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大建,金玉婷
城市公共服務何以提升農民工城市永久遷移意愿——參照系替代下多維相對貧困改善視角
佟大建,金玉婷
(安徽農業(yè)大學 經濟管理學院,安徽 合肥 230031)
基于多維相對貧困改善視角,運用2017年中國流動人口動態(tài)監(jiān)測調查C、D卷和對應4個城市下轄26個區(qū)(縣、市)的匹配數據,探究了城市公共服務提升農民工城市永久遷移意愿的作用機制。結果表明:多維相對貧困強度的上升抑制了農民工城市永久遷移意愿,城市公共服務改善了農民工以城市居民為參照系下的多維相對貧困進而提升了其城市永久遷移意愿;異質性檢驗發(fā)現(xiàn),城市公共服務主要改善了有居住證、老一代、省內流動以及“為了子女有更好教育”留城的農民工的多維相對貧困進而提升其城市永久遷移意愿。
城市公共服務;農民工;永久遷移意愿;多維相對貧困
加快農業(yè)轉移人口市民化是推進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zhèn)化戰(zhàn)略的重要內容。農民工作為農業(yè)轉移人口的主要群體,其向城市永久遷移是推進以人為核心的新型城鎮(zhèn)化的基礎。2021年全國農民工總量為29 251萬人①,為了促進農民工永久遷移至城市,中國政府一再放寬城市落戶政策。然而,自2017年開始,戶籍人口城鎮(zhèn)化率和常住人口城鎮(zhèn)化率的差距再次擴大,其重要原因是農民工群體的永久遷移意愿較低[1]。由于中國具有行政中心偏向的特征,大城市集中了大量的資源、要素和產業(yè),因而更有能力提供更好的城市公共服務[2]。這被認為是提升農民工城市永久遷移意愿的重要手段[3]。然而,由于戶籍制度的存在和人力資本水平的差異,進城農民工在遷入地公共服務的實際獲取水平與其期望值有一定差距[4]。城市公共服務提升農民工城市永久遷移意愿的作用機制需要進一步厘清。
新遷移經濟學中相對貧困假說指出,改善以村莊為參照系下相對于其他居民的收入相對貧困是促使流動人口做出暫時性遷移決策的動因[5],并且這得到了基于中國農民工遷移經驗的驗證[6]。進城以后,農民工收入水平相較于戶籍地居民確實有所提高。然而,參照系并非固定不變②。與跨國遷移至一個社會文化背景完全不同的國家相比,一國內部社會文化背景相似,隨著農民工與城市居民的社會互動以及遷移時間的延長,其可能以城市居民作為新的參照系替代原村莊參照系[7,8]。由于城鄉(xiāng)分割的二元戶籍制度和人力資本水平的差異,流動到城市打工的農民工在勞動收入、就業(yè)保障、公共服務獲取等方面與城市居民相比均居于弱勢,其與城市居民相比時的相對貧困不再局限于收入維度[9,10]。參照系的轉變可能使得農民工相對于新的參照對象——城市居民呈現(xiàn)出多維相對貧困的狀態(tài)。另外,在農民工貧困的測度方法上,大部分學者基于Alkire 等提出的A-F方法從收入、教育、醫(yī)療和健康等層面測度農民工的多維貧困[11];也有學者通過對某一指標設定單維貧困線的方式測度農民工在收入、消費、社會保險等方面的貧困[12]。
綜合來看,以往文獻測度的貧困本質上是絕對貧困,無法體現(xiàn)農民工相較于城市居民相對貧困的強度。此外,城市公共服務對農民工城市永久遷移意愿的影響的研究側重于城市公共服務促進農民工城市永久遷移意愿的異質性以及不同類型城市公共服務支出對于農民工城市永久遷移的影響大小[2],較少研究城市公共服務促進農民工城市永久遷移的作用機制。因此,筆者擬基于2017年中國流動人口動態(tài)監(jiān)測調查數據對下述問題進行回答:多維相對貧困是否會抑制農民工的城市永久遷移意愿?城市公共服務是否能夠改善農民工的多維相對貧困進而促進農民工向城市永久遷移?城市公共服務改善農民工多維相對貧困從而促進其城市永久遷移是否因農民工類型而存在差異?
