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祥祥

2020年6月7日，北京兒童醫(yī)院血液科的病房里，韓文靜拿著手機，讓病床上的女兒佳墨與正在黑龍江省伊春市老家的父親韓春林視頻。鏡頭里，父親光頭锃亮，臉上皺紋密布，卻笑成一朵花，并用濃重的東北口音向外孫女邀功：“墨兒，姥爺又給你的狗熊嶺做了一個小滑梯，等你出院就能來玩了，好好治病，不要哭哦……”

韓文靜淚奔。年少時，一心想逃離深山老林的少女，抱怨痛恨著勢利冷酷的“賊摳”父親，直到女兒的病痛，將一家人的命運緊緊牽連在一起，她才讀懂父親的隱忍與偉大。為了重燃外孫女的生命火焰，姥爺親自動手造了一座“狗熊嶺”。這座生命的堡壘，護航了三代人的希望……

成家立業(yè)才讀懂“賊摳”父親

韓文靜1988年出生在黑龍江省伊春市，父親韓春林是大西林綜合林場的森林警察，常年在深山老林工作，家里還有一個木耳種植廠。打韓文靜記事起，爸爸長年值班不在家，每次見面就是數(shù)落她學習不上進亂花錢。爸爸還有個怪癖：賊摳。高中時，父親執(zhí)意將15歲的她送回山東老家上學。從生活多年的東北大山來到山東，韓文靜吃盡苦頭。在她心里，父親就是一個大惡魔。

2006年，韓文靜報考了黑龍江省生物科技職業(yè)學院，回到東北求學。上學期間，韓文靜認識了同齡男孩夏男，夏男在哈爾濱的熱力學院就讀。兩人通過室友介紹認識，隨后相知相戀。不同于父親韓春林的冷漠寡言，夏男溫暖和煦。他的出現(xiàn)，讓韓文靜重新愛上生活，覺得未來可期。

2013年，兩人決定結(jié)束愛情長跑，步入婚姻殿堂。夏男到伊春提親時，韓春林開門見山：必須在哈爾濱買套房才同意結(jié)婚。當時夏男一口答應(yīng)：“我要給文靜一個家，買房子是肯定的?！?/p>

然而，夏男家遲遲湊不夠首付。2013年底，他的父親買黑彩票把所有積蓄輸光了，還欠了幾十萬外債。韓文靜心軟了，決定裸婚。韓春林卻執(zhí)意反對：“背負著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和外債，誰還會想和他在一起呢？”韓文靜指責父親勢利，執(zhí)意跟夏男結(jié)婚了。就這樣，父女關(guān)系鬧得更僵，直到新生命的來臨才有所緩和。

2016年，韓文靜女兒夏佳墨出生。林麗華心疼女兒，將10個月大的佳墨接回伊春老家撫養(yǎng)。每逢節(jié)假日，韓文靜都會坐火車回家看女兒。就在這時，她發(fā)現(xiàn)了截然不同的爸爸。

韓春林在大山工作，以前每個月才會回趟家，但現(xiàn)在韓文靜每次回家，他都在家。從媽媽那里得知，爸爸每周五會坐3個小時班車回家，有時到家已經(jīng)凌晨，只為看小外孫女一眼。女兒佳墨最喜歡看動畫片《熊出沒》，爸爸跟佳墨有個約定，為她造一個動畫片里面那樣的“狗熊嶺”。

年底，韓文靜買房，林麗華拿出一本存折：“你爸讓我跟你說是借的，他這人就是嘴硬，你倆一個德行。”林麗華將家里的積蓄近30萬給了女兒買婚房?；楹螅哪修o去了賓縣的工作來到哈爾濱。

2018年4月初，韓春林和妻子林麗華帶著佳墨到哈爾濱小住，幸福招手之際，老天卻開了個玩笑。

一天晚飯時，家人聊起佳墨近來走路瘸腿的情況。次日，林麗華帶著外孫女到哈爾濱市兒童醫(yī)院做檢查：醫(yī)生診斷為滑膜炎，讓孩子不要運動。一周后，佳墨情況不見好轉(zhuǎn)，韓文靜帶著孩子去看了中醫(yī)，幾服中藥吃下來，佳墨開始低燒，整天趴在大人身上不動彈。韓春林看著老伴兒懷里的外孫女，自言自語道：“這孩子臉色慘白，怕不是有白血??？”林麗華用胳膊肘狠狠捅了丈夫一下，罵他烏鴉嘴。

