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妨害安全駕駛罪的司法構造

2022-11-19 09:19:26俞小海
上海政法學院學報 2022年6期
關鍵詞:駕駛人員公共安全人民法院

俞小海

妨害安全駕駛罪是《刑法修正案(十一)》第2 條新增的罪名。①2021年2月26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執(zhí)行〈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確定罪名的補充規(guī)定(七)》(法釋〔2021〕2 號)將《刑法修正案(十一)》第2 條新增的《刑法》第133 條之二罪名確定為“妨害安全駕駛罪”。該罪的設立是積極刑法立法觀的直觀體現(xiàn),對于嚴密刑事法網、維護公共安全具有積極意義。已有研究成果對《刑法修正案(十一)》宏觀層面的學理探討較多,聚焦于類罪、個罪司法適用層面的分析較少,多數學者對《刑法修正案(十一)》調整變動的條款持“觀望態(tài)度”,寄希望于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頒布相關司法解釋予以細化明確。但是,刑事立法確定以后,在相關司法解釋出臺之前或者不會出臺相關司法解釋的情況下,②據不完全統(tǒng)計,我國《刑法》規(guī)定的近500 個罪名中,有司法解釋的罪名不超過100 個,絕大多數罪名沒有司法解釋,未來也都不會有司法解釋。以解決最新刑法修正條款的司法適用問題為導向,研究分析新設罪名的規(guī)范含義和操作規(guī)則,應當成為當前和今后一個時期理論研究的重點。妨害安全駕駛罪的設立,表面上是對公共安全刑法保護社會訴求的回應,實際上則是對已有司法規(guī)范性文件、刑事司法實踐經驗的批判性繼受,這決定了對于妨害安全駕駛罪的刑法學分析并非一個從條文到條文的修改過程,而應基于對最新刑法修正條款與已有司法規(guī)范性文件、司法判例關系的深度梳理,綜合運用目的解釋、體系解釋等多種解釋方法,得出構建性的刑法解釋結論,進而為司法機關提供操作指引。遵循這一思路,筆者對妨害安全駕駛罪的司法適用問題作專門分析。

一、以往妨害安全駕駛犯罪的司法實踐情況

盡管妨害安全駕駛罪是《刑法修正案(十一)》新增的全新罪名,但是妨害安全駕駛的行為一直存在,且在《刑法修正案(十一)》和2019年1月8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關于依法懲治妨害公共交通工具安全駕駛違法犯罪行為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兩高一部’《指導意見》”)之前就已經實現(xiàn)了犯罪化處理。筆者通過中國裁判文書網,將案由設置為“刑事案由”,案件類型為“刑事案件”,文書類型為“判決書”,截止日期為“2020年12月31日”,全文分別包含“公共交通工具”+“駕駛人員”、“公共交通工具”+“方向盤”和“公共交通工具”+“變速桿”等,共檢索出251 份有效裁判文書,經逐一梳理分析,對該類犯罪的司法實踐總體情況和存在的問題作了歸納。

(一)妨害安全駕駛犯罪的基本情況

251 個妨害安全駕駛案件的時間跨度為2014—2020年,其中,2014年和2015年各3 件,2019年150 件,2020年95 件,絕大多數集中于2019—2020年兩年,占比97.61%。由于“兩高一部”《指導意見》于2019年1月8日頒布施行,因此,受司法政策性文件的直接影響,妨害安全駕駛犯罪判決呈現(xiàn)出“井噴”態(tài)勢。從表面上來看,妨害安全駕駛犯罪的司法判決呈現(xiàn)出以下幾個特點:

1.罪名適用上高度統(tǒng)一

251 個妨害安全駕駛司法判例,有250 個最終被法院認定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僅有1例被認定為尋釁滋事罪。從公安機關、檢察機關、辯護人與法院之間的認識分歧來看,關于妨害安全駕駛行為適用罪名的爭議主要集中于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和尋釁滋事罪。251 個案件中,公安機關刑事拘留罪名為尋釁滋事罪的有4 個,其中:檢察機關起訴時變更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有3 件①湖北省黃石市中級人民法院(2019)鄂02 刑終179 號刑事判決書;浙江省青田縣人民法院(2019)浙1121 刑初97 號刑事判決書;青海省民和回族土族自治縣人民法院(2019)青0222 刑初74 號刑事判決書。;檢察機關、法院與公安機關認定罪名一致的1 件②山東省曹縣人民法院(2015)曹刑初字第261 號刑事判決書。;辯護人認為構成尋釁滋事罪的有2 件;③廣東省珠海市斗門區(qū)人民法院(2019)粵0403 刑初252 號刑事判決書;福建省福州市倉山區(qū)人民法院(2019)閩0104 刑初633 號刑事判決書。還有1 件刑拘和逮捕涉嫌罪名均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檢察機關起訴罪名變更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和尋釁滋事罪兩罪,法院最終認定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一罪。由此可以看出,對于妨害安全駕駛犯罪行為,司法機關在罪名適用上呈現(xiàn)出高度統(tǒng)一的趨勢,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在該類行為的司法定性上占據絕對性的主導位置。

2.行為方式上高度集中

根據“兩高一部”《指導意見》,妨害安全駕駛犯罪的行為方式主要有兩大類7 種。第一類是以乘客為犯罪主體的行為,包括6 種具體方式:一是乘客搶奪方向盤、變速桿等操縱裝置;二是乘客毆打、拉拽駕駛人員;三是乘客實施的其他妨害安全駕駛行為;四是乘客隨意毆打其他乘客;五是乘客追逐、辱罵他人;六是乘客起哄鬧事。第二類是以駕駛人員為犯罪主體的行為,即駕駛人員與乘客發(fā)生紛爭后違規(guī)操作或者擅離職守,與乘客廝打、互毆。251 個妨害安全駕駛司法判例中,有5例存在乘客與駕駛人員的“互毆”行為,其中:有4 例對乘客實施妨害安全駕駛行為定罪的同時還對駕駛人員遭受毆打后與乘客廝打或對乘客予以還擊的行為,也認定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①甘肅省蘭州市七里河區(qū)人民法院(2020)甘0103 刑初558 號刑事判決書;吉林省長春汽車經濟技術開發(fā)區(qū)人民法院(2020)吉0192刑初18 號刑事判決書;遼寧省鞍山市鐵西區(qū)人民法院(2019)遼0303 刑初356 號刑事判決書;安徽省蕪湖市鏡湖區(qū)人民法院(2015)鏡刑初字第00365 號刑事判決書。;1 例對于駕駛人員的行為未予評價②江西省永豐縣人民法院(2019)贛0825 刑初223 號刑事判決書。;其余246 例犯罪主體均為單一乘客主體(有3 例系共同犯罪,但身份均為乘客)。從裁判文書“本院認為”部分對妨害安全駕駛行為的歸納用語來看,妨害安全駕駛行為的具體表述共有50 余種。進一步歸類整合后得出,搶奪方向盤、變速桿等操縱裝置59 件,毆打、拉拽駕駛人員171 件,其他妨害安全駕駛行為3 件,同時實施毆打、拉拽駕駛人員和搶奪方向盤、變速桿等操控裝置等復合行為18 件。這說明,妨害安全駕駛犯罪行為以搶奪方向盤、變速桿等操縱裝置和毆打、拉拽駕駛人員兩類為主,二者占比達91.63%。詳見圖1、表1。

表1 妨害安全駕駛犯罪具體行為方式類型

圖1 妨害安全駕駛犯罪行為類型占比

3.公共交通工具類型以公交車和客運車為主

根據“兩高一部”《指導意見》,公共交通工具是指公共汽車、公路客運車,大、中型出租車等車輛。司法判例顯示的車輛種類基本符合這一規(guī)定,但也存在個別例外。251 個案例中,所涉公共交通工具的種類有公交車、客運車和出租車三種,分別為202 件、46 件和3 件,占比分別為80.48%、18.33%和1.20%??梢姡梁Π踩{駛犯罪中公共交通工具類型主要集中于公交車和客運車兩種,兩者占比超過98%。其中,客運車又可進一步細分為客運(班)車、大(型)客車、長途客(運)車/大巴、客運中巴車、旅游大巴/客車等5 種,分別有25 件、11 件、5 件、3 件、2 件。出租車又可進一步分為通常意義上的出租車和滴滴出行專車兩種,分別有2 件和1 件。值得注意的是,3 件案例所涉出租車均為小型出租車,①河北省保定市蓮池區(qū)人民法院(2019)冀0606 刑初604 號刑事判決書;遼寧省鞍山市鐵西區(qū)人民法院(2019)遼0303 刑初356 號刑事判決書;四川省成都市青羊區(qū)人民法院(2019)川0105 刑初1288 號刑事判決書。而并非“兩高一部”《指導意見》所指的中、大型出租車。由此看來,司法實踐對公共交通工具作了擴大化解釋。與公共交通工具類型相對應,行駛道路也以城市道路為主。251個案件中,行駛道路為城市道路的有239 件,高速路和省道10 件,鄉(xiāng)村公路和廠區(qū)內道路等其他道路2 件。詳見圖2。

圖2 公共交通工具和行駛道路類型分別占比情況“占比/ %”

4.量刑上存在“寬中帶嚴”的現(xiàn)象

251 個案例共涉及261 名被告人。從量刑上看,最低為有期徒刑6 個月,最高為有期徒刑11年。261 名被告人中,判處緩刑83 人,判處實刑178 人,緩刑率和實刑率分別為31.8%和68.2%。判處實刑的178 人中,因自首或立功(1 人)獲得減輕處罰暨宣告刑在3年以下(不含3年)的有68 人,占比38.20%;未獲減輕處罰暨宣告刑在3年以上(含3年)的有110 人,占比61.80%,其中宣告刑為3年有期徒刑的68 人,占3年以上(含3年)被告人的61.82%??梢钥闯?,有1/3 的被告人被判處緩刑、判處實刑被告人中有接近四成獲得減輕處罰、判處3年以上(含3年)有期徒刑被告人中宣告刑為最低起刑點3年的達六成,結合考慮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重罪特質,司法判例顯示的量刑實踐似乎呈現(xiàn)出該類犯罪的刑罰輕緩化特征。但是,透過這一表象,如果考慮到該類犯罪客觀行為的具體樣態(tài)以及危害后果情況(將在下文詳細分析),接近七成的實刑判決率以及判處實刑被告人中宣告刑在3年以上(含3年)的達到六成以上,則可看出該類犯罪實質上的“重刑化”。尤其是,261 名被告人中,具有自首或立功等法定可以減輕處罰情節(jié)的136 人,但實際上只有68 人(50%)獲得了減輕處罰的待遇,這也說明司法實踐對于該類犯罪依然秉持了從嚴懲處的立場。

(二)妨害安全駕駛犯罪以往司法實踐中存在的問題

“兩高一部”《指導意見》對于妨害安全駕駛行為按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論處僅作了宏觀指引。在司法實踐中,妨害安全駕駛行為種類繁多,行為實施的動機、起因、具體手段、時空條件等均存在較大差異,由此也決定了各行為危害程度的不同。但是,對于這些形態(tài)各異、社會危害性迥異的妨害安全駕駛行為,司法機關并未作出類型化區(qū)分,也沒有具體判斷該行為的具體危險,對于所有類型和不同程度的妨害安全駕駛行為,均按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論處。筆者收集的司法判例中,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適用率達到了99.6%,僅有1 例被認定為尋釁滋事罪。這就意味著在沒有自首或立功等法定可以減輕處罰的情節(jié)時,必須在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幅度內量刑,無論是從刑法評價的精確性而言,還是從罪刑相適應原則來說,都存在值得反思的地方。通過對251 個司法判例的深度梳理,可以發(fā)現(xiàn)妨害安全駕駛犯罪司法實務中最為突出的問題是類型化不足導致犯罪定型化的缺失,即什么樣的妨害安全駕駛行為能夠被認定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并沒有標準,而造成這一問題的原因或者說導致這一問題出現(xiàn)的路徑主要有以下兩個方面。

