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新哲
曲江容納了大唐盛世中的種種人物,它并非獨屬于高不可攀的皇家,凡彼時彼地之人皆可以在曲江找到自己的位置,因而盛世風流在曲江一展無余,曲江也因此成為大唐盛世的象征,成為一個凝聚了某一時刻所有人在盛世里所見所聽、所想所感的符號。從這個意義上說,曲江或許比其他任何地方都更適合作為唐王朝盛世的象征。同時,曲江游覽是形式多樣的,曲江意義是極為豐富的,曲江作為盛世象征的形象從玄宗開始,且在玄宗時最盛,此后這種形象雖有衰微但還是一定程度上延續(xù)下去,粉飾著歌舞升平,編織著帝國殘夢。而曲江游宴卻愈發(fā)興盛,尤其是中晚唐以來風氣日盛、形式多樣的進士宴游、節(jié)令宴游等,賦予曲江更豐富的意義,其雁塔題名、曲水流觴等也為曲江增添一抹別樣色彩。
詩人杜甫生活于唐代由強盛到戰(zhàn)亂、中衰的轉折時期。他曾在盛世漫游,在戰(zhàn)亂中顛沛流離,稍定后多方流寓,因而具有豐富而深沉的生命體驗。同時,杜甫又具有獨一無二的性格特質、文學才能與觀照世界的胸懷。這一切在杜甫的曲江書寫中得到充分體現(xiàn)。
對比杜甫不同時期的曲江詩作,可見其前后的巨大變化,而這正是由唐王朝的現(xiàn)實決定的。可以說,曲江見證并經(jīng)歷了唐王朝由盛轉衰的變化,它作為一面鏡子,映照著唐王朝的盛衰。唐代鼎盛以來,疏鑿并引水入曲江池,增修亭臺樓閣,皇帝在此辟禁苑、宴群臣,更在此設宴接待國外使節(jié),曲江成為展示大唐四海升平、君民同樂氣象的重要場所,也是展現(xiàn)國威國勢、懾服異邦的鼎盛之地。然而,一旦戰(zhàn)亂驟起,盛世不再,曲江也隨之收斂顏色乃至于衰朽破敗。在杜詩中,曲江象征時代盛衰的意義通過其在盛世中的輝煌、在戰(zhàn)亂中的衰敗、在盛世后詩人的緬懷追憶三個維度體現(xiàn)出來,展示出獨特的面貌與豐富的意蘊。
曲江蕭條秋氣高。菱荷枯折隨風濤,游子空嗟垂二毛。白石素沙亦相蕩,哀鴻獨叫求其曹。
即事非今亦非古。長歌激越梢林莽,比屋豪華固難數(shù)。吾人甘作心似灰,弟侄何傷淚如雨。
曲江在杜詩中的意義還表現(xiàn)在詩人借此表達他對重大社會事件的關注與思考。眾所周知,號稱“詩史”的杜詩中極多反映當時社會現(xiàn)實狀況的詩篇,其著名者如“三吏”“三別”等。這些詩篇充分地反映了現(xiàn)實政治、社會矛盾與民生疾苦,而這一點同樣體現(xiàn)在杜甫的曲江詩作中。
古來詩人多矣,而子美獨稱“詩圣”。杜甫始終關注著社會現(xiàn)實,憂心著國計民生,即便在僅有十幾首的曲江詩作中也能見到他對腐朽貴族的刺譏鞭撻、對普通民眾的真誠關心、對國家命運前途的深刻思考,這在唐代曲江書寫中同樣是獨樹一幟的。唐人借曲江寄托時代盛衰之感者有之,因曲江萌發(fā)春秋感慨者有之,據(jù)曲江訴說個人悲喜者亦有之,但如杜甫般經(jīng)常表現(xiàn)對社會現(xiàn)實的高度關注和直接描寫的作品則少之又少,這也是杜甫的曲江書寫與王維、白居易、李商隱、韋莊等的不同之處。可以說,在這一方面,杜甫使曲江書寫的范圍更加寬廣,蘊含更加豐厚,更加貼近現(xiàn)實生活??傊鸥Φ那娮靼N豐富,一詩可見數(shù)意,將豐富內涵熔于一爐,這與詩人高超的藝術概括力緊密相關,更離不開詩人對現(xiàn)實形勢的敏銳感受、對國家民眾的滿腔赤誠。曲江因此凝結了詩人對社會與國家的關注和思考,這構成曲江在杜詩中的又一重意義。
有唐一代,曲江先盛后敗,再重建,再破敗,經(jīng)歷了與唐王朝類似的命運起伏。作為都城游覽勝景,曲江在唐代留下了深刻的印記。王維、杜甫、韓愈、白居易、元稹、劉禹錫等著名詩人都有吟詠曲江的詩篇,形成其專屬的曲江印象。這些詩數(shù)量眾多、種類豐富、體式完備,涉及盛世氣象、民俗活動、個人感懷等多方面。其中,杜詩直接言及曲江者12題15首,其質量、數(shù)量十分引人注目。杜甫親身經(jīng)歷了唐王朝及曲江由盛轉衰的過程,且其詩又有豐富的自我情感熔鑄其中,這使得杜甫的曲江詩作表現(xiàn)出與眾不同的內涵。杜甫言曲江之詩藝術成就高,思想蘊含深,藝術感染力強,并在詩歌題材、表達方式等方面具有開創(chuàng)之功,對后世影響深遠。詩中既有對現(xiàn)實的高度關注,也有對自我的充分表達,更有兩者的完美融合,將曲江書寫推進到從未有過的高度,堪稱唐人曲江書寫的高峰。曲江也因此在歷史長河中跨越千年凝聚出遠超其作為一處園林具有的意義,成為大唐盛世的象征與詩圣縱情歌詠的所在,從而為世人所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