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超
(海南師范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海南 ???571158)
儒家思想曾是占據(jù)中國封建社會統(tǒng)治地位的正統(tǒng)思想。清代臺灣地區(qū)雖遠離王朝中心,但在歷史互動中儒家傳統(tǒng)文化思想已悄然傳播至臺灣地區(qū)。誠然,清代臺灣“番民”亦在其影響范圍之內。臺灣島雖在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重回清代版籍,但儒家思想的滲入與傳播并沒有延遲暫停,相反康雍兩朝臺灣“番區(qū)”的儒學形成了府學、社學、義學、書院等一系列較為完備的教育體系。當前學界對清代臺灣文教政策的研究成果汗牛充棟。連橫《臺灣通史》、高育仁《重修臺灣省通志·文教志》等專著對臺灣文教記載與歷史書寫均有典范史學之功[1-2];李細珠、蔣素芝、莊林麗集中闡述清代臺灣文教政策的整體情況[3-5];蔣素芝、劉利華、于曉燕聚焦清代臺灣義學教育發(fā)展[6-7];劉建朝、余達忠、劉凌斌以清代臺灣書院為主題探索臺灣地區(qū)的文教政策[8-9];等等??傮w而言,前人對清代臺灣整體文教策略著墨較多,而對清代臺灣少數(shù)民族的文教政策關注較少。鑒于此,本文以清代臺灣“番民”為研究主體,以康雍年間為時間斷限(1)本文討論的時間斷限為康雍時期,即康熙(1662—1722年)、雍正(1723—1735年)兩個時間段??滴醵?1683年)清王朝實現(xiàn)了對臺灣的直接統(tǒng)治,雍正時期與康熙時期的文教政策接續(xù)緊密,故選取這兩個時間段作為研究背景。,探討康雍兩朝對臺灣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文教體系的建構,試圖較為全面地了解清初臺灣“番民”的文化政策。
清代康雍年間在臺灣“番社”地區(qū)設置的首要教學場所即“學宮”。學宮實際為封建王朝在地方設置的政府官方學校,是供地方儒生講學論道之所。最早的學宮誕生于西周時期,齊國“稷下學宮”[10]為講學授道場所之先河。明代已有《袁公家廟記》載:“博士弟子員鄉(xiāng)老俎豆之于學宮之旁。”[11]清代臺灣“番社”地區(qū)亦積極建立學宮供百姓議學授業(yè)。
首先,臺灣縣雖以漢民為主,但仍有大杰顛、卓猴等“番社”,故亦在“番區(qū)”范圍之內。臺灣縣學宮的修筑始于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此后經歷了數(shù)次擴建整修?!杜_灣縣志》載:“學宮,在東安坊??滴醵?,知縣沈朝聘建……二十九年,知縣王兆升修焉。四十二年,知縣陳瑸建明倫堂于文廟之右……仍捐俸三百兩……重新文廟……四十七年,知縣張宏重修……四十九年,陳瑸以四川學道親察臺陽,始易柵欄為圍墻,禮門、義路悉備。五十四年,超擢湖廣偏撫,臨行之日,重新啟圣祠……建齏舍十四間,為諸生肄業(yè)之所。躬親督率,半閱月而告成……五十八年秋,海防同知王禮攝縣篆,招工取材,捐俸修筑,牢以磚垣、涂以丹漆?!盵12]74-75由此,臺灣縣學宮前后經歷了七次修繕,終于形成“瞻拜者仰美富之巨觀”[12]75的盛景。實際而言,學宮與陳瑸所建的明倫堂都是王朝發(fā)展儒學的必然要求?!洞笄鍟淙雽W規(guī)制》載:“儒學發(fā)展的條件即為:一是建學宮、祀先師,以示遵規(guī)范;二是設明倫堂、督導生員,以應科舉考試?!盵13]104故府學、縣學的機構設置亦由學宮與明倫堂為先導,一者為遵學之用,二者為科考之用。
其次,鳳山縣學宮作為南路“鳳山番”的主要聚集區(qū),其縣學學宮亦于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修建完備?!而P山縣志·學?!份d:“鳳山之學,則自康熙二十三年始。知縣楊芳聲建焉……年久飄搖,僅存數(shù)櫞以樓先師之神,而風雨不蔽……四十三年,知縣宋永清捐俸重建,高大前制。大成殿在前、啟圣祠在后,雨廡、檽星門畢備……五十八年,知縣李丕煜復起而重新之。廟貌巍然。”[14]14
由此,相比臺灣學宮而言,鳳山學宮與其修建于同年,但鳳山學宮僅在康熙四十三年和康熙五十八年經歷了兩次修繕,且鳳山學宮地理位置優(yōu)越,環(huán)境極佳,朝廷設學校于此,吸引周邊生童前來學習論道。相比之下,北路“諸羅境番”的諸羅縣學宮設置晚于臺灣、鳳山兩縣兩年時間,即“諸羅縣,初未有學”[15]67。諸羅縣學宮初步修建是在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完成,之后諸羅學宮又經歷了反復擴建、修繕與加固,其修建過程見表1。
表1 康熙年間諸羅縣學宮修建考錄[15]67-68
