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棟
簸籮不是一天就能編好的
它需要汾河灘里
兩列青年或中年的柳樹
長相豐饒、枝葉婆娑
最好淋過隔年的一兩場雪
需要一處鄉(xiāng)下的院子
寬敞、整潔,陽光很好
鳥鳴懸掛屋檐
花貓臥在低矮墻頭
再有一位納鞋底的婦人
鬢發(fā)花白,挽成個髻子
白羊肚毛巾搭在額角
偶爾望望門口
聽一聽墻外輕輕掠過的風聲
還需要一席春天
十幾個晴好的日子
草長鶯飛,燕語呢喃
小朋友爭相賣弄新擰的柳笛
再加短柄鐮刀、三軸麻繩
幾只小羊和一把子好力氣
鑼聲響處,必有
一個人被抬著
從小巷轉到大街
再出村、上山,埋入黃土
赭黃的人36位
喇叭聲中,肅穆、沉靜、小心翼翼
像抬著一大缸水
生怕有一滴會灑出來
而哭泣是頑強的,由號啕到抽泣
最后細若游絲
仿佛起初是大聲喚醒
至中途絕望
最后止息、噤聲,擔心
驚動熟睡的人
直至夕陽里大戲落幕
最后一棒鑼聲渾圓
顫巍巍落個注腳
很多時候,中年
像一條鎖鏈
緊緊地縛著早春的黎明
那時沒有燈
也沒有劃過天空的流星
可以賦予什么高深的隱喻
黑暗是一只器皿
龐大、堅固
在它養(yǎng)成之前
足以裝得下閃電、雷霆
以及天地萬物,和
一切試圖逃跑的借口
而天總歸會亮
總會有一個滿頭白發(fā)的人
放下離亂和仇恨
帶著露水
從蘑菇一樣的草垛陰影里
閃出來
雪下得安穩(wěn),如舊日陳情
鮮有人記起是不是春秋筆法
三百畝兔兒坪,寫在一張經卷上
起首吾心,終筆無心
中間幾百年都是刀兵和恩怨
見證人死了一千年
兩片巴掌大的族譜中間
山路越洗越白,隔開陳姓和楊姓
除了隸書,還有什么其他筆體
能夠在條格間踱一回方步
唯有黃昏,才能舉起一桿降旗
向心愛的人道一聲晚安
在鄉(xiāng)下,鳥往往是一種喻體
落葉無疑是另一種
寒冷的冬天,總有一些水
懸置于云的高處,總有
晚歸的行路人
大雪提前落滿他家屋脊
——唯有灶灰里煨著紅薯、土豆、黃泥包裹的鵪鶉、半瓶老酒
才不至于疲憊的夜晚被虛度
唯有明早的一只竹篩、兩把稻谷、幾個半大小子
才配得上紛紛揚揚的第一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