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虹［重慶外語外事學院，重慶 404100］

從20世紀中后期開始，柯爾律治的詩學思想逐漸獲得學界的廣泛認同和關注，但是對柯爾律治的三部“超自然詩歌”——《忽必烈汗》《克里斯貝爾》《老水手吟》等作品的意義和思想，依舊存在很多的爭議。我們認為這三首詩歌中的詩人，通過獨特的超自然形式，有意識地綜合了錯綜或對立的審美特性，顯示著人與自身、自然和人之間的統(tǒng)一、和諧化的哲學深度，很好地體現(xiàn)出詩人詩學主張的深刻性特征?？聽柭芍蔚摹犊死锼关悆骸?，主要強調修復和重構現(xiàn)代文明社會中人們之間和諧的關系，而《忽必烈汗》《老水手吟》注重對自然和人類對立產生的預警。

一、詩的“邏輯”

柯爾律治的哲學基礎早就在他遠赴德國之前已經形成，同時在《文學生涯》和其他著作中多次指出，謝林和他僅僅是“善意的吻合”。不僅如此，柯爾律治從小到大都沒有改變他對詩的觀念。他要辯白的無疑是兩點，其一，詩歌領域不能受到哲學上“剽竊”臟水的玷污；其二，哲學基礎完全是“國產”的。需要注意的是，在柯爾律治的著作中一直交織著有機論的詩歌美學，在他的哲學演講中不時穿插，卻讓人產生懷疑。早在中學念書的時候，柯爾律治就從校長波耶身上獲益匪淺，他指出詩歌和科學的邏輯一樣嚴密，且有其自身獨特的邏輯，詩歌依賴于更難把握、更多的因素。

二、柯爾律治詩作的象征意義

《古舟子詠》這一充滿浪漫主義色彩的作品是柯爾律治的代表詩作，主要通過自然界中的東西，實現(xiàn)對不同象征意義的傳達。

大海：在這首詩歌的第二部分，主要指出“風吹著船，駛向靜靜的大海……風逐漸地停下來……”，海上的人們面對著濃厚的海水卻無水可喝，就像是發(fā)黏的生物、海水開始腐爛，開始爬上岸去。

死去的水手們的靈魂：在《古舟子詠》這首詩歌的第 219行，水手們接連死去，死者的靈魂沖向老水手，飛到苦難中或極樂世界。除了老水手，臨死前的每一位水手均報以詛咒的目光。到這首詩歌的第484行，老水手意識到有水蛇相伴左右，意識到自己并不孤單，并做出祈禱，這一愛心的行動使得靈魂開始贖回，信天翁的尸體從脖頸處掉落，最終引領著船只回到老水手的家鄉(xiāng)，反映出靈魂超自然的力量。

婚禮：在《古舟子詠》這首詩歌中，當那位年輕人聽到巴松管音樂從婚禮上傳來，他坐在這里聽著老水手的故事，想象著新娘已經步入了禮堂?？聽柭芍螌⒖膳碌拇笞匀缓兔篮玫幕槎Y作對比，場景的反差更能夠將強烈的氣氛烘托出來。這首詩歌很好地表現(xiàn)出作者對自然界的態(tài)度，并且表達出罪惡與懺悔。信天翁作為吉祥的海鳥，但是老水手卻將它射殺，而且是沒有任何理由的射殺。起初他的同伴給予指責，但是之后開始分享他的罪過，并贊同他的行為。當然，這些人最終受到極其嚴厲的懲罰。當海上無風不能航行時，在老水手的脖子上掛上信天翁的尸體，開始對老水手進行懲罰，當生命和死亡之神打賭時，最終的結果是生命之神成為最后的贏家。他必須在返回陸地時進行自我懺悔，在講述自己故事的時候，提醒這位參加婚禮的年輕人要熱愛動物、野獸、人的生命，即熱愛一切的生命。總之，柯爾律治的詩歌能夠迅速抓住超自然和粗野的主題，是一種帶有神秘氣氛的哥特式敘事。

懲罰：在《古舟子詠》的第四部分時，二百多具死尸包圍著唯一站在船上的老水手，他被這令人厭惡的、急于爬上岸去的生物，以及發(fā)黏的海水包圍著，邪惡的聲音阻擋著老水手無力的祈禱，完全被淹沒于其中。老水手開始閉上自己的眼睛，他實在是沒有辦法忍受尸體對他的死亡凝視，一具具尸體中透露著充滿敵意的眼神，老水手實在是沒有辦法忍受這眼前的尸體。面對著這樣苦悶、絕望的日子過了七天七夜，老水手每天生不如死，目睹著這一切，并無力地忍受著這一切。老水手的同伴一一在他的身邊死去，脖頸兒上掛著充滿罪惡的信天翁，老水手倍感孤獨。老水手急需一位聽眾聽他的故事，他身處持續(xù)自我懲罰中，于是選擇年輕人來聽他的故事。而老水手講述的故事，是一種贖罪，能夠帶給收聽者以智慧和恐懼。

