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岸
黑 雪
撒哈拉下雪了。大雪。大得讓沙漠感到了自身
的空曠。
夕陽下那一粒粒的沙子不再燃燒。
它們突然有了短暫的憂傷和不安
——仿佛世界要放棄它。
我也有。
夢里燕山雪花大如席。醒來后群山像生銹的鐵
塊
堆擠在一起。我不能煉出我的刀。不能從
一堆裸露的秘密中逼問傷心的裂縫。
就像撒哈拉的雪,它只是一次意外的灰燼。
而落日砸向人間,在時光的縫隙里
每一片不規(guī)則的陰影都綴滿冰冷的隕石。
它們在寂靜中破碎
像另一場意外中拒絕降落的沙粒。
絕對論
思考是一件很難的事情
放棄就很簡單。紅月之夜
為了能看到明亮的星群
我關(guān)掉了一座城市的燈火。
你該懂得,沒有什么東西是必要的
一切都不過是選擇而已。
看這空曠人生
山頂?shù)难┞涞狡皆?/p>
低地里的水回到天上,
未來在緩慢生長,時間是
昨日之河流,將沖垮它的根須。
鐘 聲
從哪里傳來的鐘聲,都像來自身體
的一次顫栗。兩種不同的事物
聚焦,膨脹,留下一個擦痕。
船遠(yuǎn)了。山一樣的島嶼
成為一個目的。湖水不斷地蕩漾
仿佛它自己的鐘擺在制造另外的時間。
我看著你,隔著船,還有湖水
隔著一次蓄謀已久的夢,那些飄忽的
金色的線條,即將成為身體的陰影。
我看著你,在湖水的虛光中聚成
晃動的符號,連接了另外的一紙空白
仿佛身體的空隙還需要聲音去填滿。
不誠實(shí)的生活。我們彼此交出的
不過是令人厭倦的灰色片段,不過是
一次巨大的聲響過后的短暫失聰。
我寫下夏日的……
我寫下夏日的傍晚,山林
終于平靜,學(xué)會等待。
我寫下了孤單的鵪鶉
在雨落下之前找到了干燥的巢穴。
我寫下一生的愛情——虛幻的
自我的重生,每一個世界的入口。
我寫下對死神的要求,要歌頌
良善的生命,要讓陰郁的火遠(yuǎn)離他們。
我寫下期待,卻飽含了懺悔
總有自由的土地容忍神的缺席。
我寫下不可寫之物,它們從一到無窮
變化無常,瞬間替換了我。
迷 亂
雨后的青山是安靜的??焖僖苿拥?/p>
云團(tuán),為它抹去雨水的痕跡。
池塘里溢滿水,仿佛是時光秘密
安置了無數(shù)的鏡子。但是沒有一只水鳥
質(zhì)問它映現(xiàn)的群山的真相。
我也不去提問這空虛的問題。
野薔薇鮮艷、恣意,我路過它們
像懸停在風(fēng)里的蜻蜓
已經(jīng)不能調(diào)整迷亂的內(nèi)心。
哦,寂靜就是時光的陰影。
它穿過了一切。
我從松湖走到磨石山下
路上的事物,新鮮而蓬勃
膨脹著潮濕的情欲,仿佛它們
就是一切起源,仿佛它們已經(jīng)完全
控制了每一日的死亡與新生。
落日大道
立秋之后,草木的氣息濃郁
我的不安也漸漸加深。
落日何其漫長,一生都在奔赴
一生,都在向一個陌生的
地點(diǎn)交出滾燙的果實(shí)。
我沉默。
秋天留在我身上的風(fēng)
還不足以把我吹走,消失在星空。
我在樹木和山巒之間
仿佛一個多余的人。
我愧對這人間親情。
我雙手空空,就像一個孱弱的神
在一條道上跑到黑。
無所思
在磨石山的半山腰,找一塊石頭坐下,
不用刻意去冥想和思索。
上升的陽光帶著季節(jié)的刻度,
風(fēng)就這么隨意地吹著。
你能嗅出山下灌木叢林的味道,
水曲柳的濕氣和野丁香的甜味,
還有遠(yuǎn)處松湖的味道——
包含了水與天空的交合的隱秘的氣息。
對于群山,我愿意給出一切。
如果能換取一點(diǎn)死亡的秘密,
傾聽一次最寂靜的聲音
在光線里爆裂,附著在樹木之中。
還有什么比這更接近真理?
即便是密林中的小獸,都會忘記
誕生的驚喜,掙扎張望。
還有什么比它們擁有的自由
更加空闊?已經(jīng)六月了,
上升的一切都將呈現(xiàn)。我和群山的
關(guān)系將越來越遠(yuǎn),而陰影會覆蓋
我與松湖之間綠色的路徑。
作為最后的見證,星空巨大的容器
會再一次投射永恒的鏡像——
就像那廣闊而偉大的深淵。
風(fēng)中鳥羽
在松湖呆久了,就會忘掉
如何處理人際關(guān)系。
是的,松湖是多么自由而散漫
那些樹木間的交流
直接,簡單,有著野性的童真。
午后,有飛鳥路過。
頭上的道路,遼闊而虛無
正適合它們的翅膀。
一片孤零零的羽毛,緩慢
孤傲地漂浮,在光線金色的音階上
降下來。哦,那寂靜的天籟的雛形……
如果它只是落向椅子,向午睡的你
泄露了風(fēng)的軌跡,你會對它
承諾你是一個守口如瓶的人嗎?
它的敏感,不是源于風(fēng),而是因為一個
陌生的物體介入,在干凈的風(fēng)里面
形成的一道肉體的陰影。
該如何去處理這一片羽毛?你雙手托腮
陷入沉思,風(fēng)拂來又拂去
把你與松湖捆在一起,然后突然松開。
在巨大的時空里,你像
一片羽毛,從松湖的翅膀上落下。
那無邊的漂浮感
仿佛是來自時間的壓迫。
八月最后幾天
清晨,玻璃窗上的河流成功下泄。
對應(yīng)著松湖完美的一天
白樺樹林保持住了沉默。
陌生的人群
沿著一條秘密的路徑
走向升騰、流動的山巒。
哦,白色的房子
燃燒的湖面
年復(fù)一年升起又消失的石頭。
我渴望從井然有序的自然中復(fù)活。
就像這片栗色的土地
最終完成了自我的歸途。
在不同的生活中,再一次
伏下藍(lán)色的身體
向那古老的敵意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