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躍
(寶雞文理學院 陜西 寶雞721000)
對“意義”問題的分析通常會有兩個方向,一是對“意義”語詞進行概念分析,明晰“意義”的內(nèi)涵和外延;二是在對“意義”進行概念分析的基礎上,對“意義”的外延含義進行評價。在對概念進行意義分析的時候,一個概念的意義是體現(xiàn)在它的范例(paradigms)中,而所謂“范例”就是用來確定該意義的例子。在“生命意義”中,“生命”就作為“意義”的一個范例,而“意義”作為“生命”的一個屬性。因此,通過概念分析可以得出,關于“生命意義”這個概念所需要探討的是在“生命”這樣一個范例中的一個重要屬性—— “意義”。
而其實“生命”語詞并非特指,其指的某人或不定人的人生。根據(jù)羅素的摹狀詞理論,一切名稱都是摹狀詞(descriptive phrase)。羅素認為,人們把通名命名為為非限定性摹狀詞,而專名是限定性摹狀詞?!吧闭Z詞在“生命意義”這個語言結構中是非限定性摹狀詞,那么此“生命”想要指稱的并非是一個特定的人,想說的則是全人類生命 (humanity as a whole)。
上述對“生命意義”中“生命”“意義”語詞的分析就是對該詞項中指稱部分的分析。下面將對意義部分進行描述。人們確定“意義”通常是將某些東西放到一個環(huán)境或者語境中,而確定生命意義也可能要把它放到相當長的時間內(nèi)或者更大的語境來看,甚至是放到宇宙的視野來看,這就是所謂的“語境主義”。
本文所討論的“生命意義”就是在語境主義的立場上進行理解與認知?!吧饬x”是指人在具體的語境或環(huán)境中,抑或是很長的一段時間內(nèi),某人在其生命中實現(xiàn)自己的目的。這種目的因語境與環(huán)境的不同而受到影響。所以,接下來本文將對“生命意義”中意義的外延含義——“目的性”進行描述。
當人們談到“生命意義”的時候,往往是在思考人類究竟為了什么而活。在這樣的語境下,所謂有“意義”的人生是圍繞自己確定的人生目的來安排自己的生活。在這個范疇中,“生命意義”與人生目的產(chǎn)生了聯(lián)系。比如,亞里士多德在《尼各馬可倫理學》中寫道:“一切技藝與研究,同樣地,一切行為與選擇,都似乎在瞄向某種特定的善。因此,下面這種說法很正確,即善(agathon)是一切事物都追求的東西?!痹趤喞锸慷嗟驴磥?,生命意義與其人生目的是等同的,而人生目的是有等級的,人生的最高目的是一種對至善的追求。
康德在美學中還提出了一個概念叫作“無目的的目的性”。人們看生命本身,身體本身是沒有目的,但身體的各個器官依據(jù)他們在整個人體系統(tǒng)中的位置而具有特定的“意義”,并且這些意義不是由人類自身決定的。比如人的雙腳不是由誰設計的,也不能說,腳的“目的”是幫助人們走和跑。但是,腳在人體這個有機體中具有特定功能。
通過對“生命意義”命題的內(nèi)涵與外延分析可以得知,人們對“生命意義”的思索首先要在語境主義的前提下,同時生命應當是“個體性”的,這也就決定了人們的“人生目的”也許不盡相同,但也都有其“目的性”。因此,當前哲學界在討論關于“生命意義”這個話題時,往往根據(jù)人的“目的性”把人對“意義”的追尋進行一種基于自然主義理論的考察。下面將對這種自然主義生命觀進行概述并對之進行評價。
自然主義理論(Naturalistic theory)認為,在一個純粹的物理世界中,生命的意義是存在的。自然主義理論根據(jù)人對心靈的依賴程度主要分為兩種觀點,一種是主觀的自然主義(Subjective naturalism),另一種是客觀的自然主義(Objective naturalism)。
主觀的自然主義理論認為,S(代指個體生命)的生活是有意義的,僅當S的愿望或目標能得到滿足和實現(xiàn)。哲學家叔本華就是主觀的自然主義理論的重要代表。“既然一個人不會改變,他的道德品質(zhì)在他的一生中絕對不會不改變。既然他需要活出他被給予的稟賦,而不偏離他的品性,既然經(jīng)驗、哲學都不能對他產(chǎn)生任何影響,那么問題就來了,生命的意義到底是什么?”