老水手聽到兩個神靈的對話：在《古舟子詠》的第127行中，死亡之火把剛剛入夜的海水變?yōu)榘咨?、藍色和綠色，一些水手緊緊地隨著船尾，夢見有一只幽靈從一片迷霧中走出。在夢中一些人看出：有一只幽靈緊緊地跟隨著他們，無時無刻地困擾著他們，老水手從迷霧中走了出來。而在《古舟子詠》的第 345行，水手們的身體不再是被詛咒的靈魂，因為他們的身體被祝福過的靈魂所占據(jù)。這些靈魂在清晨時聚集于桅桿的周圍，船員們的靈魂在離開身體時，發(fā)出甜美的歌聲，是一首首美妙的音樂。圍繞著船只，這些靈魂在歌唱、飛翔，直到中午，船繼續(xù)向前猛沖，在這些靈魂的指引作用下，逐漸從冰雪的區(qū)域中離開。上述的種種描述，均體現(xiàn)出本詩超自然的神秘力量。

具有吉祥征兆的海鳥——信天翁：水手們在船走進南極附近冰區(qū)時，遇到信天翁。它緊隨著船只，向南方引領著船只走出困境，冰破了，但是進入一片霧區(qū)。他們認為信天翁是一種吉祥的水鳥，于是沖著它高呼，預示著他們走向自由，會帶給水手們以好運。但是在這時，這只鳥被老水手射殺了。起初大家較為激怒，但是在之后隨著云開霧散逐漸開始道賀。大家于是開始對信天翁的報復，水手們不辨是非反而向老水手道賀，老水手理應受到懲罰，最終引發(fā)了之后一系列災難的出現(xiàn)。

三、分析柯爾律治的三部“超自然詩歌”

（一）《老水手吟》

這是詩人的第一個超自然故事，主要是關于人與自然的關系。柯爾律治設置出自然和人所對立的場景，通過宗教寓言的方式實現(xiàn)對西方文化主客二元理念的反思和預警。在詩歌開始的時候，是通過兩個極其不協(xié)調的畫面作為開場，即手似枯藤、眼神古怪的老水手，隨著海上呼呼刮起的風暴，急切地攔住參加婚禮的客人，講述自己在海上的遭遇。另一個畫面：在一場熱鬧的婚禮現(xiàn)場，酒席已經擺好，新郎已經到場，歡聲一片且熱鬧非凡。這兩個極具對立的場景，是一種很奇怪的氛圍。

在人們的傳統(tǒng)印象中，一直以為婚禮是神圣的，代表著人類的和諧、幸福，而大海上的風暴，則是一種大自然的力量，是憑借著自然之力的摧枯拉朽。詩人柯爾律治把這兩種極其不和諧的事物放置在一起，無疑是超自然的、不符合常規(guī)的。詩歌中描述道：“到處是冰墻重重……危急時刻”，“一只信天翁穿云破霧飛來”，之后老水手卻將它射殺。首先是大自然的報復，“四面是海水，船板都在干縮……卻沒有一滴可喝”，“和風停止，篷帆落下……我們困住……船也不動”。此時船上的水手們都一致認為是因為老水手射殺了代表著吉祥的信天翁而造成的惡劣后果，在對老水手的極度痛恨之下開始了對他的懲罰：“臉色多么兇！他們掛上我脖頸的……是那死的信天翁?！睂τ诖系睦纤謥碚f，面對自然的狂揍和戲謔，卻沒有死去或活下來的水手們譴責的目光更加讓他悲傷、恐懼。老水手在受到精神、肉體的雙重懲罰之后，開始真誠地祈禱和贖罪，并不斷反思自己的罪孽。因此在水蛇出現(xiàn)的時候，老水手表現(xiàn)出無限的愛心：“啊，快樂的生物……不禁祝福它們。”此時，那只已經死去的信天翁從老水手的脖子上跌落下來，似乎是解除了對他的懲罰。但是，為了能夠緩解自己的悔罪之心，老水手不斷將自己所犯的罪過向客人們重復，心中的痛苦難以忘卻。