相比既有文獻,本研究可能的邊際貢獻有:第一,采用農民工所在地城市居民的中位數作為參照值,利用相對貧困測度指標中城市居民中位數與農民工取值的比值測度以城市居民作為參照系下農民工的相對貧困強度;第二,從多維相對貧困改善的視角探究城市公共服務提升農民工城市永久遷移意愿的作用機制;第三,從農民工群體特征和留城目的兩個方面出發(fā),探究城市公共服務改善何種類型農民工多維相對貧困進而提升其城市永久遷移意愿。
基于對城市高收入的預期和向往,同時為了改善以村莊為參照系下相對其他個人的收入落差狀況,大量農村勞動力選擇向城市暫時性遷移。然而,囿于城鄉(xiāng)分割的二元戶籍制度,農民工難以平等享受城市的基本公共服務[4];加之農民工與城市居民在人力資本、社會資本上存在較大的差距,當與城市居民相比時,農民工的相對貧困特征不僅反映在收入方面,也反映在教育、健康醫(yī)療和社會保障等城市公共服務獲取權益方面[10],即與城市居民相比,農民工進城以后可能會陷入多維相對貧困的境地[13-15]。初衷達成度和公平感知度的提高能夠提升農民工的城市居留意愿[16]。以城市居民作為參照系農民工多維相對貧困強度上升可能會降低其進城后設定目標的初衷達成度與公平感知度[6,16],從而可能會降低農民工城市永久遷移意愿。此外,多維相對貧困強度的上升拉大了農民工與城市居民的心理距離,致使農民工無法產生城市人的身份認同感,從而抑制其城市永久遷移意愿[17,18]?;谏鲜龇治?,提出以下假設:
H1:以城市居民為參照系下多維相對貧困強度的上升會抑制農民工城市永久遷移意愿
城市公共服務供給水平上升可能改善農民工以城市居民為參照系下的多維相對貧困,從而提升其城市永久遷移意愿[19]。盡管戶籍制度的存在使得農民工享受的城市公共服務水平遠遠低于流入地城市居民[4],但不可否認的是隨著2014年居住證制度的全面實施,城市公共服務提供常住人口均等化在全國范圍內推開,越來越多的城市公共服務不再與城市戶口掛鉤,城市公共服務領域超過一半面向農民工開放[18],流入城市的農民工辦理居住證即可獲取教育、健康醫(yī)療、社會保障等公共服務。城市公共服務普及縮小了農民工與城市居民在享有公共服務層面的差距,進而可能具有改善其以城市居民為參照系下的多維相對貧困的作用。隨著農民工多維相對貧困強度的下降,其進城初衷達成度與公平感知度可能會上升,也可能會提高其城市人的身份認同感,從而促進其向城市永久遷移?;谏鲜龇治?,提出以下假設:
H2:城市公共服務可以改善農民工以城市居民為參照系下的多維相對貧困,從而提升其城市永久遷移意愿
農民工內部不同群體對城市公共服務的獲取能力和訴求有所區(qū)別,因而城市公共服務改善農民工多維相對貧困從而促進其城市永久遷移可能因農民工類型不同而存在差異。相較于沒有居住證的農民工,有居住證的農民工更有資格獲取城市公共服務[18],因而更可能改善其多維相對貧困。新一代和老一代農民工在流入時間上有差異,加之城市公共服務的獲取可能有一定的滯后性,因此城市公共服務更可能改善老一代農民工的多維相對貧困。城市公共服務的省內統(tǒng)籌程度更高[3],相較于跨省流動的農民工,城市公共服務的供給更可能改善省內流動的農民工的多維相對貧困。相較于不考慮子女教育問題而留城的農民工群體,“為了子女有更好教育”留城的農民工對獲取城市更高水平公共服務的訴求更強烈[20],樂于付出一定成本獲取公共服務,因此城市公共服務改善其多維相對貧困的作用可能更大?;谏鲜龇治?,提出以下假設:
H3:城市公共服務對有居住證、老一代、省內流動、“為了子女有更好教育”留城的農民工的城市永久遷移意愿的提升作用更強
Alkire 等[11]提出的A-F方法是通過采取對每一指標設定剝奪臨界值的方式判斷研究對象在該指標上是否貧困,進而通過設定貧困臨界值最終判斷研究對象是否多維貧困。由于沒有參照系,A-F方法本質上測度的是絕對貧困,無法刻畫研究對象的相對貧困狀況。參考相關農民工市民化的測度方法[21],本研究擬采用比值法測度農民工多維相對貧困。主要思路為:首先,以城市居民為參照系,計算該城市中所有城市居民多維相對貧困測度指標的中位數;其次,計算該城市中城市居民中位數相對于農民工在多維相對貧困測度指標上的比值,刻畫以城市居民為參照系下農民工在每一個指標上的相對貧困強度;最后,令各維度和維度內各指標等權重,加總每一指標的權重與各指標相對貧困強度的乘積,刻畫以城市居民為參照系下農民工多維相對貧困強度。具體測度方法如下:
第一步,單一指標相對貧困強度的計算。以城市居民各指標中位數與每個農民工各指標取值的比值衡量以城市居民為參照系下農民工在每一指標上的相對貧困強度。
第二步,單一農民工多維相對貧困的計算。根據表1中的權重和式(1)中每一指標上的相對貧困強度相乘所得乘積并加總即可得到以城市居民為參照系下單一農民工多維相對貧困強度。
參照已有農民工公共服務多維貧困測度的文獻[12],同時借鑒《“十四五”推進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規(guī)劃》中關于公共服務的界定且結合2017年中國流動人口動態(tài)監(jiān)測調查數據中相關數據的可得性,本研究選擇教育、社會保障、健康醫(yī)療、支出③4個維度共9個指標并以城市居民相關指標的中位數④作為參照值測度進城農民工的多維相對貧困狀況,具體指標及說明如表1所示。
表1 多維相對貧困測度指標體系
注:基于新型農村合作醫(yī)療保險、城鄉(xiāng)居民合作醫(yī)療保險、城鎮(zhèn)居民醫(yī)療保險、城鎮(zhèn)職工醫(yī)療保險、公費醫(yī)療在醫(yī)療保障待遇方面的區(qū)別,將其分別賦值為:“否或不清楚”=1;參加新型農村合作醫(yī)療保險=2;參加城鄉(xiāng)居民合作醫(yī)療保險=3;參加城鎮(zhèn)居民醫(yī)療保險=4;參加城鎮(zhèn)職工醫(yī)療保險=5;參加公費醫(yī)療=6。
本研究所用數據來源于國家衛(wèi)生健康委員會2017年全國流動人口衛(wèi)生計生動態(tài)監(jiān)測調查(China Migrants Dynamic Survey,下文簡稱 CMDS)中的四城市流動人口問卷(C卷)和四城市戶籍人口問卷(D卷)數據以及下轄區(qū)(縣、市)城市數據的匹配數據。其中C卷樣本數為13 998,D卷樣本數為14 000。由于本研究主要關注的是城市公共服務對農民工遷移決策的影響,因而剔除了流動原因為婚姻嫁娶、拆遷搬家、學習培訓、參軍、出生及其他的樣本??紤]到流動人口城市公共服務的獲取可能具有滯后性,本研究舍棄了在2017年當年流入城市的樣本,同時將戶籍所在地在農村和鄉(xiāng)鎮(zhèn)的流動人口⑤視為農民工群體。去掉數據缺失嚴重的區(qū)(縣、市)后,最終使用了四個城市下轄26個區(qū)⑥(縣、市)的城市數據。區(qū)(縣、市)數據來自《2018年中國城市統(tǒng)計年鑒》及各市、區(qū)統(tǒng)計年鑒和統(tǒng)計公報,房價數據來自安居客房屋交易數據。經過上述處理,最終C卷樣本數為3 799,D卷樣本數為5 120。
城市公共服務對農民工城市永久遷移意愿的影響:
式(2)用于考察城市公共服務是否促進了農民工城市永久遷移意愿,其中,Mig表示市農民工的城市永久遷移意愿,F表示市公共服務,表示控制變量集合,表示控制變量系數的集合,ε表示隨機擾動項。
為探究城市公共服務提升農民工城市永久遷移意愿的作用機制,本研究首先分析多維相對貧困對農民工城市永久遷移意愿的影響,其次分析城市公共服務對農民工多維相對貧困的影響,分別設定如下模型:
式(3)用于考察多維相對貧困是否抑制農民工城市永久遷移意愿,其中,Mig表示市農民工的城市永久遷移意愿,Dep表示市農民工的多維相對貧困,表示控制變量集合,表示控制變量系數的集合,ε'表示隨機擾動項。
(1)被解釋變量。根據模型設置,被解釋變量分別為農民工城市永久遷移意愿、多維相對貧困。其中,農民工城市永久遷移意愿是根據CMDS數據C卷中的問題“如果您符合本地落戶條件,您是否愿意把戶口遷入本地?”設置的,參考劉金鳳、魏后凱的處理方式[2],將“愿意”的樣本賦值為1,“不愿意”和“沒想好”的樣本賦值為0,多維相對貧困則是根據前面所用比值法測度,本部分不再贅述。
(2)解釋變量。核心解釋變量為城市公共服務。關于城市公共服務的度量,既往文獻分別從主觀和客觀兩個層面切入:主觀層面?zhèn)戎赜谝匝芯繉ο髮卜盏臐M意度進行替代[22];客觀層面囊括了兩種情況,一是以公共服務的產出(結果)度量公共服務[2];二是以公共服務的財政投入衡量地區(qū)提供公共服務的力度,地方政府支出中與轄區(qū)居民生活息息相關的是社會性支出,主要包括教育、醫(yī)療衛(wèi)生、社會保障與就業(yè)三項[23]。本研究沿用第二種做法,以教育、醫(yī)療衛(wèi)生、社會保障與就業(yè)支出三者之和占財政支出的比重來度量城市公共服務。為了檢驗多維相對貧困是否能夠降低農民工城市永久遷移意愿,多維相對貧困也作為本研究的解釋變量。