1.對妨害安全駕駛行為中“妨害行為”的泛化解釋

“兩高一部”《指導意見》對妨害行為作了規(guī)范劃分,但是,生活意義上的妨害行為并不會自動實現(xiàn)向“規(guī)范事實”的轉變,能否以及如何將現(xiàn)實中具體的妨害行為歸為妨害安全駕駛犯罪中的妨害行為,則依賴于司法機關的理解和解釋。筆者搜集的251 個司法判例中,從主觀動機來看,因酒后或無故滋事型妨害安全駕駛行為的僅有5 件,因心生厭世情緒或泄憤報復社會的2 件,①山東省濟南市市中區(qū)人民法院(2019)魯0103 刑初287 號刑事判決書;寧夏回族自治區(qū)銀川市興慶區(qū)人民法院(2019)寧0104 刑初1008 號刑事判決書。其余244 件均是因下車站點/???、投幣/買票、抽煙/口罩/個人不文明行為等瑣事引發(fā),占比達97.21%。從妨害安全駕駛的具體行為方式來看,雖然搶奪方向盤、變速桿等操縱裝置和毆打、拉拽駕駛人員兩類行為占比九成以上,但這是裁判文書“本院認為”中的表述,實際上是司法機關根據“兩高一部”《指導意見》規(guī)定的維度并經過“修辭”后的歸納,并未如實反映妨害安全駕駛行為的真正樣態(tài)。筆者在逐一分析251 份裁判文書后發(fā)現(xiàn),妨害安全駕駛行為多數表現(xiàn)為朝司機打了一拳(掌),拍/推/踢了一下,拉拽司機胳膊/衣服,拉(抓)了方向盤一把(下),腳踩剎車,拔掉/扭轉鑰匙等形式,同時實施針對司機和針對操縱裝置的復合型妨害行為僅有18 例,僅實施針對司機或針對方向盤等操縱裝置的單一行為有233 件(占比92.83%),這說明妨害安全駕駛的具體行為均較為“輕微”。根據行政處罰和刑事處罰的遞進式銜接以及刑法保障法的法理,對于很多情節(jié)顯著輕微的妨害行為,完全可以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予以行政處罰。②《中華人民共和國治安管理處罰法》(2012年修正)第23 條規(guī)定:“有下列行為之一的,處警告或者二百元以下罰款;情節(jié)較重的,處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可以并處五百元以下罰款:……(三)擾亂公共汽車、電車、火車、船舶、航空器或者其他公共交通工具上的秩序的;……”實際上,多個判例顯示,有的犯罪嫌疑人在被公安機關刑事拘留之前,就因同樣的行為被公安機關處以行政處罰。③安徽省臨泉縣人民法院(2019)皖1221 刑初163 號刑事判決書;黑龍江省哈爾濱市道外區(qū)人民法院(2019)黑0104 刑初394 號刑事判決書;山東省嘉祥縣人民法院(2019)魯0829 刑初170 號刑事判決書;等等。在劉某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案中,辯護人也提出被告人的行為是一種危害公共安全的一般違法行為,沒有達到犯罪的程度,給予必要的行政處罰即可的意見。④浙江省青田縣人民法院(2019)浙1121 刑初97 號刑事判決書。在許某某和朱某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案中,辯護人則提出被告人輕微拉了一把(下)方向盤、持續(xù)時間非常短、車輛行駛并未受到影響、沒有造成任何后果、犯罪情節(jié)輕微等意見,但是司法機關認為被告人雖然只是短暫地觸碰了駕駛員的方向盤,未造成嚴重的后果,但其所實施的行為具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⑤遼寧省大連市甘井子區(qū)人民法院(2019)遼0211刑初478 號刑事判決書;湖北省公安縣人民法院(2019)鄂1022 刑初394 號刑事判決書。

可以看出,將大量妨害安全駕駛的“生活事實”不加甄別和過濾,直接等同于妨害安全駕駛犯罪的“規(guī)范事實”,這是司法機關對妨害安全駕駛犯罪中“妨害行為”泛化解釋的基本思路。這無疑會導致大量可能的一般違法行為不當升格為犯罪行為,極大地模糊和虛化行政違法與刑事違法的界限,最終導致處罰上的不合理。

2.對“危害公共安全”司法認定的恣意擴張

根據理論通說,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是具體危險犯,需要根據犯罪行為的客觀實際具體判斷該行為是否與放火、決水、爆炸以及投放毒害性、放射性、傳染病病原體等物質具有同質性的危險,這可以說是妨害安全駕駛行為可否被認定為“危害公共安全”進而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基本標準。但是司法實踐對于“危害公共安全”的認定呈現(xiàn)出恣意擴張的態(tài)勢。

從妨害行為產生的危害后果來看,多數沒有產生具體后果,也難以判斷產生了具體危險。筆者以261 名被告人的維度,對妨害安全駕駛行為的危害后果作了類型化梳理,將危害程度區(qū)分為7 種類型:一是受到妨害行為后車輛繼續(xù)行駛,這種情形可能會發(fā)生晃動或行駛路線偏離,但車輛并未受到實質性影響,仍處于駕駛人員的掌控之中;二是受到妨害行為后駕駛人員停車,包括駕駛人員主動靠邊停車、被迫緊急剎車停車等,但未造成有形后果;三是受到妨害行為后車輛繼續(xù)行駛,但是妨害行為(毆打或摔砸車輛物品)導致駕駛人員輕微傷或車輛輕微損失(如擋風玻璃被砸碎);四是受到妨害行為后駕駛人員停車,但妨害行為或緊急停車行為導致司機或乘客受傷(輕傷以下);五是受到妨害行為后車輛失控與道路路沿/隔離帶等發(fā)生碰擦,造成一定車損、物損或人身傷害(輕傷以下);六是受到妨害行為后車輛失控與??吭诼愤吇蛘咝旭傊械钠渌囕v發(fā)生碰擦或刮擦,導致車輛損失和人身傷害(輕傷以下);七是受到妨害行為后車輛失控撞到路人致人重傷或者死亡。其中,第一種、第二種共191 人,第三種、第四種共21 人,第五種、第六種共47 人,第七種2 人(1 件)。在第五種、第六種、第七種情形下,妨害行為導致了車輛的失控,在行駛過程中極易引發(fā)交通事故,分別按照我國《刑法》第114 條和第115 條論處并無疑義,但是將第一種、第二種、第三種、第四種情形均視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中的實行行為并給予相同的刑法評價,顯然不具合理性。特別是在第一種和第二種情形中,無論是受到妨害行為后繼續(xù)行駛,還是受到妨害行為后緊急停車,都說明公共交通工具仍然處于駕駛人員的掌控之中,其對于公共安全的“危害”僅停留于抽象層面。

在司法實踐中,就有多個案件辯護人對被告人的行為是否“危害公共安全”進而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提出異議。有的認為案發(fā)時公交車內只有被告人父女和司機三人,車外附近也無其他行人,不存在危及不特定人的生命安全,①湖南省桂陽縣人民法院(2019)湘1021 刑初396 號刑事判決書。有的認為案發(fā)時案涉公交車行駛在鄉(xiāng)間道路且速度較慢,沒有乘客受傷,未造成很大社會危害,②河南省新密市人民法院(2019)豫0183 刑初255 號刑事判決書。有的認為被告人出手擊打的同時,車輛剛起動,車速比較緩慢,并馬上就停下來,不可能發(fā)生危險性,③云南省楚雄市人民法院(2019)云2301 刑初422 號刑事判決書。有的則認為被告人乘坐的通勤車不屬于公共交通工具,案發(fā)地點在廠區(qū)道路,不屬于公共場所,沒有危害公共安全,①四川省攀枝花市東區(qū)人民法院(2020)川0402 刑初105 號刑事判決書。但上述辯護意見均被法院否定,在裁判文書的判決理由中,司法機關也并未進行有針對性的說理回應。應該承認,在公共交通工具行駛過程中,任何針對駕駛人員和操縱裝置實施的妨害行為都具有某種程度的危險性?!澳承┬袨橐坏嵤?,公眾會直觀地感受到行為的危險性,從而基于對‘體感治安’的渴求發(fā)出重罰呼吁,司法上有時候也不得不回應這種民眾的關切?!雹谥芄鈾啵骸缎淌铝⒎ㄟM展與司法展望——〈刑法修正案(十一)〉總置評》,《法學》2021年第1 期。但是,并非任何具有危險性的妨害安全駕駛行為都“危害公共安全”,通過將抽象危險解釋為具體危險,將可能危害公共安全解釋為已然危害公共安全,并在此基礎上用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這一重罪對所有妨害安全駕駛行為予以回應,顯然是一種刑罰過剩的表現(xiàn)。

值得注意的是,上述七種類型的危害程度由輕到重呈遞增趨勢,根據罪刑相適應原理,判處緩刑率、自首減輕處罰率應該呈現(xiàn)相應的遞減趨勢。但是,從緩刑率來看,第四種情形高于前三種情形,第五種情形高于第二種、第三種情形,第六種情形與第二種情形基本持平;從自首減輕率來看,第四種情形明顯高于前三種情形,第五種情形高于第一種、第三種情形,第六種情形高于第一種情形,與第三種情形基本持平。由此呈現(xiàn)出從寬處罰情況與危害程度的弱相關性(詳見表2、圖3)。這或許說明,我國司法機關已經意識到將所有妨害安全駕駛行為都解釋為妨害安全駕駛犯罪中的“妨害行為”以及將該類“妨害行為”所產生的危險性均認定為“危害公共安全”進而幾乎一律適用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存在不合理性,并通過司法演繹的方式在量刑層面作出了某種自我糾偏,這一試圖緩解輕罪行為與重罪適用之間緊張關系的“努力”值得肯定,但并未從根本上有效解決定型化缺失問題。

圖3 遞增型危害后果下從寬處罰率的變化趨勢

表2 妨害安全駕駛犯罪危害后果與量刑結果對應表

二、妨害安全駕駛罪最新刑法修正條款的分析

在《刑法修正案(十一)》新增妨害安全駕駛罪后,如何準確理解新增條款與“兩高一部”《指導意見》相關條文的關系,如何從司法實證的角度尋找最新刑法修正條款的法理依據,是亟須予以關注的問題,也是當前學界較為容易忽略的研究向度。

(一)對“兩高一部”《指導意見》否定的質疑

應當看到,新增的妨害安全駕駛罪與“兩高一部”《指導意見》規(guī)定的妨害安全駕駛犯罪在行為方式上存在部分重合。有觀點①參見周光權:《刑事立法進展與司法展望——〈刑法修正案(十一)〉總置評》,《法學》2021年第1 期。認為,“兩高一部”《指導意見》規(guī)定將搶控駕駛操縱裝置等妨害安全駕駛行為規(guī)定按照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論處這一定罪模式存在不當之處,而這也是《刑法修正案(十一)》新增妨害安全駕駛罪的立法理由之一。有學者②張明楷:《〈刑法修正案(十一)〉對司法解釋的否認及其問題解決》,《法學》2021年第2 期。認為,《刑法修正案(十一)》增設妨害安全駕駛罪,是先由司法機關進行司法上的犯罪化(先由司法解釋規(guī)定為犯罪),再由立法機關進行立法上的犯罪化(由刑事立法增設為新罪)的典型實例?!氨砻嫔峡?,司法解釋先進行司法上的犯罪化,再由刑事立法對司法解釋的犯罪化規(guī)定予以肯定,似乎合情合理。然而,由于《刑法修正案(十一)》對司法解釋規(guī)定以犯罪論處的行為另行設立新罪,故實際上否定了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痹搶W者③同注②。進一步指出:“不管《刑法修正案(十一)》是確認了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內容,還是否認了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內容,抑或修改了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內容(部分確認與部分否認),都應當認為《刑法修正案(十一)》就司法解釋規(guī)定的行為另設新罪的做法,間接乃至直接表明相應的司法解釋是類推解釋。”筆者不贊同上述學者關于《刑法修正案(十一)》新增妨害安全駕駛罪是對“兩高一部”《指導意見》否定的觀點。