諸羅縣學宮歷經六次修建,終成規(guī)模??滴跷迨哪昃旁轮量滴跷迨迥晔辉?,諸羅知縣周鐘瑄在沒有勞役“番漢”民眾的情況下,捐款捐物,憑借己力用時一年零兩個月終將諸羅學宮建成。據(jù)載:“(康熙)五十四年九月,颶風發(fā)屋,榱棟朽折,傾倒殆盡;知縣周鐘瑄大修大成殿、啟圣祠,重建東西兩廡。啟圣祠左為明倫堂,堂左楔木為臥碑;右為文昌祠。聊兩廡而下,東為宿齏所、西為器庫。門外左為名宦祠、右為鄉(xiāng)賢祠。前為檽星門……東為禮門、西為義路。工起于五十四年十月,成于五十五年十一月,計費白金一千五百有奇;不借助士民一錢、動用民間一役,皆知縣獨力成之。有捐俸一百兩以襄厥舉者,本路參將阮蔡文也?!盵15]68
可見,在“番區(qū)”地方學校的建設上,朝廷啟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予以修筑。鳳山知縣宋永清在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修建好鳳山學宮后,轉而提議修建北路諸羅學宮,并于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修建諸羅學宮。此外,如周鐘瑄、宋永清及參將阮蔡文等一大批在臺官員更是以捐款捐物的形式積極投身地方儒學的建設中,其精神值得后人嘉獎。
相比臺灣、鳳山、諸羅三縣,彰化縣學宮則在雍正年間才得以修建?!墩没h志》載,其縣學宮位于縣治東門南側,并于雍正四年(1726年)由知縣張銘建成,學宮建置主要有“大成殿、東西兩廡、檽星門、崇圣祠、明倫堂、學廝”[16]240等??梢哉f,在康雍年間“番區(qū)”的學宮儒學已初步興起,而后在乾嘉時期臺灣其他“番區(qū)”學宮亦相繼建立,如淡水廳“番區(qū)”學宮即在嘉慶二十二年(1817年)由淡水同知張學浦輿造。[17]
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隨著清廷加緊完成臺灣、鳳山兩縣儒學學宮建置,朝廷又在第二年(1685年)命巡道周昌與臺灣知府蔣毓英共同重修舊有文廟原址并擴建為府學體制,并由朝廷派出“教授一員”[1]202,協(xié)助辦理學務。與此同時,朝廷亦在縣學規(guī)制上設“教諭,并隸于學政”[1]203,而后又增派“訓導”[1]203等職。由此,縣儒學隸屬于知縣,并由教諭主持,教諭隸屬于學政。當時,學政相當于學界最高官員。
此后,朝廷又加大了對學校教員的設置力度。雍正三年(1725年)覺羅滿保曾上疏朝廷命請在彰化縣增設教員,得到雍正帝的首肯。《清實錄·世宗》稱,雍正三年(1725年)三月十日添設彰化縣“教諭一員”[18]99并設置“額取童生八名”[18]99?!肚鍖嶄洝份d:雍正十一年(1733年)福建巡撫趙國麟也曾請奏雍正帝在臺灣縣、諸羅縣、鳳山縣、彰化縣等“番區(qū)”增設“教諭員縣學訓導各一名”[18]111,以補充地方教育。
對于“番區(qū)”府、縣學的學習內容,《安平雜記》曾云:“四社番……相傳教育在于四書五經,而四社番本蒙清國政府準與閩人互相考試,無道秀才,有取優(yōu)生?!盵19]另,連橫曾補證,在臺之四民,在七八歲時便進入書房,受蒙師所教,必先讀“《三字經》或《千字文》”[1]203,而后才能學四書五經。而且在臺學風甚厚,“父詔其子,兄勉其弟……刻苦勵志,爭先而恐后焉?!盵1]203故從連橫所言觀之,清代臺灣雖歸清王朝版籍已在康熙二十二年前后,但教學之風依然盛行,且已形成階段式的學習目標。
此外,“番區(qū)”生童仍要學習多種課程以明心智。伊能嘉矩曾考察,“番童”如能背誦經文且能釋字者,必以“紙筆錢文獎賞”[20]8,以示鼓勵;且學至“監(jiān)生”,則必以“程氏課程”[20]8授之,而“四書五經、性理思錄”[20]8等課程則自然承習。另,學生在學科目為四書五經無疑,而行道為學之風即在平日里逐步養(yǎng)成,即需“(番漢民人)各思發(fā)憤,以通經古為業(yè),以行道濟世為賢;處有守、出有為?!盵20]6值得注意的是,周璽在修撰《彰化縣志》的過程中,將藏于府縣藏書樓中的圖書目錄輯錄于書,而對彰化學宮的學習科目而言,必定在于其列。與之類似,康雍年間其他“番區(qū)”生員對于儒學經典的學習必定亦在此范圍之內或相類似??涤耗觊g“番區(qū)”儒生學習的儒家經典大致見表2。
表2 康雍年間“番區(qū)”儒生學習典籍目錄[16]264
由此看來,自雍正年間開始彰化縣學宮內藏圖書不僅包括四書五經等儒家經典,而且有經、史、子、集等重要圖書目錄,更為可貴的是彰化縣各類圖書總數(shù)目錄均登記造冊,供廣大“番漢”民眾借閱品讀。儒家經典傳播至臺灣“番區(qū)”為臺灣儒生學習提供了重要的精神給養(yǎng)。
另,康雍年間朝廷為約束和規(guī)訓臺灣地方子弟,在臺灣縣、諸羅縣、鳳山縣乃至彰化縣等各大府學學宮內,將此前朝廷于順治九年(1652年)頒行全域的《臥碑文》全文復刻并標立在各大府學學宮的左側或明倫堂上,昭示廣大生童學員,約束品性行為。其《臥碑文》載:“朝廷建立學?!O學院、學道、學宮以教之……諸生皆上報國恩,下立人品。所有教條,開列于后:一、生員之家,父母賢智者,子當受教;一、生員立志,當學為忠臣、清官;一、生員居心忠厚、正直,讀書方有實用、出仕必作良吏;一、生員不可干求官長、結交勢要,希圖進身;一、生員當愛身忍性。凡是司官衙門,不可輕入;一、為學當尊敬先生;一、軍民一切利病,不許生員上書陳言;一、生員不許糾黨多人立盟結社,把持官府,武斷鄉(xiāng)曲?!盵15]72-73
