還是存在一些問題:“笑書”在弘治本《文心雕龍》中寫作“茂書”,后人改“茂”為“笑”,“茂書”就變成了“笑書”,因此,“笑書”是否確切,就很值得懷疑。即使“笑書”是改對了,“笑書”是不是就特指一本具體的書——《笑書》,也難以確定,因為諸家書目并未見著錄《笑書》,各種類書亦未見征引?!按蟆备臑椤拔摹笔恰耙飧摹?,無確切依據(jù)?!按蟆弊鳛椤叭恕保彩恰耙勺鳌?,同樣無確切依據(jù)。且潘重規(guī)的解釋十分合理,“大”無改之必要,“大”“代”相通,“魏大”即是“魏代”。因此,此處到底是“魏文”,還是“魏人”,或者是本不必改動的“魏大”,顯得較為混亂,臆測的成分較多,可信度低。同樣,所著“笑書”是指讓人發(fā)笑的這一類書,還是指《笑書》這一本具體的書,或者就是指邯鄲淳所撰寫的《笑林》,這些都難以確定。故以“魏文因俳說以著笑書”作為依據(jù)來審視諧隱與小說的關(guān)聯(lián),其可依據(jù)性是需要進一步確定的。

當然,后人校改與劉勰原意確切符合的可能性也是有的。我們姑且認為“魏文因俳說以著笑書”或“魏人因俳說以著笑書”就是劉勰《文心雕龍》的原話,并以此來探尋“笑書”與諧隱及小說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鑒于《笑書》“因俳說”,那么,我們就先得明確“俳說”所指。劉勰在《文心雕龍》中除《諧隱》篇提及“俳說”外,《論說》篇也曾提及?!段男牡颀垺ふ撜f》云:“至如張衡《譏世》,韻似俳說;孔融《孝廉》,但談嘲戲?!盵26]張衡《譏世論》今已不存,故難以其觀俳說之貌。劉勰在這里把“俳說”與“嘲戲”對舉,或指它們二者之間有共通之處。姑且如此認為,可惜孔融《孝廉》亦不存,也難以此知“嘲戲”之形。曹丕《典論·論文》云:“孔融體氣高妙,有過人者,然不能持論,理不勝辭,至于雜以嘲戲。”[27]依曹丕所講,“至于雜以嘲戲”可能是孔融論體文的一個通病,不僅限于《孝廉》這一篇。檢尋孔融論體文,發(fā)現(xiàn)其現(xiàn)存的《肉刑論》中雜有嘲戲之文?!罢Z所謂‘洛陽豪徒韓伯密,加笞三百不中一,髡頭至耳發(fā)詣膝’。”[28]這與《諧隱》中所提及的“睅目之謳”和“侏儒之歌”非常相似,是較為簡短的韻語形式,有嘲諷戲說的意味。這或許可以看出,諧辭是通過俳說這種方式來表現(xiàn)的,俳說是諧辭的一種表現(xiàn)手段,其實質(zhì)是一致的。

我們再來看《笑書》與俳說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也即《笑書》與諧隱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諸多學(xué)者均認為《笑書》與《笑林》相類,或者《笑書》本指《笑林》。因為《笑書》現(xiàn)不存,因此,只能從《笑林》入手探尋其與俳說的關(guān)聯(lián)。魏晉時期,有兩《笑林》,一為邯鄲淳所撰,一為陸云所撰。此處《笑林》當然應(yīng)該是指邯鄲淳所撰之《笑林》,因為只有這樣,才能符合《諧隱》中“魏文”“魏人”“魏大”(即魏代)之說。邯鄲淳《笑林》見錄于《隋志·經(jīng)籍志》,應(yīng)該可信,但已無完帙,魯迅《古小說鉤沉》有輯本。我們可以把《笑林》中的故事與魏晉時期的諧體文章從體式上進行比較,以此判定其文體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

劉勰《文心雕龍·諧隱》云 “薛綜憑宴會而發(fā)嘲調(diào)”[6]533;又云:“潘岳丑婦之屬,束皙賣餅之類,尤而效之,蓋以百數(shù)”[6]535。薛綜憑宴會而發(fā)嘲調(diào)事見《三國志》?!秴侵尽ぱC傳》云:“西使張奉于權(quán)前列尚書闞澤姓名以嘲澤,澤不能答。綜下行酒,因勸酒曰:‘蜀者何也?有犬為獨,無犬為蜀,橫目茍身,蟲入其腹?!钤唬骸划攺?fù)列君吳邪?’綜應(yīng)聲曰:‘無口為天,有口為吳,君臨萬邦,天子之都?!谑潜娮残?,而奉無以對?!盵31]。潘岳“丑婦之屬”,其文不存。束皙“賣餅之類”,當指其《餅賦》一文。束皙《餅賦》云:“于是火盛湯涌,猛氣蒸作。攘衣振裳,握搦拊搏。面彌離于指端,手縈回而交錯。紛紛馺馺,星分雹落。籠無迸肉,餅無流面。姝媮咧敕,薄而不綻。雋雋和和,瓤色外見。弱如春綿,白如秋練。氣勃郁以揚布,香飛散而遠遍。行人失涎于下風(fēng),童仆空嚼而斜眄。擎器者舐唇,立侍者干咽。爾乃濯以玄醢,鈔以象箸,伸要虎丈,叩膝偏據(jù)。槃案財投而輒盡,庖人參潭而促遽。手未及換,增禮復(fù)至。唇齒既調(diào),口習(xí)咽利。三籠之后,轉(zhuǎn)更有次?!盵32]由上可見,薛綜嘲調(diào)之文及束皙賣餅之賦,皆為相對整飭的有韻之文。