首先,“兩高一部”《指導意見》關于實施妨害安全駕駛行為,危害公共安全,按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論處的規(guī)定并非類推解釋。實踐中確實存在某些妨害安全駕駛行為應當按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論處的情形。比如,2018年曾引起廣泛關注的重慶萬州公交車墜江案,乘客劉某和駕駛員冉某之間的互毆行為,造成車輛失控,致使車輛與對向正常行駛的小轎車撞擊后墜江,造成重大人員傷亡,該案雖案發(fā)于“兩高一部”《指導意見》頒行之前,也涉嫌犯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①參見周松:《重慶萬州公交車墜江原因公布:乘客與司機激烈爭執(zhí)互毆致車輛失控》,《重慶日報》2018年11月3日。又如,在趙某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案中,被告人趙某某因心生厭世情緒,在長途客車沿高速公路行駛過程中(載客38 人),使用熱水澆灑駕駛人員的頭面部,并強行拉拽方向盤,意欲使該車沖過中間隔離帶與對向車道駛來的車輛相撞,致使行駛途中的長途客車方向失控并發(fā)生交通事故,②山東省濟南市市中區(qū)人民法院(2019)魯0103 刑初287 號刑事判決書。對此,顯然應當按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論處。上述無論是毆打駕駛人員(駕駛人員與乘客互毆)行為,還是使用熱水澆灑駕駛人員的頭面部并強行拉拽方向盤等妨害安全駕駛行為,由于已經危害到公共安全,因此按照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定罪量刑并無疑義,也并非類推解釋。

其次,《刑法修正案(十一)》對“兩高一部”《指導意見》的否定是表象,而根本上是對司法機關在理解與適用“兩高一部”《指導意見》具體條文時呈現(xiàn)出來的司法恣意的否定。根據“兩高一部”《指導意見》規(guī)定,乘客在公共交通工具行駛過程中實施的妨害安全駕駛行為,只有同時滿足“危害公共安全”的條件,才能按照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論處。即:實施妨害安全駕駛行為+危害公共安全=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而并非實施妨害安全駕駛行為=危害公共安全=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皟筛咭徊俊薄吨笇б庖姟返? 部分明確規(guī)定:“對于妨害安全駕駛行為構成犯罪的,嚴格依法追究刑事責任;尚不構成犯罪但構成違反治安管理行為的,依法給予治安管理處罰。”這也充分體現(xiàn)了要準確區(qū)分一般違法行為與犯罪行為的政策精神。最高司法機關在解讀“兩高一部”《指導意見》時也明確指出:“如果妨害駕駛的行為確屬顯著輕微、不影響安全駕駛,也不足以危害公共安全的,可不予定罪?!雹圳w俊甫:《〈關于依法懲治妨害公共交通工具安全駕駛違法犯罪行為的指導意見〉的理解與適用》,《人民司法》2019年第7 期。通過對上述司法判例的梳理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司法機關錯誤地將“兩高一部”《指導意見》的規(guī)定理解為實施妨害安全駕駛行為=危害公共安全=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由此導致對于所有妨害安全駕駛的行為(包括大量并未危害公共安全的妨害安全駕駛行為)均選擇適用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在裁判理由中,不少司法機關使用了“足以對公共安全造成危害”④吉林省松原市中級人民法院(2020)吉07 刑終178 號刑事判決書。、“足以危害公共安全”⑤江蘇省興化市人民法院(2020)蘇1281 刑初64 號刑事判決書;四川省成都高新技術產業(yè)開發(fā)區(qū)人民法院(2019)川0191 刑初854號刑事判決書。、“其行為威脅到不特定多數人的人身和公私財產安全”①湖南省長沙市望城區(qū)人民法院(2019)湘0112 刑初132 號刑事判決書;湖南省長沙市望城區(qū)人民法院(2020)湘0112 刑初90 號刑事判決書。、“使不特定多數人員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脅”②黑龍江省哈爾濱市道外區(qū)人民法院(2020)黑0104 刑初160 號刑事判決書。、“其行為足以使過往不特定行人的生命健康、不特定車輛的安全處于危險狀態(tài)”③遼寧省沈陽市和平區(qū)人民法院(2019)遼0102 刑初617 號刑事判決書。、“危及眾多人身和財產安全”④湖北省陽新縣人民法院(2019)鄂0222 刑初126 號刑事判決書。、“危及公共安全”⑤遼寧省大連市甘井子區(qū)人民法院(2020)遼0211 刑初258號刑事判決書;湖南省石門縣人民法院(2020)湘0726 刑初206 號刑事判決書。、“足以危及不特定多數人(人員)的生命、健康和(或者)重大公私財產安全”⑥河南省新密市人民法院(2019)豫0183 刑初255 號刑事判決書;吉林省長春市雙陽區(qū)人民法院(2020)吉0112 刑初80 號刑事判決書。、“足以危及不特定多數人的生命安全”⑦湖北省十堰市張灣區(qū)人民法院(2020)鄂0303 刑初199 號刑事判決書。、“足以導致公共汽車發(fā)生傾覆的危險”⑧廣西壯族自治區(qū)巴馬瑤族自治縣人民法院(2013)巴刑初字第184 號刑事判決書。、“使得行駛中的公交車處于高度危險且足以危及公共安全的狀態(tài)”⑨安徽省蕪湖市鏡湖區(qū)人民法院(2015)鏡刑初字第00365 號刑事判決書。等表述。顯然,這是司法機關在具體理解與適用司法政策性文件條文時出現(xiàn)的偏差,將司法機關這種理解與適用層面的偏差,納入司法解釋本身之“過”,并不合理。

再次,即便在現(xiàn)有《刑法修正案(十一)》的立法架構下,也仍然存在繼續(xù)適用“兩高一部”《指導意見》規(guī)定的空間。根據修正后的《刑法》第133 條之二第3 款規(guī)定:“有前兩款行為,同時構成其他犯罪的,依照處罰較重的規(guī)定定罪處罰。”盡管有學者⑩孫萬懷:《刑法修正的道德訴求》,《東方法學》2021年第1 期。對此提出批評,認為這一競合行為處罰的注意性規(guī)定“從形式上來看,這似乎有利于法律適用的進一步明晰,但實際上是立法者不自信的體現(xiàn)和立法不協(xié)調后的硬性處理結果”,但筆者認為,這符合輕罪、重罪的遞進式評價原理,正是一種立法協(xié)調的體現(xiàn)。根據這一條款,實施《刑法》第133 條之二第1 款或第2 款行為的,完全可能同時構成其他犯罪,依照處罰較重的規(guī)定定罪處罰,這里的“其他犯罪”,當然包括了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究竟是適用《刑法》第133 條之二妨害安全駕駛罪還是適用《刑法》第114條或第115條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關鍵在于判定該妨害安全駕駛的行為是否“危害公共安全”。未達到“危害公共安全”程度的妨害安全駕駛行為,適用《刑法》第133 條之二達到“危害公共安全”程度的妨害安全駕駛行為,則應根據“兩高一部”《指導意見》,選擇適用《刑法》第114 條或第115 條。從這個角度來說,《刑法修正案(十一)》并未否定“兩高一部”《指導意見》及其內容,其真正否定的是司法機關在理解與適用“兩高一部”《指導意見》時的泛化立場和恣意做法。據此而言,《刑法修正案(十一)》新增的妨害安全駕駛罪條款與“兩高一部”《指導意見》是一種互補的關系,二者共同形成了規(guī)制妨害安全駕駛犯罪行為的刑事法網。

(二)從立法層面實現(xiàn)了該類犯罪的定型化、類型化

盡管“兩高一部”《指導意見》的規(guī)定并無明顯“硬傷”,但是未能以是否“危害公共安全”為標準對罪名適用作出類型化的指引(比如,對尚未危害公共安全和危害公共安全兩種類型的妨害安全駕駛行為作出區(qū)分,并分別就適用的罪名予以指引),在司法機關“機械執(zhí)法”思維的合力下,導致了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大量誤用和濫用。顯然,寄希望于司法機關通過自我糾正的方法改變這一狀況不太現(xiàn)實。在這種情況下,立法機關將其認為應當作為輕罪處理的部分妨害安全駕駛行為抽離出來予以單獨規(guī)定,新增妨害安全駕駛罪,通過立法層面實現(xiàn)該類犯罪的定型化,對于司法實踐的理性回歸無疑具有重要的“倒逼”作用。正如有學者①周光權:《論通過增設輕罪實現(xiàn)妥當的處罰——積極刑法立法觀的再闡釋》,《比較法研究》2020年第6 期。指出的:“這一規(guī)定,能夠有效化解司法恣意擴大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適用空間所帶來的罪刑法定的危機?!?/p>

與“兩高一部”《指導意見》規(guī)定的妨害安全駕駛犯罪行為方式相比,新增妨害安全駕駛罪的行為方式存在重大變化。從宏觀上看,《刑法修正案(十一)》從“兩高一部”《指導意見》確定的妨害安全駕駛犯罪行為兩大類7 種具體方式中抽取出其中3 種,作為妨害安全駕駛罪的客觀行為方式:一是對行駛中的公共交通工具的駕駛人員使用暴力;二是搶控行駛中的公共交通工具的駕駛操縱裝置;三是駕駛人員在行駛的公共交通工具上擅離職守,與他人互毆或者毆打他人。從微觀上看,抽取出來的3 種行為方式保留了“公共交通工具”“駕駛人員”等要素,但并非完全照搬“兩高一部”《指導意見》的表述,而是作了重新表述。具體修改表現(xiàn)在:一是將公共交通工具的行駛狀態(tài)由“行駛過程中”改為“行駛中”;二是將“乘客毆打、拉拽駕駛人員”改為“對駕駛人員使用暴力”;三是將“乘客搶奪方向盤、變速桿等操縱裝置”改為“搶控駕駛操縱裝置”;四是將駕駛人員構罪條件由“與乘客發(fā)生紛爭后違規(guī)操作或者擅離職守,與乘客廝打、互毆”改為“擅離職守,與他人互毆或者毆打他人”。上述具體修改,有的屬于技術層面的精煉(如將“行駛過程中”改為“行駛中”,將“方向盤、變速桿等操縱裝置”改為“操縱裝置”,將“廝打、互毆”改為“互毆或者毆打”),不會帶來理解與適用上的變化,而有的修改則屬于實質層面的重大調整(如將“毆打、拉拽”改為“使用暴力”,將“搶奪”改為“搶控”,去掉“乘客”的身份限制),會帶來理解與適用上的變化。在此基礎上,《刑法修正案(十一)》將妨害安全駕駛罪3 種行為方式的罪量要素明確為“危及公共安全”,由此從刑事立法層面完成了應當作為輕罪處理的妨害安全駕駛犯罪行為的定型化。根據前文的分析結論,這一定型化并未否定“兩高一部”《指導意見》及其內容,除了能夠有效地糾正司法實踐的泛化立場和恣意做法,更深層次的功能在于與“兩高一部”《指導意見》共同構成了懲治妨害安全駕駛犯罪的罪名(輕重)層次和刑罰階梯:對于危及公共安全的3 種典型的妨害安全駕駛行為,以妨害安全駕駛罪論處;對于危害公共安全的妨害安全駕駛行為,可依照“兩高一部”《指導意見》的指引定罪量刑。詳見表3。