據(jù)此,朝廷的官方條例對生童的品性、學問、為官三個方面皆進行了規(guī)訓,并從個人、家庭、社會三重維度提出要求,是廣大生童學員在府學所應遵守的制度條例。同時在順治九年(1652年)朝廷亦頒布,“尊崇長輩、下育子孫”[15]73-74等六諭規(guī)訓(2)此六諭為:孝順父母、尊敬長上、和睦鄉(xiāng)里、教訓子孫、各安生理、莫作非焉。,責令地方官員及學童遵照鄉(xiāng)約,每月朔望宣讀領會。另,康熙九年(1670年),朝廷繼續(xù)頒行《上諭十六條》完善了此前“六條”章程的規(guī)訓條例,進一步規(guī)范了學童的行為準則,同時頒行臺灣并令各“番區(qū)”每月初一與十五宣講踐行。(3)《上諭十六條》具體為:敦孝弟以重人倫、篤宗族以昭雍睦、和鄉(xiāng)黨以息爭訟、重農桑以足衣食、尚節(jié)儉以惜財用、隆學校以端士習、黜異端以崇正學、講法律以儆愚頑、明禮讓以厚風俗、務本業(yè)以定民志、訓子弟以禁非焉、息誣告以全良善、戒窩逃以免株連、完錢糧以省催科、聊保甲以弭盜賊、解警忿以重身命。
清廷對于臺灣“番區(qū)”的文化政策亦隨王朝文教政策的改變而逐步調適??滴跛氖荒?1702年)朝廷又頒定《訓飭士子文》長文,頒行于天下學宮明倫堂內。誠然康雍年間鳳山縣、臺灣縣、諸羅縣等均照例執(zhí)行,規(guī)訓儒生。由此,從王朝推行的文教政策來看,先后頒行的三套訓飭條例,旨在規(guī)范臺灣民眾,同時亦包括“番民”在內的行為規(guī)范與個人思想品德修養(yǎng)。這是一種自上而下的王朝落實文化政策的過程,同時亦是地方踐行文化文教思想的必然舉措。通過學宮儒學的相繼開展,逐步構建起以儒家思想為統(tǒng)一道德的文教標準體系。
清代康雍年間,“番民”在府縣學宮文教政策的感召下,思想文化得以進步,但能夠進入官府學宮學習受教的“番民”還很少?!白萌》幻麣w府學,惟不作額”[20]4的情況未能滿足“番區(qū)”文化教育現(xiàn)狀。故朝廷在“番區(qū)”所在州府縣地的“番社”周圍又廣泛設置了社學、義學和書院等教學場所,形成了較為多元的“番民”教學文化場域。
社學是指由王朝在距離州縣較遠的鄉(xiāng)村或社屯修建的講學之所,即“州縣之社學,多在城市,由于鄉(xiāng)民之居住遼遠,如不能到學,則于大鄉(xiāng)巨堡各置社學?!盵20]25據(jù)周偉洲考證,社學的雛形大致在至元二十三年(1286年),“勸農立社”[21]261,社內擇師以授子弟。而時至明洪武年間,才正式“創(chuàng)設社學”[21]261,弘治十七年(1504年)朝廷才開始命各州縣地方允許“幼童入學社學”。[21]261臺灣自歸入清朝版籍以來,在州府學宮的影響下,亦積極在鄉(xiāng)里地區(qū)設置社學。其中諸多社學皆設置在廣大“番社”地區(qū),服務于“番民”子弟。
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由臺灣知府高拱乾上疏朝廷提請在城鄉(xiāng)開設學校,教化民眾?!对斦堥_科考試文》載:“憲臺與道憲之請建學校,行考?!瓰楹L斓谝灰獎找病!盵22]雍正十一年(1733年)八月一日,福建總督郝玉麟上表《條奏臺灣營制事宜》中曾言,各臺地“番社”間應設立社學,并“延請優(yōu)生員”[18]111教授。隨即郝玉麟的奏請亦得到皇帝的首肯,“均應如所請。從之?!盵18]111故在康雍年間臺灣“番社”地區(qū)社學開始大量涌現(xiàn)。
概言之,康雍年間臺灣“社學”主要分為兩大類,即“漢莊社學”和“番社社學”。[15]79對于“番漢”雜居地區(qū),“熟番”有時亦可至相鄰“漢莊社學”學習文教,并沒有非常嚴格的身份界限。臺灣最早的社學出現(xiàn)在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由蔣毓英在臺灣縣臺南“番社”地區(qū)創(chuàng)設“東安坊社學”。七年之后,臺灣道臺王效宗在府治周圍又創(chuàng)辦了“鎮(zhèn)北坊社學”。此后,在文教之風的影響下,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臺灣知縣張宏章遵奉巡撫張伯行的指令,在臺灣縣又接連創(chuàng)辦了16所社學。另,諸羅縣、鳳山縣、彰化縣等地社學在康雍年間亦廣泛出現(xiàn)(表3)。
表3 康雍年間臺灣社學考錄
表3(續(xù))
