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政鈺
(首都經濟貿易大學文化與傳播學院,北京 100070)
“電影是群眾性最廣泛、教育鼓舞作用最直接的戰(zhàn)斗武器”。正如А·羅奧姆在 《思想戰(zhàn)線上的電影》一書的序中寫道:“蘇聯(lián)、中國等國家的人民正在建設社會主義,他們的電影作品是保衛(wèi)和平、幸福和人類尊嚴并鼓舞千百萬人民為建立美好生活而斗爭的?!彪娪斑@一意識形態(tài)功能被我國“文以載道”的文藝傳統(tǒng)吸收、融合,使中國電影內發(fā)地遵循藝術性和思想性的統(tǒng)一,自覺承擔起增進政治認同、傳承革命理想、培育家國情懷與引領社會主流價值觀的思想政治教育功能。
近年來,《金剛川》《長津湖》等幾部以抗美援為主題的影片引發(fā)了社會對主旋律電影的廣泛關注,《英雄兒女》《上甘嶺》《奇襲》等經典抗美援朝影片也再一次進入公眾視野。對該類題材的影片而言,英雄敘事是其創(chuàng)作中的主導策略,對英雄敘事普遍模式的歸納與反思,有助于我們查明當前電影創(chuàng)作中的優(yōu)點和誤區(qū),進而更好地調和電影藝術性與思想性的統(tǒng)一、更好地發(fā)揮電影的思政教育功能。
本研究聚焦于上述幾部中國抗美援朝題材影片,運用文本分析法從人物性格、情節(jié)安排和視聽語言三個方面分析該類題材作品的英雄敘事策略,探索文本深層的意義價值和意識形態(tài)力量,并對現(xiàn)有策略進行反思。
英雄人物是作品的中心,電影只有刻畫出鮮活的英雄形象,才能使自身具有感染力。無論是 《上甘嶺》中的張忠發(fā)、《奇襲》中的方勇,還是 《長津湖》中的伍千里,這些英雄人物都具有智勇雙全、舍生取義和家國兩相依等英雄品質。
1.有勇有謀的非凡力量
塑造英雄人物智勇雙全的形象。二戰(zhàn)之后,美軍武器裝備是世界上所有軍隊中現(xiàn)代化水平最高的,遠赴朝鮮作戰(zhàn)的美軍大兵幾乎武裝到了“牙齒”,而我國志愿軍的武器裝備則遠遠落后于敵軍??姑涝瘧?zhàn)爭從一開始就是一場不對稱的戰(zhàn)爭,這就要求志愿軍在戰(zhàn)場上不僅要有頑強的精神,更要有冷靜與靈活的頭腦。在 《奇襲》中,志愿軍某部連長方勇受命帶領偵察隊深入敵占區(qū)炸毀敵軍橋梁,在經過一片地雷區(qū)時,方勇根據(jù)敵人行動規(guī)律,帶領戰(zhàn)士尾隨敵人前進,巧妙通過了雷區(qū);在被李偽軍運輸隊阻攔而無法穿越公路時,方勇等人急中生智化裝成美軍巡邏隊令敵軍無法辨識真?zhèn)危坏貌粸閭刹礻犠岄_道路;在勘察敵軍大橋時,方勇等人又裝扮成李偽軍傷兵,駕駛一輛敵軍吉普車潛入到對方陣中,摸清了敵人的火力布防情況,最終在朝鮮游擊隊戰(zhàn)士的幫助下炸毀了大橋。銀幕上志愿軍的勇氣和智慧與敵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能夠喚起觀眾的敬佩之情。
2.舍生取義的超越境界