表3 妨害安全駕駛犯罪罪名(輕重)層次和刑罰階梯

(三)及時回應了司法實踐中的部分爭議

如前文所述,對妨害安全駕駛行為中“妨害行為”的泛化解釋,是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擴張適用的基本路徑之一。其中,將非典型的妨害行為認定為“兩高一部”《指導意見》規(guī)定的妨害安全駕駛犯罪行為尤其值得關注?;谒痉▽嵶C視角,可以發(fā)現(xiàn)《刑法修正案(十一)》關于妨害安全駕駛罪行為類型的立法描述特別是對“兩高一部”《指導意見》已有用語的實質性修改,及時回應和澄清了司法實踐中的爭議,有利于適法統(tǒng)一的實現(xiàn)。

第一,“兩高一部”《指導意見》第1 條第(一)項明確的犯罪主體是“乘客”,而《刑法修正案(十一)》新增的妨害安全駕駛罪則并未作出該種限制,這說明非乘客身份的人員也可以構成該罪。如在劉某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案中,劉某某母親帶著孫子、孫女乘坐公交車時因買票問題與司機發(fā)生爭執(zhí)后告知劉某某要去與司機理論,劉某某遂在某路段攔住公交車,待公交車司機梁某某停車并打開前車門,劉某某沖上公交車抓住梁某某衣服前襟使勁往車前方向拖,梁某某被劉某某拖離了駕駛位置,其右腳離開剎車位置,該公交車因此失控向前滑行,后劉某某被其他乘客拉開。辯護人認為,被告人上車的目的是與公交司機理論而非乘車,公交車司機當時也未關閉車門,其與公交公司之間沒有形成運輸合同關系,被告人不是車上乘客。法院則認為,這里的“乘客”應是相對于“司機”“售票員”等工作人員而言的。在正在行駛過程中的公共交通工具內,“司機”“售票員”等工作人員以外的其他人員屬于刑法意義上的“乘客”,而不論其上車的目的是什么,上車的時間有多久,以及是否購買車票等,被告人劉某某上車后即成了該車的乘客。①湖南省婁底市中級人民法院(2019)湘13 刑終405 號刑事判決書。顯然,將本案中的劉某某解釋為乘客顯得牽強,這也是“兩高一部”《指導意見》在制定之時尚未預料到的問題。又如在唐某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案中,唐某某駕駛小轎車攔截公交車后,為阻止公交車司機駛離現(xiàn)場,強行趴在正在行駛的該公交車駕駛員一側車窗處并搶奪方向盤,迫使公交車靠邊停車。辯護人認為,按照刑法禁止類推的原則,被告人唐某某不屬于乘客,不應適用“兩高一部”《指導意見》中對乘客的相關規(guī)定,故唐某某的行為不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對此法院不予認可。②青海省民和回族土族自治縣人民法院(2019)青0222 刑初74 號刑事判決書。關于本案中唐某某是否屬于乘客也存在較大爭議,而《刑法修正案(十一)》取消了犯罪主體“乘客”的限定,可以說很好地回應了司法實踐中的爭議。

第二,“兩高一部”《指導意見》明確針對方向盤、變速桿等操縱裝置的妨害行為是“搶奪”,搶奪有暴力強取、爭奪或公然奪取之意,但是司法實踐中有些針對方向盤等操縱裝置的妨害行為,難以被解釋為“搶奪”。如在許某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案中,許某某因錯過站點要求司機王某停車被拒,與王某發(fā)生爭執(zhí)并將公交車方向盤把?。ò醋。┝艘幌?,后司機停車報警。法院認為,“被告人許某某在公共交通工具行駛過程中搶奪方向盤,危害公共安全,其行為已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③遼寧省大連市甘井子區(qū)人民法院(2019)遼0211 刑初478 號刑事判決書;類似案件還可參見廣東省中山市第二人民法院(2020)粵2072 刑初2246 號刑事判決書。實際上,本案中被告人把住方向盤的行為是試圖通過短暫的控制達到逼迫司機停車的目的,方向盤始終處于司機的牢牢掌控之中,對于被告人的該種行為認定為“搶奪”行為,存在較大疑義。又如,在韋某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案中,韋某某因發(fā)現(xiàn)坐錯車而要求下車被拒,先后實施了搶奪方向盤和亂按駕駛臺按鍵的行為,被司法機關認定為“搶奪方向盤等操縱裝置”,顯然,將亂按駕駛臺按鍵的行為評價為“搶奪”操縱裝置不夠準確。實踐中還存在多個將拉拽、拉扯、推甩方向盤的行為認定“搶奪”方向盤的案例。④湖南省隆回縣人民法院(2019)湘0524 刑初125 號刑事判決書;安徽省宿州市埇橋區(qū)人民法院(2020)皖1302 刑初1094 號刑事判決書;浙江省紹興市越城區(qū)人民法院(2020)浙0602 刑初181 號刑事判決書;四川省瀘縣人民法院(2019)川0521 刑初89 號刑事判決書;黑龍江省蘭西縣人民法院(2020)黑1222 刑初76 號刑事判決書。此外,根據前文梳理統(tǒng)計,有多個案例涉及扭轉/拔掉鑰匙、踩踏制動踏板等行為,考慮到鑰匙和制動踏板均屬于操縱裝置,將該類行為一并納入針對操縱裝置的妨害行為更為妥當,但是由于扭轉/拔掉和踩踏行為無法歸為“搶奪”,因此無法認定為“搶奪方向盤、變速桿等操縱裝置”行為,而退而求其次認定為“其他妨害安全駕駛行為”這一兜底類型,影響了刑法評價的準確性?!缎谭ㄐ拚福ㄊ唬穼⑨槍Σ倏匮b置的妨害行為由“搶奪”改為“搶控”,為一攬子解決上述爭議問題提供了契機。

第三,“兩高一部”《指導意見》明確針對駕駛人員的妨害行為是“毆打、拉拽”,但是在司法實踐中出現(xiàn)了不少非典型的“毆打、拉拽”行為。如在唐某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案中,因經過站點未停車要求立即停車被拒后,唐某某用右手拍打了正在駕駛公交車的駕駛員章某頭部一下,章某隨即停車報警,法院認定為“毆打駕駛人員”。⑤浙江省蘭溪市人民法院(2019)浙0781 刑初466 號刑事判決書。又如,在程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案中,程某因錯過下車站點要求下車被拒后對正在駕駛公交車的陳某面部進行抓、撓,該行為被法院認定為“毆打駕駛人員”。①內蒙古自治區(qū)呼倫貝爾市海拉爾區(qū)人民法院(2020)內0702 刑初31 號刑事判決書。還有的案例中將推搡行為認定為“拉拽駕駛人員”②廣東省深圳市龍崗區(qū)人民法院(2019)粵0307 刑初3022 號刑事判決書。。在個別案件中,針對行為人實施的輕微推打行為,甚至使用了“對駕駛人員使用暴力”“對駕駛人員實施暴力干擾行為”等極具模糊性、周延性的表述。③遼寧省大連市甘井子區(qū)人民法院(2020)遼0211 刑初258 號刑事判決書;福建省沙縣人民法院(2020)閩0427 刑初68 號刑事判決書;湖南省石門縣人民法院(2020)湘0726 刑初206 號刑事判決書。綜合考慮在上述案例中司機均主動停車以及未發(fā)生任何后果等情形,可推知無論是推打、拍打行為,還是抓、撓行為,都不符合“毆打、拉拽”行為的規(guī)范含義,將這些行為牽強解釋為“兩高一部”《指導意見》中的“毆打、拉拽”行為,難以獲得法理依據?!缎谭ㄐ拚福ㄊ唬穼ⅰ皻?、拉拽”改為“使用暴力”,為妥當解決非典型“毆打、拉拽”行為的司法認定提供了依據。

三、妨害安全駕駛罪構成要件的規(guī)范解釋

根據《刑法修正案(十一)》第2條,妨害安全駕駛罪的行為方式僅限于3種,并且沒有兜底性規(guī)定。“刑法及其條文具有特定目的,所規(guī)制的對象具有特定范圍,換言之,每個條文都具有特定的規(guī)范含義?!雹軓埫骺骸缎谭ǚ謩t的解釋原理(下)》(第2 版),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808 頁。對妨害安全駕駛罪條文規(guī)范含義的理解,首先需要準確把握最新刑法修正條款與“兩高一部”《指導意見》的表述差異特別是實質性差異,對此上文已作分析。其次,需要結合司法實踐中存在的問題以及該罪法定刑設置情況,準確把握該罪構成要件中的客觀行為方式和“危及公共安全”的含義,進而合理確定該罪的處罰邊界。

(一)“公共交通工具”的司法認定

在我國刑法規(guī)定的所有犯罪中,僅有3 個罪名的法條表述中含有“公共交通工具”的要素,其中,“公共交通工具”在妨害安全駕駛罪和非法攜帶槍支、彈藥、管制刀具、危險物品危及公共安全罪(第130 條)中是構成要件要素,在搶劫罪(第263 條)中是法定刑升格條件中的內容。搶劫罪相關司法解釋和“兩高一部”《指導意見》均涉及對“公共交通工具”的界定。根據2000年11月28日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搶劫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法釋〔2000〕35 號)第2 條對《刑法》第263 條第(二)項規(guī)定的“在公共交通工具上搶劫”所作的解釋,“公共交通工具”是指從事旅客運輸的各種公共汽車,大、中型出租車,火車,船只,飛機等正在運營中的機動公共交通工具。⑤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搶劫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2 條規(guī)定:“刑法第二百六十三條第(二)項規(guī)定的‘在公共交通工具上搶劫',既包括在從事旅客運輸的各種公共汽車,大、中型出租車,火車,船只,飛機等正在運營中的機動公共交通工具上對旅客、司售、乘務人員實施的搶劫,也包括對運行途中的機動公共交通工具加以攔截后,對公共交通工具上的人員實施的搶劫?!?005年7月16日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搶劫、搶奪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法發(fā)〔2005〕8 號)第2 條“關于‘在公共交通工具上搶劫’的認定”意見在基本重申上述司法解釋內容的基礎上進一步明確,“公共交通工具”不包括未運營中的公共交通工具和小型出租車。⑥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搶劫、搶奪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第2 條規(guī)定:“‘在公共交通工具上搶劫'主要是指在從事旅客運輸的各種公共汽車,大、中型出租車,火車,船只,飛機等正在運營中的機動公共交通工具上對旅客、司售、乘務人員實施的搶劫。在未運營中的大、中型公共交通工具上針對司售、乘務人員搶劫的,或者在小型出租車上搶劫的,不屬于‘在公共交通工具上搶劫'?!?016年1月6日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搶劫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法發(fā)〔2016〕2 號)第2 條“關于搶劫犯罪部分加重處罰情節(jié)的認定”中,對“公共交通工具”作了適當擴張,去掉了公共交通工具“機動”限定,增加了“可認定為”和“視為”公共交通工具的兩種情形,同時對于“不含小型出租車”作了再次明確。①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搶劫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指導意見》第2 條規(guī)定:“‘公共交通工具',包括從事旅客運輸的各種公共汽車,大、中型出租車,火車,地鐵,輕軌,輪船,飛機等,不含小型出租車。對于雖不具有商業(yè)營運執(zhí)照,但實際從事旅客運輸的大、中型交通工具,可認定為‘公共交通工具'。接送職工的單位班車、接送師生的校車等大、中型交通工具,視為‘公共交通工具'?!薄啊诠步煌üぞ呱蠐尳?,既包括在處于運營狀態(tài)的公共交通工具上對旅客及司售、乘務人員實施搶劫,也包括攔截運營途中的公共交通工具對旅客及司售、乘務人員實施搶劫,但不包括在未運營的公共交通工具上針對司售、乘務人員實施搶劫。以暴力、脅迫或者麻醉等手段對公共交通工具上的特定人員實施搶劫的,一般應認定為‘在公共交通工具上搶劫'?!睆膿尳僮锼痉ń忉尩拿}絡來看,“公共交通工具”認定的核心在于“從事旅客運輸”“大、中型”“正在運營中或處于運營狀態(tài)”等。根據“兩高一部”《指導意見》第1 條第(七)項,本意見所稱公共交通工具,是指公共汽車、公路客運車,大、中型出租車等車輛。顯然,其“公共交通工具”的外延更小(不包括火車,地鐵,輕軌,輪船,飛機等),但是關于“大、中型”的限制是一樣的,這也說明其“公共交通工具”的規(guī)定基本沿襲了搶劫罪相關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對此,最高司法機關在解讀“兩高一部”《指導意見》時給出的理由是“主要是考慮這幾類公共交通工具上妨害駕駛的現(xiàn)象較為常見、多發(fā)”②趙俊甫:《〈關于依法懲治妨害公共交通工具安全駕駛違法犯罪行為的指導意見〉的理解與適用》,《人民司法》2019年第7 期。。《刑法修正案(十一)》新設妨害安全駕駛罪后,如何準確理解該罪構成要件中的“公共交通工具”?有觀點認為,關于本罪“公共交通工具”的理解,可以參考“兩高一部”《指導意見》的相關規(guī)定,應基于刑法謙抑原則進行限制性解釋,將小型出租車排除在公共交通工具范圍之外。③參見胡云騰、徐文文:《〈刑法修正案(十一)〉若干問題解讀》,《法治研究》2021年第2 期。筆者認為,本罪中“公共交通工具”的含義,既不宜參照搶劫罪相關司法解釋的規(guī)定,也不宜繼續(xù)沿用“兩高一部”《指導意見》的規(guī)定?!皟筛咭徊俊薄吨笇б庖姟方梃b搶劫罪相關司法解釋關于“公共交通工具”的界定,實際上是對妨害安全駕駛犯罪和搶劫罪侵害法益的一種誤讀。