據(jù)考,康雍年間朝廷在臺灣共設社學57所,其中臺灣縣18所、諸羅縣16所、鳳山縣9所、彰化縣14所。特別指出的是,《鳳山縣志》記載,康熙年間鳳山縣設置社學1所,雍正年間設置社學8所。而閻崇年考證“僅鳳山一縣就設立了數(shù)百處社學。”[13]108筆者認為此觀點明顯錯訛,理由有三:其一,據(jù)鳳山縣史料言,康熙《鳳山縣志》和乾隆《重修鳳山縣志》所載康雍年間修建社學數(shù)量遠遠低于閻氏所稱的數(shù)百所。其二,從《鳳山縣志》版本來看,如有眾多社學分布于鳳山縣,縣志應會詳載,可為何只有數(shù)所載于史冊。即便閻氏所言“數(shù)百所”能成立,亦不能保證康雍年間或者后期擁有數(shù)量龐大的社學體系。其三,如閻氏所稱鳳山縣社學有數(shù)百所,但亦未有確鑿史料作為支撐,“數(shù)百所”即空口無憑,不足為信。據(jù)現(xiàn)有考證,康雍年間多達57所的社學數(shù)量的確對“番民”文教水平的提高具有一定的推動作用。
此外,擔任社學教師者被稱為社師。社師一般由漢人擔任,選拔條件很嚴格。清人胡建偉論及社師的年齡要求必須在“四十以上”[23]290,并且要“音韻不差,文理精通”[23]291者為上。朝廷對于社師選拔的首要標準是品行端正,其次是具備文理音韻知識。雍正十二年(1734年)社師開始正式設立,并直接教授于“番區(qū)”。清代六十七曾言:“南北諸社熟番……擇漢人之通文理者,給以館谷,教諸番童。巡使按年巡歷南北路,宣社師及各童至背誦經書。其后歲科與童子賦亦知文理,有背誦詩、易經,無訛者,作字亦有楷法。”[24]
可見,“番社”子弟已在社師的教授之下能夠吟詩作畫,逐步得以開化。至清中期,正是因為“番童”成績優(yōu)異,也正是得益于社師優(yōu)秀訓導,有些“番民”子弟可轉為社師角色,轉而教授“番民”知識?!稏|瀛識略》載:“社學蓋仿楚粵州縣,設學延師教訓苗蠻瑤黎子弟之制,就歸化番社設立社學,擇熟番子弟之秀穎者入學讀書……熟習之后,令其往教生番子弟,果能漸通文理,取入優(yōu)生。再援黔省苗學之例,請設學額考試……漸化其獷野之習。”[25]4
康雍年間大量社學在“番社”周邊逐漸建立,無論是為漢民設立的社學還是為“番民”設立的社學,都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番民”的德行教化。社學的建立對于“番民”文教水平的提高具有直接的推動作用,同時對于鞏固王朝政治統(tǒng)治亦有一定作用。
義學,又被稱為義塾,主要是由官府及民間有識士人籌集資金為鄉(xiāng)間貧寒子弟提供的一種免費學校。清統(tǒng)一臺灣后,借鑒福建義學模式在臺灣鄉(xiāng)里地區(qū)逐步開始推行義學教育。臺灣“番民”亦可在義學中享受最為基礎的教育資源,即“推諸一邑之內,無不設塾之鄉(xiāng),無不入塾之童?!盵13]111
關于義學的創(chuàng)辦,康熙末期即有藍鼎元上疏奏請。其在康熙六十年(1721年)十月向朝廷奏表《制軍臺疆經理書》言:“郡縣兵防既已周密……而后可施富教……興學校,重師儒,自郡邑以至鄉(xiāng)村,多設義學,延有品行者為師,朔望宣講圣諭十六條,多方開導,家喻戶曉,以‘孝悌忠信禮義廉恥’八字轉移士習民風,斯又今日之急務也?!盵26]
雍正二年(1724年),藍鼎元又將《與吳觀察論治臺事宜書》上奏朝廷建議廣設義學,以加強學校教育,提升“番漢”儒學修養(yǎng)?!堵怪蕹跫ぞ矶份d:“臺人未知問學……宜廣設義學,振興義學,振興文教。于府城設書院一所,選出品格端正,文理優(yōu)通,有志向上者為上舍生徒……臺邑、鳳山、諸羅、彰化、淡水各設義學,凡有志讀書者皆入焉。學行進益者,升之書院為上舍生。則人文日盛?!盵27]
在藍鼎元接連建議下,義學在康熙末期與雍正年間開始出現(xiàn)。丁紹儀曾記錄清代臺灣地區(qū)義學發(fā)展的曲折歷程,其言在順治九年(1652年),朝廷先是責令“各鄉(xiāng)置學一區(qū)”[25]4,擇師而教。但由于康熙初年,教諭學師多有“冒濫養(yǎng)贍”[25]4,故“鄉(xiāng)學社學”存在時間不長,遂以革除。至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清廷復令各府州縣地方“廣立義學,延師教導生童”[25]4。而后,臺灣、諸羅、鳳山三縣義學開始廣泛出現(xiàn),考述如下:
臺灣縣義學。臺灣縣義學共設置兩處:其一為“東安坊南部義學”,在臺灣府治之南,是由知府衛(wèi)臺揆在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創(chuàng)設,舊址原先為“崇文書院”,新義學則在舊書院的基礎上重新改置。[28]其二為“東安坊東部義學”,在臺灣府治之東,由臺灣知縣王士俊在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創(chuàng)建。
諸羅縣義學。諸羅縣義學分為兩處:其一由臺灣府同知孫元衡攝縣事時于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創(chuàng)設,后因歲久無經費維持而逐步荒廢無存。其位置在諸羅縣文廟右側。[15]79其二則由諸羅知縣周鐘瑄于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創(chuàng)辦于諸羅縣署之右?!爸T羅義學”規(guī)模較為龐大,分布于諸羅縣署的前后兩處,共計六間房舍。前楔木為坊,榜曰“義學”。[15]79