叔本華認為生命的意義是悲苦的。他在《作為意志和表現(xiàn)的世界》中認為,世界的本質(zhì)是意志,人類的意志則表現(xiàn)為欲望,欲望的無窮會使得人類陷入無盡的痛苦。叔本華認為人世間是有輪回的,且人類永遠無法逃離,唯一的方法就是通過禁欲修行。因而他超脫的生命觀即是:“那高于一切理性的心境和平,那古井無瀾的情緒,那深深的寧靜,不可動搖的自得和怡悅。”不過,可能人們中的多數(shù)都沒有辦法做到絕對的禁欲修行,人們在奉行主觀主義生命觀的同時,若能時常對自身欲求進行反思,也許會對生命意義的思考有更多的領會。
也許叔本華關于生命的意義這一觀念與通常意義上主觀的自然主義理論不甚相同,甚至截然相反。通常意義上的主觀主義認為,生命的意義在于愿望或目標得到滿足和實現(xiàn)。而叔本華則把生命的意義解釋為一切的欲望終究得不到滿足,所以人生終究是悲苦的。雖然叔本華的生命意義觀略顯悲涼,但這對主觀主義生命觀有著很重要的啟示,人類的欲望無窮無盡,大眾通常所理解的“滿足”也許獲得的僅僅是“一時之樂”,而很多人卻要為這“一時之樂”忙碌終生,終不得其果。所以,也許當人們選擇做一個主觀主義者的時候,對欲望的執(zhí)念有所收斂,可能會使得人們對生命的意義有更好地體察。
客觀的自然主義理論認為,S(代指個體生命)的生活是有意義的,僅當S的生活滿足某種客觀屬性??陀^的自然主義理論認為,生命的意義是人與獨立于心靈的現(xiàn)實的客觀價值適當聯(lián)系的功能,而這種聯(lián)系是完全自然的。哲學家海德格爾是客觀的自然主義理論的重要代表。而海德格爾的“客觀主義”與廣泛意義上獨立于人們心智的客觀價值有很大不同,也可以說海德格爾的“客觀主義”是一種“本真性”的“解蔽”。
海德格爾對生命意義的回答與常人不同,他不再去追尋生命意義的本質(zhì)抑或是某種客觀價值,比如關于生命是什么等問題,他認為“生命”這種概念超越了特定的時間性,是一種對于主詞的一般性規(guī)定。但以“是”這種述詞來規(guī)定主詞,就可能產(chǎn)生對于主詞的異化。為了防止這種異化,海德格爾轉向生命本身追問生命是如何揭示自己,試圖展現(xiàn)“本真性”的“客觀”。
海德格爾前期致力于探討生命的“原始科學”。他認為生命中有某種“動機”,產(chǎn)生往何處行動的趨勢。這種生命“動機”即是《存有與時間》所說的“牽掛”(Sorge)。人因為心靈的不安,促使本己去了解自我、去自我表述。人們從在己的生命發(fā)展到在己與為己的生命狀態(tài),這就是關于生命的原始科學。通過海德格爾對生命的“原始科學”的分析,生命的意義問題在他的論域中就轉變?yōu)槿藗內(nèi)绾文軌蜻^一種“真實”的生活,一種關于人們自己的生活。生活的真實性是生活在一個人自己選擇的生活中,而不是為一個人的社會狀況所規(guī)定的生活中。這使得“常人”意義的“客觀主義”生命觀得到了顛覆,因為在海德格爾看來,通常意義上的“客觀主義”其實是“非本真性”的。
海德格爾曾說:“向死而生?!贝擞薪K有一死,而當此有沒有經(jīng)歷死亡之際,他永遠達不到其整體,同時他認為死亡不是盡頭,不是靜態(tài)的終點,死亡是現(xiàn)在進行式,表示此有必須成為它尚未是的自己,此時的成為就是存有。此有的尚未將自己帶往實現(xiàn)自身,這個將自己帶往也表示著存有。因此,雖然死亡是尚未發(fā)生的事,但它已屬于此有。而人們的生活出于對死亡的逃避往往進入“非本真”狀態(tài),在這樣的狀態(tài)下實現(xiàn)所謂的“客觀價值”是虛無的,只有人們清醒地面對死亡并且認真地規(guī)劃自己的人生,才可能進入“本真”狀態(tài),實現(xiàn)真正意義上的“客觀”。
自然主義理論的闡發(fā)也許使得人們對生命意義的思索有些許的幫助,但也有其問題。主觀的自然主義理論往往把個人的愿望或目標與人生的意義聯(lián)系在一起。而叔本華的生命觀給予了人們以啟示,生命的意義真的僅僅在于滿足一些個人的欲望和偏好嗎?且人的欲望又是無限的,因而人生的意義永遠無法被滿足。叔本華對主觀主義提出了一種新的認知,滿足愿望可能不是真正生命意義的實現(xiàn),反而通過禁欲修行的方式可以獲得真正的超脫。這看似是與通常意義的主觀主義有很大不同,但這也提醒了人們在奉行主觀主義生命的時候不要過于執(zhí)著,有時候放下可能是一種新的視野。所以,絕對的主觀主義生命觀還不足以全然地審查生命的意義??陀^的自然主義理論把人生的意義與社會中的一些“客觀價值”或道德聯(lián)系起來,認為實現(xiàn)某種客觀目標也就實現(xiàn)了人生的意義。而海德格爾對于生命的“客觀”問題與客觀主義有著不同的認知。海德格爾認為,人們所認為的“客觀價值”其實是“非本真”的,“常人”在社會中“操勞”獲得的只是“煩心”,更無所謂“客觀價值”的實現(xiàn)?!氨菊嫘浴钡墨@得在于發(fā)現(xiàn)“本真性”的存有,在面向死亡所做出“決斷”的那一刻,“自我”得以展現(xiàn),而這才是真實意義的“客觀”。所以,純粹的“客觀價值”可能使得人們獲得的是短暫的快樂,這種生命意義的闡發(fā)缺少了“本真”。不過即便人們終不能省察其真實的“自我”,也要對“自我”進行反思,面向死亡做好準備,清楚地籌劃自己的人生。