那晚，韓文靜沒有合眼，根據(jù)孩子情況在手機翻看各種資料，心里害怕孩子得的是白血病。4月11日，一家人帶著佳墨到哈爾濱醫(y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yī)院做檢查。一番檢查下來，醫(yī)生讓她趕緊給孩子辦住院，做骨髓穿刺。韓文靜眼淚瞬間落下來，韓春林也蒙了。

病魔來襲姥爺接力救孫

一周后，佳墨終于在兒科血液病房住下來，可是醫(yī)院床位供不應(yīng)求，沒有普通床位，只能住到走廊上。

韓文靜將佳墨摟在懷里，一邊哄一邊喂奶，佳墨喝幾口就開始嘔吐。此后幾天，她都無法進食，瘦得只有十八九斤。

這時，一位老患者說：“孩子連口罩都沒有，如果感染十幾萬都擋不住，趕緊找個病房吧！”韓文靜聽聞后，急得直掉眼淚。韓春林見狀，拉下老臉挨個病房詢問出院病人情況。其間，得知有單間，但費用一天700元，韓春林毫不猶豫：“我們住，多貴都??！”經(jīng)過檢查，佳墨患的是急性淋巴b型白血病。費用一般無特殊情況，在30萬到50萬之間。

聽到醫(yī)生的話，韓文靜急得直哭，孩子有希望了！但是錢從哪來呢？剛買房子，還有外債。

看到女兒落淚，韓春林突然跟她講了一個秘密：“你結(jié)婚前兩周，家里種植黑木耳的廠房遭遇火災，山上的房子也被燒了?？晌覈诟烙H友瞞著你，親自在山上用木頭和泥土蓋房。你想想看，我和你母親人到中年，一把火全燒沒了，都能重新再站起來，你年輕，怕什么呢？”聽完父親這番話，韓文靜擦干了眼淚。

這時，夏男從老家借回來8000元，因為父親欠債，許多親戚避而遠之，他根本借不到錢。韓春林上前安慰道：“我來想辦法，你別著急?！痹瓉?，夏男自從得知父親賭博欠債后，患上輕微抑郁癥，而這次女兒得病，他的病情更加嚴重。

幾天后，韓春林回到老家將宅基地和廠址賣掉了。韓春林請了人生第一個年假，日夜守護著外孫女。病房里佳墨年齡最小，長時間化療扎針，對護士穿的白大褂很恐懼，韓春林特意給她買了一套紅睡衣，她仍舊哭：“姥爺我不要，帶我回去蕩秋千?！表n春林鼓勵外孫女：“墨兒乖，等你好了，姥爺帶你回狗熊嶺?！?/p>

第一次化療結(jié)束了，花費12萬多元，佳墨狀態(tài)好點后，韓春林繼續(xù)回到伊春老家掙錢。不到一個月，這筆錢就又花光了，為了給外孫女治病，韓春林將當?shù)赝撂禺a(chǎn)運到哈爾濱出售，韓文靜則在朋友圈售賣。

其間，韓文靜和夏男商量把房子賣了，先給孩子治病。這個決定被韓春林一口回絕：“剛有的家不能賣，治療完讓孩子去哪？租房子不也要花錢嗎？

就這樣，韓文靜單位同事捐助了一些，韓春林又跟親友借了十多萬，錢一點點有了著落。

第二個療程時，佳墨在治療期出現(xiàn)各種險情，甚至抗拒治療。每次視頻，韓春林就會跟外孫女說：“墨兒啊，姥爺定要像光頭強那樣給你鋸木頭，給你的狗熊嶺添新的玩具，咱一定要好起來！”

韓文靜本以為這是哄孩子的戲言，沒有多在意，可每次視頻，她都看到父親別著短鋸、挽著褲腿在院子里勞作。漸漸地，逼仄的院子成了一座私人定制的游樂場，木秋千、滑滑梯和蹺蹺板應(yīng)有盡有。媽媽還告訴她：“這木頭是你爸攢了二十多年的寶貝。”韓文靜知道，爸爸常年在森林工作，熱愛樹木，從不亂砍濫伐。當年撿的那些爛樹根竟成了給外孫女打造童話世界的好材料。

這次治療中，佳墨開始掉頭發(fā)、掉睫毛、掉眉毛。次日視頻，韓文靜發(fā)現(xiàn)父親竟然也剃了光頭。他拍著發(fā)光的額頭對佳墨說：“墨兒啊，你看姥爺像不像光頭強？”

