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慶軍,魏浩然
方孝孺正統(tǒng)觀下的族譜思想研究
賈慶軍,魏浩然
(寧波大學 人文與傳媒學院,浙江 寧波 315211)
方孝孺的正統(tǒng)觀基于儒家禮義思想,核心是血緣家庭倫理,族譜為正統(tǒng)禮義思想的集中體現(xiàn)。方孝孺的族譜思想可分為兩部分:一是族譜的基本理論,包括譜以載道說和譜本體論;一是族譜的具體實踐,包括社會實踐(睦族)和個人實踐(君子)。在理論方面,方氏發(fā)展出了一套譜本體論:天下皆屬于一宗,眾譜終匯成一譜。族譜不再是低于先王之法、天道、古道思想的存在,甚至可以反過來說,被記錄下來的先王之法、天道、古道都是譜的某種表現(xiàn)形式。
方孝孺;正統(tǒng)觀;族譜
對于方孝孺的族譜思想,學者們研究得并不多[1]。筆者發(fā)現(xiàn),方孝孺族譜思想與他的正統(tǒng)觀關系密切。
方孝孺是儒家思想的忠實繼承者,儒家思想在他這里主要表現(xiàn)為正統(tǒng)觀,正統(tǒng)觀是其族譜思想的源泉。
方孝孺的正統(tǒng)觀主要體現(xiàn)在他對《春秋》的闡釋及其“中古說”。
方孝孺專門討論正統(tǒng)的文章有四篇,即《釋統(tǒng)上》《釋統(tǒng)中》《釋統(tǒng)下》和《后正統(tǒng)論》,均圍繞《春秋》展開的[2]。
《后正統(tǒng)論》中,方氏認為《春秋》是一本勘定正統(tǒng)并敘其本質(zhì)的書?!罢y(tǒng)之名,何所本也?曰:本于《春秋》?!洞呵铩分茧m微,而其大要不過辨君臣之等,嚴華夷之分,扶天理遏人欲而已。……《傳》曰‘春秋大居正’,又曰‘王者大一統(tǒng)’,此正統(tǒng)之名所由本也?!盵3]71-72“居正”意為占據(jù)了正確的位置或立場,即掌握了真理或正確的知識?!按蟆弊謩t使這種正確性更加尊崇。在《春秋》中,王者實現(xiàn)的天下一統(tǒng)就是最正確的知識,王者的大一統(tǒng)就是正統(tǒng),非王者所實現(xiàn)的一統(tǒng)則是變統(tǒng)。
方氏歸納出正統(tǒng)的三個具體表現(xiàn):辨君臣之等,嚴華夷之分,扶天理遏人欲。第一點是王國內(nèi)部統(tǒng)治秩序的概括;第二點是處理民族關系、國際關系的準則;第三點是普遍的宇宙法則,也是前兩點的總結提升。是否具有君臣等級分明的統(tǒng)治秩序是區(qū)分華夷的標準,天理的核心內(nèi)容就是君臣等級。三點的基礎是第一點:君臣之等。
在方孝孺眼中,天理的核心內(nèi)容就是君尊臣卑的等級秩序。遵循這一秩序就是“扶天理”,就是文明禮治,也是華夏文明之象征。不遵循這一天理秩序,就是人欲泛濫,與蠻夷無異。由此類推,堅守此天理者則為文明守節(jié)之君子,不守此天理者則為野蠻縱欲之小人。所以,君子一定要堅守天理正統(tǒng),“何謂天子之禮?正統(tǒng)是也?!示又谧兘y(tǒng)……望望乎欲正統(tǒng)之復也”[3]69-71。如果顛覆了正統(tǒng),就是大逆不道。挺身而出遏止變統(tǒng),是君子所應盡的義務,“能言抑變統(tǒng)者,君子之所取也”[3]71。
體現(xiàn)君臣之等的禮義之治是正統(tǒng)的核心,也是儒家等級倫理體系的典型表現(xiàn)。華夷之分是將這個等級作為區(qū)分文明與蠻夷的標準,也是處理族群關系和國際關系的準則,正統(tǒng)就是建立一個由圣王統(tǒng)治的等級體系。中國之所以尊貴,就在于君臣之等、禮義之教?!洞呵铩分罅x明確和保存君臣之等的正統(tǒng)秩序,使之傳于萬世[3]72。
方孝孺的正統(tǒng)觀代表了元末明初儒家士人的思想,比其早三十年的王祎也持類似正統(tǒng)觀[4]104-105。
