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祥夫

好的小說應(yīng)該是“有話要說，不吐不快。”而現(xiàn)在更多的小說寫作是不得不去沒話找話?；蛘呤窍胝f的話不好說，只好在并不想說的話里邊找出也許別人可能會聽一聽的話來講。忽然想起魯迅先生那本薄薄的《準(zhǔn)風(fēng)月談》，情感與風(fēng)月向來是可以說一說的。比如人們在路上互相碰到面，沒什么話可扯而說上一句，“今天天氣哈哈哈”。但你總不能是老這么說，語言到此也只是一個形式而已，而小說的寫作卻比較麻煩，因為字數(shù)的要求，再加上要讓人能夠看下去的要求，它不能僅僅只是個形式，它必須要有物，要有作者自己的閱世經(jīng)驗在里邊，一句話，小說里邊要有東西給人們看。小說寫作，不用我說，它的祖宗是“話本”與“傳奇”，說書這件事在漢代就有，那個著名的說唱俑，一邊擊鼓“嘡嘡”一邊在那里手舞足蹈，我想漢代說唱俑當(dāng)時的“說”一定要比“唱”多些，這也許就是最早的說書——唐宋傳奇的揭橥。

說到小說，應(yīng)該是無奇不傳，而當(dāng)下世間奇怪的事雖然多之又多，但因為它“奇怪”而現(xiàn)在又不能傳，家長里短的事又不便端上臺面請客，所以這給作家出了一個最大的難題。即使是我個人極喜歡的《世說新語》，看上去雖然都是些古時的平面生活，但還是有“奇”在里邊，所以好看。小說要有看點，必須要有“奇”在里邊，我認為這才是短篇小說的正經(jīng)圭皋，至于發(fā)展到蒲松齡那里——他的代表作《聊齋志異》，雖然可以說是短篇小說的瓜熟蒂落，但由于不能以人事的“奇”取勝而只好轉(zhuǎn)向神鬼，就像沒有真正本事的人只好裝神弄鬼。說到《聊齋志異》是短篇小說——小說之分長中短，實實在在是現(xiàn)當(dāng)代的事，在古時是不分的，而短篇小說和中篇小說再加上長篇小說雖然都是小說，但在寫作上確實是有很大的不同。即如《聊齋志異》，在寫作上一定不可能與《金瓶梅》一樣。

在《等待父親》這篇小說里，其實是有著濃重的避世思想，起碼是想避開種種不適宜這個時代的東西，我想這是當(dāng)下許多作家都不得不思考的事情，有沒有人能夠避得開？但我總是避不開。在這篇小說里，我想說的是生命的終結(jié)并不是情感的終結(jié)。情感二字，我以為應(yīng)該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它的好就在于可以深藏于心，不受任何管制并且你永遠無法對它進行強制，這就是一種好。另一種的好，肉體可以給你，但情感卻永遠不會隨你行動，這是一種外力永遠無法干預(yù)的自由。說到情感，當(dāng)然人類的仇恨和相愛都在這個范疇之內(nèi)無法讓人忽略，可不可以這么說，在感情世界里，只要是真實的，就注定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日漸顯示出它的力量。在這個世界上，最讓人惡心的就是弄虛作假，比如一個婦人站在樓頂上拍幾張照片硬是要人相信她是在街道上行走，這簡直是讓人惡心極了。但這作假亦是一種真實的存在，而且亦是會讓人有無盡的想象和惆悵，從而引導(dǎo)著讀者直達社會的某種真相。對作家而言，各種的存在皆為合理，一切的經(jīng)歷無分好壞皆為財富。當(dāng)下的小說寫作我認為最難能可貴的倒不是“理想”和什么“這個夢那個夢”，而是真實。如果有人不讓你真實而你努力在真實著，這在當(dāng)下，居然也成為了一種勇敢和爭取，而且還熠熠生輝，因為一如在暗夜里微弱的燭光也會顯得惶惶然。

從我開始寫作那天我就總是會問自己一個問題，你到底想要把什么告訴讀者？你憑什么寫？繼而又憑什么讓別人來閱讀，以前想這個問題的時候還不會痛苦，而現(xiàn)在每寫一篇新的東西，這個慣性性的問題一旦又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我就會感到痛苦，而人類真正的痛苦可以說是無法與人講述的。我想，我的許多同道現(xiàn)在也許與我感同身受。我知道，我的小說是無力的，對這個社會起不到任何過去我在文學(xué)課程里聽到的種種作用。我也很難把什么新鮮的或正在發(fā)生的奇事奇聞告訴讀者，因為生活本身的奇幻早已經(jīng)超越了作家筆下的小說。那么，我也許只能讓讀者在讀小說的時候有那么點新鮮感，這新鮮感也只停留在不一樣的感受上，這讓我自己感到很是羞愧，我講《文學(xué)概論》多年，講《寫作》亦多年，知道“載道”這兩個字的分量，而時到如今我筆下卻沒了分量，但似乎，還可以做到的是努力真實一點兒，努力給人一種不一樣的閱讀感受。

說到寫小說，我已經(jīng)不敢說“新”這個字，只能說不一樣，努力爭取跟別人有小小的不一樣。

（責(zé)任編輯：張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