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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眠

2022-07-05 00:03:22楊時旸
特區(qū)文學 2022年4期
關鍵詞:夢游者夢境

楊時旸,影評人,資深媒體人,現(xiàn)任職于《中國新聞周刊》。專欄作品散見于《騰訊·大家》《北京青年報》《南方人物周刊》《新京報》等。出版有小說《楊天樂買房記》,影評集《孤獨的影獵人》,隨筆集《并沒有如愿以償?shù)娜松贰?/p>

終于,我們不再需要睡眠。

所有時間都可以用來工作和狂歡。每一小時,每一分鐘,每一秒,我們都能創(chuàng)造價值或者收獲快樂。睡眠和夢境被消滅了。但凡事都有反對者。時代歡快向前奔跑,那些被撞飛的,掉隊的,沉浸于舊日的弱者,成為了敵人。睡眠是他們的毒品。

午夜,我去尋找夢游者。

街燈璀璨,巨大的鏡面鑲嵌于街燈斜上方,光與光彼此交相呼應,重疊反射,讓夜晚狀若白晝。四周樓宇外立面的玻璃幕墻也都不甘示弱散發(fā)奪目光芒,人們在街頭游走、交談、大笑,音樂與笑聲交錯糾纏、此起彼伏,商店、餐廳與咖啡館門庭若市,一派生機勃勃。

我在人流中慢慢行走,悉心留意。尋夢器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振動,提示我目標就在附近。我停下來,拿出儀器看,尋夢器狀若羅盤,有古香古色的外表和最先進的內(nèi)核,它能監(jiān)測周遭一公里內(nèi)人們的心律、呼吸頻次、腦電波等生物訊號,在極短時間內(nèi)做出綜合研判,且指示出夢游者的具體方位。

尋夢器的電子指針抖動了一陣,開始慢慢偏向一側(cè),我掃視街道,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異常。我依照指針指示,轉(zhuǎn)過身,細細查看,發(fā)現(xiàn)指針正對的方向,是一家咖啡館的戶外座位,兩個20多歲的男人面對面而坐,并不交談,咖啡放在桌上,一口未動。我慢慢走過去,尋夢器的嘀嘀聲愈發(fā)大起來,我把它重新別回腰帶,靠近嫌疑人。

他們都睜著眼睛,嘴角上翹,手腕抵住桌面,遠遠看上去,和其他不眠人沒有區(qū)別,但只有你靠得足夠近,才能看清那種邪魅異象—他們的眼球在快速轉(zhuǎn)動,眸子像失控的陀螺。REM,全稱為眼球快速轉(zhuǎn)動睡眠期。我對此再熟悉不過,處于這個睡眠周期的人,全身肌肉完全松弛,腳趾、手指、面部等微小肌肉群偶有抽動,陰莖勃起,呼吸變快,脈搏、血壓升高或者變得不規(guī)則,這是交感神經(jīng)興奮的外顯癥候。此時,睡眠者的腦電波會變得與清醒時一樣,只有新一代的尋夢器才能通過各種復雜的生物數(shù)據(jù)綜合研判后捕捉到這微妙的信號,識別出夢游者。在這一睡眠時期,如果將其喚醒,人們都會自述正在做夢。眼球的劇烈轉(zhuǎn)動以及其它那些表征都是交感神經(jīng)敏感所致,所以REM睡眠又稱“交感風暴”。

一切確鑿無疑。這兩個人是初階的夢游者,只能維持睡眠時眼睛睜開的假態(tài),而無法進行其它活動。此刻,他們正沉溺于夢境。我掏出手銬,但抬起胳膊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桌子,一個糖罐掉到地上,摔得粉碎。那兩個人驚醒了。他們看見我,起身想逃,但睡眠牽制了他們的大腦,在醒轉(zhuǎn)的邊緣。他們反應遲鈍,這都是睡眠的副作用。我看著其中一個人站起來,但似乎腿軟,復又坐下,再次站起時,已經(jīng)被我牢牢按住。我給他上了手銬,但就在此時,另一個夢游者借此機會逃脫,踉蹌消失于街道盡頭。

我拿出對講機,呼叫搭檔,但除卻滋滋啦啦的干擾信號之外,聽不到任何應答。我把眼前的這個夢游者拽起來,帶回車里。街頭,人們紛紛注目,臉上露出嫌惡表情,他們盯著那個夢游者,仔細查看,似乎想從外表分辨出有著這樣扭曲心理的人到底長著怎樣的面孔。

我把人扔進車廂,剛坐進駕駛室,就聽見“砰”的一聲,我轉(zhuǎn)頭,看見了窗外搭檔的臉。他一臉壞笑地挑釁看我。我降下玻璃,伸出頭。他抬起右臂,右手腕上銬著剛剛從我眼前逃脫的那個夢游者。