等級禮義體系的基礎則是血緣家庭。儒家倫理以家庭父子等級血緣關系建立起來,父子等級關系輻射到國家就是君臣關系。方氏說:“其小學曰七歲而學,訓之孝弟,以端其本?!盵3]59“身乎奚自,實本乎親。惟能盡孝,斯可成仁?!┕盼耐?,事父盡孝。著于禮經(jīng),萬世是效?!盵3]45孔子將孝悌立為儒家仁之倫理的根本:“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仁之本與!”(《論語·學而》)儒家倫理以家庭倫理為本,治理天下如同家庭一樣來治理,孝治天下水到渠成。“故家人者,君子之所盡心,而治天下之準也,安可忽哉?”[3]38治家是治國的標準或根本,以家庭血緣倫理為基礎的家國同構體系就建立起來了。
整個國家就是模仿血緣家庭中的尊卑、親疏、遠近關系建立起來的等級共同體。將天下視為一個等級大家庭,是儒家政治理想的最高境界,也是儒家天道秩序的體現(xiàn)。天道秩序的基礎是血緣倫理,儒家禮義制度就是其外在化[5]。所以,血緣家庭或家族就是儒化國家最基本的單位,對最基本單位的管理和教化也是儒化國家最為重視的任務。在政府以正統(tǒng)觀進行教化的同時,家族也在摸索自我教化的形式,這一形式最終體現(xiàn)為修譜,修譜活動是正統(tǒng)觀發(fā)展的自然結果。
儒家正統(tǒng)觀是家族或宗族倫理的升華,族譜的內(nèi)容天然接近正統(tǒng)觀。高明的家族或宗族有意識地將正統(tǒng)觀融入族譜中。方孝孺的族譜思想更是如此。
在《好古齋記》中,方氏提出了“中古說”。他認為,宓犧氏(伏羲)之前的上古,可學的東西很少;秦漢以后的下古,則沒什么值得學。只有三代之中古,是值得學習的。中古之學是方氏心中的正統(tǒng)之學,在各方面都為后世樹立了榜樣。政府方面,設置諸侯負責管理,設立井田之制以養(yǎng)萬民;禮樂方面,設置學校施行教化,設立禮節(jié)培養(yǎng)醇厚習俗;農(nóng)工商各守其職,各有職業(yè)操守;服飾方面,務求合乎禮義;學術方面,追求明道、明倫。古人所追求的功業(yè)就是修身以治家國天下,立言以立本為要,即求道[6]653-655。
可以看到,中古說乃是正統(tǒng)說在內(nèi)政方面的補充和完善。
方孝孺的正統(tǒng)觀就是儒家禮義之教,儒家禮義思想和實踐主要通過教化實現(xiàn)。在教化方面,除了官方的學?;?qū)W院教育,還有民間自我教化。修族譜是民間自我教化的重要手段,儒家禮義之教本基于血緣倫理,家族血緣共同體的生活方式和思維方式最接近禮義思想。修族譜并在其中貫徹儒家正統(tǒng)思想,就成為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方孝孺更能體會修譜與儒家治理和教化活動的天然關聯(lián)。他認為治天下的根本在于治家,提出了治家的九項內(nèi)容,即《宗儀九首》,排在最前面的就是尊祖、重譜,這兩項和族譜都是密切相關的。“尊祖之次莫過于重譜……察統(tǒng)系之異同,辨?zhèn)鞒兄眠h,敘戚疏,定尊卑,收渙散,敦親睦,非有譜焉以列之不可也。故君子重之,不修譜者謂之不孝?!盵3]51修譜是孝的必要且重要表現(xiàn),是正統(tǒng)觀的自然結果。
在正統(tǒng)觀的指導下,方氏提出了系統(tǒng)的族譜思想。
1. 譜以載道(天理、天道)說
在方氏看來,宗譜或族譜是天理或天道的承載者,天理或天道正是儒家正統(tǒng)觀中的天道。
《童氏族譜序》中說,為了天下長久和家室之長存,必須恪守天道,天道是孝悌忠信等儒家倫理,明譜牒、祭先祖是維系孝悌忠信的最有效方法。所以,譜牒的主要內(nèi)容是“敘長幼親疏之分”[6]476,恰是儒家孝悌忠信等級倫理的基礎。在此基礎上,實現(xiàn)宗族和睦,源遠流長。修譜要保存天道,“修此則存,廢此則亡”[6]476。將譜牒的精神和功能傳給后世子孫,則是傳遞天道。若后世子孫能堅守此精神,居家可使家族和睦安定,出仕則可建功立業(yè)、治國安邦[6]476-478。
