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偉
在法學研究方面,方法論是至關重要的。研究方法正確,研究者就能夠圓滿地完成預定的論證目標,順利到達理論的彼岸。否則,就可能會出現南轅北轍、理論研究與現實不契合的問題。正確的方法論,要求我們從事物的本質和底層出發(fā),尋找解決問題的有效路徑和方法。關于方法論的問題,可以借用毛澤東同志所說的“過河論”來表達。在1934年1月27日,毛澤東同志在蘇維埃全國工農兵代表大會上作“關注群眾生活,注意工作方法”的報告。在報告的第二部分中,毛澤東針對黨內出現的只關注提出任務,不重視完成任務的工作方法的嚴重問題,發(fā)出了要“關注工作方法”的號召,他把任務比喻為過河,把解決方法比作橋和船,形象地提出了“沒有船或橋,不能過河”的觀點,指明了工作方法的重要性。對于信用法治研究者而言,方法論同樣至關重要。信用是一個嶄新的研究領域,有著獨特的不同于傳統(tǒng)法學研究的內在邏輯、外在架構、制度體系等。掌握正確的方法論,才能真正對這門新興學科有更加深入的洞察和把握。結合筆者近年來研究社會信用法的個人體會,我認為立足本土、系統(tǒng)構建、平衡協調、類型規(guī)制等研究方法非常重要,值得關注。
立足本土開展研究,是社會科學的重要方法論,當然也是信用法學研究應當掌握的重要方法論。早在20世紀初,梁啟超先生就指出“第一勿為中國舊學之奴隸,第二勿為西人新學之奴隸”,既不為自己過去的歷史傳統(tǒng)所束縛,也不為所謂西方的先進經驗所阻礙,關注現實社會,關照本土實踐,是社會科學的重要方法論。2016年5月,習近平總書記在哲學社會科學工作座談會上發(fā)表講話,指出:“要按照立足中國、借鑒國外,挖掘歷史、把握當代,關懷人類、面向未來的思路,著力構建中國特色哲學社會科學,在指導思想、學科體系、學術體系、話語體系等方面充分體現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也強調了關注中國本土問題研究的重要性。
中國社會信用體系建設的發(fā)展有自己獨特的歷史和社會背景,我們既傳承了市場經濟國家的經濟信用制度,又創(chuàng)新了屬于中國本土的公共信用制度。隨著社會信用制度體系的不斷完善和實踐經驗的不斷豐富,我國走出了一條兼具普遍性和特殊性的社會信用體系建設之路,取得了較為顯著的信用建設成就,廣義社會信用建設格局基本形成。中國社會信用體系建設的基本路徑,是實現誠信價值觀的制度化。目前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已經是一個由政策或立法文件所確立的正式的表達方式,強調的是一套制度化的治理體系。在理念層面,強調要以社會主義誠信價值觀為引領。在實踐層面,強調要通過制度和法律建設去引導人們樹立誠信的行為模式。因此,如果我們不能很好地理解中國社會信用體系建設的本土性,試圖照搬西方的理論框架來反推中國的實踐,削足適履,屢屢碰壁就是難免的了。
當然,信用法治研究除了將觀照本土作為立足點,還需要有一種開放的學術態(tài)度和立場,能夠擁有放眼世界、兼濟天下的國際視野,這同樣是必不可少的一種思維方式和研究方法。畢竟,中國的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尤其是其中以征信、評級等為代表的經濟信用制度,是一種經典的信用制度,也是市場經濟國家和地區(qū)所必備的信用體系,其技術化、制度化、法律化程度都較高。目前,我國借鑒發(fā)達國家的經驗,制定了《征信業(yè)管理條例》等信用專門立法,這是我國經濟信用領域的重要立法,也是我國信用機制對接和融入世界的一個很好的例子。因此,認真考察域外的信用立法和實踐經驗,取長補短,為我所用,也是一種重要的方法論。這與立足本土開展研究并不矛盾。
社會信用體系建設是一個龐大的體系,這些體系之間需要我們運用系統(tǒng)的思維去全面把握。微觀解構固不可缺,但宏觀的體系把握、系統(tǒng)建構則尤顯重要。從整體系統(tǒng)的信用建設觀念出發(fā),厘清社會信用體系建設的運行邏輯,能夠讓我們更加清楚地認識不同子體系之間的關系,朝著正確的研究道路前行。
社會信用體系建設是我國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內容,是新時代經濟社會發(fā)展的一項偉大社會工程。與傳統(tǒng)經濟信用所不同的是,社會信用體系建設在各個領域都全面展開,并在政、商、社、司等重點領域全面推進,并由此形成了政務誠信、商業(yè)誠信、社會誠信、司法公信等廣義信用建設格局。廣義社會信用體系建設涉及到經濟、社會、政治、法治、文化等多層面的問題。信用法治學人唯有在深刻認識中國社會信用體系建設背景及現實的基礎上,真正理解中國廣義社會信用建設格局及其背后的學理邏輯、實踐邏輯,才能運用正確的法學方法來闡釋信用法治中的各類現象和問題。