其次,是塑造英雄人物舍生取義的形象?!队⑿蹆号分型醭珊俺觥跋蛭议_炮”后抱著爆破筒與敵同歸于盡、《長津湖》中雷公開車沖向正在撤離的美軍,犧牲自我保全了隊友,這些情節(jié)展現(xiàn)了志愿軍“敢同惡鬼爭高下”的英雄氣概和對革命理想的忠誠。為什么舍生取義的英雄形象能夠令我們感動呢?因為人最寶貴的東西是生命,而英雄能夠為了革命奉獻自己的全部力量和生命,他們憑借堅定的意志將平凡之軀融入到人類的崇高前景中,將渺小自我升華至廣闊的歷史存在。在英雄身上,我們看到了人類蘊含的巨大力量與無限潛力,在認同英雄的同時也達成了對自身存在與使命的某種認同。
英雄為了正義事業(yè)而舍生取義是一種高級的肯定主體的方式,這與敵人的犧牲所引起的審美情感是完全不同的,前者能夠使我們感到人類的崇高,后者則只會令我們惋惜人如蘆葦般脆弱。《周易》中講“鼓之舞之以盡神”,正是因為這些英雄代表了正義力量,而正義能夠超越人有限的生命,我們才能被這些作品打動。
3.家國兩相依的復雜情感
塑造英雄人物家國兩相依的形象。家國情懷是中華民族永不衰竭的精神涌流,責任和擔當則是家國情懷的精髓所在。英雄能夠把小家與大家融合為一,將對家的情意深凝在對他人的大愛和對國家的擔當上?!队⑿蹆号分?,師政委王文清在前線偶遇十八年前失散的親生女兒王芳,為了不影響王芳的文工團工作,他克制住感情沒有與女兒立刻相認,在與王芳團圓后,王文清還勉勵女兒做革命的接班人?!堕L津湖》中,連長伍千里剛回到家鄉(xiāng)就接到緊急歸隊的命令,而他毅然決然地再次奔赴前線。他們?yōu)閲?,把個人價值寄托在偉大的革命中,英雄的崇高形象由此樹立了起來。毛澤東詩曰:“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庇⑿蹅兂搅藗€人存在,成為民族精神的符號。
智勇雙全、舍生忘死和家國兩相依是抗美援朝題材電影中英雄人物的典型品質,其強度超越了人們在日常生活中經歷的磨難,因而使影片具有了震撼人心的力量。
1.英雄成長:從平凡個體到人民英雄
成長是人類敘事長河中不斷被書寫的永恒主題,主人公在成長過程中經歷的考驗既包括敵與我、人與環(huán)境的外部沖突,也包括革命道德與人之本欲的內部矛盾。比如,《上甘嶺》著重講述了上甘嶺戰(zhàn)役中坑道斗爭這一階段的故事,將矛盾焦點集中在水源的問題上,細致刻畫了我軍戰(zhàn)士如何在敵人封鎖下對抗缺糧少水的困境。還有一些影片著重表現(xiàn)主人公的內心矛盾,講述人物如何一步步完成思想上的改造。比如,《長空比翼》以鴨綠江上著名的“米格走廊”為題材,講述了飛行員張雷在戰(zhàn)友的幫助下擺脫了自傲情緒和個人英雄主義傾向,最終成長為一名能夠顧全大局的優(yōu)秀飛行員。這種情節(jié)安排將主人公的力量設置在一個普通的起點上,使觀眾跟隨主人公一起經歷“危難——對抗——征服”的英雄旅程,從而對英雄品質產生更切身的體會。
2.悲壯結局:英雄主義于命運無常中得到集中表現(xiàn)