搶劫罪相關司法解釋在“公共交通工具”的界定中明確排除小型出租汽車,實際上與搶劫罪中“在公共交通工具上搶劫”判處重刑的立法目的息息相關。根據最高司法機關的解讀,對“在公共交通工具上搶劫”加重處罰的目的主要是打擊車匪路霸欺壓旅客、搶劫財物、擾亂運輸秩序的犯罪活動,以保護旅客在旅途中的財產和人身安全,從車匪路霸實施犯罪活動的特點看,一般集中在大、中型公共交通工具上,而且侵犯的是不特定多數旅客的財產安全,社會影響十分惡劣。小型出租汽車雖然從功能上講屬于公共交通工具,實踐中在小型出租汽車上發(fā)生的搶劫案件也不少,但是在小型出租汽車上發(fā)生的搶劫案件多是搶劫司機個人的財物,數額一般不大,受害人的范圍較窄。僅因在小型出租汽車上搶劫特定受害對象(司機)的較少財物就被判處重刑,顯然違背罪、責、刑相適應原則,也不符合立法目的。④參見張軍:《解讀最高人民法院司法解釋之刑事卷》(上),人民法院出版社2011年版,第520 頁?;凇霸诠步煌üぞ呱蠐尳佟敝攸c打擊侵犯不特定多數旅客財產安全、社會影響十分惡劣的搶劫行為,而搶劫行為是否侵犯不特定多數乘客的財產安全,完全取決于交通工具類型及交通工具內乘客的多少,因此,將“公共交通工具”限定為“大、中型”公共交通工具具有合理性。但是妨害安全駕駛犯罪侵犯的法益是公共安全(不特定或多數人的人身、財產安全),而判斷妨害安全駕駛行為是否侵犯公共安全,不僅取決于公共交通工具的類型以及交通工具內乘客的多少,還取決于妨害安全駕駛行為導致車輛失控后對道路上其他車輛、行人或者財產造成的現(xiàn)實危險。這就決定了基于載客人數多少而得出的“大、中型”公共交通工具的解釋結論,無法適用于妨害安全駕駛犯罪行為?;谏鲜鏊悸?,筆者認為,妨害安全駕駛罪中的“公共交通工具”既包括公共汽車、公路客運車,大、中型出租車等車輛,也包括小型出租車,其本質在于向不特定的個人或者多人提供交通運輸服務。

(二)“行駛中”的司法認定

妨害安全駕駛罪構成要件中無論是“對行駛中的公共交通工具”還是“在行駛的公共交通工具上”,都要求公共交通工具處于“行駛中”的狀態(tài)。理論上極少有人關注到對“行駛中”的司法認定問題。筆者經過對大量司法判例的梳理后發(fā)現(xiàn),司法實踐中對于“行駛中”的理解實際上存在爭議,因而這一問題值得研究。關于公共交通工具在道路上的狀態(tài),主要有4 種情形:一是嚴格意義上的行駛中,即車輛處于行進狀態(tài)。二是車輛處于嚴格意義上的靜止狀態(tài),如車輛熄火后停止。顯然,第一種屬于“行駛中”,第二種不屬于“行駛中”,這兩種情形的司法認定并無疑義。三是車輛處于進站或駛離站臺等階段。如在盛某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案中,被告人盛某某因上車問題與公交車司機張某發(fā)生矛盾,被告人盛某某在車輛駛離站臺過程中拳擊被害人張某,后張某停車報警。①浙江省嘉興市秀洲區(qū)人民法院(2019)浙0411 刑初753 號刑事判決書。又如在王某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案中,王某某在公交車駛離公交車站過程中搶奪司機沈某某手中的方向盤要求停車,引發(fā)乘客恐慌并導致公交車被迫停車。②上海市浦東新區(qū)人民法院(2020)滬0115 刑初32 號刑事判決書。在王某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案中,被告人王某某在司機俞某啟動車輛繼續(xù)行駛十米左右時,上前拉拽方向盤,造成車輛搖晃,俞某緊急制動停車后王某某被乘客拉開。③浙江省紹興市越城區(qū)人民法院(2020)浙0602 刑初181 號刑事判決書。顯然,在該種情形下車輛行駛速度較慢,但是也屬于“行駛中”。四是車輛處于即停即開狀態(tài),如等紅綠燈、上下乘客時,此時車輛并未熄火,而是處于剎車狀態(tài)。對于該種狀態(tài)能否認定為公共交通工具“行駛中”,實踐中存在爭議。如在劉某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案中,劉某某因其親人在公交車上與司機發(fā)生爭執(zhí),遂在某地點攔住該公交車,待司機停車并打開車門時,劉某某沖上公交車抓住司機衣服往車前方向拖,司機被劉某某拖離了駕駛位置,其右腳離開剎車位置,該公交車因此失控向前滑行。該案辯護人就提出,被告人是在車子停穩(wěn)后才上車的,在其拉拽公交車司機時,車子雖有少量滑動,但不應被認定為“在行駛中”。法院認為,劉某某在車輛正常行駛過程中攔阻車輛后上車,車輛處于即停即開的狀態(tài)而非“停止”狀態(tài),在當時特定的時間和空間范圍內,應當理解為“在行駛過程中”。④湖南省婁底市中級人民法院(2019)湘13 刑終405 號刑事判決書。又如在秦某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案中,秦某某因車輛停站問題與司機理論,當車輛行駛至某路口等待紅綠燈時,秦某某用手拉拽公交車的方向盤,此時車輛隨即啟動,秦某某仍用手拉拽方向盤,駕駛員吳某將車輛停靠路邊后報警。⑤安徽省宿州市埇橋區(qū)人民法院(2020)皖1302 刑初1094 號刑事判決書。從嚴格的字面意思來講,“行駛中”是相對于車輛熄火“停止”狀態(tài)而言的,對即開即停狀態(tài)下公共交通工具行駛實施的妨害,往往伴隨著導致車輛滑行或者妨害行為持續(xù)至車輛行駛,因此,只要車輛尚未熄火處于即開即停狀態(tài),也可認為是“行駛中”。如在上述秦某某案中被告人實施的拉拽方向盤的行為,并非始于車輛行駛過程中,而是始于車輛處于“暫?!睜顟B(tài),但是這一拉拽行為由車輛“暫停”狀態(tài)持續(xù)至行駛狀態(tài),顯然系一個不可分割的行為,應予以整體評價。值得注意的是,上述第三種、第四種情形,雖然可以認定為“行駛中”,但是這兩種情形下車輛“行駛狀態(tài)”顯然無法與一般意義上的“行駛”等同,對于公共安全的危及程度也更低,因此,對于上述第三種、第四種情形下妨害行為構成犯罪的判定,應當堅持更高的入罪門檻。

(三)“使用暴力”行為的司法認定

相比于“兩高一部”《指導意見》將針對駕駛人員實施的行為限定為“毆打、拉拽”,《刑法修正案(十一)》中“使用暴力”的表述更具周延性。如何認定“使用暴力”?筆者認為,應從“暴力”的性質和“暴力”的綜合形態(tài)兩個維度進行理解。

關于“暴力”的性質,刑法理論上通常將犯罪構成要件中的“暴力”分為四種:最廣義的暴力,是指不法行使有形力量的一切情況,包括對人暴力與對物暴力;廣義的暴力,是指不法對人行使有形力或物理力,但不要求直接對人的身體行使,即使是對物行使有形力,但因此對人的身體以強烈的物理影響時,也構成廣義的暴力;狹義的暴力,是指不法對人的身體行使有形力或物理力;最狹義的暴力,是指對人行使有形力量并達到足以壓制對方反抗的程度。①參見張明楷:《刑法分則的解釋原理(下)》(第2 版),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783 頁。有人②梅傳強、胡雅嵐:《妨害公共交通工具安全駕駛罪的理解與適用》,《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1 期。認為,妨害安全駕駛罪中對駕駛人員使用暴力應當限于狹義的暴力?!皬V義上的不產生身體接觸的暴力客觀上即使對正常駕駛造成影響,也難以達到危及公共安全的程度。”筆者認為,考慮到妨害安全駕駛罪的保護法益、法定刑配置等因素,對本罪“使用暴力”的界定宜采用廣義暴力的含義。據此,應把握兩點:一是“使用暴力”必須是針對駕駛人員行使的有形力或物理力,包括對駕駛人員身體直接實施的典型的暴力程度較高的毆打、拉拽等行為,也包括暴力程度較低的推搡、拍打、抓撓等行為,還包括對物行使有形力或物理力并因此對駕駛人員的身體產生強烈的物理影響(不包括精神影響)的行為,比如打砸駕駛人員座椅、針對駕駛人員貼身物品(如眼鏡、耳環(huán)、手表等)行使的暴力等;二是針對駕駛人員“使用暴力”,并非要求有形力或物理力已經作用于駕駛人員。在通常情況下,行為人對駕駛人員“使用暴力”都帶有一定的突發(fā)性,“暴力”發(fā)生時往往已經作用于駕駛人員。但在有些情況下,駕駛人員看到行為人對其“使用暴力”隨即采取了躲避、遮擋等行為或者行為人“使用暴力”時方向偏離未實際作用到駕駛人員(如朝駕駛人員扔物品但未砸到駕駛人員),在此種情形下駕駛人員受到“暴力”的實際影響以及由此導致的對公共交通工具正常行駛的影響,與已經作用于身體或與身體緊密連接的物品后產生的影響并無本質區(qū)別,也應當認定為本罪中的“使用暴力”。