(3)機制變量。以多維相對貧困作為城市公共服務促進農民工城市永久遷移的機制變量,具體測度方式見上述比值法。
(4)控制變量。農民工城市永久遷移意愿除了受到城市公共服務的影響外,也可能與城市特征和個體及家庭特征有關。參考既有文獻[24],城市特征變量方面,選取產業(yè)結構、房價、城市教育水平、城市工資水平、固定資產投資、人均GDP、城市醫(yī)療服務水平。個體和家庭特征方面,選擇地域認同、本地同住的家人數量、年齡、年齡平方、性別、收入、流動范圍、流入時間、就業(yè)身份、居住證。表2為變量的度量方式及描述性統(tǒng)計結果。
表2 變量度量方式及描述性統(tǒng)計結果
注:實際放入模型時,房價、城市教育水平、城市工資水平、人均GDP、城市醫(yī)療服務水平、收入做了取對數處理,此處匯報的也是取對數后的描述性統(tǒng)計結果。
采用二元Logistic回歸模型估計城市公共服務對農民工城市永久遷移意愿的影響。表3(1)列估計結果顯示,城市公共服務對農民工城市永久遷移意愿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這與既有研究結論一致[2]。盡管城市公共服務的獲取具有屬地特征,農民工無法享受與當地居民同等水平的公共服務,但其預期自己日后將有可能享受同等水平的公共服務,因此城市公共服務供給水平的提高提升了農民工的城市永久遷移意愿。控制變量方面,產業(yè)結構、城市工資水平、流動范圍、流入時間、就業(yè)身份對農民工城市永久遷移意愿具有負向影響。房價、固定資產投資、地域認同、本地同住的家人數量、收入、居住證對農民工的城市永久遷移意愿具有正向影響。
表3 基準回歸結果
注: *** 、**、* 分別表示在 1% 、5% 、10%水平上顯著;括號中的數據為標準誤;Logistic模型匯報的是偽R和似然比檢驗卡方統(tǒng)計量,OLS模型匯報的是R和F統(tǒng)計量;為了避免個別系數和標準誤保留3位小數時為0,因而此類情況保留了4位或5位小數。下同。
為探究城市公共服務是否通過改善農民工以城市居民為參照系下的多維相對貧困強度,從而提升其城市永久遷移意愿,首先采用二元Logistic回歸模型估計多維相對貧困對農民工城市永久遷移意愿的影響,進而使用最小二乘法()估計城市公共服務對多維相對貧困的影響。表3(2)列估計結果顯示,多維相對貧困對農民工城市永久遷移意愿具有顯著負向影響。原因在于,以城市居民作為參照系下多維相對貧困強度的上升會降低農民工進入城市后設定目標的初衷達成度與公平感知度以及對城市人的身份認同感,從而抑制農民工的城市永久遷移意愿。H1得以驗證。表3(3)列估計結果顯示,城市公共服務可以顯著改善農民工多維相對貧困??赡艿脑蚴?,戶籍制度及其相關的一系列制度安排造成了農民工在工資、就業(yè)方面的戶籍歧視和公共服務享受層面的相對弱勢,即以城市居民為參照系時,農民工存在多維相對貧困。近年來隨著戶籍制度改革的政策推動和勞動力市場環(huán)境的變化,農民工享有城市基本公共服務并未完全以落戶為前提[1],隨著城市公共服務供給的增加以及對農民工群體支持力度的增強,農民工與城市居民在公共服務獲取等層面的差距得以縮小,農民工的多維相對貧困得以改善。綜上所述,城市公共服務改善了農民工以城市居民為參照系下的多維相對貧困,進而提升了其城市永久遷移意愿。H2得以驗證。
由于上文已證實多維相對貧困對農民工城市永久遷移意愿具有負向影響,且城市公共服務對農民工城市永久遷移意愿的影響也得到證實,因此,本研究穩(wěn)健性檢驗主要關注城市公共服務改善農民工以城市居民為參照系下的多維相對貧困的穩(wěn)健性。具體是:第一,更換城市公共服務度量方式。采用主成分分析法取第一主成分得分值⑦替代教育、醫(yī)療衛(wèi)生和社會保障與就業(yè)支出之和占財政支出的比重重新度量城市公共服務。第二,更換多維相對貧困測度指標。刪掉多維相對貧困測度中的教育和支出維度,僅保留健康醫(yī)療和社會保障維度指標。第三,更換多維相對貧困測度的權重賦值方式。以各指標直接等權重替代各維度先等權重和維度內各指標再等權重。重新對模型進行估計,估計結果見表4列(1)、(2)、(3)所示。三列估計結果均表明,城市公共服務對農民工多維相對貧困具有顯著負向影響,說明城市公共服務對改善農民工以城市居民為參照系下的多維相對貧困的作用是穩(wěn)健的。