兩個夢游者在我們身后,悄無聲息,像睡著一般。搭檔坐在副駕,一直在嚼著一塊口香糖,時不時吹出一個泡泡,又旋即破掉。離開步行街,轉(zhuǎn)上高架橋,車速才能快起來,我把車窗玻璃降下一半,讓風拂在臉上。從這個制高點望去,市區(qū)像一塊斑斕寶石,散射萬丈光輝。

回到局里,我和搭檔辦完轉(zhuǎn)交手續(xù),各自下班。搭檔叫我去吃飯,如今,我們一日六餐,能享用無盡美食。但我拒絕了他,我有我的安排。我要先去健身房,度過兩個小時,然后去極夜酒吧喝兩杯。不再需要睡眠之后,時間變得無邊無際,無垠無限。我需要自己在無盡時間之上立下一個又一個界碑,以免迷失于時間的茫?;囊?。

在健身房,在酒吧,人們似乎都有無盡精力,他們奮力蹬車,奮力跳舞,排出汗水,攝入酒精,時間就被消弭,可以迎接一次又一次循環(huán)。對我而言,去往極夜并非只為喝酒和消磨,我有人要見。

第一次與她相識,就是在那里。一年前,那時,我剛剛升任一支尋夢支隊的隊長,當天,我破獲了一起大案,一舉抓獲了十五個嫌疑人,下班后,我們涌到極夜慶祝。

那時,還沒有夢游人,那些沉浸于舊日迷夢的人只是偷偷睡眠。利益驅(qū)動一切。睡眠成為了一條隱秘的地下產(chǎn)業(yè)鏈。有人改造了地下室和廢棄的防空洞,做成睡吧,房內(nèi)昏暗,備有床鋪和枕頭,還制作了專門的燈具,點亮之后,可以在四壁與穹頂映出深夜星空的全息圖景,音箱中播放斷斷續(xù)續(xù)的秋蟲鳴叫和落雨之聲。為了躲避我們的偵緝,他們在地下室的墻壁內(nèi)鑲嵌了一層鉛片,用以屏蔽尋夢器的訊號。

能破獲這起案子,其實純屬意外,我在吃飯時,偶爾聽見鄰桌有人低聲聊天,出于職業(yè)敏感,我仔細傾聽,斷斷續(xù)續(xù)聽見某些細節(jié)。我報到局里,但沒人把我的話當真。我利用私人時間循跡去查,卻撞破一樁大案。我和同事們包圍了那間睡吧的時候,還有幾個人正沉浸于酣眠,他們毫無羞恥地鼾聲四起,面部肌肉偶爾抽動,嘴角淌下口水,丑態(tài)畢露。我們就圍繞在一旁,拍攝錄像取證,直到將他們吵醒。他們驚醒過來,坐在床上,呆呆望向我們。直至今日,我都忘不了他們剛剛醒轉(zhuǎn)時的眼神,眸子上像掛著一層霧翳,像霜,身在此處,又像身在別處。那種迷蒙狀態(tài)難以名狀。過了可能半分鐘,我才從他們的臉上看見表情,恐懼、絕望、悔意、失魂落魄。雖然捕獲不少人,但也不是沒有遺憾—催眠者跑了。但只有我自己對此心事重重,同事們都覺得我如此年輕就立下大功,前途無量,起哄要我請他們喝酒。于是,我們來到極夜。

酒過三巡,有人躍入舞池,有人消失不見,只留我自己坐在吧臺上想著自己即將鋪展開來的前程。就在這時,我看見了她,濃密黑發(fā),眼眸閃亮,穿一襲紅裙,在迷亂燈光照射之下如此奪目。她偏過頭看著我,手指在杯沿上摩挲,一圈又一圈,然后嘴唇微翕,笑起來。

無眠的夜晚可以盛放無盡的歡愛。我們周而復始探索彼此,嘗盡對方的肉身,但始終沒能知曉對方的姓名。在纏綿的間隙,我問她:“你叫什么?”她坐在我對面的單人沙發(fā)上,偏過頭,笑著說:“姓名和睡眠一樣,沒有意義。它們只配留在過去?!彼唤z不掛,雙手捧著酒杯擋住私處,手指又開始摩挲杯沿,一圈又一圈。我感覺膨脹到疼痛。她緩緩站起來,咬住嘴唇望著我,笑容難以揣摩。我看著她的手指一圈圈轉(zhuǎn)動,覺得世界倒轉(zhuǎn),萬物垂懸。她吻下來。我頭腦中有什么東西接連不斷地炸裂,旋即進入寂靜無聲的虛空。我記起過往所有,又覺得忘記一切,只想抱住這滾燙肉身。