《葛氏族譜序》中,方氏進一步明確了譜以載道。天下之俗來自國,國之俗來自鄉(xiāng),鄉(xiāng)之俗來自宗族。宗族之俗則有賴于宗譜或族譜,宗譜或族譜以養(yǎng)心培德為其本。培德養(yǎng)心則是古之道、古之俗,將古道、古俗繼承傳遞下去,就是修譜的主要內(nèi)容。古道、古俗,和天道相通[6]479-480,族譜所載之天理或天道,是儒家禮義之道,也即正統(tǒng)觀。
2. 譜本體論
族譜乃天道、古道之承載者,在輔助的意義上,當古道被世人遺忘或毀棄時,族譜可作為其遺續(xù)之保存者而發(fā)揮作用。方氏進一步提升了族譜的地位,將族譜放大到天道正統(tǒng)的唯一體現(xiàn)者,或者說,族譜就是天道本身。這可說是族譜的本體化或普世化。
方氏從宇宙生成論的角度闡述了宗族的原初性、普遍性?!拔籼斓匚捶?,名曰混沌……既有父子,則有兄弟,則有朋友。既有朋友,則有爵祿,則有謚號,則有封邑。則有茅土。既有茅土,則有親疏,則有宗族。既有宗族,則有譜序。姓者生也,共相生長。宗者總也,總統(tǒng)相連。族者聚也,非類不聚,各相尊榮。三皇已前,無文無紀。五帝已后,典籍興焉,莫不書其附策,揚其德行。典誥書其姓名,顯其祿位,序述千古所驗,則明其世代者可?!盵6]485-486對方孝孺來說,自從人出現(xiàn)后,就具有了宗族性,宗族性成了人天生的特性,宗族性所包含的內(nèi)容也空前擴大,幾乎包含了人所有的活動內(nèi)容。所有人都屬于某個宗族,包括三皇和先王們。宗族性成了原初性、普遍性的存在,有了宗族就有了其譜序,宗譜或族譜也和宗族一樣,具有了原初性和普遍性。
方氏論述了族譜的原初性和普遍性:“譜者,普也。普載祖宗遠近姓名,諱字年號。又云譜者,布也。敷布遠近百世之綱紀,萬代之宗派源流。序述姓名,謂之譜系。條錄昏宦,謂之籍狀。天子書之謂之紀,諸侯書之謂之史,大夫書之謂之傳,總而言之謂之譜。譜者,補也。遺亡者治而補之。故曰序得姓之根源,記世數(shù)之遠近,父昭子穆,百代在于目前?!盵6]487方氏將譜的內(nèi)涵作了最大限度的擴充。首先是譜的普遍性,從古到今,所有人都會納入譜系之中;其次是譜之內(nèi)容的廣布性,記錄百世之綱紀、萬代之宗派源流,無論是天子之紀,諸侯之史還是大夫之傳,皆是譜的一種變形。任何人的言行都成了譜的內(nèi)容,歷史也成了譜的一種表現(xiàn)形式。夸張點說,凡是文字所記載的東西,都可以說是譜的組成部分。這就將譜的內(nèi)涵擴充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再次是譜的補充意義,即將遺失的人和事補充完整。
這三層含義完成了譜的本體論。人類所有的行為都成了譜的組成部分,族譜不再是低于先王之法、天道、古道思想的存在,甚至可以反過來說,被記錄下來的先王之法、天道、古道都是譜的某種表現(xiàn)形式。既然宇宙的本質(zhì)就是宗族,宗族的一切記錄就可被稱作譜。宇宙的本質(zhì)又被視為天道,天道就成了宗族這一本體的顯現(xiàn)。天道的文字記錄也就都可視為譜,文字化的天道思想不過是某種譜而已。方氏將宗族和族譜本體化、普遍化的結果,就將天道和宗族、天道之記錄和族譜的關系顛倒過來。此時的宗族和族譜,反而成了天道及其記錄的源泉①。
這似乎和族譜是方氏天道正統(tǒng)思想的體現(xiàn)相矛盾。天道思想不過是廣義的譜的某種表現(xiàn)形式而已,方氏將宗族和族譜推到極致。不過,雖然族譜和天道正統(tǒng)思想的關系在譜本體論下有所變化,但它并沒有改變族譜思想的正統(tǒng)特征,即族譜所展示的宗族宇宙的內(nèi)涵和秩序依然是正統(tǒng)的。
方氏論述族譜中所記錄的正統(tǒng)思想時說:“胤者,繩繩不絕之義,可謂不忘親也……但記之世數(shù),則尊卑可定。必須忠孝于君親,敬順于師長,和睦于夫妻,信義于朋友,親睦于鄉(xiāng)閭,恭勤志慕,然后位進于公卿,名揚于后世?!盵6]487這時的天道正統(tǒng)思想就是某種譜的顯現(xiàn)了,族譜已經(jīng)無所不包。這種譜本體論,可說是族譜思想的極致。在現(xiàn)有的族譜研究中,還從未出現(xiàn)這種譜本體論的論述[7]。雖然如此,但譜所承載或展現(xiàn)的內(nèi)容還是不變的,仍然是儒家所信奉的忠信仁德。百世萬代皆尊奉此正統(tǒng)思想,則天下大治、萬世太平。