城市公共服務對農民工多維相對貧困的影響,可能存在因遺漏變量以及反向因果而帶來一定的內生性問題。例如,流入地城市等級不同農民工享有的公共服務水平可能也不同,從而導致其多維相對貧困不同。因此,本研究將對農民工流入的26個區(qū)(縣、市)進行等級賦值,將市轄區(qū)賦值為1,縣級市賦值為0,并納入模型重新進行估計,表4列(4)估計結果表明,進一步控制城市等級后城市公共服務仍可顯著改善農民工多維相對貧困。此外,盡管每年城市公共服務的財政支出預算是在當年年初做出,2017年CMDS數據是在當年5月采集的,存在反向因果關系的可能性較小,但為謹慎起見,本研究采用2016年城市特征數據替換基準回歸中2017年城市特征數據重新估計模型。表4中(5)列估計結果顯示,城市公共服務對農民工多維相對貧困的系數依然顯著為負。
表4 穩(wěn)健性檢驗及內生性處理
為了識別城市公共服務主要改善了何種類型農民工的多維相對貧困從而提升其城市永久遷移意愿,本研究按流動特征(是否有居住證、新一代還是老一代、跨省流動還是省內流動)和留城原因(是否追求子女有更好的教育)分別進行估計。需要特別說明的是,實證結果顯示,無論對于何種類型的農民工,其多維相對貧困均會抑制其城市永久遷移意愿。因此,出于表述簡潔性的考慮,不再匯報各類型農民工多維相對貧困與其城市永久遷移意愿的關系,而是直接匯報城市公共服務對不同類型農民工多維相對貧困的影響。估計結果見表5。
表5中列(1)估計結果表明,城市公共服務主要改善了有居住證農民工的多維相對貧困。居住證是持證人“作為常住人口享受基本公共服務”的證明,可以使持證者開始實質性享有就業(yè)、醫(yī)療保險等城市基本公共服務[18]。與沒有居住證的農民工相比,有居住證的農民工更有資格享有城市提供的健康醫(yī)療和社會保障方面的公共服務。因此,有居住證的農民工群體能夠從增加的城市公共服務中受益更多,其與城市居民之間的多維相對貧困得以縮小。因此,城市公共服務主要改善了有居住證農民工群體的多維相對貧困。
既有文獻在年齡層面對新一代農民工的定義是“出生于1980年之后的農村勞動者”[13],本研究以為該定義不再適合現(xiàn)今的農民工,故而此處將“出生于1990年以后的流動人口”定義為“新一代”農民工,反之則為“老一代”農民工。表5列(2)估計結果表明,城市公共服務主要改善了老一代農民工群體的多維相對貧困。原因可能與不同代際農民工流入城市的時間有關,流入時間太短會使城市公共服務的獲取受限,難以有效改善多維相對貧困。根據C卷數據,新一代農民工在當前城市的平均流入時間是2年,而老一代農民工在當前城市的平均流入時間是5年。更長的流入時間可能使得老一代農民工在城市的就業(yè)更為穩(wěn)定,獲取社會保障等城市公共服務的能力較強;也可能使得老一代農民工與所在社區(qū)的融合程度更高,能夠更好地利用所在社區(qū)的醫(yī)療衛(wèi)生服務。因此,城市公共服務供給的增加主要改善了老一代農民工的多維相對貧困。
表5中列(3)估計結果表明,城市公共服務對跨省流動和省內流動農民工的多維相對貧困均有一定程度的改善作用,但對省內流動農民工群體的多維相對貧困的改善作用更強??赡艿脑蚴?,省內流動的農民工離家距離更近,文化差異小[25],且由于親朋好友等關系網絡存在,更易于獲取流入地城市公共服務的信息和途徑;增加城市公共服務時,省內流動農民工獲取的公共服務可能更多,更接近于城市居民水平,而跨省流動農民工由于不能及時獲取公共服務的信息,其與城市居民的差距可能無法有效減小。因而,增加城市公共服務主要改善了省內流動農民工的多維相對貧困。
列(4)為城市公共服務對不同留城原因農民工多維相對貧困影響的估計結果。留城原因是根據C卷問題“您打算留在本地的主要原因是什么?”設置的。估計結果表明,城市公共服務主要改善了“為了子女有更好教育”留城農民工的多維相對貧困??赡艿脑蚴牵噍^于非“為了子女有更好教育”留城的農民工,“為了子女有更好教育”留城的農民工對城市公共服務的訴求更高,因而其辦理居住證的積極性可能更高。同等城市公共服務供給水平下,其享受的公共服務可能較多,與城市居民的差距較小,因此城市公共服務供給增加時,其多維相對貧困被改善的力度更大。
表5 城市公共服務對不同類型農民工多維相對貧困的影響
注:針對列(4),在回答問題“您打算留在本地的主要原因是什么?”時,由于部分農民工沒有回答而損失了一些樣本。