第二天一早,我沖澡出來,她已消失不見。我去上班,努力把自己重新鑲嵌回龐大鏈條的一環(huán),但始終有格格不入之感,我與這世界總像隔著一層紗霧,穿不透又撫不掉,我突然想起曾經(jīng)抓捕過的那些沉睡者,我似乎有點理解他們睡眼惺忪時的那種感受,一種處于真實與虛幻相切線上的醉意。

在自己心里,我將那個女人命名為A—anonymous,匿名者的縮寫。今天我要去見A。

我們沒有彼此的聯(lián)系方式,就像不知曉彼此的姓名。極夜成了我們唯一的聯(lián)系。每周五晚上,我都會去往那里。大多數(shù)時候,她都會在,偶爾缺席,我曾問過她,上一周為什么沒出現(xiàn),她照例不會回答,把食指放在嘴唇上,跨在我的身上。我就會感覺到時間開始融化,流淌,沒有必要非要去追尋什么確定無疑的答案。我愈發(fā)習慣了這套交流方式,一種獨特的密碼。歡愛消滅語言。

今天她在。我?guī)丶摇?/p>

如今,我們不再像最初時那樣激烈,而是變得繾綣。有時,我們什么也不做,只是彼此赤身裸體擁抱著望向窗外無盡的天空,像看著無垠的時間。我是一個沉默的人,但在A面前,我愿意說話。我對她講了很多,關于我的父母,我的過去,我的工作,我的焦慮和我對未來的盼望。我說話時,她很安靜,微笑著看我,眼神里充滿鼓勵、理解與憐愛。她摩挲著我的頭發(fā),一圈又一圈,就像我第一次在極夜見到她時,她摩挲那杯威士忌的杯沿。每當此時,我都有一種難以名狀的美妙感受,覺得一切物體的邊緣都不再清晰,變得毛茸茸,一切都在搖晃、變形。

我愈發(fā)依賴酒精,就像我愈發(fā)依賴A。這二者都是我的秘密,我從未向旁人提及。

我躺在她懷里,向她低聲說著我這一天的見聞,我巡邏時的警覺,我抓獲的夢游者,以及我的遺憾。她靜靜傾聽,偶爾垂下頭吻我的耳朵,酥麻的癢就會涌上來,從后腦泛至腳跟。天幕低垂,反射地面上的光,猶如黑色鏡面,閃爍金屬光澤。

我們沉默了好一陣,我才對她說起,我要有一段時間見不到你。她問我,你要去哪?我說,出差,有任務。她就善解人意地點點頭,不再多問。她知道我的工作,我們相遇的那天,同事們大張旗鼓地笑鬧,她在一旁都看在眼里。我對她也沒有隱瞞,所以,她知道,我的工作里注定藏有秘密。我們都有邊界,并不是互相劃給對方,而是自己劃定給自己。我們站在自己的界內(nèi),隔著界碑擁抱,從不越界。這邊界感有時讓我感到放心,有時也讓我覺得困擾。我想突破那界限,讓我們彼此向前一步,但卻始終不得要領。

第二天,我洗漱完畢,換了襯衣走出來,A照例已經(jīng)離開。房間里收拾整齊,窗子半開,新鮮空氣帶走一切,像什么都未曾發(fā)生。我突然想起曾經(jīng)審訊過的那些沉睡者和夢游者,他們描摹過的夢境。我似乎心有戚戚。

我先去局里報到,然后和搭檔一起出發(fā)去參加培訓。在封閉的訓練營中,我們培訓了八天。上午理論,下午術(shù)科,晚上觀看相關錄像。這一切高強度的訓練都是為了讓我們正視即將面對的任務。

我們要去北方。

根據(jù)線索,越來越多的高階夢游者與北方有關。那里成為了大本營。北方多山,少雨,氣候惡劣,相對落后,我們隊伍的力量在那里并不完備,所以,北方成為了一個漏洞。據(jù)稱,那里有一個著名的催眠者。在同事眼中,這幾年,我也算平步青云,但只有我知道自己的遺憾,迄今為止,我查獲過不少沉睡者和夢游者,但連一個催眠者都未曾抓獲。這成了我的心魔。所以,即便知道北方艱險,我也義無反顧。

我和搭檔輪流開車,路途并未如想象中那般遙遠。這是不眠的好處,不然,時間都會被耗費在無意識的昏睡之中。所以,我無法理解為什么會有人如此眷戀那樣低效的舊日。從前,睡眠會占據(jù)人們一生中的三分之一。這是多么詭異又令人恐懼的景象。

路慢慢荒蕪,周邊的建筑矮下去,直至消失,山石嶙峋,前方一望無際,沒有任何標識,路面被一片黃土覆蓋,偶爾裸露出赭紅。已是黃昏,太陽垂落在我們左側(cè),整個天空也一片昏黃,天地一色,像被滾滾沙塵填滿,偶有巨大烏鴉落在遠處啄食不知什么動物的尸體。