鳳山縣義學。鳳山縣義學在康雍年間共有兩所:其一,在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鳳山知縣宋永清創(chuàng)設“興隆莊文廟義學”。[14]23其二,乾隆《重修鳳山縣志》載,原先由知縣宋永清創(chuàng)辦的“文廟義學”由于經費不足,在雍正年間逐步廢棄。雍正四年(1726年)鳳山知縣蕭震曾將原康熙年間的義學改換位置,移建于城東廂內,謂之“東廂義學”。[29]180比及前者“文廟義學”,東廂義學在后續(xù)發(fā)展中不斷完善和修復擴建,規(guī)模逐步擴大。王瑛曾載,雍正時期東廂義學便有講堂二間,左右設舍。乾隆十一年(1746年),知縣呂鐘琇增建后堂。乾隆十六年(1751年)署縣吳開福增砌圍墻。之后,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知縣丁居信、二十七年(1762年)知縣王瑛曾又在此前基礎上不斷進行修繕加固。這亦說明鳳山縣義學雖在康雍年間創(chuàng)設,但在乾隆年間直至后期得到了進一步發(fā)展。
概言之,康雍年間主要“番區(qū)”的義學數(shù)量為六所,臺灣縣、鳳山縣、諸羅縣各設兩所,但中后期義學數(shù)量便逐步增加。道光年間,丁紹儀考證臺灣義學數(shù)量為:臺灣縣起初有義學2所,而后增設1所;鳳山縣共4所;嘉義縣義學數(shù)量最多,為8所;彰化縣5所;淡水廳則有6所[25]4??涤耗觊g,臺灣義學數(shù)量共計26所。[25]4康雍年間,義學在臺灣各“番區(qū)”迅速發(fā)展,這對“番民”教化與文教普及具有較好的助推作用。
需說明的是,康雍年間的義學是朝廷或民間籌資捐助修建的學校。其主要受眾是貧寒“番漢”子弟。捐助資金充實時,義學得以發(fā)展維持;經費不足時,便有地區(qū)義學難以為繼,轉而廢止。如何保證義學有效開展,學田經營便是保證義學經費得到有序補充的重要途徑。如諸羅縣就曾購置學田,每年所得費用除去社師報酬外,即可保證義學的正常用度。據(jù)載:“義學田,在目加溜灣社??滴跛氖迥?,本府同知孫元衡攝縣篆……請墾互控,撥四十甲充入本縣義學;實州園也。每年定租銀五十兩,為義學延師修之費。五十年……教諭陳聲勘丈實存園二十甲,定租銀二十兩。五十四年,又報崩陷一十四甲。今存園六甲,仍在柯招分下,年納租銀一十二兩?!盵15]79
由此,諸羅縣“實州園”即為學田所指,其每年除納租與支付社師報修之外,補充義學公用。相比諸羅縣而言,鳳山縣學田較為充沛,先后有六份(4)閻崇年認為,鳳山縣學田的購置數(shù)量為兩處。此觀點錯誤。經筆者重新考實應有六處學田,論述如后文所指。學田供義學補充經費。[13]112《鳳山縣志》載,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由教諭黃賜英在赤山莊購置,擁有下則園十甲。每年需“歲輸正供粟二十四石滿,其余師生燈火之資?!盵14]23-24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位于“在嘉祥里”,有下則園二十甲,并“歲輸正供四十八石滿?!盵14]24此后,朝廷又令知縣宋永清在鳳山縣興隆莊處設義學田,規(guī)制為下則園四甲三分,并“歲輸正供十石零三斗二升滿?!盵14]24另,乾隆《重修鳳山縣志》又補充了康熙年間的又一處學田和另兩處購于乾隆年間的學田,以補充義學之用。其文載:“一、在興隆莊蓮池潭尾,窿地二十甲,年征租無成額(此田低窿積水鮮護,如冬春播種,早稻有收,則照甲納租,充為義學師生膏火之費;無則免。知縣泰其炯置)。一、在攀桂橋仙坑口(系淡水溪新強浮州),洲田一片(未丈),佃莊濟等十二名年認納租粟二十四石。乾隆二十七年,知縣王瑛曾職。一、在港東里關帝港,田□□甲,征租粟□□□石。乾隆二十八年,知縣王瑛曾置?!盵29]53
朝廷在創(chuàng)設義學之后,輔以學田來補充義學經費,保證義學的正常運行,“番漢”民眾受益其中。時至清中后期,道光元年(1821年),即有“熟番”民眾自愿捐出口糧供給學租支持義學發(fā)展,鼓勵“番童”上學。[13]111這足見“番民”對于王朝所實行文化政策的心理認同。
康雍年間,社學與義學并立存在,二者都可接受“番民”學童學習??涤耗觊g各“番區(qū)”縣志均并列記載了這一史實,故毋庸置疑。但時至乾隆時期,部分社學最初具有的“番民”教學功能卻開始由義學繼承發(fā)展。(5)社學在乾隆時期(尤其是乾隆末期)開始逐步轉為士子會文之所,例如東吟社、振文社、螺青社、興賢社等,其最初教授“番童”的社學性質已有改變。這也是為何在乾隆甚至后期的史籍不見一縣同時記載“社學”和“義學”,而僅保留“義學”居多的原因所在。正如伊能嘉矩曾言:“義學之興隆漸萌,故而從前之社學亦將其組織易為義學而經營,如沿革上稱為社學而存續(xù)者,實際上亦為義學耳。而此變遷期乃似在乾隆初年。此項結果,在后世之臺灣,社學成為士子會文結社之總稱。與‘臺灣府志’等所記之社學,并非同一。其在府廳縣城以外要地之義學中,規(guī)制完整而經費充實者,多兼為書院之目的而實行會課,且僅以聚集孤寒生童為目的,而處于有限的教育機關以外之角色而已。乃就此點而言,實近似社學者。換言之,臺灣之義學,可謂義學組織之下,仍兼社學之目的矣?!盵20]22