針對柯爾律治《老水手吟》這一首詩歌，不論是現(xiàn)代的讀者，還是與詩人同時代的人物，均存在不理解且褒貶不一的論點，認為對老水手懲罰太重，無需用如此神秘怪誕的方式來闡述這一簡單的罪與罰的故事?；跉W洲啟蒙思想理性精神，人們會忽略信天翁身后超越物質形態(tài)的東西，大多關注的是它的物質屬性。從我國古代思想的層面出發(fā)進行分析，這是通過詩化的方式對天人合一思想的表述。事實上，柯爾律治認為自然事物均是大自然的必修元素，且世界作為有機的整體，所有元素互相依存、產生作用。即便信天翁是一只小鳥，但是和人類一樣共同維護著生態(tài)和諧。老水手對信天翁毫無緣由的射殺，無疑展現(xiàn)出的是對于自然界的蔑視，是18 世紀人性過度張揚所造成的結果。通過這樣“罪與罰”的故事，柯爾律治警示人們對立于自然界所犯下的錯誤。站在《圣經》的角度進行分析，發(fā)現(xiàn)老水手觸犯了“物物相連”、天戒等自然規(guī)律，只有通過懲罰的方式才能夠促使老水手幡然醒悟，真誠地面對自己的錯誤，重新得到上帝的庇護，獲得婚禮場面的和諧與幸福。

（二）《克里斯貝爾》

這首詩歌是“只有想象、沒有思想”的代表詩作，對立迭起、懸念不斷，是將發(fā)生于中世紀城堡中的恐怖、怪誕的故事通過詩歌進行描述。當邪惡的蛇妖吉諾丁遇到天真善良的克里斯貝爾之后，父親利奧林爵士開始神魂顛倒，最后修復和重構已經破碎的與羅蘭伯爵的朋友關系，這首詩歌更像是哥特式小說或中世紀傳奇，脫離現(xiàn)實。盡管這首詩歌在表面上和現(xiàn)實、自然沒有關聯(lián)，但是一樣是對“確實，我犯了罪孽”的罪與罰主題的探索。這首詩歌中的吉諾丁，帶給利奧林爵士家庭以極大的破壞性，代表著來自自然的報復之力，他邪惡的本性是克里斯貝爾自己引狼入室所造成的結果。另外，《克里斯貝爾》這首詩歌還注重對人們之間關系的修復，分別是利奧林爵士同死去的妻子、克里斯貝爾與分離的情人、羅蘭和利奧林爵士等。這首詩歌對情人、朋友間破碎、分離的展示，均體現(xiàn)出明顯的寓意。

（三）《忽必烈汗》

柯爾律治通過“超自然”形象，在詩歌中融合了多種對立元素，把讀者引向朦朧晦澀、有形無體的世界之中，傳遞“對自然真理的堅守”生態(tài)理念，同時有意將幻覺和現(xiàn)實之間界限的消除?？聽柭芍握J為萬物混雜但相互作用，并充分認識到世界的復雜性，致力于創(chuàng)造出和諧優(yōu)美的體系?？聽柭芍握J為偉大的詩篇是“自然的”，通過自身對自然真理的堅守，以及天才的想象力等，將看起來似乎和自然無關的詩作創(chuàng)作出一種超自然的詩歌形式，是對人與自然平等和諧關鍵作用的揭示，也是對人類的狂妄和貪婪的間接警示和批判。

《忽必烈汗》是一首“超自然詩”，是柯爾律治創(chuàng)作的最具浪漫主義神秘色彩、最短、最朦朧的詩歌。借助古帝王的行為，柯爾律治預指人類對自然的欲望，將會遭遇自然之力的反抗。第二部分主要通過自然美景和悠揚琴聲陶冶人類靈魂，這一部分是關乎精神層面的。在靜謐的阿岥若山風光、優(yōu)美的琴聲中，柯爾律治獲得激情的創(chuàng)作靈感。前后兩部分的不協(xié)調、對立，是對詩人自己內心深處的憂慮的表達。蔑視狂暴將造成災難和死亡，尊重和諧將啟迪智慧。

四、結語

人類欲望的無限和自然資源的有限并不是完全對立的關系，在推動人類文明、構建生態(tài)平衡的層面，人與自然是相互依存的。柯爾律治的詩歌具有強烈的批判性，以及深刻的啟發(fā)和反思性。他的“超自然詩歌”，均是其天才想象力和“和諧整一”思想等的有機綜合，有著極大的啟示作用，令人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