助手吹起一塊口香糖,等泡泡破掉,他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開腔:“你說這幫人到底怎么想的。為什么非要睡覺呢?醒著不好嗎?”路面有點顛簸,我們晃來晃去,我沒有答話,專心致志穩(wěn)定方向盤。不變的景色令我出神,我一直想著A,任務不知道要持續(xù)多久,這一段時間,我都無法見到她。車外一片昏黃,更烘托起絕望之感。我有點理解了這個催眠者的用心,選取這個地方確實經(jīng)過深思熟慮。不只易于隱藏,也因為環(huán)境使然,外部的荒蕪會讓心靈也變得荒蕪。沉睡是遠離荒蕪的捷徑。這是他們的口號。此前,我一直不曾理解,我們的生活流光溢彩,哪里會顯得荒蕪,他們?yōu)槭裁匆]上眼睛拒絕看到那一切美妙的事物。但直到我抵達這里,才明白什么叫做荒蕪。

沉溺于睡眠的人一直在進化,他們努力進化出更不易于察覺的方式以躲避我們的偵緝。最初,他們熟睡的方式非常古典,那是一種典型的酣眠,眼睛緊閉,呼吸放緩,體溫降低,這樣的狀態(tài)會持續(xù)數(shù)分鐘,甚至數(shù)小時,由于古典睡眠狀態(tài)中,沉睡者完全不具備防御狀態(tài),所以,我們抓捕的時候非常容易。后來,隨著我們行動的頻繁和深入,沉睡者們開始脫離了那種古典睡眠的原始態(tài),而發(fā)明出一種坐姿睡眠,他們不需要躺倒或者倚靠,也可以維系一種與日常坐姿無差別的睡眠姿勢,眼睛保持睜開,只是呼吸頻次和體溫都照樣會降低。最初一段時間,我們在巡邏時,被蒙騙過很多次,直到后來,我們不再只是觀察,而是升級了尋夢器進行廣泛掃描,我們這才發(fā)現(xiàn)了真實情況。再后來,他們開始進化出真正的夢游者。經(jīng)過訓練,他們不僅不需要倚靠或平躺,甚至連坐姿都不再需要,這些沉睡者可以一邊行走一邊睡眠,猶如行尸走肉一般,被某種說不清的力量操縱著完成行動。最初,他們只是可以行走,有時還會撞到旁人,但慢慢地,他們開始能夠分辨方向,躲避障礙,再過一段時間,他們甚至可以在睡眠狀態(tài)中完成一些日常瑣事,諸如喝水,進餐,做出一些諸如微笑之類的表情。我們在培訓視頻里見到了這一切,那是另外一個支隊破獲一起案件時的跟蹤錄像。初看時,我覺得毛骨悚然,但領導告訴我們,沉睡者仍然在進化,我們必須萬分警惕,他們?nèi)缃窨赡芤呀?jīng)進化到與清醒者難以區(qū)分的境地。這給我們的工作提出了更大的挑戰(zhàn)。我們來北方就是為了將他們連根拔起。

一切進化都離不開催眠者。

睡眠被取締以后,人們是不可能自然入睡的,必須有催眠者實施催眠術(shù)。這需要雙方的配合。最初,那些找到催眠者嘗試入睡的人只是一些好奇的年輕人,他們受到蠱惑和引誘,被禁忌所刺激,把睡眠當做新型毒品加以炫耀。他們清醒之后彼此訴說夢境里扭曲的畫面與眩暈的幻覺。他們享受即將入睡和剛剛醒來時那一刻的失重感。那會成癮,繼而沉迷。催眠者由此賺取了巨大利潤,也給社會帶來了巨大傷害。如果更多的人沉溺于睡眠和夢境,晝與夜將又一次出現(xiàn)明顯的差異,將有一半時間被徹底浪費。那不可想象。

環(huán)形山就在前面。

褐黃色的山崖上植被稀疏,山體蜿蜒,形成一個字母C的樣子,豁口很小,任何從那里進出的人都不可能不被發(fā)現(xiàn)。我們沒有貿(mào)然接近,而是按照計劃,把車開到了另一座山的山頂,我們從一條小路上去,車開到半山腰,只能徒步繼續(xù)前行。我和搭檔手腳并用地爬到山頂,架好望遠鏡和攝像機,開始觀察環(huán)形山中的情形。

一圈山崖之中是一塊不小的平地,在山體映襯之下,人都顯得極其渺小,人們來來回回移動,像蟲蟻爬行。我隔著望遠鏡看了一會兒,搭檔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讓他看看。他湊過去,看了一會兒,直起腰,露出一副發(fā)狠的表情,罵了一句。搭檔脾氣暴烈,對于沉睡者們深惡痛絕,有時,我甚至覺得他不只把這份工作當作工作,他確實從信仰上要鏟除那些沉睡者和催眠者,他對我說過,那些人都是垃圾。而有時,我也揣測,他在借用這份工作發(fā)泄一些其它緣由積累下的壓抑。執(zhí)行任務的時候,我得時刻提防他過度使用暴力??吹窖矍斑@一幕,我隱約有些擔心。