譜以載道說和譜本體論為族譜的教化提供了理論基礎。有了這一理論基礎,接下來就是具體實踐了。
1. 族譜的社會實踐:睦族
在方氏看來,族譜既然是天道的體現(xiàn)甚至就是天道本身,結果就是實現(xiàn)天下大治。天下大治的理想境界就是天下一家,最重要的是和睦。族譜最基本的實踐目標或功能就是睦族。
關于族譜睦族的實踐目標和功能,方氏有諸多的論述?!端问鲜雷V序》中說,有官位的士人可以用權力及其相應的資源來管理教化天下。而沒有官位的士人則可以通過促進宗族的和睦來教化天下。兩者相結合,天下大治。若官方失德失道,則睦族的作用就更加重要了。靠什么來睦族呢?方孝孺提供了三種方式:修譜、謁墓、親親。修譜是基礎和關鍵,謁墓和親親是修譜所要產(chǎn)生的效果。移風易俗,教化地方,非修譜莫屬。修譜與天下大治關系密切相關[6]474-475。
在方氏看來,金華宋氏一族很好地體現(xiàn)了族譜睦族。宋氏“以道德文學師當世,道之行先于其族”[6]475,對于教化中睦族尤其重視,“凡可以睦族者,無不為矣”[6]475。宋氏把自己家族的親親睦族之德行業(yè)績記錄下來,代代相傳、世世相守。家族和睦,天下大治,就是宋氏的大志所在[6]475。
在《謝氏族譜序》中,方氏將族譜睦族功能與天下大治的關系描述得更為詳盡,他認為族譜就是先王治理天下之法的保存者和推行者。先王之法的核心精神就是天下親睦如一家,“貧能相收,患能相恤,喪相助而死相葬,喜相慶而戚相憂”,“其情如骨肉之親之厚且篤也”[6]475。先王為實現(xiàn)這一目標,在經(jīng)濟上設置井田養(yǎng)民,以比閭族黨之法將民眾聯(lián)為一體,建學校教化民眾,三者的核心是將民眾聯(lián)為一體。修譜的宗旨和先王之法的精神一脈相承,當先王之法被削弱和遺棄時,修譜則有助于先王之法精神的留存[6]475-476。謝氏深諳此意,為了宗族和睦一統(tǒng),非常注重修族譜。謝氏將其遷入象山以來的十三世族人的姓名、生死、事跡都計入族譜。如此,族內(nèi)之人將會和睦相處,不再相凌相棄。家族和睦一統(tǒng),自然會流傳久遠。方氏對謝氏的行為大加贊賞[6]475-476。
在《樓氏宗譜序》中,方氏更加明確了宗譜、族譜對先王之法的精神的保存功能。先王井田之法的目的是天下一家,而現(xiàn)在體現(xiàn)天下親睦精神的就只有“譜系之法”了,“譜系之法”的具體表現(xiàn),就是宗譜或族譜。只有在宗族的譜系和教化下,才會有效避免富者不侵犯貧者、貴者不欺凌賤者、強者不暴虐弱者,從而實現(xiàn)一宗一族為一家,天下為一家之目標[6]483-484。烏傷(現(xiàn)義烏)樓氏則積極踐行了族譜的睦族功能[6]484。
族譜保存和踐行的先王之法就是儒家禮義之教或禮義之治,族譜的睦族教化實踐正是天下大治的重要手段。根據(jù)譜本體論,小到鄉(xiāng)村一族,大到中華民族,都是族譜睦族實踐的對象。有了天下一族的觀念,就會消除無血緣關系下的以強凌弱、以富欺寡的現(xiàn)象。人人是父子、兄弟、姐妹關系,整個天下就是一個溫情和睦的大家庭。
2. 族譜的個人實踐:培養(yǎng)君子或有德之人
方氏認為,族譜在個人身上的目標就是要培養(yǎng)君子或有德之人?!斗妒献遄V序》中說,修譜時注重的不僅記錄名家世次和顯赫官位,更記錄世代道德之純正與否,德行流傳廣大與否,以便讓后世子孫向德性高尚之族人學習。在族譜中,要注重宗族是否堅守著詩書禮樂傳統(tǒng)、是否以君子的標準來要求自己[6]480。
在方氏看來,范氏子孫對族譜的這一教化目標是通曉的。范氏子孫在修譜時,務求后世子孫師從祖先之善德,努力使自己成為君子,即使沒有爵位俸祿也是家族的光榮。而沒有君子之德的功業(yè)是不能長久的[6]481。