本研究運用2017年中國流動人口動態(tài)監(jiān)測調查C、D卷數據匹配對應四城市下轄26個區(qū)(縣、市)的城市特征數據,選取流入地城市居民作為參照系,基于多維相對貧困改善視角,探究了城市公共服務提升農民工城市永久遷移意愿的作用機制及群體異質性,可以得到如下結論:農民工多維相對貧困強度的降低能夠提升其城市永久遷移意愿;城市公共服務可以改善農民工以城市居民為參照系下的多維相對貧困;多維相對貧困改善是城市公共服務提升農民工城市永久遷移意愿的一個重要機制;城市公共服務改善農民工多維相對貧困提升其城市永久遷移意愿的作用因農民工的群體特征和留城目的而異,城市公共服務主要改善了有居住證、老一代、省內流動以及“為了子女有更好教育”留城的農民工的多維相對貧困進而提升其城市永久遷移意愿。
基于上述研究結論,本研究認為,為緩解以城市居民為參照系下農民工多維相對貧困,有序促進農民工向城市永久遷移,應做好以下幾點:第一,做好農民工居住證申領工作,保障農民工在社會保障、健康醫(yī)療等層面的公共服務獲取權力,吸引更多資本投資,提升城市公共服務供給能力。第二,以提升農民工公共服務獲取能力為首要目的,安排農民工參加系統(tǒng)培訓課程,提升農民工人力資本水平,從而有效改善農民工的多維相對貧困,提升其城市永久遷移意愿。第三,對不同類型農民工分類施策,對省內流動、有居住證、子女面臨就學問題和老一代農民工,在充分尊重其遷移意愿和考慮遷移能力的前提下,優(yōu)先促進其實現(xiàn)永久遷移;對跨省流動、無居住證、非為了子女有更好教育留城的農民工以及新一代農民工,應以提高其公共服務公平獲取能力、緩解其以城市居民作為參照系下的多維相對貧困為幫扶政策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建立政府統(tǒng)籌、用人單位、居住社區(qū)和社會公益機構共同發(fā)力的農民工幫扶體系。
①數據來源:http://www.stats.gov.cn/tjsj/zxfb/ 202201/t20220117_1826404.html
② 需要特別說明的是,對于進城農民工參照系確定問題,學術界尚未達成共識。理論上農民工存在多重參照,但由于缺乏數據,本研究無法給出更加細致的 區(qū)分,這有待于在以后的研究中進一步拓展。而既有研究認為當農民工群體做出是否永久遷移決策時,以城市居民作為參照系更加合理。因此,本研究以城市居民作為參照系進行分析。
③ 既有文獻大多將收入作為相對貧困測度的指標,本研究之所以用支出進行測度,是因為目前在城市中務工的農民工尤其是建筑業(yè)農民工,其經濟收入并非處于較低地位,但是出于家庭因素在城市中會選擇“節(jié)衣縮食”的生活方式,從而影響他們的生活質量,故采用支出作為與城市居民的比較指標。
④ 之所以沒有如既有文獻選擇中位數的一定比例作為參照值,是因為本研究認為如果采用中位數的一定比例,會先驗性地認為農民工與城市居民之間存在較大差距,事實上二者之間差距并非如此之大。
⑤ 既有研究多是將戶籍性質為農業(yè)、從事非農工作的流動人口定義為農民工群體。事實上,早在 2014 年國務院印發(fā)的《關于進一步推進戶籍制度改革的意見》就已明確提出“取消農業(yè)戶籍與非農業(yè)戶籍和由此衍生的藍印戶口等戶口類型,統(tǒng)一登記為居民戶口,建立城鄉(xiāng)統(tǒng)一的戶籍登記制度”。同時經驗表明,居住在鄉(xiāng)鎮(zhèn)的部分戶籍人口居民,其人力資本狀況、工作條件、住房條件以及社會形態(tài)與農村居民并無過大差別,因此本研究認為其作為流動人口也是事實上的農民工,故定義農民工群體時并不局限于戶籍性質,而是從其戶籍所在地的地理位置定義其是否是事實上的農民工。因此將戶籍在農村和鄉(xiāng)鎮(zhèn)的流動人口視為農民工群體。
⑥ 最終使用的四城市下轄26個區(qū)(縣、市)是指青島市(城陽區(qū)、黃島區(qū)、膠州市、萊西市、嶗山區(qū)、李滄區(qū)、平度市、市北區(qū)、市南區(qū)),蘇州市(常熟市、昆山市、太倉市、吳江區(qū)、張家港市),長沙市(芙蓉區(qū)、開福區(qū)、瀏陽市、天心區(qū)、望城區(qū)、雨花區(qū)、岳麓區(qū)、長沙縣)以及鄭州市(新密市、新鄭市、滎陽市、中牟縣)。