望遠鏡里的一切清晰無誤,催眠者正在操練。16個人組成一個方陣,四人一排,一個人穿著藍黑色長袍,戴著兜帽,站在他們面前,伸出雙手,高高舉起,手舞足蹈,頭時不時歪向一側(cè),慢慢地,眼前的方陣也隨之舞動,動作由混亂漸漸變得整齊,人們?nèi)鐮烤€木偶,與催眠者做出同樣動作,雙臂拼命向上舉起,手指外翻,像托舉重物。催眠師開始變換動作,手臂在空中繞圈,轉(zhuǎn)瞬,胳膊突然下墜,眼前眾人的身體隨之有了些微妙變化,他們慢慢放下手臂,垂在身體兩側(cè),開始緩慢行走,步伐中有些怪異,但如不仔細觀察,也都看不出異樣。這是我第一次在現(xiàn)實中看見被訓練出的可行動的夢游者,最高階的一種版本,眼前這群處于酣睡之中的人四處走動,逐漸變得輕松自若。一陣風吹起黃沙打在我的臉和脖頸上,我感到有些冷。

這里的時間變幻很清晰,光從空中劃下刻度。這里的夜晚不像城市,沒有高聳入天的路燈,沒有安裝于照明設備旁邊的鏡子,沒有鑲滿玻璃幕墻的高大樓宇,這里的夜晚沒有光。我們隱身在一片黑暗里,時不時通過望遠鏡看一看環(huán)形山中的情況。一個個寬大帳篷中,有隱約燈光,不久后漸次熄滅。我很不適應這樣的夜晚,在大片濃密黑色之下,有些不知所措,但又不便表達,搭檔應該也一樣,他坐在一塊石頭上吃著什么東西,還一口一口灌酒。晚上氣溫降低,我們不能生火,只能用別的方法御寒。我第一次看到斗轉(zhuǎn)星移,看見天空的顏色由淺變深再慢慢變淺,黑里漸漸透出墨藍,再變得通透。

根據(jù)我們的通報,當?shù)匮膊殛犜诘诙焐衔鐏砼c我們會合。五個人,開著兩輛滿身泥濘的越野車,他們爬上山來的時候,都氣喘吁吁,這就是當?shù)氐默F(xiàn)實狀況,我得面對現(xiàn)實。我做了部署,誰負責頭陣,誰負責阻擊,誰負責追逃。他們諾諾點頭,搭檔在一旁攥著拳頭,咬牙切齒,急不可耐。

我們下山,開車,出發(fā),塵土四處翻飛,讓我時常看不清前路。車臨近環(huán)形山的豁口,里面的人就亂起來。我們直接加速,從豁口闖入。七個人同時下車,按照分工開始行動。周圍叫嚷聲連成一片,人們四散逃竄。我站在環(huán)形山空地的正中,看著眼前慌亂的人流,強迫自己平靜下來。我的心里只有一件事—抓住催眠者。除此之外,我對那些追求刺激的沉睡者沒有興趣,他們隨時可以抓捕,但抓捕催眠者的機會并不多。

我定下神,四處看,聽見有人喊“保護老師!”右側(cè),一個裹著兜帽長袍的影子正在奔跑,左右被三四個人保護著。他們奔跑的方向是山崖,我很奇怪他們的選擇,豁口明明在反方向,可他們卻去往死路。我掏出電擊槍追過去,他們閃身進入了一座巨大帳篷。我抵達門口,貼在門上傾聽,沒有聲音。我做好準備,轉(zhuǎn)身闖入其中,空無一人。帳篷挑得很高,室內(nèi)整潔,并排擺著多張床鋪,衣架上掛著衣服,但就是不見人影。我很納悶,小心翼翼向里走,注意四周動靜,但卻聽不見房內(nèi)有任何聲響,帳篷壁挺厚,將吵鬧隔絕在外,偶爾能聽見搭檔的謾罵和叫嚷竄進來,又旋即消失。我繼續(xù)向里,走到盡頭,盡頭還有一扇門,門上部是透明材質(zhì),能看出門后是山壁。我覺得不太對勁,開門發(fā)現(xiàn)山壁底部有個半人高的隧道入口。我想都沒想就鉆進去,爬行幾步,穿越山崖,站起來,看見催眠者跟著兩個人跑向遠處,長袍飄蕩在身后。我死命追趕,大喊讓他們站住,但我們的距離還是越來越遠,可能是我歇斯底里的叫嚷讓對方心生恐懼,也可能是上天眷顧,催眠者摔了一跤,似乎崴了腳。他被攙扶起來,想繼續(xù)向前,但力不從心。我漸漸靠近,搖搖晃晃舉著電擊槍,上氣不接下氣。輔佐他的兩個人見勢不妙,分散跑掉,我上前,把催眠者按在地上。

