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范澤木

01

每年“六一”兒童節(jié)，學校都會在多功能廳舉辦文藝匯演活動，名字叫“小星星舞臺”，旨在為學生們提供展示才藝和特長的機會。

活動當天，學校會邀請全校家長觀看演出，演出結(jié)束后，會在節(jié)目中評出各種獎項。除了獎狀，獲得一等獎的班級和個人，還會得到學校特制的“小星星獎杯”。

葉文文從小學習舞蹈，每年都會報名參加“小星星舞臺”的演出，有時參加集體表演，有時自己單獨表演，都有過很好的表現(xiàn)。

今年，葉文文讀六年級了，這是她小學階段最后一次參加“小星星舞臺”的表演，所以她格外重視。和同班一起學習舞蹈的好朋友胡云云商量后，她們倆決定合作跳一段拉丁舞，并約好周末一起去舞蹈房練習。

回到家，媽媽正在做晚飯。妹妹依依斜斜地癱靠在寶寶椅上，嘴里流著口水。葉文文看到后，趕緊抽了一張餐巾紙?zhí)婷妹貌量谒?。依依瞪著兩只圓溜溜的大眼睛，臉上沒什么表情，但是從眼神可以看出，她見到姐姐后很開心。

“媽媽，今年的文藝匯演，我報了拉丁舞。這周末我要和胡云云一起去舞蹈房練習?！?/p>

媽媽正在廚房切菜，聽到后說：“好，你要努力哦，這可是你小學階段最后一次表演了。”

“一定努力！”葉文文說完，覺得肚子有點餓，就去柜子里拿了一包薯片。

“依依，吃薯片嗎？很美味的哦?！彼贸鍪砥谝酪烂媲盎沃?，可依依的注意力并不在薯片上，而是直愣愣地看著她。葉文文沮喪地把薯片塞進嘴里，準備把妹妹從寶寶椅上抱起來。

依依緊緊地握著小小的拳頭，身體仿佛僵硬的機器。她“咿里哇啦”地嘟囔著，不受控制的口水已經(jīng)把衣服的前襟浸濕了。

葉文文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依依抱到地上的泡沫墊上。依依沒法自己站立和坐著，所以葉文文把她放在墊子上，讓她躺著。媽媽過來看依依，葉文文說：“下下周就要表演了，得叫奶奶幫忙帶一天依依，讓您去學校看我表演！”

“好，我知道啦!”媽媽笑著答應了。

02

周六一大早，葉文文就拿著包子出了門。自從有了妹妹，葉文文的生活自理能力直線上升。她可以一個人坐車上學、放學，上培訓班也總是自己去。

剛出小區(qū)，葉文文就看到了在路口等她的胡云云。從上幼兒園開始，葉文文就和胡云云同班，書法課、舞蹈課也是一起上，兩個人是好閨蜜。

“哎，從沒見過你妹妹，她是不是特別可愛？”

葉文文沒有回話，大口大口地吃著包子。

“我弟弟煩得很，不是在陽臺玩泥巴就是在廁所里玩水。昨天他還把我的課外書給撕壞了，真是氣死人！”胡云云自顧自地說著她那個兩歲的弟弟。

葉文文還是沒說話，又拿起個包子咬了一口。

“文文，你說話啊。你和妹妹會吵架嗎？”

終于把包子吃完了，葉文文擦了擦嘴，把紙巾扔進垃圾桶，說道：“數(shù)學卷子最后一題你做了嗎?答案是什么？”

“還沒來得及做。嘿，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別打岔?。　?/p>

“你煩不煩??！整天弟弟妹妹的！”葉文文大聲吼道。

胡云云因為這突如其來的吼聲怔住了。幾秒鐘后，她看著葉文文說：“你是不是有病?。恳淮笤绨l(fā)什么火？”說完，她頭也不回，徑直朝舞蹈房的方向走去。

葉文文也被自己的吼聲嚇了一跳。她站在原地，直到胡云云的身影消失在前面的十字路口，才嘆了口氣，往舞蹈房走去。她知道，今天的排練注定不會愉快了。

舞蹈房里回蕩著震耳的樂聲，整個屋子似乎都要跳起來了。由于早上發(fā)生的不愉快，兩個女孩子貌合神離，雖然互相搭著手，跟著音樂的節(jié)奏舞動，但誰也沒有看對方的眼睛。

葉文文很感謝這音樂。有那么一會兒，她閉著眼睛，全身心沉浸在音樂里，仿佛一個人在暗夜里舞蹈。漸漸地，她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了依依的樣子——依依，我親愛的妹妹，你要是一個正常的孩子該多好啊！我該怎么和胡云云說你是一個腦癱患兒呢？