我們再略舉幾例《笑林》中的故事,來看看其文體形式。例如:“桓帝時,有人辟公府掾者,倩人作奏記文;人不能為作,因語曰:‘梁國葛龔先善為記文,自可寫用,不煩更作?!鞆娜搜詫懹浳?,不去葛龔姓名。府君大驚,不答而罷。故時人語曰:‘作奏雖工,宜去葛龔?!盵33]40又:“漢世有人年老無子,家富,性儉嗇,惡衣蔬食,侵晨而起,侵夜而息;營理產(chǎn)業(yè),聚斂無厭,而不敢自用。或人從之求丐者,不得已而入內(nèi)取錢十,自堂而出,隨步輒減,比至于外,才余半在,閉目以授乞者,尋復(fù)囑云:‘我傾家贍君,慎勿他說,復(fù)相效而來!’老人餓死,田宅沒官,貨財充于內(nèi)帑矣?!盵33]40又:“傖人欲相共吊喪,各不知儀。一人言粗習(xí),謂同伴曰:‘汝隨我舉止?!戎羻仕?,舊習(xí)者在前,伏席上,余者一一相髡于背;而為首者以足觸詈曰:‘癡物!’諸人亦為儀當爾,各以足相踏曰:‘癡物!’最后者近孝子,亦踏孝子而曰:‘癡物!’”[33]43從這三則《笑林》文字來看,《笑林》中的故事是篇幅較為短小的散體文字,并不同于俳優(yōu)演說的相對整飭的有韻文辭。

當然,劉勰也只是說“因俳說以著笑書”,并沒有說是“擬俳說以著笑書”,因此,它們在形式上也就沒有必要像擬古詩、擬連珠那樣追求相同的一致性。那么,是不是說它們就沒有什么關(guān)聯(lián)了呢?也不是。它們之間具有很強的相同的悅懌性,基本上都是為了取樂而生產(chǎn)的。兩相比較,《笑林》確實顯得更加“無益時用”[6]533,缺乏諷誡之旨。如果從文體形式上看,《笑林》與諧隱明顯屬于不同的文體范疇;如果從悅懌性的娛樂功能上看,它們之間有相通之處。魯迅在《中國小說史略》中說:“《笑林》今佚,遺文存二十余事,舉非違,顯紕繆,實《世說》之一體,亦后來俳諧文字之權(quán)輿也?!盵34]魯迅所講的“俳諧文字”或許只是對諧謔活動與諧謔言語的一種泛稱,而不是較為定型的俳諧文。

綜上所述,我們發(fā)現(xiàn)諧隱與小說分別處于不同的文類,尤其是在文體形式上,諧隱是結(jié)構(gòu)較為整飭的有韻文辭,便于諷誦;小說在結(jié)構(gòu)上是無固定形式的散體。而且,從較為純粹的文體學(xué)的概念來看,彼時小說還算不上是一種文體。人們往往通過諧隱與《笑林》都具有悅懌性的特點,將諧隱與小說勾連起來,尤其是當時出現(xiàn)了俳優(yōu)小說,更容易讓人們相信諧隱與小說之間存在密切關(guān)聯(lián)。究其實,俳優(yōu)小說也只不過是結(jié)構(gòu)較為整飭類于賦體文學(xué)的諧隱之文,與被后人稱之為小說的《笑林》在文體形式上是大不一樣的。但有一個問題,那就是悅懌性極強的《笑林》著錄于《隋志》子部小說類,此應(yīng)作何解釋?的確,《隋志》所著錄的《笑林》《笑苑》《解頤》等頗具悅懌性的小說,其意旨與《漢志》小說家似乎不同,盡管《漢志》所著錄的小說難尋原篇,但以題目視之,很難看出有悅懌性的意旨。但是,我們不要忘了,“街談巷語之說”是《漢志》和《隋志》判定小說的共同的核心標準,《笑林》同樣符合這一標準,《笑林》中所記錄的笑話,基本上都是“道聽途說者之所造”[13]1745。因此,《隋志》將其歸于子部小說類,是毫不違背小說標準的。如果此說能夠成立,那么,以悅懌性來作為諧隱與小說關(guān)聯(lián)的憑借就不可靠了。當然,它們之間確實會有一些相通之處,但并不能充分說明它們文體屬性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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