我拽著催眠者回到環(huán)形山豁口的時候,抓捕行動基本已經(jīng)結(jié)束。搭檔他們的收獲比我想象得要好。被抓住的夢游者低頭站成一排,我壓著催眠師從他們身前走過,像一場傲慢的巡禮。我把他拷進車里,坐進駕駛室,卻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我猶豫了一會,下車,走到那群夢游者面前,一個個看過去。看到最后一個,我站定。她慢慢抬起頭。我看見了A。

我難以形容那一瞬間的感受,漫漫黃沙之中,有風聲卷起的凌厲呼嘯,我與她面對面而立,只覺得一切不似現(xiàn)實。搭檔和當?shù)匮策夑犼爢T還在營地里做最后的拍照。我得小心不能讓他們察覺出異樣。我的手一直在抖,難以遏制。我使勁咬住牙,牙齒摩擦得咯咯作響,像螺絲在擰緊。我想喝一杯。

其他人都留給當?shù)靥幚恚乙汛呙邘熀虯帶回去。他們坐在我身后,一言不發(fā),搭檔問我,為什么要選擇這個女人帶回去。我說,她是我們那里的人,曾經(jīng)在我的一次抓捕行動中逃脫了。搭檔點點頭沒再說話,一路上靠在副駕椅背上嚼著口香糖吹泡泡,噼啪之聲不絕于耳,讓我極端厭煩。一路上我魂不守舍,車開得歪歪斜斜,好在茫?;囊?,方向不錯就沒有大礙,搭檔看見我接連走神,覺得是我剛剛追捕時情緒過于緊張所致,要替我開車,我沒有答話。

我終于明白為什么A有時會失約;我也明白,為什么每當我問起她的行蹤,她都會用魅惑的笑掩蓋過去。她一直都是一個墮落者,成癮于酣眠,一次次升級,為追求更高的刺激,也為了躲避追緝,來到這里想試著掌握夢游者的技能。一切確鑿無疑。我恨我自己。我為什么沒能早些發(fā)現(xiàn)??删退阄野l(fā)現(xiàn)了又能如何?我會毫不猶豫地與她一刀兩斷嗎?我不知道。會悄悄跟蹤她,然后適時抓捕她嗎?我更不知道。我想,我現(xiàn)在更多的只是悔恨與負疚,我感到自己被愚弄,被蔑視,被嘲笑?;蛟S,她每一次從我的房間離開之后,都會和她那群墮落者一起在背后譏諷我。一個捕夢者被一個沉睡者玩弄于股掌,這是要怎樣才能洗刷的污點?我一度深深迷戀她,即便在來北方的路上,我還如此想念她,仔細想想,這或許與他們沉溺于睡眠一樣,同樣是一種深深的墮落與病態(tài)。

同事們都在祝賀我。我抵達辦公室的時候,他們紛紛起立鼓掌。我低著頭從人群中迅疾穿過,懷揣著秘密與羞恥。

審訊并不順利,和我預想的一樣。我親手抓住的催眠師現(xiàn)在就坐在我的面前,可我卻心不在焉。在他決絕的沉默不語映襯之下,我的狂躁連自己都覺得色厲內(nèi)荏。我知道自己的表現(xiàn)與平日大相徑庭,往常,都是搭檔表演暴躁,而我負責理性,但今天,我知道自己失態(tài)了。搭檔靠在審訊室的一角,一語不發(fā),瞇著眼睛看我,目光里成分復雜。他似乎看出了端倪,也可能只是我的心虛。我只能避開和他的眼神交匯。

我去洗手間,用冷水洗臉,做深呼吸,我抬頭看看鏡子,里面那個男人的面容把我嚇了一跳?;氐綄徲嵤遥移届o下來。問催眠師:“你叫什么名字?”

沉默。

我繼續(xù)問:“你做催眠師多久了?”

沉默。

“你們那個沉睡營有多少人?”

沉默。

我再一次怒火中燒,對他大喊:“你什么都不說,我們也能查出來一切。你自己想清楚后果!”