03

舞蹈課結(jié)束后，葉文文換掉舞鞋，披上了外套。她沒有看胡云云，一聲不響地走出了舞蹈教室。

正值初夏，街邊的行道樹長出了鮮綠的葉子。葉文文在樹下走著，第一次覺得回家的路這么長。

自從妹妹被診斷為腦癱后，爸爸媽媽便帶著她四處求醫(yī)。葉文文只得一個人上學、放學、去舞蹈班……有時，媽媽會撫摸著葉文文的頭，心疼地說：“文文，你懂事了?！?/p>

想到這里，葉文文的眼淚突然掉了下來：我懂事嗎？懂事為什么不想讓朋友知道自己有個生病的妹妹呢？

回到家后，媽媽正在給依依做推拿。她一會兒舉起依依的手，一會兒舉起依依的腳。依依依舊“咿里哇啦”地叫著，說不出一個完整的詞。

“依依，你要加油?。　比~文文努力壓抑著心中的委屈，鼓勵道。

看到姐姐來到身邊，依依很高興，明亮的大眼睛直盯著姐姐看。看到依依的樣子，葉文文很是心疼。她趕緊轉(zhuǎn)過身，眼淚落了下來。

結(jié)束了推拿，媽媽對葉文文說：“你在家做作業(yè)吧，我得帶妹妹去做康復了?！?/p>

葉文文點了點頭，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她坐在書桌前，想到了好朋友胡云云：她回家了嗎？為什么她老提弟弟妹妹的事??！不能聊聊學習嗎？聊聊八卦也好??！

想到這里，葉文文拿起手機，打開聊天軟件里和胡云云的對話框。她不停地翻看聊天記錄，越看越覺得自己早晨不該亂發(fā)脾氣。她很想跟胡云云道歉，可不知該怎么說。這時，外面?zhèn)鱽黻P(guān)門聲。葉文文知道，是媽媽帶妹妹出門了。整個家瞬間安靜下來。

自從妹妹生病后，媽媽忙得像個陀螺，整天圍著妹妹轉(zhuǎn)。對此，葉文文從未介意，可是這一刻，她突然介意了——是妹妹的到來讓她體會到了孤獨的滋味！這安靜的空氣仿佛一塊巨石，壓得她喘不過氣。

葉文文站起身，用手機播放了倫巴的音樂。她閉上眼睛，擺出平時和胡云云一起跳舞的姿勢，一個人跳了起來。她在心里默數(shù)著節(jié)拍，腦海里閃過胡云云的微笑、妹妹的臉、媽媽忙碌的身影……漸漸地，她的心平靜了許多。

第二天上學時，葉文文去文具店里挑了兩個很好看的手賬本，準備和胡云云一人一個。走出文具店，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胡云云接過手賬本，笑得嘴都合不攏了：“文文，這個本子好漂亮啊，謝謝你！”說著，她一下子摟住了葉文文的肩膀。

“你喜歡就好。昨天我不應該對你發(fā)脾氣的。對不起，云云。”葉文文真誠地說。

胡云云搖搖頭說：“沒事的，文文。昨天我也有錯。不過，你怎么了？是發(fā)生什么事了嗎？”

“只要你不生氣，我就沒事啦！”葉文文笑了，仿佛太陽從烏云里露出臉來。

04

還有兩天就要文藝匯演了，奶奶提前從鄉(xiāng)下趕了過來。

“奶奶，我還以為您不會這么早來呢！”葉文文很高興。

“明天你爸媽不是要帶依依去上?？床÷?，我就早點兒過來了?！?/p>

聽了奶奶的話，葉文文心里“咯噔”一下。這變故來得太快，快得讓她無法在短時間內(nèi)充分消化。

對葉文文來說，這次的表演不僅是她小學階段的最后一次演出，也是和童年揮手告別的一次儀式。她曾想象過很多次，媽媽如何坐在觀眾席上為她鼓掌。可為什么連這么簡單的一個心愿也不能滿足我呢？葉文文滿心委屈。

她想了想，走到媽媽身邊，懇求道：“媽，就不能等我的表演結(jié)束了再去上海嗎？這是我最后一次在‘小星星舞臺’上表演了！”

“文文，專家很難約，我們好不容易才約到，得趕緊帶妹妹去看一下?！眿寢尩膬?nèi)心也很痛苦，她避開了葉文文的眼神。

“又是依依！自從她出生，什么都是為了她，誰都圍著她轉(zhuǎn)！我呢？你們考慮過我嗎？”葉文文歇斯底里地喊道。

依依好像聽懂了什么，盯著葉文文看。

“看什么看，你這個白癡！”話剛出口，葉文文就后悔了?？墒?，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了。葉文文偷偷看向媽媽，發(fā)現(xiàn)媽媽的眼圈紅了。

依依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嘴里仍不知所云地發(fā)出聲音。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依依，姐姐錯了！”葉文文在心中默念，痛苦和悔恨交織在她心里。