可見,義學在乾隆時期已開始兼具“義學”與“社學”的職能。換言之,乾隆及其后期的義學,一方面是為貧寒子弟提供學習場所,同時也可接受“番童”進行儒家文教的學習,兼?zhèn)鋬煞N屬性。但黃新憲卻曾考證“清末,有人曾列出鳳山縣一地有238處社學”[30]195。先姑且不論這個數(shù)字是否正確,但可直觀推斷清末并不是所有的社學都轉化為義學,“番區(qū)”還存在諸多社學,只是清末時期的社學已與康雍年間最初服務于“番民”教學的社學屬性不同。無論社學與義學如何轉變,一個事實不能改變,即義學的出現(xiàn)與興盛在較大程度上有助于“番民”儒學知識水平的提升。
書院是區(qū)別于官方儒學學宮的地方性培育人才的教育場所。各府州縣雖有府學學宮的建設,但由于府學學宮常伴有行政場所的角色,每月公開講學的次數(shù)極其有限,不能極大滿足臺灣“番漢”民眾的授學需要,故地方逐步開始設置書院。
清代臺灣書院的設置是隨著施瑯征臺結束而出現(xiàn)的,“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施瑯所創(chuàng)建的西定坊書院為首創(chuàng)?!盵31]此后,朝廷對臺灣的文化政策較為積極。連橫有言,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由臺灣知府衛(wèi)臺揆始建“為文書院”[1]206。此后,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臺灣分巡道梁文煊又增建“海東書院”。[1]207概言之,清代臺灣書院在康熙中后期起步,尤其在乾隆時期發(fā)展迅速。臺灣縣、鳳山縣、諸羅縣、彰化縣等“番民”受益其中,這些“番民”除參與社學、義學的學習之外,也可前往書院聽山長講課授學,學習方式趨于多樣化。清代康雍兩朝的臺灣書院考錄見表4。
表4 康雍時期臺灣書院考錄
據(jù)史籍所考的清代臺灣書院數(shù)量多達54所(6)對于清代臺灣書院數(shù)量的考證,學界觀點說法不一。《重修臺灣省通志》認為清代臺灣書院共有68所,林文龍在《臺灣的書院與科舉》一書中認為有50所以上,林再復在《閩南人》一書中認為有45所。臺灣學者亦有認為清代臺灣僅設立了30余所書院,王啟宗在《臺灣的書院》中認為清代臺灣書院多達61所。另外,劉凌斌認為清代臺灣先后建立了數(shù)十所書院。諸多學者眾說紛紜,難以形成統(tǒng)一答案,但毋庸置疑清代臺灣書院的確對于臺灣“番漢”地區(qū)儒學的發(fā)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而僅在康雍年間修建的書院多達14所,其中康熙朝共有11所,而雍正朝僅有3所。學界雖對此存在爭論,但不可否認的是清代臺灣書院的發(fā)展確實給“番漢”民眾提供了良好的學習機會與學習環(huán)境。而其發(fā)展既有官方的文教推動,亦有民間鄉(xiāng)賢士紳的努力,具體而言:
其一,清代臺灣書院是一種官方與民間合作共建的書院模式,這在其中凸顯了朝廷與臺灣“番漢”民眾雙向的心理認同。以康雍年間修建的14所書院為例,除有兩所創(chuàng)建者未知外,剩余12所皆由在臺官員積極主持修建,涉及郡守、臺令、道臺、知府、將軍等各職官員。以規(guī)模較大的海東書院為例,前后歷時康熙、雍正、乾隆三朝不斷完善發(fā)展。首先,在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海東書院被安排為科場,即“歲、科考棚”。[32]491其次,在乾隆四年(1739年),其又被單德謨奏請閑置為“閑廨”[32]491。再次,在乾隆五年(1740年),楊二酉亦請“諸生肄業(yè)”[32]491于海東書院,并更名為“海天云漢”[32]491。而后,海東書院又在臺灣官員的提請下不斷遷址擴建。《臺灣私法·卷一》載:“乾隆十五年,臺灣知府魯鼎梅新建縣署于赤嵌樓右畔后,遷本書院于東安坊的舊縣署。乾隆二十七年,巡道覺羅四明遷士院于分巡道衙門后,再遷本書院于舊士院,制定書院學規(guī)八則。三年后由知府護巡道事務允焄新建于寧南坊府儒學西崎下,樸仔林街?!盵33]540
由此,海東書院的建設過程,既有朝廷官府人員的親自督辦,亦有鄉(xiāng)賢士紳施士安等人的傾力相助??梢韵胍?,王朝文化政策落實的過程并非一帆風順。時任彰化縣同知曾曰瑛,在籌建白沙書院時便與當?shù)亍胺瑵h”民眾一道努力修建才最終使書院艱難落成?!墩没h志·秩官志》載:“曾曰瑛,乾隆十一年在任淡水同知,兼攝彰化縣事同知……曰瑛以彰化設治二十余年尚無書院……遂捐俸倡建書院于文廟之西。偏工既竣,曰瑛手定規(guī)條撥田租為師生束脩膏火之費,名曰白沙……曰瑛尋升臺灣府知府大有政聲,所至皆孜孜以造士為懷。彰化文教之興,其權輿于此乎。”[16]40彰化縣白沙書院的成功建成,一方面凸顯著王朝對“番區(qū)”地方性教育的重視程度,另一方面當?shù)孛癖姶鬄榧为勗荤賳T的所做之行,是為對在臺官員的接納與認同。此外,據(jù)上表所考自乾隆后期開始,清代臺灣書院則多以士紳鄉(xiāng)賢捐助修建而成,此種積極向學的姿態(tài)足見其對于王朝文教政策的認可。故而,清代臺灣官民共建書院彰顯著朝廷與“番漢”民眾的雙向認同。