在21世紀的今天,科學主義的浪潮席卷了人們的思維,使得人們對萬物的審查都要進行定性定量的分析并做“規(guī)范”處理,人們稱之為科學思維。但科學思維下的生命意義問題思索也許對該問題的解答并不盡然。而其實,當人們思考“生命意義”問題時候,生命的意義就已經(jīng)展現(xiàn),也即“生命意義”的意義就在于“思”本身。人類已經(jīng)走過了2萬年的歷史,其實對“生命意義”乃至宇宙起源的思考一直在進行,這也使得人類的文明程度不斷加深,以至于迎來了科技繁榮的今天。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源于那最初的“思”,對自然之“思”、對生命之“思”,甚至對“思”之思,生命的意義也在于此。無論人們今天用怎樣的方式來思考“生命意義”,科學的抑或是哲學的,這些方式本身的出現(xiàn)其實都源于人們對生命之“思”的追問。這種追問使得人們對生命之“思”的認識不斷加深,從理性哲學最終走向現(xiàn)代科學。這種“思”的進步所取得的成果,正是“生命意義”的展開。所以,也許人們今天面對如此豐富的物質(zhì)世界會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一時間,“生命意義”的追問使得人們難以回答。而面對意義之空洞,重拾“生命意義”的方法就在于人們要“重估一切價值”,以便重新找到孕育生命的偉大力量。這種力量就是人們的精神和意識本身,人們對“思”的追問——思之“思”,也即胡塞爾所說“超向事實本身”。
隨著人工智能時代的來臨,人們對“思”的追問和思考似乎顯得有些力不從心,因為人們已經(jīng)習慣了在算法的模式中運轉,但今日之科學很大程度上已經(jīng)背離了2000多年前的希臘諭言“認識你自己”。所以,人工智能時代的來臨使得人類不得不警惕,人類最終會不會走向無“思”的機器?歷史上著名的“忒修斯之船”悖論已經(jīng)對人類的未來提前發(fā)出了信號。
這個問題最早由普魯塔克提出:古代英雄忒修斯是個驍勇善戰(zhàn)的人物,他有一艘船并曾駕駛著它立下戰(zhàn)功,而后人為了紀念忒修斯,于是把這艘船停在A碼頭進行維護。但風雨飄搖,船的木板逐漸變得腐爛,需要更換。一次次更換的過程中,??吭贏碼頭的船的整個木板都已翻新,而由它拆換下來的木板則被人運到B碼頭重新拼裝,成了另一艘船。問題是,究竟哪艘船才是原先那艘忒修斯之船?
“忒修斯之船”面對的是“船”的拼裝與更迭,而智能化的時代中對人的拼裝與更迭的觀念已然出現(xiàn)——賽博格化風格的流行使得很多電影都表現(xiàn)了這一理念,《黑客帝國》即是如此,采取了終極的人機結合方式——腦后插管,運用科技的手段,將虛擬與現(xiàn)實結合在一起。其實人們今天使用的各類電子產(chǎn)品也是這種觀念的現(xiàn)實化,人類使用汽車延展人們的四肢,使用手機深化人們的感知。而如果任由科技無序地發(fā)展,對人類來說可能是一種退化。當科技高度發(fā)達的時候,為了避免肉體帶來的問題,人們的四肢、甚至大腦都會被智能化。而當人類的意識都被智能化取代后,自由之“思”還能否存在,智能化的生命是否還具有“思”的本欲。
因此,為了人類的未來不被絕對智能化所取代,人類應該重回“思”的本欲。今日之科學的繁榮是源于科學伊始存有一種很強的精神力量,這種力量是人類面對自然奧秘進行探索時內(nèi)心對自由心性的一種呼喚——即“思”的本欲。所以,科學并非只是今天很多人所謂“物質(zhì)”的、機械的,相反,科學正是這種“思”的精神的展開方式。這種“思”的精神最初來自柏拉圖的“理念”,西方精神中,人的靈魂就與物的理念關聯(lián)在了一起,在共同的神性本源中呼喚出彼此的名字,哲學之“思”、科學之“思”亦得以展開。所以,面對未來智能化帶給人類的危機,人類應該懷著對自然的敬畏,重啟古希臘賜予人們的自由心性,呼喚內(nèi)心的自由之“思”,生命的意義也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