在抗美援朝題材電影中,志愿軍戰(zhàn)士特有的忠誠和英勇品質往往通向個體的犧牲,犧牲又成為這種英雄精神的最大符號??死锼雇懈ァの指窭赵?《作家之旅:源自神話的寫作要義》中總結了“英雄之旅”故事發(fā)展的十二個階段,其中,最后兩個階段為“復活”和“滿載而歸”。在采用這種故事“骨骼”的電影中,英雄往往能在最后死而復生;而在 《英雄女兒》《金剛川》《長津湖》等影片中,英雄最終的結局是更為慘烈、更為崇高的犧牲,這就使得故事具有強烈的悲壯意味。這種發(fā)展是由歷史本身所決定的:我們雖然取得了戰(zhàn)爭的最后勝利,但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近20萬志愿軍戰(zhàn)士在戰(zhàn)場上犧牲了。志愿軍用鮮血奠定了國家今天的繁榮富強,而他們的功績也將被人民代代傳頌。
3.武戲文唱:政治工作呈現(xiàn)中國特色
志愿軍能夠戰(zhàn)勝擁有高度現(xiàn)代化裝備的敵人,其強有力的政治工作發(fā)揮了巨大作用。《上甘嶺》中有一段情節(jié):張忠發(fā)和毛四海趁夜間戰(zhàn)友睡覺時,偷偷摸出坑道炸掉了敵人的地堡,當他回到坑道準備向上級報告這個好消息時,排長陳德厚卻提出異議,他認為連長作為一個隊伍的最高指揮員,不能總是親自做這么危險的事情。于是,陳德厚和指導員召開黨內會議嚴肅批評了張忠發(fā)的錯誤,之后他也明白了大家的心意。這段情節(jié)生動的政治工作展現(xiàn)了志愿軍高度的組織性和紀律性,也向觀眾進行了一次深刻的集體主義和社會主義教育。
1.奇觀化視效觸發(fā)敬畏感
英國美學家博克認為:“任何適于激發(fā)產生痛苦與危險的觀念,即任何令人敬畏的東西,或者是涉及令人敬畏的事物,或者以類似恐怖的方式起作用的,都是崇高的本原?!碑斀竦膽?zhàn)爭電影非常擅于利用特效技術打造出令觀眾驚奇、恐懼的奇觀化場面,引起觀眾崇高的審美情感。相比于 《上甘嶺》 《英雄兒女》等老電影,《長津湖》等新影片更注重通過奇觀場景來構建視覺形象,以達到推進敘事與感官刺激合一的觀賞效果。觀眾不僅能看到皚皚的雪山、茂密的叢林、刺骨的冰雪,更能“體驗”到慘烈的戰(zhàn)斗場面,這些場景令觀眾瞠目結舌,使觀眾充滿強烈的敬畏之情。
值得注意的是,電影的質量不僅取決于特效水平,更依賴于合理的故事情節(jié)和完整的故事內容,如果沒有這兩點做基礎,奇觀化的視覺效果反而會使電影基調傾向于娛樂化,進而使其與電影拍攝的初衷背道而馳。
2.音樂強化電影的崇高美
電影音樂與畫面相互配合,具有抒發(fā)情感、渲染氣氛、刻畫人物、深化主題等多方面的功能,而對《英雄兒女》《上甘嶺》等電影來說,音樂的作用超越了這些功能,真正作為重要的且不可或缺的“劇作元素”而存在。王芳為前線戰(zhàn)士演唱的 《英雄贊歌》是 《英雄兒女》中非常重要的一段情節(jié),一開始,王芳宣傳哥哥王成,可她難以擺脫失去哥哥的悲痛,怎么也完成不好這個任務,在得到父親王文清的指點后,她最終化悲痛為力量,創(chuàng)作出了歌曲 《英雄贊歌》,以表達對哥哥的思念和崇拜。王芳是歌曲的創(chuàng)作者、歌唱者,更是事件的經歷者,因此,她演唱《英雄贊歌》的情節(jié)是全片的“文眼”,歌詞則是全片主題思想的提煉,“為什么戰(zhàn)旗美如畫,英雄的鮮血染紅了它/為什么大地春常在,英雄的生命開鮮花?!辈徽潜磉_了我們對英雄的懷念和敬意嗎?與之類似,《上甘嶺》的插曲 《我的祖國》也超越了一般音樂在電影中的作用,成為英雄崇高精神的永恒載體。