在《徐氏譜序》中,方氏將仁義視為評價族譜中人物和事件的標準。他認為評價族譜中所記錄祖先功業(yè)的標準是仁義,而非富貴等外在功業(yè)[6]481-482。仁義之人就是君子,族譜強調(diào)君子比強調(diào)功業(yè)要更重要,徐氏族譜就強調(diào)了仁義君子的優(yōu)先性和重要性。徐氏的祖先是西周時期的偃王,以仁德著稱,數(shù)以千計的諸侯及其后代都淹沒了,唯獨偃王及其后代依然昌盛。徐氏子孫以祖先為榜樣,在行動中使自身成為一個有德行之人,一個君子[6]481-482。
在《丁氏復姓序》中,方氏再次強調(diào)義之重要性。他認為人之成為人正因為其天生之性,也即仁義,尊祖莫過于知曉和記錄其仁義之行為,丁氏祖上丁尚父所訂之訓就是以義勝欲[6]484-486。
方孝孺為自家的族譜所寫的《方氏譜序》,也強調(diào)善德之重要性[6]489。
培養(yǎng)仁義君子,是先王之法、天道、古道等在個人身上的體現(xiàn),也是禮義之教的目標所在。族譜教化的個人實踐與其社會實踐在精神上是完全一致的。
方孝孺的族譜思想非常符合傳統(tǒng)儒家政治和道德倫理要求,族譜滿足了儒家倫理的基本內(nèi)核,即血緣家族式的集體主義性善論。儒家的性善論既反對個人自私,也反對普遍的博愛,善是以血緣集體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的。也就是說,血緣集體是善,其他皆為惡?!吧迫恕薄坝械轮恕被颉熬印笔蔷S護血緣集體利益的人。這樣的血緣集體表現(xiàn)為家、族以及在其基礎上形成的國家。儒家思想中的國家由大大小小的家和宗族構成,處理好了家、族的關系,也就處理好了國家的事情。方孝孺的譜本體論也只有在儒家血緣倫理中才能產(chǎn)生,族譜教化最契合儒家血緣集體的教化方式。
方孝孺的族譜思想源于其正統(tǒng)觀,這一正統(tǒng)觀就是儒家禮義之教或禮義之治,其基礎是血緣家庭集體倫理。
方孝孺將儒家正統(tǒng)思想融入了族譜思想中。儒家正統(tǒng)思想的目標是實現(xiàn)一個穩(wěn)定和諧的等級大家庭,這也是儒家所謂的天道秩序的體現(xiàn)。方氏族譜的基本理論依據(jù)的就是這種天道秩序,族譜的睦族實踐目標也是要建立一個等級大家庭,認識并踐行這一大家庭理想的人就是君子,這又是族譜的個人實踐目標。
方氏的譜本體論可謂族譜理論中前所未有的創(chuàng)新。族譜已不再是低于先王之法、天道、古道思想的存在,甚至可以反過來說,被記錄下來的先王之法、天道、古道都是譜的某種表現(xiàn)形式。天下皆屬于一宗,眾譜終匯成一譜。族譜本體論是族譜思想發(fā)展的極致,也是傳統(tǒng)家國同構、家國一體思維模式的自然結果。
一個龐大的有機整體正是由于這些大大小小的宗族教化活動才得以維系和運轉。有學者談到了傳統(tǒng)士人設想的治理下層社會的兩種路線:一種是“在‘鄉(xiāng)’的層次,以儒生自發(fā)性的組織擔負起下層社會工作的路線”;一種則是通過宗族來統(tǒng)治[8]65。在宗族路線中,重要的一環(huán)就是修族譜。對方孝孺族譜思想的研究,加深了我們對傳統(tǒng)管理、教化思想的理解。
注釋:
① 倉修良對方氏這段思想也做了分析。他認為方氏這段文字完全是想象編造出來的,但又是符合邏輯的。倉先生并未將其上升到本體論來看。我們則認為,這恰是方氏一貫的正統(tǒng)思想的表現(xiàn)。只不過他在這里將譜牒思想建立在了宇宙論或本體論的基礎上了。參見:倉修良《方孝孺的生平和他的譜牒學理論》,《史學月刊》,2017年第9期,第111頁。
[1] 倉修良. 方孝孺的生平和他的譜牒學理論[J]. 史學月刊, 2017(1): 105-112.
[2] 呂詩堯. 論方孝孺的正統(tǒng)思想[J]. 原道, 2018(1): 116-126.