其二,清代臺灣書院與義學、社學一脈相承,為“番民”學習儒家經典文化提供了有序銜接。前文述及清代臺灣書院數(shù)量時,學界曾各執(zhí)己見,難成定數(shù)。究其原因這與臺灣書院的發(fā)展相關。清代臺灣書院的發(fā)展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諸多書院是在義學或社學的基礎上發(fā)展而來的。顯然,義學與書院之間并沒有特定指明,也沒有固定的“過渡”時間斷限,故在統(tǒng)計時極有可能重復計算。但可以肯定的是,清代臺灣的部分書院是從義學演變發(fā)展而來的。如建于康熙年間的崇文書院即是由原來的府義學發(fā)展而來,即“崇文書院,即府義學,在東安坊?!盵32]492故,“崇文書院”即是由“崇文義學”演變而來的。再如,乾隆新竹地區(qū)的“明志書院”也是由前身“明志義塾”(義塾即為義學)演化更名而來的?!杜_灣私法(第一卷)·書院》稱:“明志書院前身是興直堡新莊山腳莊人胡焯猷(永定縣貢生)在乾隆二十八年以自己的大租谷所設的明志義塾。后來同知胡邦翰將該義塾改為明志書院。乾隆三十年同知李俊原,鑒于該書院距離廳治太遠,擬遷至新竹城南門,但未成功,及至乾隆四十二年始,由同知王右弼實現(xiàn)。然而所遷之地低洼,因而于乾隆四十六年由同知成履泰再遷西門內。”[33]529
另,《臺灣通史·卷十一》對此事亦有補證: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永定籍貢生胡焯猷在“興直堡新莊”[1]212舊宅設置義學。淡水同知胡邦翰又將其“改為書院,立碑記之”。[1]212據(jù)此,可說明清代臺灣書院與義學、社學一脈相承。換言之,“番民”生童既可到社學學習,亦可到義學和書院學習。此外,雍正年間朝廷為了統(tǒng)一全國鄉(xiāng)音,規(guī)范“普通話”,在閩粵地區(qū)設置了正音書院。其“書院”的設置亦傳播至臺灣“番區(qū)”。雍正皇帝為了規(guī)范地區(qū)“鄉(xiāng)音”,提倡各地創(chuàng)辦正音書院,以規(guī)范和普及“官話”。雍正六年(1728年)皇帝曉諭群臣并頒布了《諭閩廣正鄉(xiāng)音》?!吨匦夼_灣府志》載,雍正七年(1729年)在臺灣“番民”主要聚集的臺灣縣、鳳山縣、彰化縣和諸羅縣周邊縣域也紛紛建立正音書院。[32]492“番民”到書院規(guī)訓語言的同時,亦可學習儒家文化。
清代雍正年間“番區(qū)”的四所正音書院給“番民”提供了規(guī)訓語言和學習儒家經典的良好環(huán)境??梢姡瑫涸谝欢ǔ潭壬鲜恰胺瘛鄙鐚W與義學的延展,“番民”學習場所的多樣化選擇亦使得“番民”開化成為現(xiàn)實可能。故,乾隆六年(1741年)巡臺御史張湄在巡視“番社”后感嘆“番民”能誦漢語,其所作《觀風示》曾云:“蓋家弦戶誦,文風差擬中華;而心盛月新,番社半為講塾,則可知多士之繡口錦心,已非復曩時之雕題黑齒矣!”[30]180另,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鳳山縣訓導林紹裕亦曾在《巡社課番童》中留有“卉服授經通漢語……喜見番童禮讓敦”[30]181的贊譽詩句。可見,雍正年間的正音書院在規(guī)范鄉(xiāng)音和文教普及上具有一定成效。
其三,清代臺灣書院逐步完善了教員及生員規(guī)訓制度,“番民”入院學習更具規(guī)范化。書院教員制度方面,表4所考述康熙時期的書院多由在臺官員直接創(chuàng)辦,大多數(shù)情況下書院的各項事宜應由創(chuàng)建者專行。時至雍正、乾隆年間,書院由官方獨自督辦開始轉變?yōu)楣倜窈限k的形式。這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書院教員制度的完善。以福建行省為例,康雍時期即有60名福建籍學人在臺灣書院任職教諭,其名錄考實見表5。
表5 康雍時期在臺灣福建籍教授教諭(7)筆者收集整理自福建省泉州市中國閩臺緣博物館內;實地調研時間為2021年2月26日。
表5(續(xù))
清代臺灣書院內亦有官員等級名目之分,即最高行政組織者謂之院長?!皶褐髦v,稱為院長(原來稱為山長,依乾隆二十二年之上諭,予以改稱)。雖有掌教之名,而無受業(yè)之實,但以其有義學之附設而言,乃以膺講授為成例耳?!盵20]13院長選拔標準首看品德,次及學問,必須具體“經明修行,足為多士模范者”[13]107才可擔任。院長的職責除照例講學之外,還要監(jiān)督“番漢”學童考試,并以“監(jiān)院”身份監(jiān)辦督查。其具體為:“每月官師各試一次,取生童各二十名,每名給膏火銀七錢。課外各四十名,每名三錢七分。”[1]207乾隆后期,除山長外,仍設有名目繁多的職位管理系統(tǒng),例如“總董、董事、當事、會東、監(jiān)院、齋長、禮房、財帛、爐主、院丁、書丁、租丁、租趕、租差等”[30]14,甚至到了清中后期還出現(xiàn)“倡首者、代傳、院夫、書丁、拾字紙”[13]107等職務。值得注意的是,這些名目繁雜的書院官職是康雍年間所沒有的,隨著書院規(guī)模與辦學水平的不斷提高至清后期才逐步完善。