他抬頭看看我,笑起來,然后把頭歪向一邊,雙手合攏放在耳畔,做出睡眠的樣子。我被他徹底激怒了,站起來揪住他的衣領,卻感到被一只胳膊緊緊鎖住喉嚨。我聞到濃重的酒氣,搭檔在我耳邊說,請冷靜。

我站在過道里還魂,樓道漆黑,光從盡頭的窗戶射進來,只照亮一小片區(qū)域。不遠處的另一間審訊室里,A的審訊正在進行。她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只是歸屬地在我們這里,我?guī)Щ貋韺徲崗睦碚撋蠜]什么問題。大家走個過場,登記關押就是。可我知道,她就是我心煩意亂的根源。我一直遏制自己不走進去,但我的心早就飛向了那間狹小的房間。我不想再欺騙自己。

我推門進去。年輕同事扭頭看見我,站起來詢問我有什么事。我對他們說,我想和這個女人談一談。同事識趣地離開了。我們倆面對面而坐。她依然很美,即便沒穿著華麗衣裙,脫水讓她臉上的線條顯得棱角分明。我記得拂過她面頰時的感受,我很想伸出手,但是我知道不可以。我大腦里閃過的全是我們從前的畫面,第一次相遇,一次次纏綿,分離后我的落寞?,F(xiàn)在回想起來,那次在極夜酒吧的初見是她故意要玩弄我而設下的圈套嗎?此后的纏綿中有多少是真情有多少是假意?

“你想問什么?”她先開口。聲音很輕,卻嚇了我一跳。她似乎看出我的尷尬,想替我解圍。

“你做沉睡者多久了?”我問,口吻盡量官方,剔除私人語氣。

“比你想得要久?!彼f。

“你就沒有一點罪惡感嗎?”

她笑一笑說,“罪惡感?我所做的才是正常,為什么要內(nèi)疚?我只是讓事情回到它本來應該的樣子?!?/p>

“你什么意思?你為什么要做這個?”我問。

她沉默一會,說:“你應該問,我們?yōu)槭裁幢粍儕Z了睡眠,而不是問我為什么要做這個。你有沒有想過睡眠和夢境為什么消失了?”

“因為浪費和消耗,因為它們毫無意義,因為夢境會讓大腦混亂?!蔽艺f。

她笑起來,那笑容讓我想起曾經(jīng)和她在一起共度的那些時光。過了一會她平靜下來,突然變得很嚴肅,她說:“睡眠和夢境是屬于我們每個人最私密的陣地。是最后一塊私人領域。夢境是不可監(jiān)測的。夢境的內(nèi)容不可分析、不可解離、不可控,它迷幻、莫測,像萬花筒,總會組合出詭異圖案,魅惑人心。它會讓人們在醒轉(zhuǎn)之后質(zhì)疑當下現(xiàn)實。它會讓我們換一個視角觀看世界。我們生活中的一切都可以被分析,被定義,被塑造,但只有夢,溢出一切,這讓人不安。他們不是沒試過潛入夢境,去修飾、去篡改、去植入一些東西,但是從未成功。所以,只能殺掉它?!?/p>

我感到氣憤。為她的愚昧和叛逆,也為我自己的懦弱和幼稚,我為什么會對這樣一個墮落的女人一往情深。而直到現(xiàn)在,我仍然覺得自己沒能全身而退。我按捺住自己,沒去與她爭論她所說的那一切荒謬絕倫的東西。

“為什么選我,在極夜的第一次相遇是故意挑選的嗎?為什么?”我終于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這個問題。我知道,當這個問題一出口,我在她面前就已經(jīng)慘敗,但我也知道,如果我不問這個問題,它將一直縈繞在我大腦里,折磨著我,讓我終生不得安寧。

“你想聽到什么答案?”她盯著我看。

“真實的答案。”我說。

“其實,又有什么真假的區(qū)分呢,又有什么必要去區(qū)分真和假呢?我們誰又真的有能力區(qū)分這些?一個人一時一地說出的話,有時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脫口而出。其實一切都似是而非,包括我們身處的世界,甚至我們自己到底是否真實存在,我都感到疑惑。你難道沒有過絲毫懷疑?”

“你什么意思?”我有點不解。

她用手肘抵住桌面,湊近我說:“你有沒有想過,你身處的世界才是一個夢?一個巨大的夢境?你們這些不眠者認為清醒著的狀態(tài)其實才是在夢游;而陷入沉睡之后看到的世界,那些所謂的夢境才是真實的?”

我突然覺得眼前的一切變得有些虛幻,像踏空之后即將跌墜的恐慌與暈眩,我扶住桌子定神。聽見她輕聲問我:“可以給我一杯水嗎?”她的眼神柔和下來,像我們每一次激烈占有彼此之后放松下來時的神情。我站起來,給她倒了一杯水,放到她面前。她端起來矜持地喝下一小口,那樣子讓我想起在極夜第一次遇到她時,她正小口啜著那杯威士忌。

我聽見她開口?!澳阒绬幔吭谶^去,用來形容睡眠的詞匯是香和甜,夢境像是一種食物,是我們可以感知的東西。夢境里有眾多不可言說的內(nèi)容,有恐懼也有瑰麗,最重要的是,到底是什么出現(xiàn)在你的夢里,不可預見,那是巨大的驚喜與企盼。其實,人們都害怕無限,睡眠是把無限的時間直線切割成線段的工具,睡眠是暫時的屏障,就像簾,讓人得以抵擋外部的過載。催眠師只是擔當一座橋梁,幫你渡河。重要的是你自己?!?/p>