第二次骨穿，佳墨的檢查結(jié)果顯示轉(zhuǎn)陰了，韓文靜拿著診斷書，父女倆高興地擁抱在一起。

暖心姥爺挺立愛的“狗熊嶺”

韓春林粗略算了算，外孫女需要化療3年，順利的情況下費用在50萬元左右。

為了湊治療費，除過借錢，韓春林還做起“兼職”。每天下班后，他坐車到私人承包的山頭當伐木工，早上5點出門，晚上8點下班累得腰都直不起來。林麗華讓丈夫不要那么拼命，韓春林擺擺手：“我還能動，鋸一根原木能掙10元錢，一天可以多掙100元，墨兒就有救了！”

看著父母這么苦，韓文靜于心不忍，“撲通”一聲跪在韓春林腳邊。韓文靜從媽媽那里得知，自己有個素未謀面的姑姑， 980年得了白血病。為了給妹妹治病，爸爸十幾歲就外出打工掙錢給她治病，最后還是沒能留住妹妹，此后爸爸便養(yǎng)成了攢錢節(jié)約的習慣，也就是她眼中的賊摳和勢利。得知這段歷史后，韓文靜終于讀懂了父親。

2020年除夕當天，佳墨結(jié)束了第16次化療，出院回家。當天林麗華做了一大桌子菜。吃飯時，佳墨牽著姥爺滿是厚繭的手，舉起杯子祝大家新年快樂。韓文靜看到，父親的胡須已然斑白。

春節(jié)期問，韓春林陪著外孫女重溫《熊出沒》。佳墨纏著姥爺講述伊春山里的“狗熊嶺”，期待著疫情結(jié)束后回伊春的“狗熊嶺”。一個半月后，佳墨的狀態(tài)開始變差，從食欲不振轉(zhuǎn)變?yōu)榈蜔?，韓文靜馬上預約掛號。

2020年3月24日，佳墨即將進入第三個療程，并不富裕的家庭排上了1000元一天的單間。

佳墨面臨生命危險，醫(yī)院同意夏男帶著佳墨在醫(yī)院里隔離治療。那段時間，佳墨每天近20個小時的輸液，高強度的化療藥使她渾身沒有力氣，癌細胞導致她無法站立。韓文靜和夏男分工照顧佳墨。住院一周后，醫(yī)生告訴他們佳墨骨髓里癌細胞占比87%，癌細胞負荷很高，需要馬上用藥把癌細胞打下去。一天的用藥量讓佳墨在24小時之內(nèi)驟胖5斤。幾天后，藥效過去，佳墨暴瘦6斤。在醫(yī)院的建議下，佳墨需要轉(zhuǎn)到北京治療。

5月17日，韓春林帶著孩子抵達北京兒童醫(yī)院。經(jīng)檢測，孩子髓內(nèi)髓外全面復發(fā)，原始細胞、幼稚細胞明顯上漲超過5%。這意味著，佳墨的病情復發(fā)了，醫(yī)院說再晚兩天來命都難保了。

韓春林來不及震驚，因為院方通知他趕緊準備150萬元治療費。這個時候，夏男抑郁癥復發(fā)，籌措醫(yī)療費的重任又落在了韓春林一個人頭上。

無奈之下，韓春林安排妻子到北京陪伴外孫女，自己趕回家籌錢，這次他們只好把老家的房子和哈爾濱的房子都賣了?？身n春林對外孫女保證，只要她的病好了，他一定會買一套更好的房子。每晚韓春林都會跟外孫女視頻：“你是外公心尖尖上的一棵小樹苗，外公要給你造個狗熊嶺。”佳墨捏著小拳頭，有氣無力地說：“姥爺我會好起來的，去狗熊嶺玩兒！”韓文靜淚奔。此時的狗熊嶺連帶著深深的父愛，成了母女倆的生命堡壘。

2020年6月7日是佳墨的生日，佳墨要做免疫細胞回輸。韓春林一大早就跟外孫女視頻，向她展示親手做的玩具。經(jīng)過這次治療，佳墨的病情終于得到控制，并有了實質(zhì)性好轉(zhuǎn)，全家人都舒了一口氣。但佳墨后續(xù)治療還需要錢，韓春林依舊在大山里當伐木工，履行著和外孫女的約定，為她造一個狗熊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