⑦本研究提取了兩個主成分,主成分的方差貢獻率為98.72% 。由于公共服務的主成分得分值出現(xiàn)負值,為了分析方便,對所有的得分值都加上2,將其調整為正數,如此調整并不改變城市間公共服務差異,也不改變回歸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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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ow can urban public services enhance migrant workers’ permanent migration willingness: A perspective of multi-dimensional relative poverty improvement from reference frame substitution
TONG Dajian,JIN Yuting
(College of Economics & Management, Anhui Agricultural University, Hefei 230031, China)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multi-dimensional relative poverty improvement, this paper uses the matching data of the China Migrants Dynamic Survey Volumes C and D in 2017 as well as twenty-six districts (counties and cities) among four corresponding cities and explores the operation mechanism of urban public services to enhance migrant workers’ permanent migration willingness. The results show that the rising intensity of multi-dimensional relative poverty inhibits migrant workers’ willingness to permanent urban migration, and the urban public services can improve migrant workers’ multi-dimensional relative poverty under the reference frame of urban residents; thereby enhancing their urban permanent migration willingness. The heterogeneity tests find that urban public services mainly improves multi-dimensional relative poverty of migrant workers with residence permits, of the elderly generation, the mobility within the provinces as well as for better education for their children, thereby strengthening their willingness to permanent urban migration.
urban public services; migrant workers; permanent migration willingness; multi-dimensional relative poverty
10.13331/j.cnki.jhau(ss).2022.04.006
C922
A
1009–2013(2022)04–0055–09
2022-05-02
安徽省自然科學基金(2208085QG224);安徽省高校人文社會科學基金重點項目(SK2020A0116)
佟大建(1989—),男,吉林公主嶺人,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反貧困與制度設計。
責任編輯:曾凡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