她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然后輕輕把杯子放下,雙手攏住杯子,她手指細長,指甲精心修剪過,泛起透明光澤。我看見她把右手食指搭在了杯沿上,開始繞圈,一圈、兩圈、三圈……就像此前她經(jīng)常做的那樣。杯沿上有水,在她的輕揉之下,發(fā)出一種共鳴的嗡嗡聲,由小及大。我的暈眩感愈發(fā)強烈,覺得耳膜像被溫水堵住,周遭一切開始劇烈抖動,像受損的影像般不停倒轉(zhuǎn),碎裂,重組,撕扯又彌合,循環(huán)往復……

一圈、兩圈、三圈……

我突然明白,我可能犯了一個錯誤。一個巨大的錯誤……

我聽見她的聲音由遠及近,又由近變遠:“你如果能進入REM睡眠,你就能發(fā)現(xiàn)真相,所有不眠者其實才一直處于一個巨大的夢境里,而進入REM之后,你才真正醒來。這就是為什么這么多人前赴后繼,哪怕面對牢獄和死亡也在所不惜的原因。他們不是為了沉睡,而是為了醒來。他們一直被魘住,沉睡是為了醒轉(zhuǎn)。那是呼吸,是求生,是浮上混沌水面,透一口氣……”

我想讓她的手指停下來,可無論多么努力我都無法張口,也無法調(diào)動身體,我覺得自己慢慢浮到空中,可低頭看時,自己卻還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我拼命叫嚷,但卻毫無動靜。她的手指依然在杯沿上慢慢轉(zhuǎn)動,一圈、兩圈、三圈……

我在房間里四處飄蕩,難以自持,我飄到了另外一側(cè),與坐在那里的自己正面相對,卻看見自己的眼球正在迅速轉(zhuǎn)動,一圈、兩圈、三圈……突然間,我不再是懸浮的,就像肉身與魂魄終于合二為一,我覺得自己像沉浸于深水,也像飛翔于天空,卻呼吸自若,又有恃無恐。我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澈,猶如風吹走灰霾。我看見無數(shù)畫面,在我眼前迅疾閃過,有些來自于我的記憶,我與朋友們的談笑,工作中的日常,我和A相擁著望著窗外……而有些畫面卻沒有來處,有的抽象,有的具體,有的有跡可循,有的毫無道理,它們?nèi)绱四吧鷧s又如此真切,我感到一種難以名狀的感受,懶倦、放松、舒展,像微醺后的微風拂面,又像夏日從泳池中浮出水面后被太陽炙烤全身。那些畫面旋轉(zhuǎn)起來,幻化成無數(shù)碎片,它們閃爍明滅,互相組合又競相碎裂……

過了不知多久,我覺得周遭一切都漸漸退遠,變淡,消散不見,我重新看見A坐在我的對面,她的手指不再轉(zhuǎn)動,停在杯沿上,翹起一側(cè)嘴角,那笑容里有得意、炫耀以及程度不明的悲憫。

我強迫自己調(diào)整呼吸,吸氣—呼氣—吸氣—呼氣。我不知道剛剛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我心中充盈著一種奇異感受,混雜巨大的恐懼和強烈的新奇。我知道自己不可能原地飛升,但我確實以別樣視角俯瞰大地和我的半生。我不敢定義這一切,但卻又容不得我質(zhì)疑。我扭頭看一看墻角的監(jiān)視器,它對著我們的側(cè)臉,不會有人看見剛剛我眼球的轉(zhuǎn)動,不然,一定會有人沖進來。

沉默了很久之后,我起身離開了房間。我沒有匯報這房間內(nèi)發(fā)生過的事,A不會被關押太久,我也不會被人識破。我說不清為什么做出這樣的選擇,但大腦里總有個聲音在告訴我,我其實知道原因。我明白,自己將面臨怎樣的危機,我將終身陷入一場沒有答案的自我拷問,我到底是入睡了,還是醒轉(zhuǎn)了,到底怎樣是酣睡,怎樣是醒來?

我走出那幢大樓,夜幕已經(jīng)降臨。四下燈火輝煌,巨大鏡面將光反射向茫茫夜空,讓廣闊更顯廣闊,抬頭望去,我像站在無垠鏡面之下。街頭人流如織,人們說笑走動,商店招牌閃爍不停,這俗常街景卻讓我覺得哪里有說不出的怪異,我與人群之間像隔著什么,我覺得自己就在他們身邊,卻又感覺他們離我很遠。我愈發(fā)覺得,放眼望去滿街走動的都像偶人,卻無論如何找不到提線。我盯著每個人看,他們也都疑惑地回望我。我避開人們的眼神,向上望去,一切亮得刺眼。

(責任編輯:胡攜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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