電影的關鍵在于如何塑造出典型的英雄人物,盡管抗美援朝中涌現(xiàn)了無數(shù)英雄,但是這些事跡僅僅是電影的原材料,而把現(xiàn)實英雄轉化為銀幕形象卻是一個復雜的系統(tǒng)工程。因此,,包括抗美援朝題材電影在內的主旋律影視劇的英雄敘事策略在幾十年間發(fā)生了一定程度的嬗變,下文將從“神化—日常”“奇觀—敘事”兩組關系切入來闡明電影敘事策略嬗變的利弊得失。
“文化大革命”時期,“四人幫”要求文藝創(chuàng)作要遵照“在所有人物中突出正面人物,在正面人物中突出英雄人物,在英雄人物中突出中心人物”的“三突出”原則,而“中心人物”必須是形象高大、胸懷寬廣,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完美角色?!拔幕蟾锩苯Y束后,一些文藝工作者開始反思過去正面題材作品存有的公式化傾向,轉向著重于描寫日常生活中的杯水風波,使主人公多了許多人間煙火氣,而不再只是高高在上的英雄?!渡细蕩X》中,張忠發(fā)打仗時候愛喝水的嗜好設計得非常巧妙,因為它和全片的主要矛盾——水資源的緊缺聯(lián)系密切,當張忠發(fā)為戰(zhàn)友著想而壓抑自己的喝水習慣時,這一人物的性格就立刻凸顯出來了。由此可見,任何人物特征的設計都是有目的的,都要有助于突出人物的性格,服從于故事的發(fā)展方向。合理地表現(xiàn)日常小事能夠促使觀眾移情于劇中人物,使英雄事跡更加可信和感人,但是,如果為了“去神化”而刻意編造“日?!?,就會重蹈“公式化”的覆轍。
電影 《英雄》(2002年)出現(xiàn)之后,一系列以展現(xiàn)視覺奇觀為主的電影如雨后春筍般涌現(xiàn),中國電影自此進入了一個“奇觀化”的時代。長久以來,文學被視作電影的基礎,文學性一直被認為是電影的內核,這類電影的“理想類型”就是敘事電影,強調塑造人物性格、挖掘深刻的主題、構造復雜的情節(jié)等。而隨著社會文化的視覺轉向,注重奇幻影像的奇觀電影逐漸成為與敘事電影并駕齊驅的主流范式。這種轉變也帶來一個問題,即電影敘事性與奇觀化之間的緊張與對立,一些電影工作者癡迷于視覺奇觀,而不惜犧牲敘事結構的嚴整性,將電影簡化為一個個奇觀場景的聚合與拼接。
抗美援朝戰(zhàn)爭的勝利是1840年鴉片戰(zhàn)爭以來,中國人民第一次敢于面對強敵迎刃而上,御敵于國門之外,其歷史意義和戰(zhàn)略價值極其巨大,因此,該題材電影具有重要的教育價值。敘事是否透徹是衡量電影優(yōu)劣的重要指標,這也說明抗美援朝題材電影不能僅僅只是一部奇觀電影,而更應該是一部敘事電影。在 《金剛川》上映后,部分觀眾批評了影片低沉萎靡的格調和孱弱的故事情節(jié),筆者認為,其主要原因是該片沒有把握好敘事和奇觀的平衡,過于注重奇觀場面的呈現(xiàn),而弱化對歷史事實與邏輯的深入剖析。
總而言之,電影工作者應該發(fā)揚“文以載道”的歷史傳統(tǒng),創(chuàng)作優(yōu)秀作品以弘揚革命英雄的崇高精神。我們應當以人為本塑造具體化的英雄形象,遵循藝術規(guī)律提升作品的藝術性與觀賞性,秉持歷史理性揭示革命勝利的必然性,從而使電影的鼓舞作用和教育功能得到最大化發(fā)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