值得關注的是,在現代社會正在形成一種實用主義的立法觀,對事進行整體調整的立法無處不在。正如我國著名經濟學者史際春教授所言,由于現代經濟社會關系的復雜性和系統(tǒng)性,立法者不惜動用各種法律調整手段加以統(tǒng)一調整,由此形成了對“事”進行綜合立法調整的現象和趨勢。如在各類金融法中,往往既調整金融交易關系,也同時調整金融監(jiān)管關系,既有私法主體,也有公法主體,體現的是對“金融之事”的整體系統(tǒng)調整。社會信用法將社會信用的基本關系統(tǒng)合進行整體調整,體現的是對“信用之事”的整體立法調整觀。同時,由于信用法治化研究所涉及到的內容非常寬泛,不能簡單套用私法、公法的觀念來僵化地對待各種信用法治問題。顧敏康院長借鑒其他法學學科的研究思路,提出應將信用法學學科歸類為領域法學,具有啟發(fā)意義。
同時,信用法治的研究與誠信的價值觀又緊緊聯系在一起。在一個特定的語境之下,必須準確區(qū)分我們所討論的是一個道德層面的信用問題,還是一個法律層面的信用建設問題。如此我們才能夠系統(tǒng)對信用問題的各類調整機制,對于屬于法治層面的信用問題,才能進行深入準確的法理分析。
因此,對于社會信用法治化的研究,均應當放在一個宏大且彼此聯系的體系中來進行整體考察,從而處理好宏觀與微觀、解構與建構等方面的關系。
在信用建設過程中涉及到不同類型的信用主體,其權利義務、責任等方面的邏輯各有不同,真有一種“亂花漸欲迷人眼”的感覺。然而,我們必須認識到,信用主體客體內容等方面并未超越傳統(tǒng)的法治觀念,傳統(tǒng)的法治觀念對這些現象仍然具有較強的解釋力。社會信用體系的運行必然是個體、社會和政府互動的結果。信用法治研究應當更加關注多層次的法律調整機制,既要重在對信用主體遵循法律、履約意愿等方面進行考察,也要對私人之間、私人與社會之間、私人與政府之間的關系,作出符合基本法理的解釋。因此,信用法治的研究,正確理解個體、社會和國家三個層面的信用關系,對法治在平衡協調不同信用關系方面的功能和價值進行更加深刻的觀察。
個體層面的信用關系,主要涉及具有平等法律地位的私與私之間的交往和投資關系,其相關信用問題更多適用私法規(guī)范,主要由民商法等法律調整,適用意思自治等原則。
社會層面的信用關系,涉及私主體與社會之間的關系,主要是以倫理規(guī)范、聲譽褒損、信息公開、商業(yè)征信以及聲譽評價等為基礎所形成的市場化、社會化的聲譽機制。其本質上是將傳統(tǒng)上局限于合同相對方之間的私人的信息,依照法律規(guī)定向社會進行披露,使社會能夠對特定行為人的是信用狀況進行識別,采取相應的防范措施,征信信息征信制度就是這樣的典型。
政府層面的信用關系,涉及公權力主體與私主體之間的關系。主要是指國家通過公權力實施信用規(guī)制,凈化社會信用環(huán)境。我國在社會信用體系建設過程中,創(chuàng)新了信用監(jiān)管以及相應的失信懲戒、守信激勵等機制,這是在傳統(tǒng)市場經濟國家和地區(qū)所沒有的制度,也是中國本土所創(chuàng)新的一種制度,在公共信用的機制之下,信用機制本質上是一種行政監(jiān)管體制機制,應當更多貫徹規(guī)制政府權力、保護合法權利的法治觀念。
由此私主體之間、私主體與社會、私主體與政府之間的關系,以傳統(tǒng)的法治觀念為基礎,針對具體的信用場景進行分解,協調平衡各方主體之間的權利義務和責任關系。由此才能真正進行信用法治創(chuàng)新,更加準確地認識信用法治所固有的邏輯和特征。
類型化研究是法學研究的重要方法論,為法學各學科所廣泛采用。對于信用法治研究所研究的對象涵蓋面廣、涉及領域眾多,橫跨私人、社會、國家等各個方面,類型化研究方法的重要性更加突出。
社會信用建設中涉及到私主體、社會、公主體等各類主體之間的關系,由此在權利、義務、責任以及相應的失信懲戒、守信激勵等方面的權利或者權力來源各不相同。如果不能運用類型化的方式對性質截然不同的制度進行精細化的剖析,難免會產生諸多理論困惑,研究結論也可能會謬以千里。
信用學人應當高度重視類型化的研究。例如:就失信懲戒而言,我們不能抽象地來討論失信懲戒的問題,因為失信懲戒機制本身并非是一個嚴謹的法律概念。因此,構建失信懲戒機制,需要分別從公權、私權角度將失信懲戒類型化。失信懲戒機制既包含多元化的懲戒主體(公權力主體與私權利主體高度交融),也包含多元化的懲戒方式(禁止性、限制性、警示性的懲戒乃至一般管理活動)。最終,失信懲戒機制大體上可以分為私人之間的懲戒和公權力主體懲戒兩大類,在此基礎上可以分解為市場性懲戒、社會性懲戒、行業(yè)性懲戒、行政性懲戒、司法性懲戒等類型化的懲戒機制。同理,信用信息機制、守信激勵機制、信用修復機制也都可以借助于類型化工具,開展精細化的結解構和建構。
社會信用體系建設是推動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的一項偉大的社會工程。信用法治實踐,需要樹立全新的法治思維,運用全新的法治方式。信用法治化研究,也必須具有相當的理論智慧,堅定信用法治研究的理論自信,掌握和應用正確的方法論,對相關問題進行深入細致的學理研究。唯有如此,我們才不會被各種繁雜的問題所困擾,才真正會有勇氣和底氣對社會信用建設的各種問題作出理論回應,展示當代信用法治學人應有的責任和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