關于“暴力”的綜合形態(tài),根據《刑法》第133 條之二第3 款“同時構成其他犯罪的,依照處罰較重的規(guī)定定罪處罰”之規(guī)定,妨害安全駕駛罪中“使用暴力”只能是有限程度的“暴力”,而不包括所有類型的“暴力”。對此,應從兩個方面予以把握:一是“暴力”行為造成駕駛人員的傷害后果,只能是輕傷(不含)以下的后果,如輕微傷或一般性疼痛,如果對駕駛人員“使用暴力”的行為造成了駕駛人員輕傷及以上的后果,顯然應該以故意傷害罪等處罰更重的罪名定罪處罰;二是行為人“使用暴力”的次數涉及多次或者借用特殊工具“使用暴力”的,如多次隨意毆打駕駛人員或持兇器隨意毆打駕駛人員,破壞社會秩序的(破壞社會秩序和危及公共安全存在部分重合),根據《刑法》第293 條和2013年7月22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尋釁滋事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法釋〔2013〕18 號)之規(guī)定,則應考慮以尋釁滋事罪論處。

(四)“搶控駕駛操縱裝置”的司法認定

有學者①陳興良:《公共安全犯罪的立法思路嬗變:以〈刑法修正案(十一)〉為視角》,《法學》2021年第1 期。認為:“這里的搶控行駛中的公共交通工具的駕駛操縱裝置,對于汽車來說,就是指方向盤?!憋@然,這種對駕駛操縱裝置的狹義理解并不合理,也不符合司法實踐的真實情況。方向盤是最為典型的駕駛操縱裝置,但除了方向盤之外,還有變速桿、制動踏板、加速踏板、駐車自動手柄、汽車鑰匙、燈光控制桿、雨刮器控制桿等操縱裝置,其中:有的操縱裝置直接決定了車輛走向,一旦實施“搶控”行為,立即會對車輛行駛方向、狀態(tài)產生即時影響(如方向盤、變速桿、制動踏板、加速踏板等),與公共安全直接相關;有的操縱裝置雖然不直接關聯(lián)公共安全,但是與車輛正常行駛相關并有可能與公共安全產生間接聯(lián)系(如燈光控制桿、雨刮器控制桿等)。但判斷“操縱裝置”的核心是其被用于駕駛并與車輛正常行駛有關。雖然操縱裝置的重要程度以及與公共安全的關聯(lián)度存在差異,但人為地將本罪中的“駕駛操縱裝置”限定解釋為特定類型,無明確標準可循,也缺乏教義學支撐。將“操縱裝置”限定為特定類型或許是出于限縮該罪處罰范圍的考慮,但筆者認為,更為妥當的思路是,承認“駕駛操縱裝置”的本來含義和固有種類,在判斷是否“干擾公共交通工具正常行駛,危及公共安全”這一構成要件要素時予以嚴格限定,對此,將在下文予以分析。

從字面含義來看,“搶控”有搶奪、控制之意,其范圍較“兩高一部”《指導意見》中的“搶奪”更廣。在公共交通工具行駛過程中,駕駛操縱裝置應由駕駛人員操控,其他人非因緊急避險等法定事由對操縱裝置進行爭奪、控制都不具有正當性。“搶控”行為方式多種多樣,既可以徒手實施,也可以利用工具實施(如將物品扔向駕駛操縱裝置),②實踐中就存在行為人將啤酒潑灑到儀表盤、將易拉罐摔到方向盤等行為被認定為犯罪的案例。參見北京市大興區(qū)人民法院(2019)京0115 刑初522 號刑事判決書。既可以是典型的拉拽行為,也可以是腳踢、按壓、撥動等行為,既可以是短暫的瞬間行為,也可以是持續(xù)性的行為,無法窮盡所有種類,但其本質是對駕駛操縱裝置的干擾,不要求對駕駛操縱裝置進行完全控制,也不要求已經實現(xiàn)對駕駛操縱裝置的控制。

(五)“干擾公共交通工具正常行駛,危及公共安全”的司法認定

“干擾公共交通工具正常行駛,危及公共安全”是對妨害安全駕駛罪成立的限定條件。首先,“干擾公共交通工具正常行駛”與“危及公共安全”是遞進關系。前者是前提,后者是前者可能導致的結果。行為人針對駕駛人員“使用暴力或者搶控駕駛操縱裝置”行為,先進行是否“干擾公共交通工具正常行駛”的判斷,在“干擾公共交通工具正常行駛”的基礎上,進一步判斷是否“危及公共安全”,據此形成了對妨害安全駕駛行為構成犯罪的雙重過濾。對于“搶控”諸如方向盤、變速桿等駕駛操縱裝置,必然會“干擾公共交通工具正常行駛”,對于“搶控”儀表盤、液晶顯示屏、導航儀等操縱裝置,通常意義上也會“干擾公共交通工具正常行駛”(應作具體判斷),但上述兩種情形是否“危及公共安全”則需要進一步分析。

如何理解本罪中的“危及公共安全”?對此,學界形成了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一種觀點①參見梅傳強、胡雅嵐:《妨害公共交通工具安全駕駛罪的理解與適用》,《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1 期。認為,妨害安全駕駛罪屬于抽象危險犯。另一種觀點②胡云騰、徐文文:《〈刑法修正案(十一)〉若干問題解讀》,《法治研究》2021年第2 期。認為,“本罪是具體危險犯,須達到‘危及公共安全’的程度才能構成犯罪”。有學者③陳興良:《公共安全犯罪的立法思路嬗變:以〈刑法修正案(十一)〉為視角》,《法學》2021年第1 期。進一步指出:“《刑法修正案(十一)》規(guī)定的危害公共交通工具行駛罪(即妨害安全駕駛罪——筆者注),以‘危及公共安全’作為犯罪成立的條件,因而可以歸屬于具體危險犯……在司法認定的時候,就應當在認定危害公共交通工具行駛行為的基礎上,對危及公共安全進行具體判斷?!惫P者基本贊同妨害安全駕駛罪是具體危險犯的理論判斷,但在理由上持有不同觀點。筆者認為,以“危及公共安全”作為犯罪成立的條件,并不能當然推論得出妨害安全駕駛罪即屬于具體危險犯。在危險犯中,對于同一構成要件及其體系性地位的理解,基于不同的視角完全可能得出截然不同的結論。比如,我國臺灣地區(qū)“刑法典”第185-3 條關于交通危險罪(服用藥物、酒類駕駛交通工具罪)的構成要件為“服用毒品、麻醉藥品、酒類或其他相類之物,不能安全駕駛動力交通工具”,有學者④參見許玉秀:《無用的抽象具體危險犯》,《臺灣本土法學雜志》2000年第8 期。認為:“我們可以說,所謂不能安全駕駛,正是在描寫某種危險的酒醉駕駛等行為,也就是有危險的,而不是沒有危險的酒醉駕車等行為,在構成要件上除了酒醉駕車等行為之外,還附加一個不能安全駕駛的危險條件,所以實質上是具體危險犯;但也可以說,該條規(guī)定針對喝酒后的危險駕車行為,換言之,認為危險已描述在行為當中……解讀第一八五之三條必須把不能安全駕駛和酒醉駕車一起解讀,因為喝酒行為非構成要件行為,與危險駕車拆開即毫無意義。”該學者據此得出我國臺灣地區(qū)“刑法典”第185-3 條可以是抽象危險犯也可以是具體危險犯。同樣,如果將妨害安全駕駛罪中的“危及公共安全”理解為在構成要件上除了妨害安全駕駛行為之外,還附加一個“危及公共安全”的危險條件,便可將本罪解釋為具體危險犯;如果認為“危及公共安全”已經蘊含在妨害安全駕駛行為之中,對行駛中的公共交通工具的駕駛人員使用暴力或者搶控駕駛操縱裝置,干擾公共交通工具正常行駛的行為本身就危及公共安全,二者無法也沒有必要拆分,則可將本罪解釋為抽象危險犯。因此,僅從構成要件的表述和教義學視角,無法得出令人信服的結論。筆者認為,以往的司法實踐對“妨害行為”作了泛化解釋,由此導致不少一般違法意義上的妨害安全駕駛行為被拔高認定為犯罪,如果不對新增的妨害安全駕駛罪的成立標準作出限制,極有可能導致所有類型的妨害行為被作為犯罪處理,盡管是法定刑“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或者單處罰金”,但也會造成行政處罰與刑事處罰的錯位。正是基于合理限制處罰范圍和維持行政違法與刑事違法應有邊界的考慮,應將妨害安全駕駛罪定位為具體危險犯。

在具體危險犯的理論坐標下,司法實務所要解決的首要問題就是具體危險暨“危及公共安全”的判定。學界關于“公共安全”形成了“不特定人”說、“多數人”說、“不特定并且多數人”說以及“不特定或者多數人”說四種觀點。①參見勞東燕:《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解釋學研究》,《政治與法律》2013年第3 期。目前刑法學通說是“不特定或者多數人”說。②參見高銘暄、馬克昌:《刑法學》(第1 版),北京大學出版社、高等教育出版社2022年版,第333 頁;張明楷:《刑法學(下)》(第6 版),法律出版社2021年版,第879 頁。有觀點③參見梅傳強、胡雅嵐:《妨害公共交通工具安全駕駛罪的理解與適用》,《蘇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1年第1 期。認為,應將妨害安全駕駛罪中的“危及”解釋為“威脅到”而非“有害于”,是一種對公共安全產生損害的較低可能性。根據上述觀點,妨害安全駕駛罪中的“危及公共安全”是指“威脅到”不特定或者多數人的安全,但這一標準仍具有相當模糊性,在司法操作中不易把握,比如,對行駛中的公共交通工具的駕駛人員使用暴力或者搶控駕駛操縱裝置,干擾公共交通工具正常行駛的,通常情況下都會“威脅到”不特定或者多數人的安全。大陸法系刑法學理論關于具體危險犯中的“危險”提出了更為精細化的判斷標準。德國刑法學家羅克辛④[德]克勞斯·羅克辛:《德國刑法學總論(第1 卷):犯罪原理的基礎構造》,王世洲譯,法律出版社2014年版,第275 頁。指出,具體危險犯中的危險是一種“結果性危險”。“這種危險應當根據那種已經發(fā)展出來的歸責標準,借助一種客觀的、事后的估計加以查明;如果缺乏一種結果性危險,那么這個構成行為就是不可歸責的,即使在出現(xiàn)一種事實性的危險時,情況也一樣?!睘榱诉M一步判斷結果性危險,往往引入一種危急的情形,這種危急情形必須“如此強烈地損害了一個確定個人的安全,以至于這種法益是否受到損害或者是否沒有受到損害都還只能取決于偶然事件”⑤同注④,第276 頁。。換言之,“如果發(fā)生了某種事態(tài),而同時,在熟悉相應情況的人看來,只有純粹出于偶然的原因,相應的實害才不會發(fā)生,那么這時,我們就可以認為,相應的行為客體遭遇了具體的危險⑥[德]烏爾斯·金德霍伊澤爾:《刑法總論教科書》(第6 版),蔡桂生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67 頁。。”據此而言,具體危險犯中的具體危險,并非僅僅停留于“危險”層面,而是已經發(fā)生了某種事態(tài)或者出現(xiàn)了某種情狀,這種事態(tài)或情狀雖然在實害結果發(fā)生或到來之前,但根據這些條件或情狀,客觀地預測這樣的行為很有可能會形成實害風險或通常會導致結果的發(fā)生,如果結果未發(fā)生,乃是出于偶然。⑦參見王皇玉:《論危險犯》,《月旦法學雜志》2008年第8 期。正如有學者⑧單麗玟:《抽象危險犯的必要性審查》,《月旦法學雜志》2015年第3 期。指出的:“具體危險的認定,不能以單純具有實害結果發(fā)生的可能性為已足,而必須依據一般生活經驗,對于該具體事件的所有狀態(tài)從事判斷,認為實害結果的發(fā)生已經非常接近方可?!?/p>