“媽媽……”葉文文囁嚅著，想跟媽媽道歉，但到了嘴邊的話，最終還是滑進了喉嚨。

“別說了，先吃飯吧！”奶奶趕忙過來打圓場。葉文文低著頭去給大家盛飯。當她把盛滿飯的碗端到媽媽面前時，看到媽媽正給妹妹擦口水。此時，葉文文突然明白，她的童年在依依確診的時候其實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不能再任性了。

看著依依流口水的樣子，葉文文心疼不已、后悔不迭，她在心里說：“對不起依依，你一定要好起來！”

05

葉文文不再鬧脾氣，她自以為調(diào)整好了情緒。誰知，到了表演那天，看到其他同學的家長陸陸續(xù)續(xù)走進學校，她的心里還是非常難過。她多希望媽媽也能來學校看她演出??！

“文文，去我辦公室化妝吧。你媽媽剛剛給我發(fā)了信息，她很擔心你?！卑嘀魅卫罾蠋煂θ~文文說。

坐在李老師的辦公室里，初夏的陽光從窗戶上照進來，落在葉文文的膝蓋上。

“文文，你家的情況我了解了一些。我知道，你很懂事，會理解媽媽的難處。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就來找我?！崩罾蠋熞贿吔o葉文文化妝，一邊溫柔地說。

李老師的一番話，讓葉文文心里的委屈又涌上了心頭，她強忍著才沒流出眼淚。

化完妝，李老師帶著葉文文來到多功能廳，并鼓勵她說：“媽媽不來沒關(guān)系，老師會錄下你跳舞的視頻發(fā)給媽媽的。你快去找胡云云備場吧！一會兒要加油哦！”葉文文點了點頭。

這時，胡云云在不遠處招手說：“文文你去哪兒了？快來，咱們是第三個節(jié)目，趕緊準備吧！”葉文文暫且放下了心中的委屈，向胡云云跑去。

很快就輪到她倆上場了。熟悉的音樂一起，葉文文和胡云云微笑著對視了一下，深吸一口氣，走上了舞臺。

練習過無數(shù)遍的動作，加上葉文文和胡云云的默契配合，演出非常出色。她們跟著音樂舞動著，全身都散發(fā)著耀眼的光彩。觀眾席上的家長和老師們紛紛用手機拍下照片、錄下視頻，記錄一個個精彩的瞬間。

表演結(jié)束，臺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葉文文和胡云云手牽著手，向大家鞠躬致謝。葉文文覺得，這次的表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好?？聪蛴^眾席時，她仿佛看到媽媽抱著依依，正高興地為她鼓掌。

經(jīng)過評委打分，葉文文和胡云云的拉丁舞獲得了一等獎。她倆各自捧回家一個“小星星獎杯”。

晚上，媽媽打來了電話：“文文，恭喜你得了第一名！李老師發(fā)來你跳舞的視頻，我已經(jīng)看了，你跳得很棒，媽媽為你驕傲！媽媽想跟你說聲‘對不起’，等妹妹的病好了，我一定好好陪你。你知道嗎？你和妹妹都是我心中閃亮的小星星！”媽媽還告訴葉文文，他們要在上海待一段時間，等妹妹的病情有了好轉(zhuǎn)再回家。

這次，葉文文沒有發(fā)脾氣，也沒有覺得委屈。她覺得自己真的長大了，能理解媽媽了。

奶奶負責葉文文的飲食起居，葉文文獨自上學、放學，上舞蹈班。有時，她會給媽媽拍寫好的作業(yè)，拍試卷上的成績；媽媽也給她發(fā)依依配合治療的樣子。每次看到小小的依依，葉文文就想：妹妹都能這么堅強，我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呢？

一個月后，爸爸媽媽終于帶著依依回家了。依依的病好了很多，眼睛更亮了，好像是在表達見到姐姐的喜悅。葉文文激動地一把抱住了妹妹，媽媽欣慰地看著她倆，高興極了。

06

一天，葉文文放學回到家，媽媽正在喂依依吃飯。一看見葉文文，依依頓時興奮起來，竟模糊地喊出了“蝶蝶”兩個字。

“依依！”葉文文驚訝極了，“你把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蝶蝶?！?/p>

葉文文一下子怔住了，媽媽則流下了激動的淚水，因為她們都聽出來了，依依喊的是“姐姐”。

“依依會說話了，我的妹妹會說話了！”葉文文忍不住大聲喊了起來。

晚上，葉文文給胡云云打了電話，把依依會說話的事告訴了她。

“會說話有什么稀奇？你妹妹都兩歲了。”

葉文文頓了頓，把有關(guān)妹妹的一切都告訴了胡云云。

“文文，我不知道依依是這樣的情況，以前總讓你為難！這樣吧，為了表達我的歉意，也為了祝賀依依康復，以后你的手賬本我全包了！”

掛了電話，葉文文眼里閃著淚花。她想：依依，你和我都是閃亮的小星星。我們都要努力，做最好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