[3] 方孝孺. 方孝孺集: 上冊[M]. 徐光大, 點校. 杭州: 浙江古籍出版社, 2013.
[4] 王祎. 王祎集: 上冊[M]. 顏慶余, 點校. 杭州: 浙江古籍出版社, 2016.
[5] 陳志武. 儒家排斥市場嗎[EB/OL]. (2019-09-20)[2021-10-12]. http://www.whb.cn/zhuzhan/xueren/20190920/290495.html.
[6] 方孝孺. 方孝孺集: 中冊[M]. 徐光大, 點校. 杭州: 浙江古籍出版社, 2013.
[7] 常建華. 中國族譜學研究的最新進展[J]. 河北學刊, 2009(6): 98-104.
[8] 王汎森. 權力的毛細管作用: 清代的思想、學術與心態(tài)[M]. 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 2015.
Fang Xiaoru’s Genealogical Thought Derived from His Orthodox View
JIA Qing-jun, WEI Hao-ran
(Faculty of Humanities and Media, Ningbo University, Ningbo 315211, China)
Fang Xiaoru’s orthodoxy is the Confucian ethics of etiquette with the family ethics of blood as the core, and the genealogy a concentrated expression of the orthodox ethics of etiquette. Fang Xiaoru’s genealogy thoughts can be divided into two parts: one is the basic theory of genealogy, including the theory of genealogy and the ontology of genealogy; the other is the specific practice of genealogy, including social practice (make family harmony) and personal practice (let people become gentleman). In terms of theory, Fang developed a set of spectral ontology: all the world belongs to one branch, and the mass spectra finally merges into a one pedigree. Genealogy is no longer the existence below the thoughts of Pre-King’s Law, Heavenly Path, and Ancient Path. It can even be said that the Pre-King’s Law, Heaven’s Path, and Ancient Path are all some form of expression of the pedigree.
Fang Xiaoru, orthodox view, genealogy
B248
A
1001 - 5124(2022)02 - 0024 – 06
2021-07-06
寧波市文化工程項目“《浙東學術史》明代卷研究”(WHZD15-3-3)
賈慶軍(1975-),男,河北望都人,副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浙東學術。E-mail: jiaqingjun@nbu.edu.cn
(責任編輯 周 芬)