由此出發(fā),筆者認為,妨害安全駕駛罪中“危及公共安全”的司法判斷,應是指對駕駛人員使用暴力、搶控駕駛操縱裝置等妨害行為已經導致出現(xiàn)特定事態(tài)或情狀,而這種事態(tài)或情狀客觀上通常會導致公共安全實害結果的發(fā)生(但因偶然因素沒有最終發(fā)生)。在具體理解時,應注意把握兩點:一是“危及公共安全”的判斷,既包括公共交通工具內乘客的人身、財產安全,也包括公共交通工具外其他車輛、行人的人身、財產安全,對于任何一種公共安全的“危及”,都屬于本罪中的“危及公共安全”;二是“危及公共安全”的判斷,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操縱裝置的種類、駕駛人員的即時反應(如是否緊急剎車、是否受到驚嚇導致車輛失控等)、車輛速度、行駛路段、載客人數以及在當時情境下可能導致的后果等方面因素。根據以上論述,本罪“危及公共安全”可包括但不限于以下情形(之一或兼具兩種及以上):致使公共交通工具發(fā)生明顯晃動的;致使公共交通工具發(fā)生非正常變向(行駛路線偏離)的;致使公共交通工具與行人、建筑物、道路路沿、隔離帶等發(fā)生輕微碰擦的;致使公共交通工具非正常緊急制動的;致使駕駛人員或乘客受傷(輕微傷及以下)的;等等。

四、妨害安全駕駛罪司法認定中的其他問題

除了對妨害安全駕駛罪構成要件的解析之外,根據筆者對司法判例的梳理,該類犯罪在司法實務中還存在其他一些爭議性問題,主要表現(xiàn)在實施妨害安全駕駛犯罪行為相關的行為應否予以獨立評價和在特殊情形下自首的認定兩個方面,理論界對此幾乎沒有涉及,但這兩個問題在客觀上廣泛存在且直接影響定罪量刑,對此應予以專門分析。

(一)實施妨害安全駕駛犯罪行為相關行為的司法認定思路

妨害安全駕駛罪第3 款規(guī)定:“有前兩款行為,同時構成其他犯罪的,依照處罰較重的規(guī)定定罪處罰?!边@實際上是前兩款行為本身在構成其他犯罪的情況下的處理原則。由此延伸的另一個問題是,實施《刑法》第133 條之二第1 款、第2 款行為相關聯(lián)的行為,是應予獨立評價還是被妨害安全駕駛罪所吸收?司法判例顯示,妨害安全駕駛的行為都不是單個搶奪方向盤、毆打駕駛人員等行為,而是包含了“前因”行為和“后續(xù)”行為的系列集合。在大多數案件中,行為人在實施搶奪方向盤、毆打駕駛人員行為這一“核心”行為之前,已經實施了針對駕駛人員的辱罵、毆打或者針對其他乘客的辱罵、毆打行為,而在實施“核心”行為并在駕駛人員停車之后,往往還會繼續(xù)實施辱罵、撕扯、毆打等行為(可能針對駕駛人員也可能針對乘客)。筆者注意到,以往司法判例對于該類行為均不予獨立評價,多用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予以吸收,考慮到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的法定刑配置較高,這一做法雖不夠精確科學,但畢竟具有處罰的實質合理性。但是,在妨害安全駕駛罪獨立成罪并只有較輕法定刑配置的情況下,繼續(xù)沿用以往司法判例經驗,用妨害安全駕駛罪吸收其他相關行為的思路,顯然不具有實質合理性。這種情形并不屬于《刑法》第133 條之二第3 款的規(guī)定,也與《刑法》第133 條之二第1 款和第2 款規(guī)定的行為性質不同,需要予以單獨評價。根據筆者梳理,實施妨害安全駕駛犯罪行為的相關行為主要包括以下4 種。

第一,在實施妨害安全駕駛核心行為之前實施的辱罵、毆打等行為。根據辱罵、毆打行為對象的不同,可將該種行為進一步細分為兩類:一是針對駕駛人員實施的辱罵、毆打等行為。由于“前因”行為中的“辱罵”多系言語實施,且針對駕駛人員這一特定對象,一旦與駕駛人員發(fā)生肢體接觸就極有可能被評價為妨害安全駕駛實行行為,因而能夠被后續(xù)“使用暴力”行為所吸收。對此可不予單獨評價。如果車輛處于行駛中,那么對于駕駛人員實施的毆打行為通常均可評價為妨害安全駕駛罪中的“使用暴力”行為,因此,在實施妨害安全駕駛核心行為之前實施的針對駕駛人員的毆打行為,一般存在于一些極為特殊的個案中(如毆打的對象系不同的駕駛人員、毆打完非駕駛狀態(tài)下的駕駛人員后在駕駛人員駕駛期間繼續(xù)毆打),對此,筆者認為應單獨評價。如在劉某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案中,劉某某因駕駛電動自行車被別為由,騎電動車追趕、攔截該公交車,并將司機翟某某自駕駛室拉至車外進行毆打。后翟某某及其車上乘客轉乘至孫某駕駛的公交車上,劉某某亦跟隨上車,繼續(xù)追打、辱罵翟某某,孫某要求劉某某下車被拒后,啟動車輛并稱將劉某某拉至派出所,劉某某要求下車,孫某未予理會,劉某某遂起身拉拽孫某,造成車輛方向突然右偏,車上乘客恐慌。①山東省鄒城市人民法院(2019)魯0883 刑初380 號刑事判決書。本案中,被告人劉某某拉拽的是孫某,但是拉拽孫某之前,則實施了追趕、攔截翟某某公交車,毆打、辱罵翟某某的行為,這一系列行為與妨害孫某安全駕駛的行為雖然表面上具有一定延續(xù)性,但本質上是完全不同的行為,應予以分別評價。二是針對售票員、乘客等其他人員實施的辱罵、毆打等行為。如在劉某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案中,劉某某上車后無故毆打乘客徐某某,司機蔣某立即口頭勸阻,并準備停車報警,劉某某隨即毆打蔣某。②貴州省貴陽市云巖區(qū)人民法院(2020)黔0103 刑初40 號刑事判決書。又如在孫某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案中,孫某某上車后即在車輛行駛途中肆意辱罵其他乘客,多次用腳踹車窗及車門,并攔住車門不讓乘客上車。當車輛行駛至某路段時,孫某某突然上前搶奪司機手中方向盤及車輛擋桿。③安徽省界首市人民法院(2019)皖1282 刑初117 號刑事判決書。還有的則是在毆打乘客后實施拉拽方向盤。④四川省射洪縣人民法院(2019)川0922 刑初286 號刑事判決書。對于上述在毆打駕駛人員、搶奪操縱裝置“核心”行為之前實施的針對乘客的毆打、辱罵行為,司法機關均未單獨評價。筆者認為,在實施針對駕駛人員“使用暴力”和搶控駕駛操縱裝置行為之前針對售票員、乘客等其他人員實施的辱罵、毆打行為所侵犯的法益與妨害安全駕駛罪保護的法益具有本質不同,二者原則上應作區(qū)分性評價。具體而言,在實施針對駕駛人員“使用暴力”和搶控駕駛操縱裝置行為之前針對售票員、乘客等其他人員實施的辱罵、毆打行為,可視不同情況以尋釁滋事罪、故意傷害罪等定罪處罰。

第二,在實施妨害安全駕駛核心行為之后實施的辱罵、毆打等行為。如在李某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案中,李某某拉拽駕駛人員,司機立即制動剎車,在司機將車輛停穩(wěn)后仍繼續(xù)揮拳毆打司機面部數拳,后又毆打上前勸阻的乘客和繼續(xù)毆打司機。⑤福建省廈門市思明區(qū)人民法院(2020)閩0203 刑初20 號刑事判決書。該案中,李某某在實施妨害安全駕駛的“核心”行為后又實施了針對司機和乘客的隨意毆打行為。類似判例還有柯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案(毆打駕駛人員后在車輛??科陂g不顧多名乘客勸阻多次上前踢打駕駛人員,致駕駛人員臉部、腰部等處受傷)⑥福建省莆田市城廂區(qū)人民法院(2019)閩0302 刑初509 號刑事判決書。、葛某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案(拉拽駕駛人員即刻靠邊停車后對予以呵斥勸阻的他人進行攻擊)⑦廣東省深圳市寶安區(qū)人民法院(2019)粵0306 刑初2130 號刑事判決書。、劉某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案(毆打駕駛人員被乘客拉開,司機將車停穩(wěn)準備報警時劉某某不顧他人勸告和阻攔繼續(xù)毆打司機)①貴州省貴陽市云巖區(qū)人民法院(2020)黔0103 刑初40 號刑事判決書。、蘇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案(拉拽方向盤后司機將車停穩(wěn)報警,蘇某趁司機報警之機從車窗跳出,司機為防止其脫逃而拉拽,在此過程中蘇某對司機實施暴力行為)②遼寧省新民市人民法院(2020)遼0181 刑初306 號刑事判決書。、田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案(實施妨害安全駕駛行為后司機停車報警,田某又對司機陳某實施了系列毆打行為)③北京市大興區(qū)人民法院(2019)京0115 刑初522 號刑事判決書。等。對此,根據前文論述理由,筆者認為也應改變以往司法實踐未予單獨評價的做法,對于在實施妨害安全駕駛核心行為之后實施的辱罵、毆打等行為予以單獨刑法評價。

第三,在實施妨害安全駕駛核心行為的同時還實施了其他破壞車輛或車上物品等行為。如在郭某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案中,郭某某因拒絕售票員的補票要求,用手搶奪行駛中的大巴車變速桿并來回搬動,后其又將大巴班車的前擋風玻璃砸破,公訴機關指控被告人郭某某犯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尋釁滋事罪向法院提起公訴,法院則對尋釁滋事罪的指控未予支持,理由主要是“后面砸玻璃的行為只是前面犯罪行為的繼續(xù)”④山西省婁煩縣人民法院(2019)晉0123 刑初68 號刑事判決書。。筆者認為,能否將其他破壞車輛或車上物品的行為作為妨害安全駕駛行為的延續(xù),本質上取決于破壞車輛的行為是否也影響到了公共交通工具的安全駕駛。應當看到,在“兩高一部”《指導意見》中,乘客在公共交通工具行駛過程中實施的危害公共安全行為除了搶奪方向盤、變速桿等操縱裝置和毆打、拉拽駕駛人員之外,還包括“有其他妨害安全駕駛行為”這一兜底性表述,而破壞車輛的行為實際上也是一種廣義的妨害安全駕駛行為,因此,在《刑法修正案(十一)》之前,將其他破壞車輛的行為作為毆打駕駛人員、搶控方向盤行為的延續(xù),按照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論處,具有一定合理性,但是在《刑法修正案(十一)》已經明確非駕駛人員構成安全駕駛罪兩種特定情形的情況下,將破壞車輛的行為作為對行駛中的公共交通工具的駕駛人員使用暴力或者搶控駕駛操縱裝置行為的延續(xù),顯然不具有法理依據。對于對行駛中的公共交通工具的駕駛人員使用暴力或者搶控駕駛操縱裝置行為的同時還實施了其他破壞車輛或車上物品的行為,應予以獨立評價。

