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 角
那年,與加建先生在長江邊喝茶
我們一邊喝,一邊不停地
往茶杯里續(xù)水
長江就像茶水一樣從身邊流過
我們喝過了李杜
又接著喝蘇黃
喝著喝著,一輪落日砸在了翠屏山上
那天,我一直懷疑
有一張巨大的嘴在吞噬長江
像吞噬光陰一樣
加建先生要求我,用你的詩歌
去找出真諦
找出那截隱而不露的喉嚨
十二朵梔子花開在十二個枝頭
就像好漢回到梁山
王維回到山東
來自黑夜的花朵,哪一瓣
沒有夜行之苦
哪一瓣不帶著披星戴月的露珠
現(xiàn)在是夏至,我站在五月的山頂
俯瞰萬物生長
陰歷仍在陽歷身后
我心中也有一枚梔子,開出
第十三朵白花
這多出來的花瓣沒有枝頭
它活在人間就是等待
等待陰歷,追上陽歷的那一天
“給我一個支點,我就能撬動
整個地球?!蔽矣纱讼嘈?/p>
阿基米德是第一個找到支點的人
那日午后,我在11樓臥室午睡
一束陽光從窗簾縫隙間穿過來
打開我的瞳孔。其時
我的居室正處在南面背陰的角落中
睡意全無,我打開窗簾
從底樓的水池找到了光的轉折點
那一刻,我感到支點
都是些玻璃、水池等一碰即碎的東西
它們并不代表光
但是具有把光反射到天空的力量
喜歡晴天。太陽出來,照著
立交橋旁邊的我,也照著寬闊的長江
和更加寬闊的河床。有時
一艘駁船從遠處開來,由一枚黑點
逐漸擴展為滿眼的風景
像一個人不斷修煉得來的胸襟
周日的早晨或者黃昏,我喜歡去江邊跑步
那里有一座廢水處理廠
能將疲憊、郁悶,和心中的塊壘
打碎、漂洗、沉淀,化作
一汪清水,送入長江
那里還有許多花草樹木和別樣的景致
大多如人生的某些細節(jié)
終成過眼煙云。每次
回到家里,我從浴室出來
都一身干凈、輕松,像一個新人
長江大橋下
一個頭發(fā)花白的人正在寫生
我在他身后站了一會兒
他畫畫的基本功并不牢靠
比如著色,比如素描
正是兩岸青山開滿油菜花的春天
不時有載重的貨輪從高大的
橋拱下駛過,攪動青山的
倒影和水中的旋渦
在我看來,這個畫畫的人心中
畫已經(jīng)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以這種方式
把心中波瀾和
眼前的山水五顏六色地說了出來
在這里,一年只有兩季
——夏季和冬季
每年都是從寒冷開頭,到寒冷結束
中間的日子過著過著就熱了
過著過著就冷了
但我們仍然要買春秋兩季衣服
這樣做,純粹是
對季節(jié)負責
丟掉它的人,一頭青絲
已不能埋到附近的
山上了
古跡已不可尋。莽莽大山中
那時的街巷和亭子
都是石頭砌的
相當于今日的農家樂
1700 多年前,它最多算是
一個安居點
從此以后,一個國家讓出了
自己的邊境線……
它就是史書中一塊塵封的磨刀石
磨快過無數(shù)鋒刃
也磨掉過一個大將軍的腦殼
松樹下,有松針
沒有松樹的草坪上,也有
那是它們跟隨風,走到了那里
有一個奇怪的現(xiàn)象:
松樹根部,松針很少
它的周圍反而更多
一部分松針堵住了另一部分
松針的出路
少時,我曾狠心剃光
一整棵松樹
松針沒了
松樹也就跟著死了
在大觀樓,我用手機
拍下翹檐一角
落日向西。暮色里
無論順光、逆光,還是側光
都無法避開“西南半壁”
四個大字
回到家里,照片出來
明清的江山
有幾片黃昏的云彩
在長江邊
我遇見過一只白鷺
它伸長脖子向我叫了兩聲
事發(fā)突然,我因
未能破譯站立水中的鳥類的語言
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天空降下梧桐花
我甚至忘了
那是春天還是秋天
那天的夕陽濃稠得無從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