此外,清代臺灣書院對其生童學員多有規(guī)訓,且在有些書院建立起較為完整的學規(guī)制度用以約束生員。以海東書院為例,其在康熙年間由梁文煊首創(chuàng)之后,又在乾隆年間由巡臺御史單德謨另建書院。[1]209而后,乾隆六年(1741年)臺灣巡道劉良壁接管書院后,親自訂立書院學規(guī),并于二酉立碑記之,今在院中,其文載:“為設立書院條規(guī),以端士習事。照得:書院之設,原以與賢育才……所有規(guī)條如左,愿諸生遵守。勿違。一、明大義;一、端學則;一、務實學;一、崇經史;一、正文體;一、慎交游?!盵32]731-732
對地方書院而言,在臺官員依然嚴格約束“番漢”生童的日常行為規(guī)范,要求其潛心修學。乾隆二十七年(1762年),海東書院分巡道覺羅四明又將書院條規(guī)由五條擴充為“端士習、重師友”[1]207等八條(8)此八條為:端士習、重師友、立課程、敦實行、看書理、正文體、崇詩學、習舉行。以供遵照行事。書院的運行與發(fā)展離不開有力的經費保障??涤呵瑫r期的書院經費來源主要有四種:
一種為朝廷在臺官員在當?shù)刭徶谩胺瘛睂W田用以補充師生用度,如彰化縣白沙書院即有知縣張啟聲購置學田以供膏火。《彰化縣志》載:“白沙書院租:一在貓霧揀保土名凹餅莊,計下則田,五十九甲八厘零,內除完納正供耗羨習丁等費,外實征租銀一百四十一兩二錢一厘零充為白沙書院師生束脩火之費。雍正六年知縣張啟聲職。”[16]53
二種為書院經費由條件較好的貢生購置補充貼用?!逗|書院學田》載,書院貢生施士安在“大武郡保社北莊”[32]498購置了海東書院學田,共“91甲7分3厘”[32]498,并且“每年除完正供粟160石6升6合8勺5抄外,實收租粟573石2斗2升3合5抄”。[32]498這些錢糧一并“充為書院膏火”[32]498。
三種為相關“番社”通事出資捐助書院開支與膏火。乾隆時期即有彰化縣通事張達京捐獻的情況。《白沙書院租》云:“一在貓霧揀保土名阿河巴莊,計下則田一段,內除完納正供耗羨勻丁等費,外實征租銀六十兩。乾隆□年,業(yè)戶張振萬名下通事張達京捐置?!盵16]53
四種為“番銀”交納或以“番租”折銀抵扣。以文閣書院為例,其學租即為“一在后河厝莊田一段,一在海乾厝莊田一段俱交番銀折租……在馬芝保海邊厝西偏浮現(xiàn)之地,五十甲海邊地厝,每甲年納額租粟一百八十石,一并撥充為書院師生修脯膏火之資?!盵16]53
此外,朝廷為了保證書院的順利運行,將朝廷及地方州縣的辦公官費作為補充捐助的最后保障。雍正、乾隆時期彰化縣知縣就曾承諾書院如每月用度入不敷出,便可由本縣直接調撥款項用于師生膏火?!栋咨硶鹤狻份d,在書院的開支中,每年收取學租“二百零一兩二錢”[16]53,其余“費用不敷,余本縣捐俸發(fā)給理”。[16]53可見,朝廷對于地方書院及儒學教育極其重視。
概言之,清代臺灣“番區(qū)”基本構成了府學、社學、義學和書院等一系列較為完備的儒學教育體系。“番區(qū)”在臺官員與地方士紳鄉(xiāng)賢的共同幫助和努力下,“番漢”民眾思想道德文化水平得以發(fā)展,儒家傳統(tǒng)知識水平亦有提升,風俗漸化。
清代康雍年間“番民”文教水平較之從前大為提升,這得益于朝廷較為系統(tǒng)且全面的文教政策的推行。臺灣即入清代版籍后,伴隨著對臺政治、經濟、軍事等措施的施行,文教政策亦隨之逐漸推進??滴醵?1684年),清廷建安平縣儒學、嘉義縣儒學、鳳山縣儒學;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建臺南府儒學;雍正四年(1726年),建彰化縣儒學。以上五大儒學紛紛在康雍年間建立,各大“番社”所在州縣學宮林立。朝廷廣泛募集教員,擇優(yōu)下派教授教諭,健全各大學宮府學《臥碑文》等學員規(guī)訓,以儒家經典推行德化之教。再則,配合官方府學的文教力量,在廣大“番社”地區(qū)紛紛建立社學、義學、書院,此舉極大提高了“番民”受教的群體與范圍。社學、義學、書院在職能屬性上既能有所互補,又在傳承發(fā)展上一脈相承。“番童”可在社學學習苦讀,亦可在義學、書院聽課受學。臺灣雖不及大陸文教政策之健全,但僅從史料呈現(xiàn)所言,臺灣文教系統(tǒng)已取得較好的進步。清代臺灣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文教政策體系的建構與完備,亦是王朝鞏固政治統(tǒng)一的必然舉措,同時較為完備的文教政策亦有助于加強兩岸民族團結,鑄牢兩岸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