第四,將妨害安全駕駛行為作為實施其他犯罪的手段行為。如在宋某搶劫案中,其中有一節(jié)事實是被告人宋某以自己手機丟失在其他出租車上為由,乘坐被害人董某的出租車追趕,后宋某對董某實施搶劫遭拒后,宋某便換位到副駕駛位置用拳頭毆打董某面部,在車輛行駛過程中搶奪方向盤,董某因極度害怕跳車后摔傷。法院認定宋某構成搶劫罪(作為多次搶劫中的一次)。⑤遼寧省燈塔市人民法院(2018)遼1081 刑初88 號刑事判決書。在本案中,宋某將搶奪方向盤作為其實施搶劫行為的一種手段。又如在韋某某搶劫、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案中,韋某某在行駛的公交車上針對乘客藍某某實施扒竊行為后為抗拒抓捕先對藍某某使用暴力,后為逃離現(xiàn)場持刀威脅司機,并用手拉扯司機秦某某駕控的方向盤,在秦某某被迫減速行駛時,韋某某乘機跳窗逃離現(xiàn)場。法院認定韋某某構成搶劫罪、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⑥廣西壯族自治區(qū)巴馬瑤族自治縣人民法院(2013)巴刑初字第184 號刑事判決書。在本案中,韋某某實施扒竊行為后,對被害人使用暴力和拉拽方向盤的行為都是為了抗拒抓捕和逃離現(xiàn)場,屬于轉化型搶劫中的手段行為。筆者認為,將妨害安全駕駛行為作為實施其他犯罪的手段行為,此時妨害安全駕駛犯罪行為與其他犯罪行為之間成立牽連關系,原則上應擇一重罪論處。

(二)特定情形下自首的司法認定思路

應當看到,該類案件中犯罪嫌疑人到案情況具有特殊性。以往司法判例顯示,多數案件關于該類犯罪自首的表述為“案發(fā)后,被告人明知他人報警而在現(xiàn)場等待,民警抓捕時沒有拒捕行為,如實供述了自己的犯罪事實”。但是,如果進一步分析則會發(fā)現(xiàn),在這一較為宏觀的敘述之下,仍有進一步值得研究的問題。通過梳理司法判例可以發(fā)現(xiàn),實踐中對于犯罪嫌疑人的現(xiàn)場到案情形主要包括4 種:一是正常離開現(xiàn)場,后被抓獲或主動投案;二是在司乘人員的阻止下逃離現(xiàn)場,后被抓獲或主動投案;三是駕駛人員直接將車輛開至派出所,后犯罪嫌疑人如實供述罪行;四是駕駛人員(靠邊)停車報警后被告人一直在車上直至公安人員趕到現(xiàn)場,后如實供述罪行。對于第一種、第二種情形,只要是行為人自動投案并如實供述自己罪行的,認定為自首并無疑義。但是對于第三種、第四種情形,能否認定為自首,司法判例的爭議較大,也出現(xiàn)了同案不同判的情形。如在孫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案中,孫某在實施拉拽駕駛人員的行為后,司機將車停下并報警,待公安機關趕到在車上將其帶至公安機關(如實供述罪行)。一審法院未認定自首,二審法院最終認定構成自首。①遼寧省撫順市新?lián)釁^(qū)人民法院(2019)遼0402刑初240號刑事判決書、遼寧省撫順市中級人民法院(2019)遼04刑終300號刑事判決書。在王某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案中,王某某實施拉拽方向盤的行為,司機報警后,王某某在車上被民警口頭傳喚至派出所接受調查(如實供述罪行),法院也認定構成自首。②山東省濱州市濱城區(qū)人民法院(2019)魯1602 刑初632 號刑事判決書。在秦某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案中,秦某某在實施拉拽公交車方向盤的行為后,司機隨即將車輛??柯愤叢缶?,派出所民警出警后將秦某某在公交車上抓獲(如實供述罪行)。辯護人認為構成自首,法院則認為,被告人秦某某在發(fā)案公交車內被公安機關抓獲,其歸案不具有投案的主動性,因而不認定為自首。③安徽省宿州市埇橋區(qū)人民法院(2020)皖1302 刑初1094 號刑事判決書。實際上,無論是將犯罪嫌疑人帶至公安機關,還是犯罪嫌疑人在車上被民警口頭傳喚至派出所接受調查,還是公安機關趕至現(xiàn)場在車上將犯罪嫌疑人抓獲,只是表述上的差異,其本質并無不同,都是犯罪嫌疑人一直在車上等候公安機關到達,后被公安機關控制并如實供述罪行。對于該種情形,能否認定為自首?對此,應從以下兩個方面予以分析判定。

第一,犯罪嫌疑人在車上時是否處于已被他人控制狀態(tài)。在報警后等待公安機關趕至現(xiàn)場期間,如果犯罪嫌疑人在車上已經處于被司乘人員控制狀態(tài),警察趕至現(xiàn)場將其傳喚或帶至公安機關接受調查的,顯然不具有投案的主動性,不應認定為自首。如司法判例中常見的犯罪嫌疑人在實施毆打、拉拽駕駛人員或搶奪方向盤等行為后,被司機和乘客聯(lián)合制服④廣東省廣州市黃埔區(qū)人民法院(2019)粵0112 刑初1218 號刑事判決書;安徽省界首市人民法院(2019)皖1282 刑初117 號刑事判決書。,被駕駛員、副駕駛員及乘客控制?、莺笔£栃驴h人民法院(2019)鄂0222 刑初126 號刑事判決書。,被駕駛人員緊急停車制服⑥重慶市銅梁區(qū)人民法院(2019)渝0151 刑初358 號刑事判決書。,在該種情形下,民警趕赴現(xiàn)場時,犯罪嫌疑人處于被他人制服的狀態(tài),其客觀上無法離開現(xiàn)場,盡管被告人到案后如實供述了自己的犯罪事實,也不符合自首認定的條件。如果犯罪嫌疑人在車上尚未處于被司乘人員控制狀態(tài),明知他人報案后在車上等候公安機關趕至現(xiàn)場處理(將其所謂“抓獲”或傳喚或帶至公安機關接受調查),無拒捕行為,并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的,從自首制度的立法本意而言,不宜從嚴掌握,一般均應認定為自首。其中,對于犯罪嫌疑人“明知他人報案”中“明知”的認定,也應從寬理解為包括確實知道和應當知道,對于無明確證據證實犯罪嫌疑人確實不知道的,①在個別案件中,法院就以被告人對他人報案“不明知”而否定自首,主要依據是“從偵查機關出具的抓獲經過等材料及當庭訊問被告人可知”。參見安徽省淮北市烈山區(qū)人民法院(2019)皖0604 刑初34 號刑事判決書。一般應推定犯罪嫌疑人“明知”。

第二,犯罪嫌疑人在車上時車門是否處于關閉(鎖定)狀態(tài)。司法判例顯示,在實施妨害安全駕駛行為后,駕駛人員報警后將公共交通工具車門關閉(鎖定),犯罪嫌疑人在車內等待公安機關趕至現(xiàn)場處理(傳喚或帶至公安機關接受調查,如實供述罪行),也是一種常見情形。此時雖然其尚未被他人控制,但因為車門關閉(鎖定)這一因素的介入,使得自首的認定出現(xiàn)了爭議。對于這一情形,有的判例認為構成自首,②廣東省珠海市斗門區(qū)人民法院(2019)粵0403 刑初252 號刑事判決書。有的則以車門關閉(鎖定)說明犯罪嫌疑人已被控制,不具有離開的條件,并非主動投案等理由認為不構成自首。③寧夏回族自治區(qū)銀川市興慶區(qū)人民法院(2019)寧0104 刑初1008 號刑事判決書;四川省瀘縣人民法院(2020)川0521 刑初27 號刑事判決書;青海省循化撒拉族自治縣人民法院(2020)青0225 刑初16 號刑事判決書。司法實踐傾向于對該種情形不認定為自首。筆者認為,對于該種情形下自首的認定,不能僅僅根據車門關閉(鎖定)就當然得出客觀上已經不具備逃離的條件進而否定自首的成立。實際上,在多個案件中,犯罪嫌疑人在車門關閉(鎖定)狀態(tài)下就完成了逃離行為,有的是強行按下公交車操作臺上的開門按鈕下車逃離,④安徽省臨泉縣人民法院(2019)皖1221 刑初163 號刑事判決書。有的是強行打開公交車門離開,⑤廣東省茂名市中級人民法院(2019)粵09 刑終501 號刑事判決書。有的是通過翻窗(爬窗)逃跑。⑥湖北省武漢市新洲區(qū)人民法院(2019)鄂0117 刑初457 號刑事判決書;湖南省耒陽市人民法院(2020)湘0481 刑初33 號刑事判決書。這說明,即使司機關閉(鎖定)車門,被告人仍然具有逃離現(xiàn)場的可能性。筆者的觀點是,對于該種情形下行為人自首的認定,總體上應秉持較為寬松的立場,并主要判斷行為人在明知他人報警的情況下,主觀上是否想要逃離以及是否有逃離的實際行為。如果行為人已經實施逃離的行為或者試圖實施逃離的行為,無論是被車門關閉(鎖定)擋住還是被其他乘客阻止而無法逃離,則不應認定為自首。如在實施妨害安全駕駛的行為后,司機將車門鎖住,行為人遂用腳踢踹公交車后門,并繼續(xù)辱罵司機⑦湖南省寧鄉(xiāng)市人民法院(2019)湘0124 刑初326 號刑事判決書。,其用腳踢踹公交車后門的行為,表明了行為人主觀上逃離現(xiàn)場的意愿,客觀上也已實際實施試圖逃離的行為。如果行為人尚未實施逃離的行為或者試圖實施逃離的行為,則一般應認定為自首。在這種情況下,將司機關閉(鎖定)車門認定為行為人已經不具有逃離的可能性因而不構成自首,極有可能造成寬嚴失當。相較于上述第一種、第二種情形下被告人逃離現(xiàn)場后主動投案如實供述罪行構成自首,在關閉(鎖定)車輛中等候公安機關到場后如實供述罪行的情形更節(jié)約司法資源、更有利于司法機關查處犯罪,被告人主觀惡性也更小,對于該種情形反而不以自首論處,顯然會導致處罰上的不合理。因此,犯罪嫌疑人在車門關閉(鎖定)狀態(tài)下等候公安機關處理,并如實供認犯罪事實的,一般情況下應認定為自首,例外情況下(有逃離或試圖逃離的行為)不認定為自首。

五、結 語

司法判例是學術研究的重要資源和巨大寶藏。通過對251 個妨害安全駕駛犯罪司法判例的逐一分析,可以準確發(fā)現(xiàn)以往該類案件司法實踐中存在的突出問題,即因對“妨害行為”的泛化解釋和對“危害公共安全”的恣意擴張而出現(xiàn)的類型化不足導致犯罪定型化的缺失。還可以得出產生這一突出問題的原因并非“兩高一部”《指導意見》之“過”,而更主要在于司法機關在理解與適用“兩高一部”《指導意見》具體條文時的泛化立場和恣意做法。在這種情況下,立法機關將其認為應當作為輕罪處理的部分妨害安全駕駛行為抽離出來予以單獨規(guī)定,新增妨害安全駕駛罪,通過立法層面實現(xiàn)了該類犯罪的定型化,不僅對于司法實踐的理性回歸具有重要的“倒逼”作用,更深層次的功能在于與“兩高一部”《指導意見》共同構成了懲治妨害安全駕駛犯罪的罪名(輕重)層次和刑罰階梯。其關于妨害安全駕駛罪行為類型的立法描述特別是對“兩高一部”《指導意見》已有用語的實質性修改,及時回應和澄清了司法實踐中的爭議。在刑事立法已經確定、相關司法解釋尚未出臺的情況下,理論研究不應持“觀望態(tài)度”,而應基于對最新刑法修正條款與已有司法規(guī)范性文件、司法判例關系的深度梳理,綜合運用多種解釋方法,為司法適用提供學術指引。就本罪而言,一方面需合理界定“公共交通工具”“行駛中”“使用暴力”“搶控駕駛操縱裝置”“危及公共安全”等構成要件的規(guī)范含義,另一方面基于輕罪的定位和刑罰配置情況,對于實施妨害安全駕駛核心行為之外的辱罵、毆打、毀壞等行為的定性以及特殊情境下自首認定等爭議性問題需重新予以評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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